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珏摩挲着茶盏沿壁,思忖良久,忽而问:“是不是顾家出了什么问题?”
老太爷终于沉默下来,面带苍老的倦色。
如果不是顾家出了事,他也不会强求长孙去娶不愿意娶的姑娘。
奈何再往上两代的顾家家主——也就是他的父亲给他遗留下一个大祸患,在先皇登基之前,支持的人并非是先皇。这也罢了,既然有本事重获先皇信任,皇家的意思自然是揭过不提。最糟糕的是,竟还留下了与临国通信,骚扰边境,给先皇制造麻烦的证据。那封书信落到了一个中立朝臣的手里,当作把柄,使得他日夜悬心…
此事一旦被揭露出来,政敌必然会给他们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为今之计,就只有搭上别国的宗亲,至少给顾家的后代子嗣留一个退路,也好过天子一怒,引来满门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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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君寒走后,白薇抱膝怔怔出神,没过一刻,就见身着白衣袍,眉目清润的男子走进来。
“抱。”她张开手,像个无助地小女孩儿。
顾君珏揽着她挺直的脊背抱在怀里,安抚地抚摸着。她坐在床上抱着他的腰身,男子清冽的香气入鼻,使得她渐渐放松下来。
他笑里有几分沉重,又有几分因她而来的愉快。
待她情绪平稳,吻了吻她头顶的发旋,将刚刚从祖父那里得知的消息尽数告诉了她。
白薇不说话,心里却是掀起一阵波澜。
这简直是小说话本里的情节,女子因出身无法和爱人在一起,而后经历一番磨难,终于获知身世的秘密,与相爱的人终成眷属。
要不是顾君珏还在,她开口说出的第一个字肯定是“…扯”。
“如果故事没意思,我也不会送你来啦。”芝士主动在她脑海里蹦跶,笑嘻嘻地说,“你看这故事多好玩,受了小半辈子折磨,结果发现自己出身高贵,根本不用受这些折磨。多么痛苦,多么郁结,多么愤恨,爱不得,恨又苦,噢,多么痛的领悟…”
听到后面白薇就知道这丫大概是又嘴馋了。
既然媚气都能吃,那什么怒气苦气郁气大约都是它的零嘴儿。
不理它,白薇重新把注意力转到顾君珏身上。
“那我是不是要回去认他们?”
顾君珏的思绪亦有些飘忽,过了许久,低低“嗯”了一声。
“到时会有人来接你。”
“你不想我回去?”她仰着头,咬咬唇下定了决心,“如果阿珏不希望我回去,我就不回去了。反正那里都是不认识的人,我…我有养父养母,也无所谓见不见他们…”
“不,我想你回去。”他回神低下头,坚定地眸光看进她眼中,见她小脸儿倔强,不觉微微一笑。
“你回去,然后我去提亲,娶你回来,好不好?”
她立时欢喜起来,高兴地应了一声:“好,我去见他们,然后就回来。”说着,她像小鸟儿看见鸟窝一样,重新欢快地投入他的怀抱。
“回来和你一起,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心里仿佛被注入了温泉暖流,温热氤氲了黑眸。她一贯是有些孩子气的,但从来都表现的很隐秘很小心,宛如害怕受伤的小动物,警惕地注意着周围一切可疑的动静。所以那真实的表达,便需要他一点一点耐心地引导、挖掘出来。
只有这回,她的欢喜,那么明显的表现在表情上和肢体中,连他都难以言喻地愉快起来。
他的薇薇,即使看见兄长因为失去她而痛苦落泪,他都舍不得再放手。
【叮,爱慕值上升10%,共计99%,请历炼者再接再厉。】
白薇在他怀中垂下眼眸,半晌,笑盈盈地抬头和他对视,“阿珏,今天我和你大哥说清楚了。我告诉他我爱你。”
她看着他震动的眼神,不知怎么想起曾经与他同样灵魂震动般地黑眸,心里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蓦地眼眶里涌出大颗泪珠。
她弯弯一笑,那泪光便似若月辉,昭示着清亮而璀璨地美丽。
“也告诉他,我是宋倾雪,曾经对他有爱,有恨,所以为复仇而来。但,我现在放弃了对他的爱,放下了仇恨,从此以后——”
“我只是白薇。”
喜欢顾君珏,为顾君珏而生的白薇。
她没有全然说出口的话,他却好似在冥冥之中有所感应,那坚固的心房终于因她而彻底崩塌,叹息般笑着收紧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以后,她是只属于他的薇薇。
【叮,顾君珏爱慕值到达100%,恭喜历炼者攻略成功,获取爱慕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状态不是很好,因为总觉得第二个故事的情节点、情感发展、人设处理什么的都有点达不到想要的感觉,所以情绪各种失落。坐在电脑桌前就是没码出来,干脆放弃跑走看文了~\(≧▽≦)/~
今天自锁码字的时候突然被族长敲说有人刷负Σ( ° △ °|||)︴ 我这么乖巧懂事为什么刷我。
跑来一看有我亲亲亲亲爱的妹子们帮我补分啦o(*≧▽≦)ツ 一点阴暗的情绪都还没接收到就突然正能量满满,于是干脆利落结束了第二个故事(咦?)
第34章 番外
阳春三月,满园鲜花开遍,一枝桃花自粉墙黛瓦间探出,宛如趴在墙头的女孩儿,笑嘻嘻轻悄悄地探着路边骑马游街的少年郎,端的是窈窕粉影,芳华摇曳。
礼亲王府门外,两个采买的小丫鬟归来,沿着墙壁缓缓走着,一壁说着听来的新鲜事儿。
“羽刹国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什么?”
“好像那位新任国主上任不是因为他自己的本事,全靠背后有人出谋划策呢。那一国素来内斗激烈,比不上咱们国家和隔壁的沧澜,倒是这位一出现,行事雷厉风行,手段又血腥,以后国势就要复杂了。”
嫩黄裳儿的小丫鬟好没意思,划拉着墙壁,“好端端的,你打听这些有什么趣儿,这又是哪里听来的?”
“哪里是刻意打听的,都是前几日为王妃送纸砚时撞上世子,他、他…”着柳绿衣裳的小丫鬟脸腾地红了。
“哦——我说呢,又不是俊俏的少年郎,你还记着这个,原来是世子与你说的,怪不得一字不忘了。”黄裳儿丫鬟嬉笑。
“哪里是这样,咱们女儿家家的,寻常也听不到这些,我记一记,跟着长见识。”柳绿衣裳的丫鬟兀自辩解,“况且——说起俊俏郎君,据说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位,长相俊美不凡呢。”
“嘻嘻,我明白我明白,你这是吃着碗里的的看着锅里的…”
“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敢问,这里可是礼亲王府邸?”一个面容净白的清秀小厮上前打听。
两个俏丫鬟被人看见嬉闹的模样脸微微发红,点了点头。
小厮很是欣喜地说:“我们自羽刹国来,我家公子有事想询问一二,不知可否请两位姑娘前去说话?”指了那边不远停的一辆马车。
“你家公子是谁?”
“我家公子姓顾。”
羽刹国有姓顾的世家大族?黄裳儿丫鬟细想着。
那柳绿衣裳的丫鬟却是蓦然双眼放亮,“顾公子…可是那位辅佐新国君继位的顾公子?”
对方既说自己是羽刹国人,名姓又报的那般含糊,不是那外人只知晓姓氏的顾公子还能是谁?
小厮含笑,面带些许骄傲,“正是。”
想这女子虽是丫鬟,见识却不俗。
“好,顾公子有什么想知晓的,只管问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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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的男子身着玄色衣袍,腰束金丝蛛纹带,脸部轮廓如刀刻斧凿,果是俊美不凡。他斜倚小几,手中细细摩挲着一条五彩手链,目光怅然而追忆。
但在看向车外的高门府邸时,又带着坚定之色。
“敢问公子有何事要问?”在对方威仪下不觉低眉微怯地绿衣丫鬟出声。
俊美是俊美,却不似自家公子温和,她心生胆怯。
男子稍显沉默,过了一刻,方声音低沉地问:“礼亲王的长女…如今过得可好?”
长女?
绿丫鬟想了想,“您是说,前年才认回来的容惠郡主吗?”
他颔首。
“您不知道?”小丫鬟诧异,“郡主在去年年底过世了。”
这事虽不轰动,但是有心打听的人必然知道。这位顾公子听起来倒像是容惠郡主的旧识,怎的不知?
虽然好奇,她的表情还是收敛了些,毕竟当初寻回长女,王爷如珠似宝的疼爱了好一段时日。
她们万不敢不敬。
男子身形一震,脑袋轰鸣作响,手里的链子无力滑落下来,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仿佛在此刻轰然倒塌。他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到脚,连手指都僵硬的动弹不得。
过了良久,他木然地开了口,嗓音嘶哑至极。
“…去世了?”
“确是的,在出嫁那日,有歹人猝不及防闯入队伍,拿匕首行刺。那人也不过是个姑娘,癫狂了一般撞进去,一时间竟没人拦得住。郡主被太医救治时还能开口,后来单独留了郡马爷说话,再开门时,没过几息就去了。”她说着,举帕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他想象着那个混乱血腥的场面,心如刀绞。
冷汗湿背,他喘了几口气,等到耳畔嗡鸣远去,才勉强支着身体问:“郡马爷,是谁?”
小丫鬟看见他狰狞的面容十分忐忑,绞着手说:“说来也巧…郡马爷和公子您一样姓顾,不过是沧澜人士。一开始王爷疼爱郡主,为她挑了一门身世贵极的好亲事,但是郡主不答应,定是要自己择婿。原先思虑着那郡马爷是个外来人,没有根基,王爷王妃都不肯应,后来有郡主求情,郡马爷跟在王爷身边磨砺,几个月下来,发现竟是个足智多谋的人物,王爷爱惜人才,又怜爱女儿,到底应了。”
其实…他已猜到了。
当初,祖父没多久就跟他提起了倾雪的身世和顾家的境况,待得倾雪回到盛瑞国,认回了她的亲生父母。顾家政敌已用秘密手段得到了那封书信,通敌叛国的铁证就被交到了当今的案桌上。只不过当今念情,看在顾家祖先亦为开国功臣之一,有从龙之功的份上,特赦免其斩首之刑,改为抄家流放。
然而流放途中,有神秘人突然出现,筹划救走了他们,并给予一定银两所需,将他们送到了羽刹国。虽然没有明示,但他后来调查时就已经发现,是她父亲的势力。她的意思他亦明白,是从此以后不想与他们再有瓜葛,所以不明示,送往的目的地也是羽刹而不是她在的盛瑞。
如果不能强大到保护自己的女人,反而要靠女人存活,他有什么脸面重新求娶她?
所以他在羽刹国扎根,根据那里的政治环境,展示自小学得的谋略才华,为国主看中,方厮杀拼斗出一份自己的事业。
他苦苦压抑,忍耐着不去打听她的消息,唯恐自己心生疲倦,在功业未成时就抛下一切去找她。可没想到,这一忍,就斩断了他们所有的可能。
顾君寒几乎想要仰天大笑。
老天究竟要捉弄他到什么时候!
她恋慕他时,他心有所属;她一心追逐他时,他厌弃折磨她;等到他悔悟,发现自己早已爱上了她,她却遗忘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不再爱他。而后是顾家被抄,她过上了真正金尊玉贵的生活,等他闯出一番天地,她却已经芳魂消逝。
至此,天人永隔。
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如今想起来的,只有她离开顾家时,与君珏相握的手,缠绵的眼,流连的侧脸,和留给他的——冷漠的背影。
那么决绝。
“那位郡马爷…”
“郡主遇刺后没多久,郡马爷就失踪了,与王爷告辞时是说远游,但到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了。”小丫鬟会意地小声说,“您要是想找他,恐怕从咱们府上打听不出来。”
顾君寒颓然靠在车厢墙壁上,自听到她去世后,神情便一直是恍惚的。
走了,走了也好。
原本他以为二弟与他的心思相同,都要等到自己独当一面时再去见她。可其实,根本就是他错会了她的意思,她肯在他落魄之时,排除所有的阻力嫁给二弟,说明并非想远离他们。
到头来最理解她的,却不是自己这个当过她丈夫的人。
他麻木地自嘲一笑。
“公子,还有什么要问吗?”小丫鬟瑟缩避在门帘边,陡然觉得眼前人一时哀一时怒一时笑,委实可怕。
他顿了顿,捡起那串珍而爱之的手链。
有,怎么没有…
“行刺的人是谁?”
“原不知道是谁,只知不是我国的人,王爷痛失爱女,怒恨交加,当即使人判了五马分尸之刑。后来派人查证一番,才知是沧澜姚家的姑娘,那家据说因一个通敌案受了牵连,早便没落了,许是她自己嫁不出去,才见不得人好,看见郡主出嫁就发了疯。”
小丫鬟说着说着,倒想起来,有些恨恨地道:“这女人打小真不是个好东西,那家没落之后,许多她以前做过的旧事儿都被捅了出来。原来小时候有一回他们遇见劫匪,匪首看中了她,她却往人身后一躲,把她姐姐推了出去,她倒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可怜她的亲生姐姐,说是疼她的很呢…”
等义愤填膺的小丫鬟下了马车,他强撑起的精神溃散,链子护在手掌心,身体却顺着车壁缓缓倒了下去。
不知为何,此刻听到珍儿的真正死因,已经激不起他心里半点涟漪。他在乎的,是致她而死的那个人,是他亲手纵容养出来的毒蛇。
他爱她,却让毒蛇的獠牙咬到了她身上。
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资格说她是他的,说他——深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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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礼亲王府离去后,顾君寒无心朝政,干脆放弃挣得的基业,纵马领略各地的风光。他跑了许多地方,苍茫的草原、辽阔的大海、寒风凛冽的荒漠、四季如春的江南…
可天地之大,好像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哒哒的马蹄声踏在他心上,最终,指引着他回到了沧澜,回到了顾家。
他撕了封条走进去,正堂在他迈步进去的一瞬间仿佛鲜活了起来,铺天盖地的红色,喧闹的敲锣打鼓,言笑晏晏的宾客,前面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新娘,穿戴着凤冠霞帔,羞涩安静地低下了头。
恍惚间,他手里好像攥着红绸的另一端,只要再上前几步,就能把他心爱的女子娶回家。
可等他一迈步,那些情景便都破碎了。
他顿了脚,又往前走,经过假山池塘,亭台楼阁,来到他的卧房。
门窗俨然,里面还是生了灰,一进去便呛咳了起来。
他晃着身形走了两步,此刻仿佛有女子迎上来,红盖头掀到琳琅珠钗上,秀美的脸庞有着紧张担忧。她启唇,声如泉水,温柔脉脉。
“夫君…”
“倾雪——”他痛苦地按着头,踉跄着倒在檀木床上。
她关怀体贴,为他煮解酒茶,为他擦拭身体,为他脱靴褪衣,为他掖好被角,为他不厌其烦地更换湿巾…
他半梦半醒间又唤了她一声。
灯光下的女子眉眼顿时变得柔和,她冲他一笑,黛眉深深,衬得眼儿细弯似月牙。
他饮下她双手奉来的解酒茶,闭眼的最后一刻,是那双清浅如烟褐色的眼,微微一动,泛起醉人的波澜…
不再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