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今日山上的雪好像化了许多,我们吃完饭去采药可好?”沈银银一蹦一跳地窜过来,拉了拉黎子何正在收药的手臂。

黎子何摇头:“师父昨日还叮嘱过,雪化路滑,让我们过几日再出去,况且这天气还没暖下来,出去染上风寒可不好了。”

沈银银拧着眉,一脸哀怨,“哎呀,呆在这多无聊,成天就是晒药收药背医书,你也不闷啊?”

黎子何轻笑:“嫌闷的话便不会学医了,师父也跟你说过的,学医最忌三心二意。”

“师父师父!你就知道师父!师父说的可多了,他还说你的身子得让他拿脉调理,可你怎么偏偏不要呢?”沈银银叉着腰佯装生气。

黎子何无奈摇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男子装扮,本来无意扮作男子,可到了云潋山,一来沈墨和沈银银都以为她是男子之身,二来觉得男子之身行事比较方便,她也干脆不否认,忍着病痛不让沈墨替她拿脉。

“师父也没反对不是?乖银儿,闹腾你的鹦鹉去,我要看书了。”

“师兄就知道看书,呜呜……人家无聊得紧……”

沈银银还是孩子心性,瘪着嘴就要哭了,虽说与黎子何年纪相当,论到成熟稳重,两人好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沈银银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干脆无视入门先后,直接喊黎子何师兄,反正他才学了三个月,医术就已经超过她了。

“好吧,那我们去逗鹦鹉可好?上山是万万不可的。”黎子何受不得沈银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只得妥协。

“哈哈,师兄最疼我了!”说着,牵了黎子何的手往前跑。

黎子何初来云潋山时,除了学医的时间,就如之前对沈墨说过的一般,自己随便找些吃食,不过多干涉沈墨和沈银银的生活,不是看书就是发呆,沈银银只觉得这个人奇怪得很,可以一天都不说话,偏偏她又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每每沈墨出门,她实在无聊了就只能去找黎子何了。

本来以为他冰冷傲慢,不屑和他们一起,可渐渐接触了才发现他只是不爱说话,其实温柔得不得了,这么一来,找他的时候自然比找沈墨的时候多多了,毕竟沈墨老冷着脸问,今日医书背到第几册了?

想到这里沈银银就打了个寒颤,幸亏师父又收了个徒弟,还是个出色的徒弟,没像以前那么逼着她学医了。

“小初,给爷笑个!”沈银银一到前院就冲到鹦鹉小初旁边,拿手指戳了戳它的“下巴”,挑着眉毛调笑道。

小初也好似听得懂她的话一般,“银银大爷驾到,银银大爷驾到,千岁千岁……”

沈银银乐了,今天小初真给她面子,继续戳着,“小初,给师兄笑个。”

“黎黎大爷驾到,黎黎大爷驾到,千岁千岁……”

沈银银拍着巴掌:“哈哈,小初今天真乖,晚上给你加餐。”

黎子何本也有趣地看沈银银逗小初,可听到后面,脸色一变,笑容散尽,看着前院的一排栗容花发呆。

“师兄,师兄,你怎么又发呆了?”沈银银本来得意的回头,炫耀炫耀自己几日训练鹦鹉的成果,看到黎子何又开始发呆,推了推他。她这个师兄,明明跟她差不多大的脑袋,怎么好像装了很多东西呢?

“哦,没什么,我还是回去看医书了,你和小初玩吧。”

说着不等沈银银反应过来,站起身子又钻到后院了。

黎子何回到书房,打开医书,阳光照得书上一篇光亮,白纸黑字,一个一个跳在黎子何脑海,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脑中思绪纷乱复杂。

千岁千岁……

好似发生在昨天,又好似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不对,的确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一辈子她是左相府的小姐,后来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人人见到莫不低头示敬,跪拜山呼,山珍海味,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她被人捧在掌心,幸福了十八年,只是不幸了最后三个月而已,如果,云晋言不做得那般决绝,如果,那十八年,哪怕只有少许的真心,她是不会怨,不会恨的吧……

又如果,她真的在万安三年的雨季死了,这场恩怨,便就此结束了吧……

可偏偏没有,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她没有死,睁开眼,她变成了九岁的小乞丐,身边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黎子何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心情了,惊讶?惶恐?担忧?害怕?

抑或一片空白?

她从旁人嘴里知道那是“她”的爷爷,刚到云都不久便染病去世了,可自己的名字,身世,全然不知。

不知道便罢了,她既然没死,有些事情便还未结束。

遇到沈墨时,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云潋山的医师,年纪轻轻,医术超群,却淡薄名利,婉拒了太医院院史的官职,这些她在宫内时便早有耳闻,那个时候沈墨才十八岁,只是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

没想到见他时自己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却已经二十一,还做了他的徒弟,人生真是无常……

“子何。”

沈墨进屋时正好看到黎子何眼神飘忽,嘴角噙着苦笑的模样。沈墨见过不少人,却从未遇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黎子何这般成熟内敛,或者说孩子该有的心性行为,在她这里完全找不到。

他平素对人对事皆很淡泊,碰到黎子何,却忍不住想要对他探知一二,甚至不时暗中观察这个徒弟,只是看得越多,越是不解。

黎子何心中一顿,放下书,抬头道:“师父何事?”

沈墨差点再次沉浸在对黎子何脸上表情的猜测中,恍然轻笑道:“明日我要下山,你带银儿去采些草药吧,她最近该是耐不住了。”

黎子何颔首,有些羡慕那个孩子,比她现在的身体小一岁,以前还误会她是沈墨的孩子,好奇过沈墨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后来才知道她是七岁才被沈墨带回山。虽说沈银银不像她曾经被当做宝贝似地养着,却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过活,还有个表面严厉,实则关心她的师父,若是人生能一直那般简单,也是一种幸福。

“明日出门多穿些衣服,莫要染了寒气。”沈墨离去前,突然回头嘱咐道。

黎子何仍是默默颔首。

初来云潋山时,黎子何只是秉承当初不打扰沈墨原本生活的诺言,除了学医,很少与他们有交集,可是好动的沈银银时时来找她,彼此熟络了不少,也让黎子何觉得生活比原来更有趣了些,话是多了许多,可对于沈墨,黎子何总是有意无意的尽量少些接触。

黎子何太清楚,沈墨温文尔雅,时常都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或许他不求名利,只想隐世而居,求得一份安逸,可对于自己,当初为了让沈墨收她为徒,光芒过盛,定是引起沈墨注意了,若与他接触过多,即使自己尽量避免,上辈子养成的一些习惯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改过来的,她不想让沈墨怀疑太多,自己曾经的身份,不管暴露给谁,都是莫大的危险。

第二日一早沈银银就来找黎子何了,穿着一身火红的缎裙,煞是惹眼。

“师兄师兄,今天终于可以出去啦!哈哈!”沈银银进了门就开始聒噪,嘴巴像小鸟一样就没停过。

“师兄,你还没上过山吧?师父真是的,明知道你没去过,还让我听你的,你别管,跟着我走就对了,山上空气那个新鲜啊,景色那个漂亮啊!”

“师兄,去年我种了一株蓝颜草,现在肯定发芽了!我偷偷告诉你,据说那草开出来的花,若是让男子吃了,会迷恋上种花的女子,哈哈,师兄,你可得好好看看,别着了别人的道!”

黎子何无奈,沈银银从小跟着沈墨,不像一般大家闺秀似地懂礼数,可这些话,也不该当着她的面说,毕竟她现在看起来还是男子……

“收拾好了吧?走吧走吧!”

黎子何被沈银银连连推着出门,不禁笑了起来,与自己小时候还真是相似,到了出门的时候恨不得长了翅膀。

一只脚还未踏出门,只抬头的瞬间,黎子何脸上的笑容僵住。

前院大门被人打开,院门处站着一名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身锦衣华服,定是身份不俗,脸上稚气未散,昂着头得意洋洋地问道:“沈医师呢?我要找沈医师!”

“喂,你谁呀!”沈银银绕过黎子何走出屋子,看那少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想着不能输了气势,叉着腰高声问道。

那少年没搭理沈银银,倒是看到黎子何两眼一亮,讨好笑道:“你就是沈医师?”

“哈哈哈,你可真逗。”沈银银本来还怒瞪这少年,一听他这么问就捂着肚子笑起来:“哈哈哈,终于见到比我还笨的人了……”

“你……”少年涨红了脸,怒目瞪着沈银银:“你才笨呢!”

“哈哈哈,但凡知道我师傅名头的人,哪个不知道他二十多岁了,你看我师兄个子比你都矮那么多,怎么可能是我师傅,哈哈……”

那少年这也反应过来了,脸上更是难看,急急辩解道:“只听说沈医师有个调皮的女徒弟,哪知道又多出来一个。”

“你说谁调皮?”沈银银收起笑容,有些生气地质问道。

“心知肚明!没教养的丫头!”少年鄙视地瞥了一眼沈银银,再一扭头,不看她了。

“你说谁没教养?”本来他无视她的问话也就算了,那鄙视的一眼也忍了,甚至说她调皮她都可以作罢,师父也经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居然说她沈银银没教养,有句话说得好,是可忍孰不可忍?

“噗,这里还有其他丫头么?”

少年扑哧笑出声来,更是让沈银银怒火中烧,转个身推开黎子何就要进屋拿师父给她做的剑,今日非得把他打得喊爹叫娘!

黎子何被她那么一推,一声钝响,竟是直直跌在地上,沈银银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摔倒了也不知道疼,只是呆呆看着地面,忙扶住她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发生何事?”

沈银银正打算扶起黎子何,听到熟悉的声音,面上一喜,尽管看不到沈墨的人,仍是大声道:“师父,师父,你快进来,都有人上门欺负咱了。”

黎子何双睫一颤,惊醒一般撑着双臂想要爬起来,奈何刚刚用力,右腿酸胀疼痛,又跌回地上。

“师兄,你……你摔伤了,别动了。”沈银银急了,双手停在空中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抚起黎子何,最后放下手,狠狠地瞪了眼在门外呆住的少年。

那少年沉思着,还没见过这么脆弱的男子,就算是孩子,也不会摔一跤就……就……坏了吧?

沈墨本已经下到山底,想到途中遇见的那名急冲冲的少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折了回来,还未进屋就听到沈银银的高呼声,一个翻身进了院落。

“你是谁?”沈墨瞥了一眼狼狈的两个徒弟,看向少年。

沈墨的云潋山,甚少有外人找来,知晓他的人都清楚他不喜被人打扰,要求医也会找在他每月下山的几日。

那少年一看来者声调气势,再加上那丫头唤他师父,马上猜到他便是沈墨,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站直了身子,还带了些紧张道:“我是郑韩君。”

沈墨拧眉,冷声道:“那你可以下山了。”

语毕,转身抱起黎子何往后院走。

沈银银本欲跟上,看郑韩君没有离开的意思,抬抬眉毛,拍拍两手,今日不把他赶下山,她发誓两个月不出门不下山!

第三章 三年

沈墨将黎子何抱在怀里,眉头纠结在一起片刻都未松开,知晓他身体不好,却未想过竟会如此脆弱,摔到地上都会折断腿。

黎子何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想要下来尝试自己走路,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让她有些不适,虽说只有十二岁的身子,却有二十多岁的心智,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她还是清楚,这样被男子抱在怀里,于礼不合。

“想把手也折断?”沈墨的话里夹杂了几分怒气,出口又有些后悔,平日不管沈银银如何闹腾,他知道她是孩子,不会生气,为何到了黎子何身上,即使受伤不是她的错,心头也没由来的堵上一股闷气?

黎子何只见过他温和恬淡的模样,还未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埋着头不再动,突地忆起三个月前,她也是这般窝在他怀里随他上山,冬去春来,空气不再寒气逼人,他的胸口竟始终同样温暖。

沈墨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平躺,弯着腰便要看黎子何的腿,黎子何心头一跳,迅速掀起被子将自己盖住,道:“师父,我自己来。”

沈墨刚刚松开的眉头又拧在一起:“我还未教你接骨术。”

“没那么严重,扭伤而已,明日便好了。”黎子何捂紧了被子,若无其事地淡淡道。

“扭伤不会站不起来。”沈墨肯定道。

黎子何解释的话到了嘴边,被他这般语气生生噎住,又咽了回去。

沈墨见她欲言又止,怯怯地仍是抓紧了被子,轻叹口气,放缓了语调:“让我看看可好?不会疼。”

黎子何沉默,用力眨眨眼,疼,她不怕。三年前的刑场之上,两年前的衙门之中,她可曾怕过?

“还是……”沈墨顿住,自嘲一笑,道:“你怕我识破你的女子之身?”

“你……”黎子何抬眼,带了些许惊诧,他居然,早就知道了。

“我既收你为徒,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必对我如此避讳,放下被子可好?”沈墨避开黎子何疑惑的问题,弯着腰轻轻扯黎子何手里的被子。

原来早就被识破了,黎子何在心底轻叹一声,沈墨终究是聪明人,就算自己尽量避免与他过多接触,有他在场时提高警惕,始终是瞒不过他。

沈墨掀开被子,脚踝,小腿,膝盖,一手捏过去,皆无损伤,拿起黎子何的右手开始探脉,半晌道:“我让银儿熬些汤药,休息两日便好了。”

黎子何点头,既然他不问,她也不会说。

“师父……”见沈墨突然离去,黎子何将他叫住:“我想学武。”

今日她才发觉沈墨是会武功的,想想他常在江湖中行走,又没有家族庇佑,会些功夫也很正常,若是自己能学得一些,将来定是有用。

沈墨心中一紧,停住脚步,她是女子之身啊,不由渗出几丝怜惜,转身叹了口气道:“你的股骨受过重伤,损到根本,这次摔得轻并无大碍,日后定要多多注意,若是学武也只能联系最基本的招式以强身健体,其他的,怕是学不来。”

黎子何眸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失望地“哦”了一声,沈墨只觉得那眼光狠狠地抓了自己的心脏一下,说不出的难受,干脆瞥过眼,一个转身出了房门。

黎子何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看着上方,使劲眨了眨,缓解它的干涩,股骨重伤,两年前那次么?

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黎子何拉了拉被子,将脑袋埋在里面,双手抱住膝盖,脑袋搁在膝盖上,这样,小小的身子就被严实地包裹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师兄,喝药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沈银银的声音,黎子何睁开眼,竟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师兄,这药还有些烫,凉一会。”沈银银放下药,坐在黎子何床边,“嘿嘿”一笑:“你看这是什么?”

沈银银手里拿了一把蜜饯,师父平日不让她吃太多甜食,这可是为了师兄特地讨来的。

黎子何看到沈银银拿着蜜饯,好似自己吃了一般,笑里渗着甜蜜,不由也露出几分笑意,自己和她这般年纪时,也爱吃糖,缠着娘亲要糖吃,那时候爹冷着脸训斥娘,不可对她太过宠溺,接着晋言……

“师兄!怎么了?”沈银银轻推黎子何,见他眼神迷离,盯着蜜饯又在发呆,好似没听到她的叫唤,再推了推:“师兄!”

“没事。”黎子何回过神来,讪讪一笑,道:“银儿先出去吧,药凉了我自己会喝。”

“哦。”沈银银站起身,将药放在黎子何床边的小桌上,蜜饯也全都放好,师兄的话,她从来是听的。

“对了!”沈银银想到什么,突然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黎子何:“师兄,你有没有对师父说你怎么摔倒的?”

黎子何轻轻一笑,摇头。

沈银银舒了口气,心中一甜,还是师兄知道疼她,没说就好没说就好,否则师父又该罚她抄医书了。

“师兄,你是不是认识那个郑韩君?”沈银银想到那个少年,又来了兴致,跑回黎子何身边,若不是神不守舍,师兄也没那么容易摔倒,就是因为看到那个人吧?

黎子何的笑容僵了僵,最终散去。

沈银银一瞥到师兄脸色变了,立马起身“呵呵”道:“师兄不想说就算了,嘿嘿,师兄别担心,我刚刚把他打跑了!”

沈银银举起拳头,用力捏了捏,想到刚刚拳打脚踢把他打下山就高兴,还是跟师父学的功夫最有用!

黎子何轻轻一笑:“银儿先出去休息吧。”

沈银银见黎子何已经有些累了,点点头,离去前回头担心道:“师兄别忘了喝药。”

黎子何勉强坐起身,后背靠在床头墙壁上,拿起药碗,暖人的温度,桌上的蜜饯,像是裹了一层糖浆,折射出柔软的微光,以前她喝药也必备蜜饯,什么时候开始,早已忘了蜜饯的味道。

什么时候呢?

温热的汤药飘浮着雾气,透过那层雾气,黎子何蓦地瞥见刚刚那少年的脸。

郑韩君,当今丞相郑颖长子,在还是季黎的时候她就曾见过他,那时他不过八岁,那时郑颖还不是丞相,那时朝廷有左右相之分。

那时云晋言对她说,左右两相,有利监国,却分权严重,若两相意见分歧,更是难缠,可若将两相合二为一,两相皆是三朝元老,扶持任何一个对方皆会不服。

季黎懒懒地躺在榻上,转着头发调皮一笑:“不一定非要他们其中一人啊,他二人年岁已长,也该休息了,扶植朝廷的后起之秀,不是更好?若我回去让爹爹支持你的想法,并主动退出相位之争,右相定无话可说。”

如季黎所料,季宁主动辞去丞相一职,右相无理反驳,郑颖上位,朝廷就此流着年轻新鲜的血液。

可是。

季府呢?

黎子何眨了眨因着雾气湿润的双眼,将汤药一气灌入喉中。

沈墨从黎子何房中出来便去了自己书房,随便找了本医书开始翻看,一句句熟悉的医理入眼,却并未入心,脑中不断闪现黎子何的脸,稚嫩却不稚气,哀伤却不哀戚,自抑却不自弃。

暗暗观察她,想要知道她女扮男装,意欲为何,想要探知她背后不为人知的往事,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孩子变得冰冷淡漠,除了对沈银银,她几乎可以对任何人眼皮都不抬一下,甚至开始深究她当初拜师时的那番话,她的执着,是什么?

自己从未对一个人花如此多的心思,还是一个孩子,有时这种心态会让沈墨自己觉得烦躁,她只是自己的徒弟,研习自己一身医术,传承下去,为何要去深究与他无关的事情?

这些疑惑,这些烦躁,在触到黎子何脉搏的时候一一消散,化作一丝怜惜,慢慢在心头荡漾,化开,那一刹那心中一片柔软。

他记得她说不知父母身在何方,记得她说爷爷病逝,记得她说亲眼看到很多人在她面前死去。

常年贫苦的生活,抑郁的心绪,若非心头有强烈的生存意志,恐怕早已支撑不住,还有那股骨的伤,定是被人重打所致,虽说时日已久,却因为没有得到好的救治而成为顽疾,脆弱不说,一到阴雨天气,定是疼痛难忍,这些都是从她的脉象中才知道……

“师父?”隐约听到一声叫唤,沈墨抬头,见沈银银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沈银银眨了眨眼,怎么师父也学着师兄的模样,开始发呆了,唤了几声都未听见。

“你不下山了?”沈银银小心问道。

沈墨摇头,本想下山找到黎子何曾经说过的住处,可是没必要了,不管她曾经发生过什么,学医是何目的,如今她已经是自己的徒弟,那便让她好好呆在云潋山吧。

沈银银叹了口气,出不去了出不去了,老老实实去做午饭。

才一日时间,黎子何已经可以再站起来,虽说自己并不是折断腿,可这复原速度仍是让黎子何暗暗吃惊了一把,沈墨的医术当真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