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侧目

莫说景晟不知玉娘深意,便是景宁自家也不知玉娘何故要他入朝,还一心以为玉娘是怕景晟年幼,叫人哄骗了去,是以倒是立下志愿,要做个贤王良臣来辅佐景晟,好叫玉娘喜欢。乾元帝心上虽是觉着有异,无如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虽是满腹疑问也无从问起,便是问得出,依着玉娘如今的面目,只怕还会笑吟吟,娇滴滴问上一句:“您猜?”

且说因景宁婚期依旧不改,虽多由宗正寺、礼部操持,然玉娘身为皇后又是赵王养母,自然要揽总,是以常要召见礼部与宗正,并宫中各处主事,掖庭令陈奉自然在列。

旁人不知玉娘同乾元帝恩怨,陈奉又怎能不知,他虽也有心雪冤,倒是以为乾元帝即不能饮食,何不就叫他这样去了,到底是夫妻一场,叫他这么不生不死地受折磨,也略过了些,且人即不死,不定那日就生出枝节来,故而趁着回事时也来劝过玉娘两回,却遭玉娘反唇相讥。

玉娘问他:“你这时来充个好心人做甚?若无有你,我早做白骨,自然不能叫他受委屈。你若无心报仇,何必将他要采选一事告诉我,引我动心?你若真心善,我那表妹又去了哪里?”

玉娘口中这个表妹,正是孟姨娘亲女,那个真正的玉娘。从前玉娘不知自家表妹去了何处,待得玉娘坐稳了后位,将乾元帝握在掌心之后就有余暇来想从前那些事儿,不独发现陈奉野心,更觉玉娘失踪之后她便到了阳古城,委实太巧了些,若说其中无有有心人手笔,玉娘再蠢上些也不能相信,故而听着陈奉相劝,便勾起疑问来,直问得陈奉无言可对。

陈奉当日救下阿嫮,一半是看在严勖沈如兰面上,一半却也有女儿肖父,严沈两家都出将才,这个女孩子未必差了的心思,是以才将乾元帝要采选的故事告诉她,又把孟姨娘下落告知。可说阿嫮入宫,虽说是阿嫮自家拿定的主意,可背后陈奉出力也不小。如今叫玉娘说破,陈奉再是老练,脸上也有些红晕,叹气道:“殿下,奴婢也是为着您,他如今是不能言说不能行动,若是哪一日有了起色,您当如何是好?”

玉娘将陈奉睨一眼,脸上微微一笑:“人死之后还知道什么?若是不能叫他亲眼看着严沈两家昭雪,又算什么报仇。”既然刘熙这般爱惜脸面,沈家是在他手上遭的冤屈,总要在他手上雪冤,才算得雪恨,这才不枉她屈身这些年。

陈奉见玉娘坚决,又知她脾性,认准了一件事是再不能更改的,不然也不能负屈忍辱这些年,只得吞声,又把赵王婚礼之后进宫陛见需要的一概布置流程等回了玉娘知道,玉娘将折子细看了回,点头依允。陈奉正要告退,玉娘又将他叫着了,道是:“我表妹去了哪里,我要个交代。”陈奉略一迟疑,只得点头答应,又看玉娘真无事了,这才告退。

要说真玉娘的下落,却也不难查,为着叫阿嫮李代桃僵,当日陈奉使去的那个信使竟是下了狠手,假托着孟姨娘有信来,将真玉娘哄骗了出去,推入山涧。当时正是初冬,涧水冰冷刺骨,真玉娘又是个娇弱的女孩子,一落入涧水,莫说是挣扎了,便是喊叫也叫不出声来,信使亲眼瞧着玉娘沉入涧水,两日后,阿嫮就到了阳古城,假称是水中捞起的玉娘。而那个玉娘当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阿嫮即问,复往山涧去寻一回也就罢了,若是葬身在山涧中,总有尸骨在,尸骨上不能一件标记无有。

不说陈奉自遣人往阳古城探查真玉娘下落,只说景宁婚期渐渐迫近。

大殷朝皇子在婚前,帝后都不会赐予宫人,这是不叫皇子们婚前就叫宫人们惑了心智,使得夫妇一开始就失了和睦。乾元帝诸子们,景淳从前好个男风,与好几个俊秀的内侍有染;景和当年心系玉娘,连着梦中也是她。

唯有景宁,年纪才将将十五,刚知了人事,性子又腼腆,近身服侍都是内侍,不叫宫人靠近的,是以对男女之事可说是一窍不通,还得看欢喜佛参禅领悟,也免得到时手忙脚乱。若乾元帝还好端端的,这样的事,自是他引了景宁去看。如今乾元帝卧床不起,总不能叫内侍们去做引导,正是烦恼之际,高贵妃来了椒房殿。

自乾元帝病倒,太子景晟监国,虽景淳也叫景晟安排在了朝中,无如他的名声坏了,虽是如今改过,大臣们虽不敢冷淡他,却也不怎么将他看重,景淳到底是个皇长子,自幼儿也是受尽娇宠,哪能无知无觉,不免自悔起来,悔的倒不是从前爱个俊秀男儿,而是自家太莽撞,在嫡母面前杀人,生生落了个暴虐的名头来,以至于到如今还招人侧目。

徐清样貌平常,也无才学,却是十分善解人意,能体贴景淳,知道景淳心上不喜欢,徐徐把利害还与他分说,只道是:“您是甚人?您是父皇的长子,身份贵重。只消母后与太子喜欢您,朝臣们怎么看您又有甚要紧。”

景淳叹息道:“我难道不知道吗?可也要亲近得上。景晟年纪太小,我与他说不来话哩。”徐清想得一想,又劝景淳道:“那赵王呢?他自幼养在母后跟前,与太子殿下又说得着。有他替您转圜,倒是好说。”

景淳嗐了声,若是叫他去奉承玉娘母子们,一个虽与他差不多年纪,到底是嫡母;一个年纪幼小,却是正经的储君,景淳倒也舍得下脸。可赵王景宁,算什么?不过是机缘凑巧叫皇后当个预备收养了,论起出身来,他是皇长子哩,且生母位至贵妃,只在皇后之下。而赵王生母,生他时不过是个采女,死后才追封的才人,前些年将将追封的婕妤,算个甚,要他去拉拢景宁,景淳到底咽不下这口气。

徐清看着景淳面色迟疑,知道他心中不愿,她嫁与景淳这十数年,算不得夫妻恩爱,却也能说个相敬如宾,熟知景淳脾性,是以也不再劝,先来请见高贵妃,将自家疑虑与高贵妃说了,又道是:“母妃,王爷顶听您的话哩,您出面说一句,比儿媳说上十句都强。”

高贵妃更是绝了与玉娘争驰之心,一心只想着熬到乾元帝故去,景晟即位,她好去求玉娘,放他到晋王府上做太妃去,比在宫中做个不生不死的贵太妃惬意上许多,是以正是满心要奉承玉娘母子的时候,是以听徐清这段话,果然正中下怀,忙拉了徐清的手道:“是哩,好孩子,你说得很是。你只管放心,凡事有我呢。”

只是玉娘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便是太子,也生得聪明老道,要叫他们喜欢,红口白牙地说几句,再无用处,总要为他们母子做些实在事来,方能叫这对母子喜欢。高贵妃如今也明白,从前她将景淳娇惯得利害,是以景淳并无长材,这一时也不过做个平安王爷罢了,不能在政事上与玉娘母子两个分忧;便是景淳有些干才,如今露出来,不独不能叫她们母子喜欢,只怕更添忌讳哩。那么也只好另辟蹊径,这个蹊径便是景宁。

景宁要在婚前参悟欢喜佛,而欢喜佛虽在欢喜殿中,可总不能叫内侍们引着景宁去,莫说玉娘只是养母,便是亲娘,也不好由她来引路,是以若自家能为她解了这个烦忧,还怕她们母子不喜欢吗?

是以高贵妃特来椒房殿,毛遂自荐地要景淳引了景宁去看欢喜佛,又与玉娘赔笑道:“阿淳打小儿叫我养坏了,又任性又天真的,不给太子殿下添麻烦就算好的了,哪里能为殿下与太子殿下分忧呢?是以我们母子十分有愧。如今能有机缘能为殿下稍尽绵薄,是我们母子的幸事了。”这番话十分谦卑,直将景淳说得一无是处,这也是高贵妃聪明之处,知道如今朝政尽付玉娘母子手中,自家越是老实日后日子越是好过。

玉娘想了想,点头答应,又与高贵妃道:“阿宁那孩子你们也知道,脸皮最薄,可别臊了他。”高贵妃笑着答应,又与玉娘说了回话,也就回去了,竟是绝口不提乾元帝。

又说,景淳听着自家娘亲竟替他兜揽了这样一个差事,十分无奈,在他心上倒是不信景宁这般老实,只是嫡母与生母都计较停当,他也不好不答应,只得在景宁婚礼前一日将他引到了欢喜殿。

景宁也知自家要去看的甚,脸上红得几乎滴得出血来,连着头也不敢抬。景淳看得景宁这样,这才信了景宁果然是个老实过头的,笑道:“进去仔细看,不然明日怎生做也知道,可要笑死人。”说了便命守殿的内侍将门打开,手上用力将景宁推了进去,又命内侍们将门阖上,自家去到偏殿喝茶,过得一个时辰,又命内侍们将门打开。

就看景宁盘膝坐在殿中,听得殿门打开的声音,仿佛受惊一般地转过头来,脸上红晕不减,一双眼倒是水汪汪的,瞧得景淳一笑,走过去将景宁拉了起来,笑嘻嘻地道:“真是个老实孩子,可看懂了么?要不要哥哥与你解说解说?”

宁听着景淳这话,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将头摇得拨浪鼓也似,景淳看着好笑,又道:“你即懂了,随我去回母后罢。”景宁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明儿再去。”说了抛下景淳飞也似地跑了开去。景淳不意景宁害羞若此,哈哈笑了回,自家来回玉娘,玉娘勉励景淳几句,又赏了景淳一对儿女,景淳拜谢,方退出宫去。

到得次日,景宁身着朱红色皇子冠服先来椒房殿拜见帝后,乾元帝自是不能开口,便由玉娘教训,景晟也坐在一旁,笑嘻嘻地道:“五哥,你娶亲之后就是大人了,政务上更要努力呀。”

不想景宁这回倒是没红脸,反又在玉娘脚前跪了,叩首道:“儿有今日,全赖母亲昫劳,儿没齿不忘。”便是玉娘收养景宁时全是私心,可这样纯孝的一个孩子放在眼前这些年,哪能一丝真情没有,再叫他说得这两句,不禁动容,双眼微红地将景宁扶起:“好孩子,你与你王妃好好的,我就喜欢了。”

景宁听着玉娘这话,脸上又有了些红晕,含羞道:“是,儿子不敢失娘失望。”

第367章 分明

玉娘听着景宁这话,倒也欢喜,又安慰几句,一旁金盛便来道:“殿下,吉时快到了。”景宁方才拜别,亲往顾府迎亲,

虽一般是郡王成婚,规制无有高低之分,可景宁到底是皇后养子。如今皇后垂帘,太子监国,是以连带着景宁也更有体面,往赵王府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景淳叫高贵妃与徐清婆媳提点着,还亲至赵王府代为招呼,是以景宁的婚礼完成得比景淳当年还要热闹周全些。

待得夜深人静时,景宁与顾鹊相对,两个虽有几回书信来往,见面倒是初回。顾鹊从来知道赵王景宁有贤孝之名,也听自家父母夸赞过几回,这时看见,倒比传言中更多几分温柔,便是她为人爽利,脸上也不禁*剌的,情不自禁地将头垂了下去。

因顾鹊脸上浓妆,几乎将本来面目遮掩干净,哪里显得出她脸红来,是以景宁也看不出顾鹊是喜是怕来,只他本性温柔,也就与顾鹊道:“你即嫁了我,我自会待你好,不叫你委屈的。”顾鹊听说这句,脸上热得更是发烫,将眼垂下,口角却是禁不住地上翘,轻声道:“妾即嫁了王爷,必以殿下为先,不叫殿下烦恼。”

景宁这才看见顾鹊连着脖子也红了,他原就是个面薄的,脸上也红了。顾鹊偷窥了景宁一眼,见他粉面通红,眼波温柔,哪里有半分骄矜之气,又是害羞又是喜欢,只是她是新妇,哪里有她先开口的,只得低了头。

景宁不开口,他的内侍自然也不好出声;顾鹊虽也有两个陪嫁丫头,只是景宁一声儿不出,也无有顾鹊的丫头上来说话的理,也只得呆立在一旁。景宁与顾鹊两个直坐到了半夜,还是景宁的心腹内侍董永看着不成,上来轻劝道:“殿下,该安置了,明儿还要进宫呢。”景宁不禁去瞧顾鹊,顾鹊声若蚊蚋地道:“殿下,安置了罢。”景宁仿佛受惊一般,猛地抬头看了顾鹊一眼,慌张地道:“是,是,你先去罢。”

得着景宁这话,顾鹊的丫鬟们上来将顾鹊扶起,送入净房。景宁看着顾鹊进去,抓着袍角的手才松了开去,悄悄地透出一口气。

待得顾鹊沐浴梳洗了出来,景宁慌得不敢看她一眼,急匆匆地进了净室,沐浴之后出来,就看着房中唯有顾鹊一个立在床前,乌发雪肤,脸上虽是满脸红晕,一双眼却是水汪汪地带些媚态地看着他,景宁脚下不由一缓,顿时心跳如雷。

这两个一个含羞一个带怯,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到底还是成了好事。景宁素来待人体贴温存,如今新婚,更是体贴,顾鹊正是满心安慰,只谓自家是前世有德,方能得着这么一个无一处不好的夫君,进椒房殿拜见时,口角也噙了笑容。

景宁与顾鹊两个先在乾元帝床前拜了,乾元帝如今已瘦成了皮包骨,双眼深深凹陷,乍一看去,更别说呼吸之间带些酸腐气,便是顾鹊稳重,看着乾元帝这幅模样,也有些惊怕。因乾元帝不能言行,就由玉娘代赏。

而后,景宁与顾鹊再拜玉娘,又笑谓顾鹊道:“他年纪小,你多担待些。可若是他胡闹,你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做主。”顾鹊脸上红红地偷瞧了景宁一眼,轻声细气地道:“妾谨尊旨。”

玉娘看着顾鹊这样,掩唇一笑,又自赏了顾鹊一套十三件的镶红玉头面、一套十三件赤金头面、并金钏、玉镯各十套、如意两柄,方与景宁笑道:“你,我就不赏了。”景宁忙道:“是,母后赏王妃就够了,儿子从前得着母后的好东西不少。”玉娘笑道:“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怀素的秋兴八首贴就赏你罢,再要好的可就没了。”

还不待景宁说甚,就听着一个活活泼泼的声音在殿前道:“娘,您偏心哩,上回我问您要,你可不肯给哩,倒是把来给五哥哥,我不服。”

自得着婚旨,顾鹊之母辛氏每月的十日,二十日,三十日都要请见顾鹊,把自家这些年的教训频频教诲她,又道是:“赵王是皇后殿下亲自养大的,可说是无有殿下就无有赵王殿下,从来养恩最重,更别说还有正经母子名分在,赵王孝顺尊敬皇后殿下是应该的。

你日后若想与赵王夫妇和睦,要格外敬重孝顺皇后殿下,要比晋王妃更恭敬些,才能叫赵王看到你的孝心。”

顾鹊本性乖巧懂事,听得辛氏说话有理,自然牢牢记住。是以今日陛见时,格外留意玉娘神色,看玉娘起先还是带着笑颜,眉眼儿弯弯,哪里像个丈夫卧病在床的,不想这是听着女孩儿声音,一晃眼间竟是露了一丝怅然来,心上不由一动。

果然,就看椒房殿外进来四五个宫人,当中簇拥着个女孩子,年可十一二岁,身着锦绣,双垂鬟上系着拇指大的明珠,愈发衬托得脸容晶莹,眼眸闪亮,度其年貌衣着,又能在椒房殿中这般喧哗的,除着宝康公主景琰还有哪个!

却是玉娘听着景琰声气活泼,仿佛一丝儿烦恼也没有的模样,不禁想起自家从前来,从前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呢,只可恨李源与刘熙两个,将她逼到如今这个模样,不免心上怅然。只玉娘如今已习惯了把个假面来待人,是以上脸上黯然稍纵即逝,转而又端起笑容与进殿来的道:“你五哥练字呢,你练么?”

景琰走在玉娘面前,先规规矩矩地问了乾元帝安,这才与玉娘笑道:“您给了我,我再送与五哥就是我的人情了呀。”说了,这才转脸来见景宁与顾鹊,先与景宁贺喜,又拉了顾鹊的手道:“五嫂,我与哥哥玩笑呢,你别往心里去。不然我日后可不好上门了。”

顾鹊在宫外时就听说宝康公主素得乾元帝偏爱,其骄纵行为在乾元帝诸子女中算得上头一份,好在不刁蛮,并不难相处,今日一看果然如是。

依着顾鹊来看,景琰身为公主,肆意任性些也是应该的。到底除着帝后两个之外,便是太子日后的太子妃也要与她留些情面,何况自家不过是个郡王妃,忙笑说:“公主你来,我必扫榻相迎。”

景琰听着顾鹊这句,歪着头闪眼又将她看了看,脸上一笑道:“我可空手来的。”顾鹊又笑道:“您要带礼,我们不敢辞,您若是不带,我们也不能要呢。”景琰听说,笑着将头点了点,坐到了玉娘手下。

玉娘又与顾鹊交代了些事,顾鹊一一答应听从,玉娘就道:“好了,明儿还要庙见呢,你们回去罢。”景宁与顾鹊起身拜退。出椒房殿时,因椒房殿门槛极高,景宁倒是还伸手搭了把,直叫顾鹊又羞又喜。

看着景宁与顾鹊两个去得远了,玉娘因连日早起,略有些倦,可今日景宁与顾鹊觐见,不好不见,只得强撑,这时看着人去了,起身行到后殿,就在美人榻上歪着,将手撑了头与扶她进殿的景琰笑道:“你这孩子,还把怀素的草贴拿来说话,要是你五哥转送了你,我看你拿得下不。”

景琰笑道:“那我再送与五哥呀。”顿了顿,又与玉娘道:“这个五嫂有些能耐呢。”中书舍人之女初初做得郡王妃,与嫡公主说话,不卑不亢,可见心胸。

玉娘慢慢地道:“阿宁啊个好孩子,只太温软了些,王妃站得住才好。”固然顾义顾文端都是君子,可到底君子也不过守诺罢了,辛氏样貌寻常,又长顾文端那许多,能叫顾文端敬爱她,必然是个聪明了得的,这样的母亲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不能差了。

景琰唔了声,又问玉娘道:“若是她欺负五哥呢?五哥可不是个会诉苦的。”玉娘阖眼道:“他是郡王,天潢贵胄,身份尊贵,便是皇帝,也不能无理折辱他,哪个敢欺他!若是有这样的身份,还叫人欺负了去,可是活该”说着,忽然一张眼看着景琰道:“你们几个姊妹也是一样。你们是公主,公主下降驸马,妻贵夫荣,驸马的前程都靠着你们,若是叫我知道你们哪一个叫驸马拿捏住了,我先不能答应她,再问驸马的罪!”景琰叫玉娘训得脸上又红又白,虽诧异从前温温软软的娘亲今日怎么变了颜色,到底不敢出声,只能唯唯。

玉娘训了景琰一场,又把眼闭上假寐,景琰轻声唤珊瑚娶了薄被来与玉娘盖上,这才轻轻地退了出去,才迷迷糊糊地睡得一会,就觉着有人轻轻地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得一提,仿佛有个声音笑道:“傻孩子,这么大人了,睡个觉也不老实。”这声气直当她个孩子待,分明是乾元帝从前的模样。

玉娘心上先是一抽,立时将眼睁开,四顾看去,殿中宫人内侍们都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地站着,看着玉娘直起身,就要近身服侍,叫玉娘挥退了。玉娘转头向牀上看去,乾元帝依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着,也不知是睡没睡。恍惚间那个场景不停地在玉娘眼前出现,只叫玉娘的牙关也有些作响。

玉娘定了定神,方与殿中值役的诸内侍宫人道:“都出去。”如今的玉娘也是令行禁止,宫人内侍们听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椒房殿寝殿只留了玉娘与乾元帝两个,玉娘又坐了会,方掀开薄被,走到乾元帝牀边。

第368章 驾崩

玉娘又道是:“这些都罢了。您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么?就是当我第一回和您做那事时,爹爹,叔伯们,还有我那些兄弟姐妹,都在床边看着,一个个血淋淋的。他们看着我呢,看着我委身给您。”玉娘闭了眼,当时痛的不是身子,是心,心痛得她都觉不到身上的痛。

玉娘的身子忽然僵持住了,却是乾元帝的手竟抬了起来,覆在了她的手上。

他竟好了?!玉娘陡然一惊,待要喊叫,却又叫不出生来,待要挣扎,偏又起不来身,只得张大了眼盯着乾元帝看。

乾元帝眼角两道泪水,口唇微微翕动,仿佛在说话一般,只是发不出声来。

玉娘心跳如雷,瞪大了眼看着乾元帝,就看着乾元帝口唇又动了动,这回玉娘看明白他说的是甚了,乾元帝说的是:“阿嫮,别哭。”

他在说别哭,玉娘张了口,连着眼泪也停住了,更忘了乾元帝若是叫嚷起来,她就可能功亏一篑。

乾元帝的手也不知道要做甚,从玉娘手上抬起,慢慢地向上挪去。因着玉娘跌坐在床边,是以乾元帝的手慢慢地触到了玉娘的粉颊,还不待玉娘反应过去,那手已颓然落在了床上,乾元帝的双眼依旧看在玉娘脸上,眼中的懊悔之色慢慢地散开,终至黯淡。

玉娘怔怔地坐得一会,抖着手伸到乾元帝鼻下,一丝气息也感觉不着。玉娘竟是恍惚起来,他这是死了?

他怎么可以死!沈、严两家还没昭雪哩!他死了,他日怎么以他的名义来下诏书!怎么叫他知道他错了!他死了,她这十数年的辛苦委屈又与谁去讨!

玉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能站起身,把乾元帝推了几把,叫道:“我可没答应您死呢!您起来!起来!”虽玉娘叫宫人内侍们推出去,离得寝殿并不远,玉娘的轻言细语他们听不着,可这样悲戚的叫声又怎么能听不着,想及乾元帝如今的境况,顾不得皇后命他们退出的旨意,由昌盛、金盛、珊瑚带领着冲进了寝殿。

进得寝殿,几人都站住了,只看着玉娘立在乾元帝牀边,那身影摇摇欲坠一般,还是昌盛壮起胆子潜到乾元帝床边,探首一看,却见乾元帝双眼睁得大大的,却是一丝光彩也没有,心下就是一沉,顾不得皇后在侧,乍起胆子来在乾元帝鼻边一试,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腿连蹬,向后退了几步,一翻身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往殿外跑去,一边嚷道:“圣上驾崩了!圣上驾崩了!”

玉娘听着昌盛这句,眼前忽然一黑,向后便倒,也亏得金盛与珊瑚都在后,匆忙将玉娘扶住,不住口地道:“殿下节哀,殿下节哀。”玉娘这才回过神来,只觉着前途漫漫,身上却是没了力气。

还是秀云看着不对,过来在金盛的手上接了玉娘,又与金盛道:“您去接太子殿下,殿下这里有我呢。”看着金盛出去,又在玉娘耳边劝道:“殿下!殿下!想想您这些年来的辛苦!”玉娘听着这句,方哭了出来,只道是:“圣上!你竟忍心抛下我吗!”玉娘哭叫之后椒房殿中立时哀声一片。

昨儿景晟还在椒房殿服侍乾元帝用过药,看着乾元帝喝下了大半药,又细细拷问过御医署的御医们,都说乾元帝病情稳定,正是欣慰之际,忽然听着自家父皇驾崩,一时之间哪里能信,不独不信,还飞起一脚来将来报信的昌盛踢倒在地,啐道:“狗奴才!竟敢诅咒父皇!孤杀了你!”说了就要去寻佩剑,却叫如意一把抱住了双腿:“殿下!殿下节哀!”

昌盛连珠般地叩首,只哭道:“奴婢便是长了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诅咒圣上,实在是圣上大行了!皇后殿下已心疼得傻了,还要殿下您主持大局呀!”

景晟听着这几句,手上一松,宝剑锵鎯落地,脸上已是满是泪痕,顾不得等肩舆,拔腿就往椒房殿奔去,他虽年少,但是打小儿底子打得极好,四五岁上又叫乾元帝扔与了赵腾打熬筋骨,是以竟是叫他一路直奔进了椒房殿,将宫人内侍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又说玉娘坐在乾元帝床前,整个人当真可说是浑浑噩噩。

因她做了那个梦,乾元帝的笑语温存仿佛从前,玉娘自梦中惊醒之后,失了常性,因以为乾元帝昏睡着,把心中忍了十数年的委屈吐露,不想她还未说完哩,乾元帝竟是死了!可他死前,是要作甚?玉娘缓缓抬起手,摸到自家脸上,触手冰冷,满是泪水,她在哭么?

景晟进得椒房殿时,宫中妃嫔们也到了许多,正在哀泣,看着景晟进来,纷纷退后。景晟哪里有心思去瞧她们,玉娘这幅形容直叫他吓得魂飞魄散:别是爹爹才去,娘就伤心傻了。故而吓得一跌,跌跌撞撞地来在玉娘面前,跪在玉娘膝前,将她摇一摇:“娘!娘!您别吓儿子!”

玉娘叫景晟摇得几摇,这才回过神来,将景晟头顶一摸,方哭道:“元哥儿,你爹爹去了。”因景晟进殿而稍歇的哭声又此起彼伏起来。

宫外的景淳与景宁两个得着消息,双双赶进宫来。景淳还罢,他与徐清成婚已久,连着孩子都有了两个,是以徐清这个晋王妃自该以儿媳的身份来守灵哭丧。可景宁与顾鹊,昨儿才成婚仪,连着庙见礼也未行哩,依着规矩礼法,顾鹊这个赵王妃也勉强,若是民间,媳妇儿昨儿进门,方敬完茶,还没拜过祖先就死了公公,只怕就要背个命硬的恶名,刻薄些的人家许就要退回娘家了,只好在是皇家,没这样的规矩,只是位次难排。

是以因皇后哀痛过甚不能理事而代为主事的高贵妃特来请问玉娘。玉娘听说,慢慢地转头看向陪在自家身侧的景宁。

虽乾元帝待着景宁并不亲厚,到底父子至亲,景宁早哭得满脸是泪,看着玉娘看他,也无有心思为顾鹊说情,嗫嚅了道:“但凭母后做主。”玉娘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可怜,排在晋王妃身后。”

又说顾鹊心上也自忐忑,只怕因乾元帝死的时机太过巧合,引得皇后不喜欢。依着赵王的孝顺,若是皇后不喜她,这世夫妇再难和睦,直等到高贵妃将她排在了晋王妃徐清身后,这才松了口气。

乾元帝驾崩,自是满宫雪色,七日后,太子景晟在乾元帝灵柩前即皇帝位,是为嗣皇帝。因景晟在乾元帝病倒后就行监国权利,以他的年纪来说,可算是天纵聪明,是以无人不服。而民间百日内不许婚丧嫁娶;官宦人家一年内不得婚丧嫁娶并饮酒作乐都是惯例。表过不提。

嗣皇帝即位,便要为乾元帝拟定谥号,因着乾元帝为政清明、察色见情、容义参美:照临四方曰明;思虑果远曰明;保民耆艾曰明;任贤致远曰明;视能致远曰明;内治和理曰明;懿行宣著曰明;智能晰理曰明,是以拟拟谥为明。

皇帝守孝,以日代月,二十七日之后,景晟除孝。除孝之后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尊生母、明帝皇后谢氏为皇太后。再晋明帝贵妃高氏为贵太妃,明帝淑妃窦氏为太妃,明帝留下的诸妃嫔皆有晋封。再将景淳与景宁晋爵亲王,这些都是惯例的加恩。

而后,景晟又以自家年幼为名,依旧请玉娘垂帘。从前玉娘是皇后时,大臣们尚且不能阻止她听政,如今她做得了太后,自是更名正言顺。群臣们虽有“太后自此以后再无顾忌”的担心,到底阻止不得。

不想仿佛要应证他们的担心一般,没几日,景晟又下了道晋宝康公主景琰为越国公主,爵比亲王的旨意。

公主封号,或以国名:例如如宁国公主,曹国公主等;或以郡县名:如馆陶公主、长乐公主、平阳公主等;或以美名:如太平公主、安乐公主、寿阳等。越国公主从前的宝康便是此列。

而大殷的公主,例行在赐婚后方行赐封号,多是美名,例如长安,平安等。越国公主如今就册为国公主,且爵比亲王,这道旨意不免叫人侧目,虽这位越国公主是中宫嫡出,素为明帝钟爱,身份超脱与诸公主也可,只她到底年小,还未择驸马哩,如今先封了国公主,待得日后成婚时,还怎么加恩呢?

朝中群臣们不由更是忐忑,只恐这是太后大肆加封后族的前奏,到底新帝年幼,又素来孝顺,太后若是旨意要给母家加恩,只怕也阻止不得哩,旁的不说,她那个二哥,加恩典给个爵位也不是没先例的。

不想只是自景琰晋为国公主之后,新帝除着按例大赦天下,明年加开恩科的旨意外,竟是再无动作,每逢大朝会,太后依旧端坐在珠帘后,却是同明帝驾崩前一般,不出一声。

玉娘与景晟这般行动,不免叫人揣测起太后的意思起来:太后,这是一心要做贤后了?

不说群臣们摸不清玉娘路数,便是谢逢春,也是心中忐忑。在谢逢春看来,群臣们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这位太后,打小是受了许多委屈的,在庵堂里住了十四年哩。就是接回了家,也屡屡叫马氏冷淡,月娘冲撞,心中怀恨也是有。从前要依仗母家支撑,不得不强忍,如今做得了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女人,连着皇帝也是她生的,她还用委曲求全吗?难道是要拿马氏与月娘与她出气,她才肯看顾母家吗?

可要舍了她们来讨玉娘喜欢,谢逢春到底还有人性,且做不到呢。

第369章 放妾

谢逢春也把自家那些这些怀疑说来与两个儿子商议,又道是:“若是太后实在不喜欢孟氏受委屈,不如叫她出来走动,再给她些体面就是了。”左右玉娘如今已是太后,便是叫人看出她实非马氏亲女也无大碍,谁还能问太后的罪。

一旁的谢怀德却叹息道:“父亲,大哥,你们糊涂!若太后是这样的心胸,怎么能走到今日!”只怕她从来不曾将谢家看在眼中,这个母家全然不在她心上,不然也不能在那个县令言称自家是昔年阳夏谢氏后人时严词斥责。因从前有乾元帝在,她还要装个样儿,免得叫乾元帝以为她薄情,如今乾元帝已山陵崩,她还用乔装与谁看?可不露出本来面目了。只是这样的话,谢怀德也说不出口来:谢逢春与谢显荣父子两个,绝听不进的。

说来谢显荣叫利禄蒙了眼,看着玉娘抬举谢怀德不忿已久,如今景晟登基后对谢家并无封赏,他心上竟有丝窃喜:从前玉娘多抬举二弟,想着法子在乾元帝面前替他美言,如今自家能做主了,倒是将他抛在了一边,可见在玉娘眼中,他们兄弟也没甚分别。这时听着谢怀德那话,不禁从鼻子里出了声气,似笑非笑地道:“二弟说得是。”之后再不发一眼。

看两个儿子都不肯答应,谢逢春也只得罢了,只是到底在他心上觉着为谢家生下玉娘的孟姨娘实有大功,当日夜间亲自来看了孟姨娘,想把好言来安慰孟姨娘,若是她要出来走动,也由得她。

不想见着孟姨娘,却叫谢逢春吃了一惊。

原是,自玉娘入宫后,孟姨娘便洗净铅华,身着缁衣,一副儿潜心向佛的模样,可今日再看孟姨娘,却又换成了锦衣罗裙,脸上薄施脂粉,梳得精光的发髻上插了金钗玉簪,虽是年华不再,只在灯下看去,竟还有几分当年娇媚模样。因谢逢春对孟姨娘心中感激,再看她这幅装扮,就将昔日情分都勾了起来,几步过来拉了孟姨娘的手道:“好胭红,从前委屈你了,以后你要甚有甚,再不叫你受委屈。”

孟姨娘笑吟吟地将手从谢逢春手上抽回,也不请谢逢春坐,自家先椅上坐了,侧头看着谢逢春,半笑半讽地道:“这话可是哄鬼呢,我要承恩公夫人的位置也能给我么?”

谢逢春脸上本来带笑,叫孟姨娘这几句一说,顿时失了颜色,连着眉毛也皱在了一起,做个语重心长地模样对孟姨娘道:“胭红,你素来是个懂事的,怎么也糊涂起来了。马氏是有了诰命的国公夫人,就是我也不能休她哩!”

孟姨娘将眉头一挑,口角笑容深了些:“那您说什么我要甚你给甚,这不是哄鬼是什么?我生的玉娘叫你们一家子得了意,你们就这样回报我的吗?”

从前孟姨娘只把柔媚面孔来对谢逢春,又有个处处强悍的马氏对对比,可不叫谢逢春迷惑,不想孟姨娘一日得了意,竟是把出一副尖酸刻薄的面孔来,直叫谢逢春有些措手不及,待要翻脸恼怒,转念一想,倒也软了下来:可不是怪不得胭红。从她肚肠里爬出来的孩子做了太后,当今天子是她嫡亲外孙,她却一点子好处没有,可不要恼怒。

谢逢春耐下性子又劝孟姨娘道:“我几时哄过你?自我把你赎出来,你的吃穿用度几时差了。便是将玉娘送进去,也是你自家提议的,当时我问过你可悔不悔,你说的可是不悔,如今还计较什么呢?”

孟姨娘挑了挑眉道:“到底是国丈了,果然有威风哩!可将我胆也吓得破了呢。”说了还冷笑几声。谢逢春待要恼怒,碍着玉娘,只得忍下气来,又道:“我知道你委屈。从今而后,你的一应分例都比照着她来,再拨个正院你住,你不过少个诰命,你看如何?”

孟姨娘哈了声,脸上带笑地将身子凑近谢逢春。谢逢春只以为孟姨娘答应了,脸上正要笑,忽然叫孟姨娘一口啐在脸上,就看孟姨娘将个眉毛都立了起来,横眉立目地道:“放屁,哪个看中这些!你若是记得我的恩情,要我喜欢,也容易得很!把放妾书来!”

孟姨娘本是当年大将军严勖幼女佩琼,因严勖得罪,阖家女眷没入教坊,她叫个老鸨买了去,沦落风尘,佩琼也曾投过缳,无如叫人救了下来。

这人罢,若是死过一回没死成,大多不敢再死,何况当年的佩琼也不过才十五六岁,正是少年贪生之际,也就认了命,做起了迎来送往的营生。后头就遇着谢逢春将她赎了身,将她置为外室,没两年就得着一个女儿,本以为这一世也就这样了。哪知女儿玉娘忽然落入了山涧,不待佩琼回过神来,自家姐姐的女儿阿嫮又到了阳古城,要借玉娘的身份进宫好复仇,也好洗雪严沈两家沉冤。

佩琼才失了女儿,正是心神大乱的时候,又兼她到底是严勖之女,哪有不想替父亲雪冤的,自然一口答应,又与阿嫮细细商议了种种细节,至于阿嫮若是叫人揭破身份,谢家会是个什么下场,全不在佩琼与阿嫮姨甥俩眼中。

如今阿嫮做得太后,日后早晚要为严沈两家昭雪,到时她若还是谢逢春的小妾,可怎么说得响嘴,是以逼着谢逢春写放妾文书来。

谢逢春哪里知道这些计较,只以为是孟姨娘吃醋,又以为若是放了孟姨娘出去,日后太后问起来,可不好交代,是以又苦口婆心地劝佩琼道:“胭红,你这是何苦。你若是心还不平,我让他们喊你姨母,这姨母也有母字哩,你可安心了?”佩琼听说,冷笑一声道:“这话说得好笑!谁稀罕你那几个儿子喊娘了!你只管去请太后的旨意,若是太后不肯答应,我也就死心了!”说了,又指了谢逢春当年指派给她的两个婆子来将谢逢春撵出去。

谢逢春哪里想得到一贯柔媚待人,说话也不肯高声的孟姨娘竟是个反面无情的,全不念三十来年的夫妻情义,又以为佩琼是盘算着离了他们家好自家与玉娘联络去,不禁坐立难安,又将两个儿子叫了来,将佩琼的话与他们说了,要讨个主意。

谢怀德与谢显荣对瞧了眼,在谢显荣心上,恨不能叫“一病没了”,便玉娘是孟氏亲女,她还能为着孟氏问罪谢家吗?便玉娘不将母家放在心上,新帝呢,总不好才登基就把自家外家拿来问罪罢。

还不待他开口,就听着谢怀德道:“孟氏虽有些轻狂,却不是没成算的人。她闹到这样,必有原因,依着儿子的意思,不若叫梁氏去问一问。”顿了顿又道,“到底孟氏有些儿来历,她若是病没了,家里只怕是要有时疫了。”说着,抬头对了谢逢春一笑。

谢显荣叫谢怀德这两句说得脸上通红,情知这是谢怀德说与他听的,待要反唇相讥几句,无如谢怀德都不把眼角来瞧他一眼,他如何接得上口,只能哼一声,道:“弟妹倒是同谁都能说得。”谢怀德仿佛听不出谢显荣语中讥讽一般,笑道:“父亲即答应了,我这就同梁氏说去。”言毕,扬长而去。

若说梁氏初嫁时并不知道孟姨娘其人,可以她的聪明与马氏、冯氏的做派也一早有些儿底,这时听着谢怀德交代,脸上一丝惊诧也没有,倒还劝谢怀德道:“妾以为,很不必去劝孟姨娘,要我,我也不肯在这里。”谢怀德不意梁氏问也不问孟姨娘,就肯替他说话,自然诧异。

梁氏就叹道:“您想想,这家的富贵可都是靠着太后的,太后生母又是哪个?这些年,母亲出去受多少人奉承?孟姨娘呢,吃着长斋哩,心上岂能不怨,这还罢了。若是当年不曾将太后记到母亲名下,母亲照旧是嫡母,依然好做她的承恩公夫人,而孟姨娘,身为太后生母。得个三品诰命还是使得的。如今呢?便是父亲肯给她体面,也不过是在我们家里罢了,既如此,倒不如离了家里,倒还洒脱些。”

谢怀德虽是聪明有决断的人,到底是个男人,并不长于这些妇人心思,这时听着梁氏洋洋洒洒一段话,倒也有些儿怔神,细想了果然有理,又问梁氏道:“若是叫她出去了?她如何立足呢?”梁氏笑道:“妾去问问就是了,若是使得,再来说与老爷知道。”谢怀德自然答应。

梁氏次日就往佩琼处走了回,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出来,又与谢怀德叹道:“不意她倒是个有主意的,已想好了退路,叫我们替她寻个庵堂,让她寄住。”这孟姨娘果然有主意,若是她自家去寻个庵堂,自家公公与世子必定不肯放心,定然多加阻扰;若是叫承恩公府替她择了,便是看在太后面儿上,家中也不能委屈她。孟姨娘有这等决断,怨不得婆母这些年来在她手上总得不着好去;也怨不得太后有那样的心胸手段哩。

谢怀德听梁氏说了,倒也感叹了回,亲自来与谢逢春说了。依着谢逢春的心思,倒还不想放了孟姨娘,只怕叫宫中的太后知道,以为家里容不下孟氏。

不想马氏的陪房洪妈妈听说,告诉了马氏知道。马氏自是十分情愿,因看谢逢春不肯答应,就来撕扯谢逢春,又道是:“我知道你舍不得她!你恨不得我将这承恩公夫人的位置让与她哩!我只告诉你,你做梦!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叫你们如意!”

谢逢春叫马氏纠缠得无可奈何,佩琼那边又去意坚决,谢逢春只得写了放妾文书。又由谢怀德亲往城外择了一所庵堂,虽不是香火旺盛,却胜在清净,且谢怀德又自家出了银子买了百亩良田来与庵堂以做佩琼寄住之资。

第370章 封晨

佩琼执意要出府,马氏是个巴不得,可要她去与玉娘回说,却又不敢,都是玉娘积威深重,马氏与冯氏平常说话都时刻带着小心,唯恐哪一句就惹得这位太后娘娘不喜欢,当时就能将她晾在那里,全不顾母女情分。可佩琼离开了承恩公府总要告诉玉娘知道,还是梁氏有些儿胆气,知道玉娘并不是不肯听人分辨的,便与马氏冯氏道:“孟姨娘的去处是老爷安排的,就由我回给太后知道罢。”

马氏自是满口称好,冯氏虽也想说个好字,无如她是承恩公世子夫人,论情论理,这事她都推不开,若是这回缩了头,只怕太后那头更不喜欢,只得咬牙笑道:“此乃家事,哪有叫弟妹一个去的道理,叫外人知道了,不说弟妹孝悌,还以为我凉薄呢。”

梁氏含笑将冯氏看了眼:“孟姨娘从前在家的事,我一概儿不清楚,正不知怎么回太后娘娘呢,嫂子要一块儿去,自再好没有。”冯氏强笑着答应一声。

一时两人商议,就由冯氏递贴求见,到得次日,就有宫使来宣。

宫车辚辚将两人载入未央宫,依旧朝着椒房殿去,因大殷朝的太后,历来都住长乐宫,是以妯娌两个不由对视一眼,满心诧异。

自乾元帝山陵崩后,玉娘也想迁出椒房殿移居长乐宫。景晟与景琰两个苦苦相劝,景晟道是:“自皇祖父延平朝至今,长乐宫就无人居住,虽有宫人内侍看守打扫,可到底比不得未央宫。椒房殿又不是住不得人,母后何故自苦?且您住在这里,儿子晨昏定省也方便些。”

景琰也劝道:“娘,皇弟弟日日要上朝,回来还要批阅奏折,听太傅太师们讲课,辛苦着哩,何苦叫他两头忙呢?且皇弟还不曾立后,也用不着椒房殿呢。”

一旁的金盛与如意也帮着一块儿劝,一个道是:“越国公主说得甚是,若是圣上累着了,娘娘也是要心疼的。”另一个又说,“娘娘,您看这两个月圣上就瘦了许多哩,脸上可就剩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