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跟了出去,将这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演到了极致。
待到太子的轿辇远远地驶了开去,齐王才缓缓收了面上的恭谨之色,回首对正偷偷擦着额上虚汗的齐公公道:“跟本王进来!”
齐公公见齐王的面色不善,哪里敢耽搁?忙挥退了下人,快步跟上齐王的步伐,反身往殿内而去。
待到两人回到龙涎宫中,齐王一步站定,沉声问道:“殿内的情况,如何了?”
齐公公能够在这个时候被派到龙涎宫主事,也算是齐王一党的心腹,当日慕容绿萼将明德皇带回宫中的时候,便是他带人前往接应,不动声色地将人接到了这龙涎宫中安置,齐王此刻这问话虽然来得突然,但齐公公还是能够明了其中的意思。
齐公公面色一正,暗中瞥了眼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靠上前去,在齐王耳边轻声道:“王爷,宫中那位已然是风烛之时,虽然有宫中的秘药吊着一口气,但也只怕……时日无多!”
齐王听得此言,心头猛地一跳,目光缓缓转向近在咫尺的宫门,一时间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一门之隔,是他的生身父亲,却更是一步步将他逼到今日这般境地的仇人!
若不是他从来不肯正眼看自己一眼,若不是他从来眼中都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若不是……
他又怎么会一步步走到今日,这般无法再回头的地步!
齐王心下波涛涌动,只阖了阖眼眸,有些艰涩地道:“他……还有多少时间?”
“这……”
齐公公有些犯难,无论如何,那人到底是一国之主,他不过是一个阉人,方才那一句“时日无多”,已然是大不敬的罪过,如今又怎敢妄议那人的生死呢?
齐王只需瞥一眼,便知道这人是在打着什么小心思,当即冷哼一声,道:“都到了这般地步了,公公还要对本王有所隐瞒?你该清楚,如今能够在这一场变动中保下性命的唯一法子,就是老老实实地效忠于本王!”
方才那一场戏码,他已然是将太子得罪了个彻底,狠狠地落了太子的面子,难不成以为他还会宽恕与他不成?
齐公公听得此言,咬了咬牙,贴近齐王轻声道:“不敢隐瞒王爷,那位……只怕只有一日的功夫了!”
“这么快!”
齐王皱紧了眉头,面对这个说不出是好是坏的消息,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抉择才是。
他虽然需要明德皇为他腾出位子来,但是,他更需要时间,为之做出充足的准备。
否则,这个位子,就算是明德皇愿意给,只怕他自己也坐不稳!
他可从来没有忘了,身边还有一个太子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呢!
除非……
他能够做到“名正言顺”,将那些迂腐的老臣们都拉到自己的这方。若是如此,到时候太子孤立无援,单单依靠着身边的几个死忠,又怎么是有崔家相助的自己的对手?
齐王蹙眉沉思片刻,方才挥袖道:“行了,本王知道了。你且退下,带几个嘴紧的,将殿门守好,本王没有出来之前,绝对不准任何人入内!你可听清楚了?”
“是,老奴明白!”
齐公公应了一声,便躬身退出了院中,独留齐王一人留在原地。
看着面前的这扇门扉,齐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思绪,缓缓推开房门。
抬步入内,屋内的情景便渐渐展现在齐王的面前。
昏暗的光线映在室内,隐约能够看到床榻之上隆起的身形,空气中陈腐与血腥味隐隐交叉弥漫四溢,令人几欲作呕。
齐王一怔,心头泛起几丝怒气,忍不住轻声斥道:“这帮狗奴才,竟敢如此怠慢!”
“是……是谁?是谁来了……”
齐王的话音方才落下,床榻之间便响起了一阵沙哑的声音。
纵然那道声音已经不复往日里的铿锵,但齐王仍旧是第一时间听出这声音分明就是明德皇的!
“父皇……”齐王轻声唤了一句,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地道,“父皇,是儿臣。”
“是齐王啊……有什么事吗?若是无事,就退下吧……朕乏了……”
饱含疲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一阵酸楚不知怎的涌上心头,只是还未等齐王细细思量,便随即听到那话语中的逐客之意,不由地缓缓攥紧了拳头,还未等温暖起来的心便重新落入无边阴冷之中。
第205章 幸不辱命
到了这个时候了,他都已然是这般模样,对于自己这个好不容易来看他一场的儿子,他一句话不说,就要下逐客令……
方才他问来者何人,是不是,如果来人是他那太子皇兄,境遇就会孑然不同?
如此一想,齐王心中更是沉沉地落了下去,将所有的柔软都收敛了起来,心中只余下狠毒之意。
既然他那么看重他的大儿子,那么,不妨就让他看看,他的“好太子”到底是怎么对待他这个父皇的!
齐王眸中划过一抹厉色,压着步子边缓缓上前,边道:“父皇,儿臣这个时候前来打扰,自然是有要事要告知于您的!”
“咳咳……你……不必靠上前来了……有什么事儿,说吧……”
齐王脚步一顿,眸中冰冷之色愈盛。
呵,连见他一面都厌烦了吗?
如此,也好。
叫他死了心,也就不必再动摇了……
齐王停下脚步,就这么立在殿中,望着层层纱帐之后的身影,沉声道:“父皇,您可知道昨日在避暑山庄之中的那一场暴乱,到底是何人所为?”
“不知。”
齐王眸中闪过一丝狠意,话语中却满是叹息,道:“唉,儿臣本也不想让父皇为这些事情心烦,只是那贼首实在是冥顽不化,不肯悔改,甚至当着儿臣的面,扬言要再度加害于父皇!儿臣不得已,只能将这其中的缘由告知,好让父皇小心提防,莫要着了那贼子的奸计!”
“什么!咳咳咳……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一番断断续续的怒喝过后,那道声音顿了顿,似是缓了缓气,道,“你说,那贼子到底是什么人?”
齐王眸中一沉,张口吐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太子!”
“胡说!不……不可能……不可能!”
齐王轻笑一声,在帐中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之中,缓缓道:“父皇,您也不必动怒。起初儿臣也不肯相信,因而当场找上皇兄对质,谁知道皇兄不仅亲口对儿臣承认了所有的罪状,更言道‘老而不死是为妖’,他只等父皇驾鹤西归,便要接掌这皇位!还怪儿臣多管闲事,若不是儿臣的人拼死相护,他早已经在避暑山庄之中便奸计得逞!”
齐王的一番话语落下,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只有沉重的喘息声从床榻之上传来。
齐王也不心急,只候在一旁。
这么大的“好消息”,自然要给明德皇一点时间来消化一下的。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
半晌,纱帐后的声音才隐约响起,虽然已经微弱的如同呢喃一般,但齐王仍旧是听到了他想要的那两个字。
“孽障……孽障……”
齐王嘴角的笑意愈加肆意,上前一步,语带诱惑地道:“父皇,皇兄虽然大逆不道,但怎么说也是父皇亲封的太子殿下。儿臣虽然有心抗衡于他,却奈何手中没有足够的势力。只怕当真到了那一日,也只能任由他奸计得逞了!”
“他休想……休想!”
帐中一声呵斥过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久久不歇。
这般撕心裂肺的声音,让齐王忍不住皱了皱眉,轻声道:“父皇,您的身子,还好吧?”
这个老不死的,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受刺激过度,还没给他想要的,就已经驾鹤西去了啊!
“齐王,你……你上前来……”
殿中的声音传出,齐王心头一震,强自按捺住心中的兴奋,上前几步,躬身道:“父皇,有何吩咐?”
帘帐缓缓在齐王的面前掀开,一只老如枯木一般的手从帘帐中伸了出来,其间一抹明黄色的光彩却让齐王瞬间屏住了呼吸。
“父皇……”
“朕绝对……绝对不会让这等孽障继承朕的江山!这诏书,你收着……若是朕有什么不测,你就执此诏书,昭告天下,接任大宝!”
这话里的意味,已然很是鲜明。
这一卷明黄诏书之中是何内容,即便明德皇未曾点明,齐王也已然心中有了几分猜想。
齐王上前一步,双膝跪地,从那双手中捧过圣旨,重重叩首,道:“儿臣,接旨谢恩!”
“哈哈哈……这天下,是朕的!朕的!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能奢望……谁也不能!哈哈哈哈……”
帘帐中一阵大笑声过后,那握着圣旨的枯老的手突然一松,圣旨就这么滚落在床榻之旁。
齐王一怔,还未从得到传位昭书的喜悦之中回过神来,便将目光落在了那只枯老的手上,半晌见它没有丝毫的动静,这才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父皇!”
齐王似是受了刺激一般,惊呼一声,猛地扑上前去,想要将帘帐掀开。
可谁知匆忙之间反倒是没了章法,将那凌乱的帘帐纠缠成了一团,齐王耐心耗尽,加之心烦意乱,索性一把将帘帐扯下,猛地扑到床榻之前。
床榻之上,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形静静地躺在其上,却再也没有了往昔的鲜活。
冰冷的触感,灰败的神色……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个事实,这个叱咤一生的帝王,已然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父皇……”齐王喃喃一声,双膝一软,就这么在龙榻之前跪了下去。
一道水渍自眼角滑落,齐王却毫无所觉,在昏暗光线的遮掩下,不断地呢喃着“父皇”这两个字。
现在,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脆弱,就让他再脆弱这最后一次好了……
齐王就这样将自己锁在房门之内,一停留便是整整一日的时间。
直到日暮时分,龙涎宫内殿的大门,才缓缓从内打开。
候在门外的齐公公等人早就已经等得疲惫不堪,忍不住打起了瞌睡,陡然间见房门打开,一个激灵,忙起身上前。
齐公公见齐王的脸色不善,手中却隐隐能够看到一抹明黄之色,心头一顿,小心翼翼地探问道:“王爷,里面……如何了?”
“如何?”齐王冷笑一声,缓缓阖上眸子,并未回答齐公公的问题,沉声道,“立即传兵部尚书和舅舅入宫,待到天亮之后,再请礼部尚书入宫。”
齐公公听闻这番吩咐,在心中一番计较,当即大惊。
“殿下,您……您是说……”
“本王说了什么!”齐王一声厉喝,打断了齐公公的话语,沉声道,“现在你只管听令行事就是了,知道的多了,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处!”
齐王的一声厉喝,令齐公公如大梦初醒一般,猛然回过神来,忙躬身应道:“是是是,奴才妄言,奴才知错……”
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之后,齐公公忙告了声退,疾步退了出去。
这一夜,龙涎宫中人来人往,却把守得密不透风,没有丝毫的消息传出。只是这一夜间的风起云涌,京中的有心人哪个不看在眼中?心有余悸之余,这一夜也是再难入眠,只得辗转反侧,思索着保身之道。
与宫中的这番热闹相比,太子府却反倒是要平静几分。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太子府书房之中,太子正端坐在案桌之后,手持诗书品读,而下座候着的两人,正是沈彦与李明阳。
沈彦见太子这般气定神闲,再听得高墙之外不时响起的车辙之声,不由地摇头轻笑道:“殿下,沈彦这次可真的是不得不佩服您了。”
太子信手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问道:“哦?有什么好佩服的,说来听听。”
“外间已然是兵荒马乱人心浮动,您却还能这般悠闲地看书品茗,这份定力,怎能叫沈彦不心生敬佩?”
“呵,这倒真是谬赞了。”太子轻笑一声,道,“外间之所以会人心浮动,不过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宫中如今的情形如何,但我们,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沈彦听得此话,却是微微蹙眉,忍不住问道:“殿下,您就当真对那江永手下之人如此放心?”
今夜之事,非同小可。
本来只派一人独往,就连个接应的人手都没有,他就感觉心中不安得紧。
若是一旦有个差池,错过了这一回,让齐王起了警惕之心,只怕,他们就等不到下一回了!
相对于沈彦的担心,太子却是平静地紧,只摇了摇头,道:“阿彦,你多虑了,放心就是了。”
“可是……”
“阿彦,人家都已经到了门外,你都没有察觉,还要在这里质疑别人的本事吗?”
太子含笑打断沈彦的话,这话中的意思,也让沈彦一怔,下意识地回首往书房门外望去。
就在此时,书房的房门应声而开,一道近乎融入黑暗中的身影闪身而入,随着房门“砰”的一声紧闭,便只见原本空旷的房间之中多了一道身影。
“你回来了。”
对于这道身影的出现,太子似乎是毫不意外,只含笑点了点头。
那道黑衣身影缓缓褪下面上的纱巾,其下之人,正是留在京中的冥!
冥对上座的太子殿下微微颔首,道:“幸不辱命。”
第206章 惺惺相惜
太子听得此话,神色间忍不住一喜,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发紧地道:“齐王可有怀疑?”
“未曾。”
“好!”
太子忍不住低呼一声,只要他们今日的计策一成,齐王便等同于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之中!
当日,在避暑山庄之中,江永曾为他献计。
献上的,就是这样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戏码!
先是暗中用秘药给已经咽气的明德皇服下,伪造出明德皇只是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场景,再以火雷阵迷惑于慕容绿萼,心急气怒之下,就算是再如何谨慎的人,也必然会降低判断力。
两项结合,不但能够一举铲除慕容绿萼手下的不少爪牙,趁机重伤于她,更能令她顺理成章地将明德皇带入宫中。
之后,再由冥暗中潜伏入宫,随明德皇一同隐入深宫之中。
一来可以保护明德皇的尸身不受伤害,二来,也正是为了今日龙涎宫的一出好戏!
既然齐王心心念念想要这一纸传位诏书,那他们就让“明德皇”亲手交给他一份,又有何妨?
只不过,这一份是他们寻了高手伪造的,而太子手中的这一份,才是真正的传位遗诏!
如今,此计已成,齐王自以为手中持有传位昭书,定然会对他们放松警惕,到时他们只需见机行事,最好是能够利用此事离间众臣与齐王之间的关系,让他孤立无援。
到时候,谁胜谁负,自是高下立见!
太子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兴奋之色,转而对一旁同样面露激动之色的李阁老道:“李老,你马上回府,暗中调动人马,将齐王和崔家的人都盯紧了!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是!老臣明白!”
李阁老起身领命,便快步而去。
太子思虑片刻,又道:“冥,你一夜辛苦了,且去歇息吧。待到明日夜间,本宫会让人将一队人马交于你指挥,加上你自己手下的暗卫,前往神机营接应江永,务必要将神机营之事完全解决掉!”
太子虽然不是他的主人,但此时此刻,这个命令无疑是冥喜欢的,自然不会多作为难,只躬身应下,一闪身间便隐匿了身形。
屋内只剩下太子和沈彦两人,太子起身,理了理袖袍,沉下脸色,道:“天亮之前,九五丧钟一定会敲响。阿彦,准备一下吧,本宫要入宫,送父皇……最后一程!”
京中几番风起云涌,已然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而数百里之外的神机营,也同样是弥漫着诡异的氛围。
待到午时一到,江永便与未两人到了神机营的营帐之外,却不料马匹还未曾进入到营帐之内,便被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