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刻邵剑群甚至还走了走神。他想到从门人口中听到关于卫飞卿幼年的一切,想道在他经历绝望与困苦之时,不知有没有人给他带来希望呢?
如果有的话…他不会是现在这样吧。
那边厢卫飞卿见众人俱已表态,便摆手笑道:“如此,在下也就放心了。诸位既对在下如此诚恳,在下自也得表明诚意,小江,青杉,你们俱都上前来。”
当下那些个跟随他前去天宫的各派亲传弟子便一一上前,唯独龙小江堪堪对卫飞卿建立起一些仰慕之情,已在这番他与龙邵二人的交锋之中被毁得一干二净,欲要当做没听到,却偏偏又无法忽视龙腾与邵剑群二人严峻眼光与门派中神色紧张的师叔伯与师兄弟门,心下又是愤怒又是黯然,僵持片刻,终究还是走上前去。
卫飞卿微微笑道:“青杉,你来跟大伙儿说一说,你当日在天宫之中抄录众多武功招式的思路是什么?”
这三个月以来,众弟子与卫飞卿相处颇多,在修习新功法上更曾一一得他指点窍门,内心里对他态度俱与三个月前全然的仇恨轻视不可并论。但若说到其中最得卫飞卿青睐、自身也对卫飞卿态度最好的弟子,还要属苍穹派弟子林青杉。
倒不是说甚溜须拍马,而是曾经身为各派天赋卓绝的天之骄子的众弟子也不得不承认,林青杉习武的天赋即便是在他们之中也算得出类拔萃的,卫飞卿因此而喜欢在指点众人以外额外多考较他两句,一来二去,收获颇多的林青杉心里对卫飞卿自然感激,此时听他话语上前,便也十分认真思考过后方答道:“当日我们进入收藏绝学之地,因其中诸多武学十分高深,而我等实力尚浅,险些因此而伤到自己。是以在其后抄录的过程之中,我们提前得盟主指点,便有心自浅入深,更是不敢再在脑海之中贸然演示那些招式,可我们抄录的每一招每一式,终究还是极为深刻留在了我们的脑海之中。待到抄录完全,我们才发现…其一,盟主指点我们每个人抄录的那些绝学,竟然都是能在我们各派本门武学之上有所补益。其二,我们将那些绝学抄录过后,自然而然也就明白了当下自身该从何练起。盟主苦心,令青杉感佩。”
众弟子哪怕是对卫飞卿充满怨怒的龙小江,也对林青杉所说的这番话指不出一个错处来。
他们在九重天宫耽搁了很久,卫飞卿每日将他们关在第十重天中,吃饭睡觉俱在那处,他们也因心中放不下那些招式、时常不自知的边抄边学而吃了不少苦头,心里直将卫飞卿祖宗十八代都溜出来骂了一遍。却直到他们抄录完成过后重见天日,才体会到那将近一个月牢狱一般的生活对于他们今后的习武之路会产生何样的影响。以及更重要的,他们原先一直惴惴不安卫飞卿为了彻底泯灭门派之别,会令他们废弃原先十数二十年师门所学重新修习,但到他们完成抄录便如林青杉所言,自然而然体会到他们是可以在原先所学的基础之上更上一层或是几层楼。
众弟子不知卫飞卿最终的目的究竟是甚,但于此两点上,他们却对他都有一份感激之情与仰慕之念。
听到此燕越泽插口道:“那百年之中所有保存下绝学…卫盟主都令这些小兄弟门代为抄录了?”
若是如此,如林青杉所言,凡他们所录俱已在他们脑海之中留下印记,那他们所属门日后得到的好处自要远远超过他们这些后来者,如此这番算计与相争又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不是。”卫飞卿微微一笑,“那其中收录绝学甚多,光是这些个孩子哪里赶得过来?其中半数我是在解散天宫之前令天宫弟子代为抄录,毕竟…这些个孩子,也不能代表整个武林啊。”
他这话、这笑无不是别有深意,几乎一瞬间就令得燕越泽文颢等人放下心来。
固然卫飞卿话中彰显出他彼时就有要以此统帅整个江湖的野心,但…那又如何呢?如今天下人对他这念头都已一清二楚了。
“先前我提到我与须眉都已修习至立地成魔第十层。”卫飞卿续道,“这门功法想必无人不晓,但不瞒各位说,立地成魔最初亦出自九重天宫。为替天宫赎清罪过,天宫秘不外传的天心诀心法,立地成魔心法以及适才我所使的天宫历代祖先自创出的绝学招式,若有人愿意学,我都愿倾囊相授。”
众人自听到立地成魔出自九重天宫便已纷纷惊呼,待听完他后半句说辞更是无人不惊,一时场中之人议论纷纷,犹如炸开了锅。
半晌延雪宫凤书停上前一步大声道:“卫盟主大方至此,未免有些太过了吧?只怕这其中有甚阴谋诡计,叫我等不敢尽信!”
但这话在后来之人听来大出意料,当日参与过登楼之事的东方玉等人却都还清楚记得天心诀与立地成魔之间干系,以及想要练成这两门功夫所要付出的代价更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得了。
果然便听卫飞卿笑道:“这其中自然也有些因由,只不好在此明说。诸位如有心,只管下来过后来与我讨论,届时我必将实情直言相告,练与不练,自然还叫诸位自行考量。当然,无论哪一种功法俱只传授卫庄之人,还请诸位莫要忘此前提,也莫将卫某人当做那小气自私之辈。毕竟那些武功一旦出世,毕竟影响武林日后走势,若当真到处四散,叫那些个心术不正之人学了去,岂不是助长其日后为祸武林的实力?我一想到此时心下难安,终究还是想要在可控范围之内与诸位共同研习,日后造福武林,福泽子孙,令我中原武林实力大增,牢不可破,岂不美哉?”
有心之人“为祸武林”而他卫飞卿则“造福武林”,听闻此话众人只恨不能耳朵都是聋的。可刨除这一句以外,他表达之意众人自是听得明白。
而此时段须眉忽然往前走了几步,跨过那擂台残骸行到卫飞卿身边去,轻飘飘道:“听上去还不错,关雎日后便也由你号令吧。”
卫飞卿面上表情有一瞬短暂的除了段须眉谁也未瞧出来的空白。
段须眉便也展露一个除了卫飞卿谁也瞧不出来的短暂的笑容,仍用他那“今日天气甚好”的轻飘飘语气道:“断水刀刀谱,日后也归你了,你爱给谁就给谁。”
这下空白的可不止卫飞卿一人了。
联想到段须眉适才那斩天灭地一般强横的刀法,一时便是正派如东方玉方解忧这些人,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而自闻立地成魔几字便心热不已的魔门中人见到段须眉表现以及听他话语,哪里还不能够下定决心?当下凤书停、文颢、洛嫣华等人各自对视一番,纷纷单膝跪倒在地。
“盟主在上,我凤书停以及延雪宫众弟子诚心投效卫庄,日后凡事必以盟主为尊,如有背叛,不得好死!”
“盟主在上,我文颢以及阴月教众弟子诚心投效卫庄,日后凡事必以盟主为尊,如有背叛,不得好死!”
“盟主在上,我洛嫣华以及仙华宫众弟子诚心投效卫庄,日后凡事必以盟主为尊,如有背叛,不得好死!”
“盟主在上,我秋景天以及芙瑶山众弟子诚心投效卫庄,日后凡事必以盟主为尊,如有背叛,不得好死!”
顷刻之间,场中便已跪倒半数之人。
而燕越泽等人自诩正派,自不能如魔门众人“不拘小节”说跪就跪,却也不甘愿落于人后。燕越泽微微一笑抱拳道:“适才对盟主多有疑虑,此刻误会解除,燕某对盟主心胸实是佩服之至,愿带领燕山派众弟子投效卫庄,共同为我中原武林日后蓬发出一份力。”
当下魔门之后,一干正派之人亦跟着一一表态。唯独还剩下当日在登楼便已宣誓过一次的各派之人你看我我看你,实则有过一次经验,性命之胁又近在眼前,他们倒不是羞于开口,终究还是顾虑神行宫罢了。
龙腾与邵剑群自然想得明白,龙腾暗暗握了握拳,再次第一个站了出去:“盟主金安,我神行宫弟子日后愿继续替盟主效犬马之劳。”
由他开了这头,其余各派之人再无顾忌。
宣誓效忠之声如潮水,声势、热烈程度超过当日登楼那凄迷场景何止百倍?贺春秋、谢殷等人一路默默看到此处,再联想到自己过去数十年作为,一时也不知是叹是佩。
卫雪卿与贺修筠也正出神看着那个被万人景仰尚风姿淡然的人。
看着看着,卫雪卿忽然就明白了贺修筠执意站在此地的理由。
大概…就是想要亲眼见到这一幕吧。
他再次看向卫飞卿,以及卫飞卿旁边的段须眉。
只是站在卫飞卿身边的人,终究也只会是那个人罢了。
无论是以何种身份。
第168章 俱往矣,风流看今朝(一)
“你为何会那样做?”
隔着一方石台,一盏炉火,一壶温酒,段须眉问卫飞卿。
在今日白天,早些时候,卫飞卿一统江湖万人瞩目的那刻稍往后一点点,卫飞卿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
那件事让段须眉这等与他亲近之人不解,让东方玉等人恐慌,让燕越泽等人踌躇志满,也让邵剑群在一瞬间明白为何卫飞卿在早先与他传音入密的最后会对他说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被卫飞卿下了毒又解了毒他们也不会在乎。
因为在这三个月间陆陆续续向卫庄投诚的那些门派之人中没中毒邵剑群等人把不准,但今日向卫庄投诚的如燕山派、阴月教这一干人等,他们几乎能够肯定这一波人决计未曾中毒。
又或者说,这正是卫飞卿要让他们看到的。
万人投效过后,卫飞卿赐酒以襄盛典。
东方玉等人隐隐料到,这杯酒中大约才是他们真正的救命药。
因为他们拿到酒的时刻已与三个月前的那天他们服下毒药的时刻无限接近了,若再无解药,他们会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与先前邵剑群剧毒发作一模一样的症状,届时卫飞卿再如何舌灿莲花也必不能脱了干系,想必他早已算准这其中的时间差。
是以他们几乎没有犹豫就准备饮下这杯酒。
但燕越泽等人明显就没有这么干脆了。
说到底,他们对之前邵剑群所说之事并非毫无疑虑,而这样干脆利落的投了卫庄,其一是其中却有巨大的好处在等着他们,其二则是他们迄今为止没有碰过卫庄的任何酒水点心,确认自己未曾中毒,十分安全。
他们希望能够将这份确信保留至离开卫庄以后。
他们是这样希望的,这么巧卫飞卿立即就开口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手握着酒杯,卫飞卿微笑道:“这杯酒算是对咱们从今往后亲如一家的见证,意思到了便可,至于酒水…喝不喝全凭诸位自己。”
众人一时大讶。
卫飞卿笑道:“毕竟先前有过邵掌门那一出,即便诸位放心我,我自己却也生怕又有人喝出甚急病来,届时我岂不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诸位只当是为我着想,今日权当白来我卫庄一趟吧,就是要暂请空腹忍耐一段时间了。”
他如此说,便意味着不止这杯酒众人可以免了,稍后他更不会再提供任何吃食。这分明是顾虑到燕越泽等人心中疑虑,但他却一味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口口声声让众人“为他着想”。
如此作为,便是脸皮厚如燕越泽等各种泼皮事中打滚多年的老江湖一时也不由十分动容,文颢大声道:“盟主慷慨大义,我姓文的真心服你!”
卫飞卿含笑摆了摆手,一仰头饮尽他杯中之酒:“既为一家,总归彼此之间要坦诚相待,今日不论,但愿日后咱们能够坐在一处好好喝上几盅。”
“必定有这机会!”
“想必不会等太久了!”
“多谢盟主体谅之情!”
各处高声的赞颂之中众人倒也不含糊,一边表决心便已一一放下了酒杯。
随着那些杯中酒一一被泼洒在地,不止邵剑群心下发寒,东方玉等人亦是猛然之间意识到了自身的处境,也是到了这刻才发现即便之前邵剑群那计策当真奏效了却也并不一定真的能伤及卫飞卿根本——他必定也准备了与此类似的对燕越泽等人毫无威胁只能见到巨大利益的后手。
最终燕越泽那一半人泼洒了杯中酒,包含在今日以前、在登楼那日过后投效卫庄的所有人。
而东方玉这一半人饮下了杯中酒——他们不得不饮,哪怕明知之后要面对的是比之前三个月更加复杂的情形与艰难的处境。
这一杯酒过后,卫飞卿便暂且放众人自由了,毕竟也不能真个将所有人从早到晚拘在此而不给一口水一粒米。
自然众人也未真个离开宣州城——他们尚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是稍后这些人是会单独前来寻找卫飞卿又或者结伴前来,想来又是一出接一出的戏了。
众人散了过后,庄中下人忙着收拾一地残局,卫飞卿这主人却带着段须眉偷溜到后院梅林中温酒躲闲。
段须眉这也才终于抽空问出了那问题。
却不待卫飞卿回答便听另一道声音笑道:“自然是为了制衡。”
段卫二人同时看向来人,各自面色不善。
卫雪卿有些无辜耸了耸肩:“‘朋友’相聚,怎的我还不能来了?”
他话语中明显加重“朋友”二字语气,调笑之意甚为明显,那被调笑的二人却俱都无甚反应,卫飞卿翻个白眼:“哪哪都有你。”
卫雪卿自觉坐下,自斟自饮一杯,满意地咂了咂嘴,这才颇为幽怨瞟他一眼:“你以前身边没人,求着我陪你对弈饮茶之时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卫飞卿被他噎得只想将手中酒对着他当头泼过去。
段须眉却懒得理会他二人这番无聊,只蹙眉道:“制衡?”
点了点头,卫雪卿笑道:“其实那些人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了,若咱们有心下毒,他们当真以为只在‘卫庄’之中不饮不食就能够全身而退了?”
段须眉淡淡道:“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卫庄’究竟有多大。”
卫雪卿目光一闪:“你却知道了?”说着看卫飞卿一眼,这短短时间他以为卫飞卿无法对段须眉交代这么清楚才是。
卫飞卿没好气道:“你当他像外边那些人一样傻?”
不傻的段须眉在望岳楼住了个把月,靠的是天下第一杀手的眼睛去看去观察,即便他原来不知道的事,在这一个月里也一早心知肚明了。
卫雪卿脑内一转便也想明白了,续又笑道:“只是如若咱们真个给整个武林之人都下了毒,固然更方便掌控一切,只是接下来咱们又会面临什么情形呢?”
众矢之的。
脑海中闪过这词,段须眉沉吟道:“狗急了也要跳墙,如众人接连失控,只怕局面也不好收拾。”
“正是如此。人一旦失去希望,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卫雪卿手指轻点石台,“前三个月里,三十八个门派之人未曾失控是因为他们心存希望,因为还有半个江湖并不在咱们手中,他们尚有脱身的机会,甚至机会很大。而到了如今…他们却已连失控的机会都已失去了,只因他们如今面对的不止是我们对于他们性命的掌控,还有另外半个江湖对于他们的不信任以及制衡。那半个江湖之人经历今天而根本没有中毒,这前提下任凭他们磨破嘴皮子哪怕如邵剑群那般当场毒发也不可能再取信于人了,他们如今再失控,就不是所谓的绝地反击,而真正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邵剑群他们做那些事,至少有一小半的原因是当真不想燕山等派继他们之后再踏入泥潭。可惜如今燕越泽等人确如他们所愿未曾中毒,然而因为导致结果的人发生了变化,令得这件事后续的走向也朝着与他们原先预计全然相反的方向而去。
“当日在登楼归顺我们的三十八个门派,终究还是代表了武林更大部分的势力,这原本就足以令燕山、阴月等派忌惮了,更遑论他们门下弟子亦掌握了天宫绝学的大头,于燕山等派自然忌惮与嫉妒都更为深厚,往后只怕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也要看不过眼,凡事也要争上一争。然而在他们眼里占尽了天时地利的三十八派却受制于咱们有苦说不出…不,是说出来也没人信。燕山等派积极进取,三十八派‘忍辱负重’,原本并不平衡的双方势力得到调和,这可不是一个完整的互相制衡的局面就形成了?只怕到了此时,三十八派之人俱都已反应过来了,只可惜…啧。”
段须眉见卫雪卿一边讲一副小人得志洋洋自满的模样,不由冷笑道:“说的就跟这些法子都是你想出来似的。”
卫雪卿说到兴起处正摇头晃脑的动作一僵。
一直含笑默默斟酒听他显摆的卫飞卿不由笑出了声。
“只是…”段须眉又皱了皱眉,“后来加入的这些门派龙蛇混杂,俱都不是易与之辈。而今他们有求于你,自然做足姿态,只是等到一干人等当真实力大增再联手作怪,届时没有手段控制众人,又该如何是好?”
段须眉很少这样长远细致的想一件事,更少这样罗里吧嗦的关心人。一切都是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卫飞卿,是以他坦然的表露这与他性情一点也不相符的担心。
卫飞卿看着他,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温柔笑意:“为何在你明知有这些隐患却毫不犹豫要带关雎投入卫庄,甚至直言可将断水刀法传予他人之时,你不提前问我这些问题呢?”
段须眉有些无奈看着他。
自己为何做这些事,这个人当然一清二楚,可他好像…就喜欢看自己被他挤兑得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道:“事到如今,有些事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清楚了?”
卫飞卿闻言与卫雪卿对视一眼,二人双双笑开来。笑罢卫飞卿道:“不如你先讲关雎与断水刀法之事?”
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段须眉道:“我将关雎令交到你手中之时,就已经将关雎一并交给你了。”
关雎令就是三个月前段须眉离开登楼之时交到卫飞卿手中的那块铁牌。
知情人只知凭牌可号令关雎十二生肖一次,却不知那关雎令同样也是关雎令主的象征。
段须眉道:“旁人不知,但他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只是谁也不想平白无故被人管,段须眉既未明言,卫飞卿也未下令,十二生肖自然乐得糊涂。
“至于断水刀…”沉吟片刻,段须眉道,“离开牧野族之前,我与我爹打了一架。”
卫飞卿与卫雪卿闻言大出意料。但仔细想想这父子二人性格,卫飞卿却又觉得这一架真是再天经地义不过,不由兴致勃勃问道:“谁输谁赢?”
“论老辣我不如他,论刀意他不如我。”段须眉道,“他重新练功以后某方面而言已超脱刀法这界限,自承我将断水刀与立地成魔糅合以后刀意已超越他当年与我娘共同领悟的境界,言明这新的断水刀法便任由我自行处置了。”
卫飞卿不由失笑:“你们两父子向来都是一家人的做派,他从未将这套凝结了你娘心血的刀法当做遗物或独物,只怕你也根本不稀罕这世上只得你一人练这刀法吧?”
“功法创出来便是让人练的。”段须眉轻哂,“他当年如是揣着任何一点私念,恐怕也创不出这套刀法来。世上如有人自信能将这刀练得好,只管学去。”
卫飞卿取笑道:“真真不是你原创的你不心疼。”
他这话乃是十足的玩笑,却不料段须眉沉默片刻竟颔首道:“没错,我总想着如有足够的时间,也想要摒弃前人树荫,有所突破与创新。”
他这“足够的时间”几字惹得卫飞卿与卫雪卿一阵沉默。
只因白日卫飞卿当众言明修习立地成魔须有一些取舍,听在东方玉那些人耳中只以为是要废弃一身修为重新来过,却唯独他们这寥寥数人知晓,更关键的在于那内功对于身体的腐蚀以及不废修为不出意外活不过不惑之龄的推论。
第169章 俱往矣,风流看今朝(二)
但不等这二人发表意见,段须眉又道:“可这也只是托词罢了,事实上还是我输给了他,毕竟我爹当年领悟断水刀之时也不过弱冠之龄。”
“个人机遇不同,并不能因此而论断你武学天赋就比不过他。”卫飞卿含笑替他斟满杯中酒,“你若愿意,日后你我大可一同研习,我习武的天赋与决心俱比不过你,但…终究还是有几分野心的。”
莫若说,他这野心原就是在认识段须眉以后才明明白白在他心底显露出来。一想到能与这与他年岁相当、相知相惜却又在武学上令他高山仰止之人共同创新绝学,但觉心头炙热,与他日夜钻营这些武林俗务真是有着全然不同的一番慨叹与满足。
卫雪卿轻哼一声:“麻烦顾虑一下我这个大活人还坐在这里。”
卫飞卿懒得理他,只沉吟过后直视段须眉道:“至于你适才问我的问题,的确是有一件事,到目前为止,我只原原本本与无颜和雪卿二人讲过,甚至就在今日以前我也并未当真下定决心要告诉你…对不起。”
他这“对不起”三字说得轻巧,但注视段须眉的双目之中分明满是忐忑。
面无表情盯着他,段须眉半晌道:“原因。”
“最开始…此事我很多年前就开始想了,是以最开始这事无论过程又或者结局之中都没有你。及至你我一路同行,我心底对你生情,可我愈是看重你便愈是愧对你,那愧疚之中更有着说不出的害怕,我更不知有没有资格将你拖入此事之当中来,毕竟、毕竟…”毕竟了好几次,卫飞卿终于颓然叹道,“总之还有的原因,你听我讲完大抵就能明白了。”
梅林的另一头,亦有两人静默相对而坐。
梅红如血,更衬得两人中那女子的身影娇怯柔弱,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然而如今整个武林之人都已知晓,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性情、手段有多么凌厉狠毒。
这女子自是贺修筠。
坐在她对面的谢郁默默看她半晌,解下身上大氅替她披在身上。
贺修筠待要推拒,却听谢郁道:“你如今不比从前了,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