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刚刚禁军一闹,他也知道了眼前女子的身份。与他这般默契的小黄鹂居然是那个昏君的女人…

他心底深处涌上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看不出你还挺有当太监的天赋嘛。”

白薇在他身上溜了一眼,说出的话让他得意的面色顿僵。

“你既然喊我一声娘娘,就该懂宫里的规矩。”她斜签着身儿,全不理会衣衫上嫣红的渍迹,端的是一副深宫娘娘的姿态,“须得你先试了有无毒,才能供给我喝。”

飞贼眉眼间的跃跃欲试淡了下来,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不知她是当真发现了他私底下的动作,还是单纯地玩笑。虽然觉得女人一向都没什么本事——

但面前的这个女人一连几次推翻自己的设想,让他不敢大意。

白薇勾了勾手。

他俯下身倾耳过去。

“小楚子,指甲里的白粉末还没擦干净呢。”说完,见他下意识地低头,她狡黠地轻笑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被骗了,大为懊恼!

这个女人!

从来只有他戏耍别人的份!可是一遇上她,先是被她言语制住带她摘梅子,甚至轻信了她单纯无辜的外表,伪装的惊叫,而后是好不容易趁皇帝出游盗来的密令被偷,如今又是下迷药被她发现。被发现不说,竟还信了她的话,被她诓了出来!

真是枉费他天生一双看尽所有细微处的利眼,和下功夫苦练的一番演技。

“你不要羞恼…”她不知何时又将令牌拿出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阿延平时看着聪明,其实也很笨,你说他昏君一点都没错。他一见着我,嘻,脑袋就是昏的。”

楚歌无语,半晌咬牙,“好不要脸…”

这根本就是说她自己美色迷人心智,使人昏庸。美色,她有这个?

“你才不要脸。”她不甘示弱地驳回去,还振振有词地道,“先是戴着一张面具不敢示人,现在脱了面具用的还是别人的脸,哼,也不知自己的脸是有多丑呢,好不要脸!”

“…怎么发现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还是那样的笑容,很纯稚,很恶劣。

楚歌默然。

他陡然觉得自己遭遇了一生中最强劲的敌手。

无论是神秘莫测、狡诈、还是言辞,全都比不过人家。最可悲的是,对方是个女人,他要是做得出格,说不准还要落下个欺负女人的名声。

见鬼!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抛开了风度,无声咒骂了一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备劈手夺下她手上把玩的东西。

可是——

令牌顺利到手,他尚未脱身,再次诡异地被她一把抱住了。

说是诡异,是依他练过轻功的身形,绝不可能被人轻易碰到。她能整个抱住他,可见动作不慢…

“身为皇帝的女人,居然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你就不怕那个昏君怪罪。”他撇开疑惑,挑着眉低头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跳如擂鼓一般。

该死,谁能告诉他怎么回事!

好好地没病没灾,心脏乱跳什么!?

难道是——

上火了?

真相

白薇也不知听没听见他的心跳,总之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抱得死紧。她倒也有自知之明,虽然灵魂是杀手,能看穿对方的举动,但是身体素质跟不上,光凭比身形,她是夺不下这令牌的。

就是上回把令牌偷到手,那也是全因对方被她仿若纯稚的外表欺骗,放松了警惕。

再来一回,她可不能保证不惊动他。

“我不耍无赖,你怎么会把令牌交给我。”乌溜地眼珠子一转,她把话说得理直气壮,“这可是阿延的东西,你别乱偷。”

他对这么一个明明模样清灵动人,却时不时发女孩儿脾气的小女人没辙。

然而他眉宇微动,问出来的话却有些奇怪——

“你就那么想帮昏君把令牌拿回去?”

室内无声息地安静下来,唯有刻漏里的时间“滴答”作响,流逝的时光那般绵长。

她默然许久,久到他都以为她在自己怀里睡着了,才听见那清软好听的声音,拖着低落的调子说:“他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

“上回他出游,我是扮作小宫女偷偷跟着去的。我喜欢吃梅子,也想见他、和他说说话,可是又不能让他发现…”

她没有说自己的期盼,但他能感觉得到,他甚至能看到她眼底盛放的光芒。

多么愉悦欢喜,信誓旦旦。

“如果能拿到你偷走的令牌,他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再次喜欢上我!”

真是奇怪。

明明是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示爱,可是莫名地,他竟然被打动了。

【叮,爱慕值上升5%,目前已达35%,历炼者表现尚佳,开启“心有灵犀”技能。】

【“心有灵犀”:增加被攻略者和历炼者的投契程度,于细节中增进情感,有效时间一天,冷却所需时间一天。请珍惜使用!】

“我害怕。”

“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

“…你上回还说会带我下去呢,然后就自己飞走了。”

楚歌抬起头,日光明晃晃笼在女子身上,那鲜藕一色儿的衣裙摇曳,他心里也跟着一晃。他脸上笑容依旧,勾着唇道:“好,你不下去,那我走了。”

这会儿白薇正骑在墙头,哪里容得他走人!

她连个预告都没有,径自脚一蹬,就从铺着耀眼琉璃瓦的宫墙上翩然落下。

楚歌本是做样子抬了脚,这一下被她弄得措手不及,险些真的没接住。等人好生安稳地落到他怀里,他犹自惊怒不定,揽住她腰身的手不觉用力。

“你发什么疯!”

“我信任你啊。”她笑吟吟地回望,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一定会接住我的。”

“你…”楚歌望着她那她清丽的容颜和那绽开的笑靥,喉结一滚,继而挫败撇过头去。

他们初遇之时,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时不过是调侃玩笑,不比现在认真。这对比叫他稍稍恍惚,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许久一般。

“以后不许这样。”

白薇听着脑海里响起的爱慕值上升5%的提示音,郑重点了下头。

不这样是傻瓜。

楚歌把她放下,发觉刚刚身形变动幅度大,那半张银镌暗纹的面具有滑落的倾向,他手还没抬,便感到一阵儿香风袭来,她柔白的小手拂在额角,默契地替他把面具稳固住了。

两人挨得很近,仿佛呼吸几可相闻。

短暂的静谧,时光杳杳向前追溯。

那日他听着她不受宠的话,沉默半晌,再开口便是一句“你说他看见你就昏了头,果然是在撒谎”,话刚出口他立刻觉得懊恼。本来她也是玩笑,自己一个大男人,和女人计较什么?

结果还没等她道歉,就被她抱着衣襟不撒手,哭得惨绝人寰。

要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始乱终弃,不要她了!

之后这牛皮糖就甩不脱了。

他为了密令,不得不常常进宫和她周旋。毕竟比起御书房,她这瑶华殿的守备就要差多了,凭他卓绝的轻功,无一次被人发现。她呢,或许是一个人太孤单,没有把此事告诉其他人,只防着他将令牌再次盗走。

两人这般斗智斗勇间,竟然培养出了不小的默契。

及至今日,他再也无法单纯地只把她当做昏君的女人,或是令牌携持者来看待。

前些天她说想去外面透透气,他就有意无意地记在心里,筹划了几日,才准备将她带出来。

街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白薇像一只从笼子里挣脱而出的小鸟,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一时扑到点心铺里,一时又在首饰摊子前落脚。

左手拿了两盒紫芰胭脂,右手持着两串糖葫芦吃得欢快。她定睛一瞧,就看见一见面具小摊子,藤木编的架子上兜挂着或新奇、或有趣、或可爱、或威武的面具,五颜六色,模样虽不别致,形象却很生动。

“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你馋成这样。”楚歌嫌弃地看着她手里的糖葫芦,十分鄙视。

那两盒胭脂也是低劣货色,他能在大内出入,寻常高官权贵的府邸也没少去,虽不屑偷这些玩意儿,但着实见过不少。她要喜欢,他给她取用一两盒来也未尝不可。

当初小师妹想叫他顺便带一两样,他都不曾应。

只是现在想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盗都盗了,还要自诩身份说是侠盗、义盗,除了必须物品其它的不盗,未免太没意思。

然而等他回过神,见看她仍是一个劲盯着面具摊子看,却空不出手去试戴,又不得不替她把手里的东西取过来。收获她折腰回眸,俏生生地笑容一枚。

他心猛跳了两下。

【叮,爱慕值上升5%,共计70%,请历炼者多多努力,再创辉煌!】

“这个好不好?”她挑了一个半张的红狐面具,凑到他身边歪头晃了晃,玩得很开怀。

“一般。”他目光挑剔。

“那这个呢。”

说换就换,一个舞龙式样的缩小版狮子面具戴了上去。

“寻常。”

她蹙着眉,转悠了许久,挑回来一个小猪八戒面具。

他忍住笑,“普普通通。”

“喂!”美人儿掐腰看他,嘟唇看着有点儿生气。

他三两下把她的糖葫芦吃了个干净,把签子丢开,叫她杏眼儿又好一通瞪。他浑不在意,拎着个獠牙鬼面的面具,笑眯眯地给她戴上了。

“绝配!”他点评道。

她掀开面具,那怒目而视的模样…还真有点像。

最后是以两人的交换做了结尾。白薇喜滋滋地戴着他精致的银色半面,虽然大了一点,但是抢来的东西就是很有成就感。

他瞟她一眼,懒洋洋地把鬼面戴上了。

颀长的身姿,洒脱不羁的气质,配上这鬼面不但没有让他变得可怖起来,反而更增添了神秘的魅力。

一路上回头率十分之高。

一走出闹市,她立刻数落他,“你看你,白天戴什么面具,大家都觉得你好奇怪。”

他很难得没回嘴。

她方才唰地侧过脸,白皙柔美的脸蛋上挂着他用过的面具,上面甚至沾惹了独属于他的气息,那面具在她脸上有些松垮,不合称的滑稽。可他瞧着瞧着,就觉得心里砰砰跳动不已。

整张脸唯一露出了小而圆巧的下巴,以及那嫣红的唇。

情生意动,不外如是。

他着魔一般看着她红唇的开合,手已经不自觉捏住了她的下巴,倾过身去。

“我饿了。”

突如其来煞风景的话,一下打破了他的魔怔。他回过神,整个人像是被惊涛骇浪拍打在身上,吓出一身的汗。

那僵硬的模样,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刚刚的举动,一路走着,连手脚都僵得不行。

之后白薇能明显地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她弯了弯唇,没有再开口打搅他。

另一边,她听到了有关悔过值的提示音,显示皇帝那边又有进展了。

【叮,司徒延的悔过值上升10%,已达82%。充满智慧的历炼者,我看好你哦!】

是发现了什么吗?

看来真相,让他很感动很难受呢。

·

“你说什么…”司徒延一刹那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整个人都无法呼吸了。

老太医见到他这样,到嘴巴的话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唉,皇上千万保重龙体啊。老臣也是思量再三,才决定把实情告诉您,您切莫白费了楚妃娘娘一番苦心…”

老太医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通,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心里。

方才他在太医院门口无意听见老太医和南歌的对话,察觉蹊跷便厉声询问。然而想起对方说的所谓的实情,整个人天旋地转一般,立不稳身形。

“楚妃娘娘第一胎没了的时候,就落下了病根。孩子才没了,没人看顾调理不说,还顶着风雨跑出去,加上情绪过于激动,人就不大好。只是那时老臣想着还能加以调理,将养回来,恐怕皇上您思虑过重,就暂且没说。”

“到后来想是娘娘情绪一直大起大落,没有好生养着,虽如今中医药膳样样配合着来,却是…”

“唉…往后能不能有孩子,难说啊…”

表白

皇帝从梦魇里艰难地挣扎出来,不顾帝王威仪和形象,抓住老太医的袖子,急迫地问:“楚妃呢,茵茵她知道了吗?”

“行针用药需要娘娘的配合,老臣早就告诉她了。娘娘也是担忧皇上龙体,才让老臣隐瞒了这个消息。还望皇上不要责怪于她…”

皇帝手劲一松,整个人踉跄着倒退一步。

眼神涣散出神,他怔怔地回忆着。

既是不能有孕,为什么还要吃避孕药…

南歌犹豫不决,见太医将真相全都告之皇上,才一咬牙,含泪伏地,“皇上明鉴,娘娘并非有心隐瞒实情…”

是了,她都叫老太医瞒着消息,想必有心不肯叫他知道。

她还故意用避孕药的事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