玉破禅问:“不借我头油了?”
金折桂拿着簪子在他头顶一滑,又催促玉破禅去睡,亲自押着他躺下,坐到桌子边,又接着织起来。
玉破禅先气她不爱惜身子,随后又想金折桂手巧得很,看那只给小星星的手套就知道了,她定是好不容易重新找到自己的强项,因此才一时半会沉迷其中。想通了,便自己翻身睡了。
第二日,门上被人敲了两三声,玉破禅睁开发涩的双眼,手一动,就觉金折桂不知何时挤在他怀中了,手再一动,就觉手上套着个暖暖的套子,把两只手拿到面前,见是一双绣着黑马的手套,此时在被窝里,手心里已经冒出汗来。不禁大喜,心想到底他是排在金将晚前头的,低头向金折桂唇上吻去。
金折桂在睡梦中避让开,连连避让了两三次,这才醒来。
“不是说第二样是给岳父的吗?”玉破禅欢喜道,将手套摘下来,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就说:“这个骑马的时候不能用,磨坏了。”
“你不用,我给你织做什么?”金折桂打着哈欠,想要爬起来,又没力气。
“那也不能看着它磨坏。”玉破禅起身,把手套仔细地放好,穿好衣裳,就把手套揣在怀中,想起金折桂答应了玉入禅手套,不免略带醋意地道:“给老九那双,不必太用心。”
“人家薅的羊毛……知道了。”金折桂不大有精神应付玉破禅,洗了脸,草草梳妆后,把另一只手套给小星星,陪着沈氏吃过饭,就又上了马车。
今次,金折桂跟沈氏、小星星坐一辆马车,沈氏心灵手巧,看着金折桂用连夜打出来的织针给金将晚织毛裤,略看了几眼,就会织平针,再问过金折桂,就会拿着阵挑出梅花图案的帽子。
金折桂自愧弗如,眼睛累了,就撩开帘子向外看,瞧见玉破禅两只手戴着手套,愣是对缰绳碰也不碰一下,显然是怕缰绳磨坏了手套,不由地抿着嘴笑了。
连带着过了四五日,不光沈氏,就连金洁桂、金兰桂也学会了织毛线,奈何毛线太少,金折桂不肯叫她们随便拿,于是这一路上闲在马车里的女人们就开始四处收集各色毛皮来搓。
显然,这些生手们搓的线比不上玉入禅搓得好,于是玉入禅在这群女人们心中的地位越发高了——甭管什么,做到令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地步,就值得众人敬仰。
虽进了四月,但西陵城外风依旧大得很,芳草萋萋、燕子不时飞过,眼中所见俱是暖的,但一股寒意总是萦绕在身边。
于是,玉破禅抱着小星星坐在马上的时候,小星星脸上戴着口罩,头上戴着小花帽。其他人,多多少少,身上都挂着点针织的小玩意。这玩意虽不如刺绣的香囊精致,但胜在新鲜。
“岳父在前头等着呢。”玉破禅抱着小星星回头喊。
小星星不明所以,也跟着喊“岳父在”。
车队到了前头硬着金将晚、柳四逋跟前,金将晚先见过虞之洲,虞之洲不敢拿大,也赶紧见过金将晚。
金将晚快步走到玉破禅身边,“星儿……”
“岳父。”一走就是将近一年,小星星先没认出金将晚。
金将晚搂着小星星,哭笑不得道:“叫爹。”
小星星先回头看玉破禅,待玉破禅点头后,才喊爹。
瞧见笑星星露出一双忽闪的眼睛,金将晚抬手把她口罩拿下,“这什么玩意?”
“口罩,折桂怕小星星坐在马上,风吹得脸疼。”
“嗯。”听说是金折桂折腾的,金将晚才没话说,看着小星星黑发全藏在帽子里,一顶火红的帽子罩在头上,显得十分利索可爱,只当那帽子是京城时兴的花样,当即携着小星星去马车边。
马车里,沈氏、金洁桂、金兰桂、金折桂都下了马车来见,金将晚一眼扫过去,只见这沈氏虽下来了,腋下却夹着一截奇怪的布料,一边看他,手上还翻个不停。
“阿意——”
“哎呦,”金兰桂叫了一声,见人看她,赶紧说:“咬到舌头了。”谁能想到,胡子一把的金将晚开口来了一声情意绵绵的阿意,哪怕他们少年夫妻,虞之洲也没喊过一声兰儿。
“有话回家说吧,我手上忙着呢。”沈氏有些敷衍地说了一句,就接着再织,只差几百针,给金蟾宫的裤子就治好了,这当口,十个金将晚都不能叫她分神。
“好了好了,回家再说。”玉破禅、柳四逋赶紧给金将晚找台阶下。
眼瞅着沈氏又带着金折桂等上车了,金将晚下颌上胡子哆嗦了两下,疑惑道:不是小别胜新婚嘛,怎么沈氏那么冷淡?
第162章 放长线
“岳父走了。”才喊过爹的小星星扯着金将晚的衣裳,又跟着玉破禅喊岳父。
金将晚忽略掉岳父二字,欣喜地想好歹小星星能说出连着的四个字了,赶紧抱着小星星上马,引着众人进西陵城。
西陵城外的守卫森严了许多,进出的中原人必要有路引、户籍,鲜卑人则要有中原人做保。
一群人进城,却见此次城内比上次冷清了不少,路上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人多了起来。
“岳父,怎地西陵城有些寥落了?”玉破禅虽不愿意得罪金将晚,但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虽民生大事属于地方行政长官处置,不归金将晚管。但谁都知道金将晚才是西陵城的头头,西陵城有个什么事,大可以追究到金将晚头上。
虞之洲也留意到如今的西北跟他当初被流放过来喂马的时候迥然不同,但他没有玉破禅的胆量,因此不敢问。
西陵城比京城干燥许多,好在如今正是春意正浓的时节,处处绿树掩映,不时有未红的山楂探出墙头。这么好的时节,大街上行人稀少、商法寥寥,可不叫人诧异得很。
“都去子规城了,或自己做买卖去,或被人雇佣着去。等j□j月,人就都回来了,再过两个月,子规城的毛皮、牲畜、药材,就到京城、江南了。”金将晚也向城中大街上看去。
不知谁喊了一声子规城城主来了,方才才只有寥寥几人的大街上立时冒出许多人来。
玉破禅连忙大街上众人拱手,见都是些商人,暗叹果然还是他们最机灵,好似早早地打听了消息,在这边等着他呢。
柳四逋的话验证了玉破禅的猜测,“他们等了个把月了,都是些小本买卖,也雇不起镖局,又怕出了西陵城被抢,所以等着六妹夫来,跟着六妹夫的车队一起出关。人数、货物已经登基好了,妹夫明儿个尽可以去见见人。”说着,册子已经递了过来。
柳四逋一直不打眼,当初从乐水回京的时候,玉破禅随着金折桂去金家,也没太把他放在眼中,此时忍不住再三看他,见他在西北久了,也磨练出一股粗犷豁达之气,但终归不是武职,又出生在烟雨朦胧人物袅娜风流的江南,身上又比其他西北人多一股细腻婉约。
二房这个女婿挑得倒好,莫非是金老夫人帮着挑的?玉破禅腹诽。
说话间,一行人就到了西陵城金家门外。不少商人因自家名不见经传,唯恐柳四逋早先说替他们引见的话是虚话,竟是一路跟了过来,一时间,金家门外挤满了人。
众人先眼瞅着一辆辆车辙深深的马车驶进金家,又打听到江南黄家的商队跟着呢,心怕有黄家在,玉破禅瞧不上他们,越发不肯离去。
虞之洲一直不离开玉破禅左右,咳嗽两声,想着皇帝叫他去子规城教化,那他算是玉破禅的上峰吗?若是,此时自己是不是该说几句话?
“悯郡王,西北天干,你先进府喝些汤水润一润。”金将晚道。
“伯父何必那么客气,直接叫我之洲就是了。”虞之洲携着金将晚的手臂,不敢拿大,亦步亦趋地随着金将晚、柳四逋进了金家前院,打眼看去,只觉金将晚这宅子不如钱家老宅多矣,心叹自己只想弄个好窝好生呆着,偏被挤兑到这地方来。
马车里沈氏、金洁桂、金兰桂、金折桂都下来了。
众人彼此见过后,金折桂头一样,就是向迎接她们的女人队伍里看,一眼扫过去,见只有些年纪大的很有脸面的仆妇站在前头,心中稍安。
“伯母,回房吧。”金洁桂搀扶着沈氏。
沈氏推了推她,说道:“你随着柳四回去说说话吧,晚上你伯父给咱们接风的时候,再过来一起说话。”
“柳澄、柳清不在,有什么好说的?”金洁桂道。
“你们少年夫妻,回去好生说说,兴许有人急等着跟你磕头呢?”沈氏拿着织针在金洁桂臂膀上一戳,当即呶嘴去看柳四逋。
金将晚心中一喜,认定沈氏是指桑骂槐,“哪里有什么人?年后圣旨下来了,二女婿也是五品的人了,成日里忙还忙不够,哪有功夫出去鬼混?柳四,你们小两口去说话吧。”
柳四逋忙答应了是,眼睛里只瞧着金洁桂回京一趟,仔细保养后,面皮细腻得掐得出水,竟是比走时还年轻两岁,况且他们少年夫妻,才是真正久别胜新婚,当即又是要讨金将晚、沈氏欢心,又是真心奉承金洁桂,冲着金洁桂深深地做了个揖,“娘子请。”
金洁桂啐了一声,脸上染上点点红晕,柔声细语地对他人道了声失陪,就随着柳四逋去了。
金兰桂先前很是瞧不上柳四逋、金洁桂两口子,毕竟正经的娘家不回成日里跟着大房,很是不像话。二房一群人都还等着他们两口子失魂落魄地回到二房那一天呢。眼瞅着柳四逋又敬又爱地领着金洁桂去了,不由地把眼睛放在虞之洲身上。
“悯郡王、悯郡王妃也先去洗洗身上风沙吧。”金将晚想自家一家在一处说话,就有意把虞之洲、金洁桂也打发走。
虞之洲体弱,一路强撑着跟玉破禅一起骑马,此时也有些疲惫,琢磨着金将晚是要享天伦之乐,识趣地告退,随着府里的管事向客房去。这么行动,才叫人瞧见撇去沈氏的丫鬟、金折桂身边两个愿意去子规城的丫鬟,虞之洲、金兰桂身后环佩叮当、馥郁芬芳,七个各有千秋的女子或好奇、或悔悟、或踌躇地莲步轻移,款款跟在虞之洲、金兰桂身后。
虞之洲见金将晚呆呆地看来,又见府中的大管家、二管家因要跟沈氏汇报府里的事,此时进来了,也呆呆地看向他身后众女,不觉得意起来,他身后众女都是太上皇、皇帝早先赏赐给他的,在京城这七人已经不俗,来到西北,更是天仙一般,可不叫人看了眼馋。
虞之洲一行走过,留下一阵香风。
金将晚急忙看向沈氏、金折桂,见这母女两人手上都拿着银光闪闪的两根长针,竟是不曾看他一眼,“养得起吗?这么些个人。”
“父亲放心,有他的西北风喝。”金折桂心知那七个女子就是虞之洲炫富的最后手段,指不定背着人吃糠咽菜,当着人面,虞之洲还要强撑着手脚散漫,给那七个女子买胭脂呢,“父亲,我给你织好裤子了,留着你晚上去军营的时候穿。”
金将晚忙喜道:“你也会织?”
“还是我们家魁星头一个织出来的呢。”沈氏道。
“我就知道我们魁星心灵手巧。”金将晚笑了,只觉得自己总算活到金折桂孝敬他东西的时候了,当即跟着沈氏、金折桂回屋子里去,到了里间去试毛裤,试过了,又是舌绽莲花地狠狠地把金折桂夸了一夸。夸奖过后,一家子坐在炕上,金将晚眼瞅着金折桂又动手织毛衣,只当还是给他的,先问了金蟾宫、金老夫人、金阁老的身子,然后说:“父亲送信来说分家,这是怎么回事?”
“大抵是二房里惹出什么丑事,父亲、母亲就把他们撵出去了。后头又怕他们名声彻底坏了,干脆就放话说分家——三弟那一房还跟着父亲、母亲呢。”沈氏说。
金老夫人这么着也有好处,甭管最后分家分给金将禄一房多少,谁不以为金老夫人把庶出的三房视若己出,寻常人家庶出的老爷想跟着老的,还没那福分呢,是以甭管分多分少,三房都不能向外说不公。况且,以后几年,大房、二房不在金阁老两口子身边,只那人脉,就便宜到三房头上了。毕竟金将禄也没领什么要紧差事,岑氏跟着他身份有限,早先出门见人,结交的夫人们身份也有限。如今大房、二房不在,岑氏尽可以打着阁老府的名头出外交际。
金将晚、金折桂稍稍思量,就明白金老夫人分家的时候要多给金将溪银钱、多给金将禄脸面的心思。
“甭管怎么分,咱们家只有蟾宫在京里,二叔、三叔哪有那么厚的脸皮来抢咱们家的家财。据我说,有一件事,才是要紧中的要紧。”金折桂瞅见小星星好奇,就拿了两头钝了的织针穿着线叫她坐在一边学着织。
“什么事?”金将晚问。
金折桂低声地把朝廷背着一干老臣研制新武器的事说了。
“那玩意跟长枪短剑不同,我得好好地训练将士们,你给我仔细说说,那些个玩意到底是怎么用的?”金将晚虽不喜打仗,但到底是从武之人,忍不住要问个彻底明白,以期草原战火燃起时,能再建功立业。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父亲只装作不知道。太上皇、皇帝既然叫人研制了,一准把要用的将士都挑好了。父亲不如就装做一窍不通,然后借着年老退下来?”金折桂道。
金将晚不服气道:“为父哪里老了?再过几年……况且我一生征战,难不成要这么灰溜溜地退下来?”
“父亲不退下来,蟾宫怎么顶上去?”金折桂幼时带着金蟾宫流落在外,姐弟二人自有旁人所不能比拟的默契、信赖。时到今日,金折桂依旧不忘处处为金蟾宫考量。
“胡闹,你祖父、祖母把他留在身边教养,就是叫他考科甲。到底文人不如武将得人尊重。”金将晚发自肺腑道。
“岳父年轻的时候何等意气风发,怎么如今又说这种话?”玉破禅从外头进来,听见金将晚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出声,见金将晚一家在闲话家长,就只略弯了弯腰就起来,捡着金折桂身后的炕边坐了。
“世情如此。”金将晚想叫金蟾宫走上一条康庄大道,不肯叫他走了他的老路。
“我是不信科甲出身就有多显贵,我只信得上头宠信、能封妻荫子的,才是真正的显贵。与其叫他把光阴浪费在考科举上,不如父亲急流勇退,甭管皇上还是太上皇,念在父亲昔日战功上,少不得要赏赐蟾宫一个中等品级的军官做一做。他如今年纪还小,得了恩荫,也不过是在军营里打转,如此,又等于从下头的小军官坐起,咱们也算没拔苗助长。况且,劝着他这么着,将来能帮着南山,他干劲也足。”金折桂递茶给玉破禅喝,看他替她理线,就略侧着身子向他坐着。
金将晚眼瞅着玉破禅用金折桂的杯子喝茶,不禁涌起一股无名火起,嗔道:“何苦叫他那么受累?”
“岳父,蟾宫年纪小,又跟南山同进同出。皇上那边未必不知道他的名字,从来人都是最疼自己一手抚养大的、信赖自己提拔起来的。岳父这当口退下,金家什么阁老什么将军,都是旧话,人脉威势还在,到底叫人少了一些忌惮。皇上也能心无旁骛地提拔他。”玉破禅十分赞同金将晚退下来,皇帝都明摆着不肯把新武器的事告诉他了,这当口还不退下来,将来有了战事,金将晚在军中的地位就尴尬了。
金将晚也不是愚钝的人,但他自觉还在壮年,又觉金蟾宫、小星星还年幼,不能那么早卸甲归田,得撑着等金蟾宫翅膀硬了,才能退下,“家里三房没甚出息,又隔了一层;二房更是靠不住。你祖父已经退下了,我再退下,万一错估了圣意呢。虽说我退下,圣上一定会下旨封赏蟾宫,以表隆恩,但若是他只给蟾宫一个虚职呢?”
“从来家族兴盛都在与推陈出新。岳父当知道,金家一个阁老一个将军,才是妨碍蟾宫前程的根源。哪怕他考科举,有岳父在,他也休想有个好前程。难不成,皇上会答应叫金家又文又武,把持半个朝堂?岳父退下来,皇上才知道岳父不像那些轻狂武夫,得意一时,就忘了自身斤两。”玉破禅手上绕着线,亏得有金将晚在,玉将军的风头被抢,玉家虽是将军世家,却也不甚惹眼,“指不定皇帝培养蟾宫带兵用那些新武器打仗呢。”
“正是,才说朝廷背着老臣研制新武器呢。父亲当那些新玩意是朝廷想拿出来就拿出来的?拿了新玩意,多了见识,皇帝眼界开了,野心就也上去了。既然有了野心,上至朝廷律法下至军中将士划分乃至军规都要随之改上一改。如此动了多少人盘子里的美味佳肴,反对的人多了去了。咱们家一向忠君爱国,况且既然早得先机,为何不干脆一早就站到皇帝那边去?”金折桂手上不动地翻动,早一步站过去,那可就是早早地跟皇帝投诚了,比千方百计地防着皇帝猜忌强多了。
金折桂想的又比玉破禅远了一些,玉破禅见她冰雪聪明却又不自持聪明,不由地心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金将晚低头望着金折桂右脚垂在炕边一晃一荡,心叹金蟾宫虽没长大成人,一切还没定数,但想来将来不如金折桂多了,若是金蟾宫小心谨慎一些,至少他能含笑九泉了,“如此看来,我还是退了的好。”
沈氏也想叫金将晚告老,年纪一把动弹不得了再告老还乡,有个什么意思?暗暗佩服金折桂、玉破禅两个能说服金将晚,活动了一下筋骨,有些藏不住欢喜地问:“那几时退下来?”
“我如今上折子请求卸甲归田,只说旧伤复发、事事力不从心。皇上必要挽留我一二,我再上折子,他必会派来他中意的接任之人,叫那人来试探我。等那人来了,我便把西陵城诸事悉数交托,如此皇上知道我是真心告老没有丝毫藏私,我再上折子,皇上前后见到我三道折子……如今又用不上我,便会将我调回京城。如此成了个没兵的将军,渐渐我与那些老将们疏远了,只管领着你母亲游山玩水。”金将晚望向沈氏,嗟叹道:“没两年,跟老臣老将们远了,又没实权,就连家中二弟都能骑在我头上,皇上看咱们家来头大却又没跟老臣老将们有什么纠葛,就能放心用蟾宫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沈氏心知金将晚那句“游山玩水”心口不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如此也好,咱们两口子能好生照看星儿了。这西陵城,我琢磨着,还要在这待上两年。”金将晚转瞬又笑了,他对金折桂、玉破禅信赖得很,对朝廷研制新武器的事笃信不疑,又觉樵夫多得一把新柴刀,家里都要变上一变,又何况是朝廷,是以对朝廷将来的变革,也深信不疑。
“说起来……”
小星星三个字立时吸引了众人注意,大凡说出这三个字的,后头难免会跟着长篇大论,于是眼瞅着小星星伸着手指头挨到金折桂跟前,众人都等着看她要说什么话。
“说起来什么?”金折桂盯着小星星黑黝黝的眼珠子。
“说起来……”小星星指手画脚,最后揪住金将晚的胡须,“尤儿爹……”一伸手,又指向玉入禅光滑的下巴,眨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最后紧紧地靠在沈氏肩膀上,“老。”
“星儿这是什么意思?”金将晚激动地问,虽觉得小星星十分有长进,一下子说了那么一串话。
“嫌你老呢。”沈氏笑了。
第163章 习惯性叛变
“浑说。”金将晚嗔道。
小星星的心思十分浅,那就是她身边年纪相仿的小孩儿的爹都是下巴光滑的青年,唯独她爹是个老头子,因此心里疑惑不解,被嗔说了一句,只能继续疑惑不解。
金将晚一直不曾把毛裤脱去,此时穿着有些热了,就叫金折桂、玉破禅回房歇着去,眼瞅着金折桂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么好的姑娘,嫁给他们玉家还不得好。”再三摇头,只说玉家配不上金折桂。
“可不是嘛。”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沈氏只觉得有金折桂在省心得很,有她见微知着,早早地叫金将晚、金蟾宫调转舵盘,她也跟着清闲了许多。心里有些羡慕金折桂的嘴上能耐,心叹若是她劝说金将晚致仕,嘴皮子磨破了,指不定还要被他骂一句头发长见识短。
金将晚打定主意要卸甲归田,心境须臾间就也变了许多。
晚上的洗尘宴设在沈氏院子前厅里,众人听不惯西北的戏,就干脆拿了琴筝笛箫来,一家子在一起凑趣,也无所谓谁是取悦于人的那位。
宴席过后,金将晚留柳四逋说话,虞之洲有意慢走一步,走出前厅的时候,听见了一句“举贤不避亲,趁着我还没回京,再提拔你一下。多在西北呆两年,等以后严邈之……”因走出来了,那些话再听不见,又不能当着人面退回去,才进来,又去不得姬妾房中,只能进了金兰桂屋子,也不急着洗漱,先剪了灯芯,然后正襟危坐,不时握拳咳嗽两声。
“王爷不睡下?”金兰桂对西陵城迎接虞之洲的规格很是不满——因为压根就没迎接,依着她的想法,总要有地方的官员乡绅跪地迎接,然后绞尽脑汁回落孝敬才成。
“你跟你二姐姐关系如何?”虞之洲问。
金兰桂嗤道:“能有个什么关系?若跟她要好,那才是我自轻自贱。如今她婆婆带着两个孙子还跟着我祖父祖母住呢。”不禁艳羡金洁桂膝下有二子,摸了摸肚子,后悔当初听了虞之洲的话用肚子里的孩儿去抢宅子。
“你从明儿个起,跟她要好一些。”
“这是为何?咱们过两日就去子规城,还不知几年后才能回来。”金兰桂又酸楚起来,眼瞅着玉破禅那边柴米油盐地带齐全了,可见那地方寒酸得很。
“我瞧着,你伯父不信赖你大哥、二哥,却是十分器重你二姐夫。未必不是想扶持你二姐夫,叫他将来帮衬他儿子呢。”虞之洲心知自己皇家的身份什么用都没有,巴结上头的阁老、将军,只会叫人猜忌他,如此不如结交那些“无足轻重”的人。
金兰桂不由地来气了,金朝梧是金家大孙子,金将晚不器重金朝梧,反而器重一个外姓的侄女婿了,“一准是个白眼狼,瞧着吧,等伯父不中用了,柳四还能记着他?到时候,还不是有事没事叫我大哥、二哥帮衬着。”
就那点见识!虞之洲轻嗤一声,柳四逋的人品他不敢妄言,但柳家寄居金家多年,可见再没有其他亲戚,如此,柳四逋不跟金蟾宫抱成一团,互相扶持,难不成,还要孤家寡人一个,自己在宦海沉浮?“叫你去办,你办就是了。我瞧你二姐夫对你二姐姐也有八分真心。”
金兰桂心中不服,虽一心向着虞之洲,但此时不免也腹诽:先前在家时,她何等的金尊玉贵,不说京中的一干女子,只说金家里头,金湘桂、金玉桂哪一个不要让她三分?如今竟然零落要讨好金洁桂,种种一切,都是从嫁给虞之洲开始的。
“王爷,是你太和气了,人家才不把你当一回事。”金兰桂想起今日回来后,她跟虞之洲还没走,金洁桂两口子就先被金将晚打发了,认定了金将晚是欺软怕硬,“你好歹硬气一些,看看哪个敢不把你放在眼中?况且咱们要去的是龙蛇混杂的地方,你不硬气一些,人家还当你是流放过去的呢。”
流放二字,戳疼了虞之洲的心
“你懂个什么?”虞之洲气恼道,金折桂、玉破禅哪一个是他虚张声势两下,就能被他唬住的人?好说歹说,见金兰桂只肯跟金折桂好,只能气咻咻地自己去休息。
金兰桂等虞之洲走了,也气他不争气,叫了丫鬟、奶娘过来,交代道:“早先是我身子不爽利,懒怠跟你们计较。从明儿个起,若是有人怠慢了王爷轻慢了我,我们不说,你们也得替我们出声指正那些个。”
“万一是将军、夫人他们……”奶娘底气不足,毕竟人在屋檐下。
“叫你们说,你们说就是了。要罚你们,还要先问过我呢。你们一心为我,难不成,我还会当真罚你们不成?”金兰桂觉得亲则生狎,近则不逊,就是自家太不把那郡王郡王妃的身份当回事,才叫金将晚等人对他们两口子不够尊重——比如此时住着的屋子,她就不信要是虞之渊两口子来,金将晚还敢叫人这么安排。
第二天,虞之洲来瞧金兰桂的时候,明显地觉察到她身上多了一股子庄严之相,衣衫冠带整齐,好似等着人来给她请安一般。
“既然起来了,可曾去见过你伯母?”
金兰桂道:“君臣之礼……”
一听这话,虞之洲就觉很没意思,他也时常惦记着叫金将晚等人记起君臣之礼,但若是他当真惦记起来了,他敢受吗?若当真叫个封疆大吏对他毕恭毕敬,他哪里还有命活着?当即迈步向厅上,见金将晚打算带玉破禅去军营转转,就随着同去。
金家里头金洁桂倒是想着叫金兰桂出来跟她们姊妹一起帮着沈氏料理西陵城各家送来的帖子,如此也免得闷着了她,去了两回,瞧着金兰桂宝相庄严,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张口闭嘴皇家的规矩如何、在太后跟前如何,就也懒怠过去。
等晚上虞之洲、金将晚、玉破禅回来了,金兰桂才从房里出来迎接。
金折桂眼瞅着他们两口子又好似闹了什么别扭,就对沈氏道:“如今城外景色好得很,母亲不走远,也去外头的草地上看看。父亲说了,明儿个咱们一起去城外转转。”
“咳,六小姐,君臣之礼不可废。您进来了,还没见过王妃呢。”金兰桂的奶娘道。
金兰桂忙嗔道:“浑说什么,自家姐妹,要什么见过不见过?”
金折桂闪了一下神,只记得自己进来后冲金洁桂、金兰桂都笑了笑,“父亲挑了一匹温顺的马给母亲,蟾宫不喜打猎……”
“蟾宫说你不喜所以他才不喜。”玉破禅道。
金兰桂脸色有些发白,她说一句浑说什么,金折桂好歹或玩笑地见过她,或生奶娘的气才是,怎么一句话都没有。
“哦?我可是因为他不喜才不喜呢。”金折桂唯恐沈氏说不去,搂着她的臂膀,又低声在她耳边说:“父亲说带你游山玩水呢,这家门边的地方都不去,还游什么山玩什么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