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摇了摇头。
“因为啊,”岑江颖柔声道,“接下来我所做的事,既不希望被眉儿和阿禾看到,更不想让他们参与进来。”
贺兰雪呆呆看着她:“你要做的事…是什么?”
岑江颖道:“你可知这二十年来我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贺兰雪浑身又是一颤,十分艰难道:“…你恨我。”
“是啊,我恨你。”岑江颖半是讥诮半是漠然道,“然而我恨你又怎么样呢?我恨了你二十年,你依然过得好好儿的,也没见你为此少块肉。你过得越好,我自然也就越恨你,恨到时时刻刻都在想,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少块肉呢?最好和我一样,少掉心上的那块肉。我想过与你决斗一场,可即便我胜过你、甚至杀了你,说不定你还会因此而感激我。我甚至想过去杀了你的女儿好了,可是你这样的人,从她出生连看也未曾多看她一眼就抛弃了她,我即便杀了她,当真就能剜掉你心上的那块肉?我可不信。”
贺兰雪看她绝美的面上再不掩饰的怨毒与漠然,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不知不觉间嘴唇早已咬得鲜血淋漓:“你又何必如此折磨你自己…我心上的那块肉,分明…分明二十年前就已经被人剜掉了。”
“可你还活着啊。”岑江颖冷冷道,“我姐姐姐夫都死了,为何你还活着?甚还活得如此高高在上无忧无虑。这委实太不公平。”
“你既觉得如此不公,你便杀了我好了。”贺兰雪凄然笑道,“难道你朝我动手,我还会反抗么?”
“是以我说了,我不杀你啊。”岑江颖上上下下打量她,“你或许无法想象我这二十年来的惨状,但如有机会让你也落到我这境地的话,你说我是做还是不做呢?”
贺兰雪不笑了,望着她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到底为什么如此恨我?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可是其他人…”
“或许因为其他人对我姐姐也好,姐夫也好,都只是迫*害而已,唯独你是背叛。”打断她话,岑江颖十分平静道,“你背叛了老宫主对我姐姐的疼爱,也背叛了你自己与我姐姐的姐妹之情。你参与其中害死了我的姐姐与姐夫,你却没有跪下来向他们忏悔。道歉?哈,也只有眉儿那样风光霁月的性子,才会接受你一句迟来了二十年的道歉就与你一了百了。我可不行…我做不到。你须得知道你对我犯下了什么罪,你让我失去了从小到大自以为最要好的朋友,害死了我生命之中最爱的两个人,让我从此陷入暗无天日的孤寂和无望的等候之中,让我每一分每一刻都只能活在回忆当中…如今你可知道了?活着的人,当真比死去的人还要凄惨千倍万倍呢。”
贺兰雪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你对段芳踪…”
岑江颖惨笑一声:“我与姐姐是孪生的姐妹…我们长相一样,喜好一样,自然连心仪的男人…也是一样。”
她虽在笑,可那笑意之间蕴藏的情感分明凄惨无比。
孪生姐妹之间心灵有所感应,岑江颖从小在岑江心面前有如一张白纸。恋慕段芳踪,这是她此生最大的一个秘密,也是唯一一个岑江心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的秘密。
她对段须眉说,后来贺兰雪遭人始乱终弃又痛失爱子,她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对她没什么其余的情绪了。
但其实不,不是的。
岑江颖爱岑江心,岑江颖也爱段芳踪,这两个人一前一后,亦可说同时永远离开了她,打碎了她曾经幻想过千万次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美梦,那是双倍的痛苦,那双倍的痛苦在日复一日中化成千倍,万倍,她有可能放下、有可能释然吗?
不,不可能的。
“姐姐虽说就比我早出生一刻,可她不知为何,总像是天生就比我聪明、成熟、比我厉害百倍。若说在她的心里,取代了父母地位的人是老宫主,那在我的心里,我当做父母来看待的便是从小照顾我的她。我小的时候日日都在心底发誓,决心长大了一定也要好好的照顾她,实现她的愿望,她想要什么,我便去为她做什么。”岑江颖面上挂着梦幻一般的微笑,仿佛她又回到了曾经那段对她而言最幸福的日子,“等我们长大以后,她遇到段芳踪,我在她尚未明了自己心意以前便知道,我能为她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永远瞒着她不要让她知晓我的心意。这件事真不容易,可我还是做到了…那可真是一段比神仙还要美好逍遥的时光啊,他们俩日日切磋,打闹,斗嘴,我就跟在他们身后给他们端茶倒水…我对姐夫哪敢有什么妄想呢?一丝一毫也没有过啊。我最大的妄想,也不过是他们婚后我还能留在他们的身边,我甚至都想好了,日后姐姐嫌这个殿主当得太麻烦,我就主动请求她将殿主之位传给我,任由他们夫妻日日都去过神仙日子…”
她说到此,渐渐收起了脸上那梦一样美好的微笑,抬头看着贺兰雪,那笑一寸寸凝作冰霜:“只可惜他们婚后没有过过一天神仙日子,我却从那天开始足足过了二十年噩梦一样的日子。我可不像你,活得不像人,连死都不敢死,我那时候真恨不得也随他们一死了之,可我哪有脸面呢?姐姐临终的时候我答应她,我一定会找到眉儿,一定会让她和姐夫团聚,可我一件事都未做到,我怎敢去见她?如今好了,我终于见到眉儿他长大成人,他活得很好,比咱们这些半人半鬼加起来都要更好,他也承诺会将他爹带回来与他娘团聚。他说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也…终于能安心做两件我想做的事了。”
“你想做的是什么事…剜我的心?”贺兰雪木然道,“你想这件事,想了足足二十年?为此计划了足足二十年?”
岑江颖摇了摇头:“我对你也没那么执着。我不是说过么,我反复想过折磨你的办法,总想不出来一个好的,便也不去想了,只当我自己倒霉吧。谁知…有一天一个人突然找上了我,他找我寻求合作的一瞬间我便知道了,老天终究待我不薄,我想了无数次又放弃了无数次的机会,终究还是主动摆到我的面前来。”
贺兰雪面色忽然变得很奇怪,仿佛有些迟疑,又仿佛有些了然:“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机会?”
“一个能够让你原本就碎过一次的心再次碎成千万片的人,一个足以让你这样薄幸之人都会感到愧疚想死千万次的机会。”岑江颖笑得畅快极了。
贺兰雪仿佛有所觉,目光望向他脚下其余八座山。
“此刻那些山上是何等光景呢?”岑江颖悠然道,“从景霄殿到你太霄殿所有人被打得已无还手之力,护山大阵全破,至于神霄殿、青霄殿与碧霄殿,相比之下委实不足为虑。九重天宫啊…辉煌百年天下无敌的九重天宫,终究还是要在你的手中覆灭了。”
贺兰雪目中终于掠过一丝愠怒:“你恨我也就罢了,我能理解你,可你难道就不顾念与众人的同门之谊?”
“同门之谊?”岑江颖冷冷重复一遍,“二十年前,我姐姐被你用老宫主的恩情逼得只能留在丹霄殿里一动不动,我姐夫被你用我姐姐逼上绝路偌大的天宫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我们说哪怕一句话,那时候这个地方,这地方的人,对我而言就只是令人寒心与恶心的仇敌了。我不是我姐姐,你不必妄想用这些东西来约束我。”
贺兰雪咬牙道:“你为此甚至利用段须眉。”
“不如说是你亲自将机会送到我眼前?”岑江颖冷笑道,“原本我只当那个机会还早得很,原本我只是想着要救眉儿一命。谁知你这里竟然也有个急需救命之人,谁知你竟然为了救人甘愿折损自己一半功力,这可真是…老天开眼。眉儿说他要闯宫的时候,我便知等了这么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眉儿可是我姐姐姐夫唯一的儿子,我做不到的事,那个人做不到的事,天下人都做不到的事,眉儿也必定做得到。好得很…虽说我不愿眉儿参与此事,可终究他还是为他父母报仇了,这真是再好不过,再完美不过。”
贺兰雪仍看着下方,那其中看不出任何动静来,但她心里知道,同门相残的惨剧,正在发生:“丹霄殿的人可是…正在肆掠其余七殿之人?”
“丹霄殿?其余七殿?不。”岑江颖看着她,目中充满玩味的笑,口中柔声道,“你知道的,你一定能猜到,此刻正在将你的人一个一个杀死,将九重天宫积蓄百年的留存一一掠夺的绝不是丹霄殿之人,你知道的,是不是?”
岑江颖说话之间,两人见到又有一人从山下上来,慢慢朝着两人方向走来。
来人一身紫袍,面目俊美,尊贵有如王侯。
贺兰雪面色惨白如纸,仿佛不敢置信,踉跄退后数步,颓然跌坐在地。
她耳中突然响起不久之前那个人对她讲过的话。
“若是有人对天宫不利,届时你又该如何是好?”
“不是还有你们么?”
不是还有你们么?
不是还有,你们么。
贺兰雪双手掩面,骤然之间放声大笑,形状有如癫狂。
直到来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还是维持他一贯冷淡自矜的模样,略微皱眉道:“毫无一宫之主的风范,成何体统。”
贺兰雪方才收声,起身抬头,面上竟已恢复平静,轻声道:“紫霄殿的人不也全部伤在那几人手中么?”
除开紫霄殿主沈天舒。
来人当然就是紫霄殿主沈天舒。
直到此时贺兰雪方才明白沈天舒为何轻易就答应卫飞卿以棋局定胜负的提议。
直到此时她才知沈天舒为何对卫飞卿另眼相待。
如同岑江颖所言,是卫飞卿将他们等待多年的一个绝好的机会送到了他们面前来。
“是以说你傻呢。”岑江颖笑道,“镇守护山大阵的人若除了任何问题,岂不是轻易就会为你所察?其余人就不一样了。要说这些年就属你往紫霄殿跑得最勤,怎的你半分也未察觉紫霄殿中人挨个挨个都已被替换完了?”
她跑得勤?
贺兰雪怔怔想道,二十年来,她去紫霄殿的次数加起来可有十次?
沈天舒…啊,原来这才是沈天舒性情难以近人的真正理由啊。
贺兰雪捂着心口。
她二十年来都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心了。
适才岑江颖却说眼前这个人足以让她已然碎过一次的心再一次碎成千万片。
是这样吗?
贺兰雪茫然看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为什么呢…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沈天舒负手而立,一身气度当真风华无两,口中淡淡道,“九重天宫富可敌国,珍宝无数,武功秘籍更是多得数都数不清,每一个天宫之人都身负绝学,你也好,你兄长也好,都曾为了炫耀自己的绝学而跑到江湖中去。只可惜人性就是这么自私,你兄长心恋红尘,一走了之,你心如死灰,回来惘惘度日。从某种意义而言,你们都潇洒够了,也尽兴了。然而你,你兄长,你父亲,六十年前将天宫迁来此地的你祖父,你们有谁记得问天宫中人一句,他们是不是愿意身怀宝藏而在此虚度年月?可曾问过他们,是否也有人愿意如你们兄妹一般入世去潇洒,去尽情,去哪怕痛苦失落也自己体会?”
“你想要的就是这样么?”贺兰雪怔怔望着他,“带九重天宫重新入世?”
“不。”沈天舒傲然道,“九重天宫如何与本座无关,其余人如何更与本座无关,不过随口与你闲聊两句而已。本座想要的,是将九重天宫的一切珍宝都变作我自己的。本座不想带九重天宫入世,本座要再造一个比昔年九重天宫制霸武林时更加辉煌的时代出来。”
贺兰雪目光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沈天舒,其中颜色几经周转,逐渐警觉:“不是这样,沈天舒…沈大哥生性冷淡,天生无法与人太过亲近,可不应该是这样的,沈大哥不会有这样的野望…”
沈天舒比贺兰春小几岁,比贺兰雪大几岁,对于贺兰雪而言,相当于贺兰春以外的另一个哥哥。沈天舒自幼冷淡,不爱与人接触,爱洁更是到达匪夷所思的程度,连一粒灰尘也不能忍。因他如此的状况,贺兰敏昔年特意精心为他挑选了紫霄殿中的每一个护阵之人与殿中随侍,更给予紫霄殿极大的特权,可说沈天舒从小到大始终随心所欲的活着,老宫主贺兰敏也好,现任宫主贺兰雪也好,从未对他提出任何要求,从来都只会尽力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可也正是因为沈天舒这般性情,他不该也不会有此野望。
江湖?那对于沈天舒而言真是嘈杂、脏乱得让他无法忍受片刻的世界。
“沈天舒当然不敢有这样的野望,这野望只有本座才配拥有。”“沈天舒”看着贺兰雪,他面上的神情慢慢变了,一点一滴,一丝一毫,“沈天舒怎么配得上此地的雕栏玉砌、王侯待遇呢?只有本座才配啊。本座在这穷山僻壤之中委屈了二十多年,你说除了如此待遇还有什么能补偿我?除了将此地的一切都掠夺在手,还有什么能补偿我?”
他在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他还是“沈天舒”,当他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已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身上再也没有“沈天舒”的一丝不苟,他的表情再也不是“沈天舒”的严谨自矜,他还是顶着一模一样的那张脸,可他每说一个字,他面上笑意便绽开一分,他的眼中渐渐充满了光彩与欲求。如果说片刻前的“沈天舒”是个目下无尘的君子,那此刻的他就是个毫不掩饰自己欲求、又风流、这风流之中偏偏又充满魅力的浪荡公子。
这位浪荡公子此刻无限靠近贺兰雪,几乎与她脸对脸:“阿雪,你就当真不知道我是谁?你当真不知么?我可是足足思念了你二十年,从二十年前咱们‘永别’开始,我就日日盼着再次与你相逢的这一日啊。”
他边说边笑,笑得又是迷人,又是无限喜悦,仿佛他这喜悦当真是由经年累月的期盼堆积而成。
贺兰雪从他展现笑容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人便如遭雷击殛,此刻看着他那喜悦摇摇欲坠,终于颓然倒地。
(似的我又改章节名了…我是个废柴,捂脸~)
第82章 万水千山纵横(一)
段卫梅万四人已发呆好一会儿。
他们四人行下金顶山后又赶了一天的路,这才终于赶到距其最近的一个十分荒凉的小镇之上。
然而再荒凉,但凡有人烟,卫飞卿想要打探消息便不难。
四人吃一顿饭的功夫,卫飞卿想要的消息便已送来。
然后四人便开始发呆到现在。
信件上十分简单写道,登楼少主谢郁与清心小筑千金贺修筠半月之后即将大婚。
梅莱禾与万卷书发呆,是没料到贺修筠竟然真的已落入贺春秋掌控,更没料到贺春秋会在父女明摆着已撕破脸的情况下做出此等不啻石破天惊的决定。
段须眉发呆,是在想都到了这一步谢郁竟还会乖乖听从谢殷安排?
卫飞卿发呆,则是在分析从这一句简单至极的话语中透露出的各种信息。
“其一,”卫飞卿相隔半晌这才淡淡道,“阿筠的身份、她所做的一切想必尚未透露出去。她此番扳倒了登楼,想是认定时机已成熟,根本已不准备再掩饰。如此看来,她是在自己全然未料到的情形下落入贺春秋手中,再由贺春秋掩埋了其中痕迹。”
梅莱禾不可置信地瞪着他:“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你还能在此冷静的分析形势?”
“不然呢?”卫飞卿反问,“我要在此大哭一场控诉我爹失心疯,又或者立即没头没脑赶回去哭着喊着问他为何要这样对我们兄妹?”
梅莱禾语塞。
万卷书瞪他一眼,向卫飞卿道:“你继续说。”
他一向不喜爱动脑子,却也深知此时卫飞卿所说的每一个字正是这场婚礼得以举办的关键。
“其二,”卫飞卿道,“贺春秋想保下登楼。登楼原本要完蛋了,流言漫天,凶徒四散,实力大损,此时想着要一举将登楼彻底击溃并从中捞好处的武林门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清心小筑却不一样,阿筠所做之事暂无人知,长生殿之行在我与段兄插手下损伤不大,至于我师徒二人行径固然于其声名有损,但只要实力强悍,即便名声上有些许瑕疵其他人又哪敢擅动?这等情形下,也唯有促成谢郁贺修筠婚事,表明清心小筑对登楼保全之意,才能暂且骇退那些蠢蠢欲动的观望之人。这未必是万无一失的办法,却是贺春秋与谢殷在这关头能想出的最能应急的办法。”
登楼恢复需要时间,破除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同样需要时间,而这些时间,都只有靠实力才能争取。
梅莱禾颤声道:“就为了保住谢殷与登楼一时,他就甘愿牺牲阿筠的一生幸福?这么做的人是贺春秋?是我大哥?不…这不可能。”
他承认贺春秋不算一个纯粹的好人,他总是在不断衡量利弊,衡量得失,他做的很多事很多决定连他自己也身不由己,他当年决定将卫飞卿兄妹对调来养也曾经让人灰心失望过,可是、可是…他不应该也不可能拿贺修筠后半生来开玩笑啊,哪怕贺修筠并是他的亲生女儿,哪怕贺修筠在他看来已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过。
卫飞卿良久方摇了摇头:“他没有要牺牲阿筠幸福的意思。他这么做,一半为了登楼与谢殷,另一半在他看来也是为了阿筠吧。”
“为了阿筠?”梅莱禾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究竟是他疯了还是你疯了?阿筠险些就灭了登楼满门他现在却要让阿筠嫁给谢郁,你竟还说他是为了阿筠?他也不怕阿筠在婚礼当场就被谢殷大卸八块?”
“那么你认为他还能怎么做?”沉默半晌,卫飞卿慢慢道,“面对阿筠这件事,他其实选择有限。看似最有可能的选择是他直接将阿筠交给谢殷处置,你们认为这可能么?”
梅莱禾与万卷书同时摇了摇头。
开什么玩笑?先不论贺春秋自己,他如当真这样做,从来将贺修筠视作亲生女儿的卫君歆都能直接被逼疯。
“第二个看似最‘正确’的选择,他公布阿筠的身世与作为,公布他们当年为了提防卫尽倾做的种种手段,将清心小筑摘开去,任由武林中人去与阿筠斗生斗死。这个选择又如何?”
梅万二人再次摇头。
“他既然舍不得将阿筠交出来,当然也可以选择将阿筠永远留在身边。他既有法子制衡她一时,自然也能想法子制衡她一世,他们可以继续当父慈女孝的一家人,你们以为如何?”
当然不如何!
贺春秋固然无法处置贺修筠,但是他心里对贺修筠所作所为就当真能就此揭过去?他心里难道就不恼不怒,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女儿却生了浑身的反骨,多年来处心积虑就想着怎么对付他,他难道还能心无芥蒂与她日日相对?这当然不能。即便他有一千种制衡贺修筠的方法,但只要贺修筠在他眼前一天,他如何能够不提防她、怀疑她?
贺修筠呢?她一开始想必是满怀怨恨,待得计划一步步实现想必也有过志得意满的心绪,否则也不会为人所趁。只是她这边堪堪将清心小筑背叛个淋漓尽致那一头立刻又落入贺春秋手中,于她心境恐怕远非羞辱二字能表达。要她在此等心情之中从此被软禁在贺府,只怕比杀了她还令她难受,在往后日子当中不疯狂反抗便绝不是她了。
好端端的一家人走到这一步,只怕谁都会倾力避免再多相处一天。多一天,便多一重伤害。
“那他就只剩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卫飞卿淡淡道,“他不能戳穿阿筠,也不能把她留在身边,干脆就走他最初就计划好的那条路——将她嫁入谢家去。何乐而不为呢?贺春秋与谢殷之间,其余说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不如说他二人更加利益息息相关。贺修筠固然险些灭了登楼,可如今他们生死一线之时可全仰仗着贺春秋拉拔,谢殷不能不承贺春秋这人情,自然也就不可能对阿筠不利了。况且还有谢郁,谢郁到如今可还会任由谢殷拿捏他?到头来替贺春秋防范和保护贺修筠的人都成了谢殷父子,贺春秋卫君歆也能继续一心一意思念他们的女儿,这世上可还有第二桩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万卷书喃喃道:“可这一切都只是老贺一厢情愿罢了,筠丫头难道会首肯?她不肯嫁,不肯待在谢家,凭她的手段还有逃不脱的道理?”
卫飞卿似笑非笑:“当年卫君歆是如何才能够留在贺春秋身边呢?”
此话一出,不止梅莱禾万卷书,便连段须眉也震惊抬头。
卫君歆为何能够留在贺春秋身边?卫君歆是自废一身武功…这才能够留在贺春秋身边。
“除开情之所至,大概卫君歆因为与卫尽倾同出一脉,骨子里也有着现实的一面吧。”卫飞卿淡淡道,“她曾经杀人如麻又是处心积虑才与贺春秋结识,若是就那样留在贺春秋身边,即便她内心如何安分,即便贺春秋如何看重她,在她想来终究也还是躲不开那一丝疑虑,是以她孤注一掷拿前半生的全部去赌一个后半生。”
卫君歆赌赢了。
贺春秋或许也曾为她心痛可惜。
然而对于现如今的贺春秋而言,这终究是一个良好的范本。
梅莱禾只觉浑身一阵阵发冷:“他会…他会…”
“说来说去,终究也还是牺牲了贺修筠啊。”万卷书冷冷一笑。
而且,牺牲得比他们以为的更彻底。
卫飞卿闻言亦是一笑:“二位想必是忘了,当年他二人为何会定亲。”
梅万二人皆是一怔。
“最初的确是由贺春秋与谢殷提出来,早在那两人幼时他们就有了这打算,至于其中原因也不必我再多言,但二人真正定亲,却是在阿筠十四岁的时候。”卫飞卿轻声道,“这是为什么呢?”
他这样说,梅莱禾与万卷书便也后知后觉想起这件自贺春秋与谢殷真面展露愈多便被他们自动遗忘之事。
谢贺二人的确是在贺修筠十四岁之时才定亲。只因那之前对贺春秋这提议从不松口的贺修筠在那一年主动松口了。不止是她,连从不反抗谢殷但也绝没有同意的谢郁也跟着认可了此事。
原因么?
卫飞卿第一次提出要出府自立时,遭到卫君歆强烈反对,贺修筠为了支持卫飞卿,整了一出离家出走。
那次离家出走以她被心怀不轨之徒绑架,后来被谢郁所救、又被谢郁亲自送回清心小筑为结局。
两人在那之后便双双同意了定亲之事。
这在当时的众人看来,委实是缘分天定珠联璧合,更难得二人彼此心许。
可如今想来,那一切当真是偶然么?
万卷书喃喃道:“筠丫头当真中意谢郁?又或者她只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想要算计谢家了?”
那时候的贺修筠只有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