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霍夫曼,我不会这样的。”军官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个叫霍夫曼的伤员喃喃的说话。

“…不用说了…你管自己活下去吧。”

“别废话了!”军官终于不耐烦了,他把药瓶往那伤员手里塞。

“海因茨!咳咳咳!你积点德吧!你想让一个医生死都不安心吗!?”霍夫曼也怒了,提高声音,带来一阵咳嗽,还吐着血沫子。

伊戈尔终于知道了,这个军官叫海因茨。

“好吧好吧,我收着,你别激动。”海因茨终于没辙了,脸上露出无奈,忙着安抚伤员。

“无所谓了,我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霍夫曼不再低声说话,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记住,虽然对皮肤伤害大,但是可以完全消掉,记得用。”

“你何必呢。”

“别再自欺欺人了,和奥古相识那么久,我不信你就一点不受影响,海因茨,事情的发展和他说的越来越像了,这个赌,你肯定会输,但我不希望,或者他肯定更不希望,为了这个赌,你连命都赔出去,海因茨,不值得…”

“我都说了,海因茨,别再自欺欺人。”霍夫曼似乎力有不济,还是低了下去,伊戈尔略微往前凑,想多听一些,旁边的威斯瞥了他一眼,没有动静,“我试图向那么多人证明我对元首的忠诚,可最终,却说服不了我自己…海因茨,我不后悔,我的所有服从献给了我的祖国,即使我的父母在空袭中死去我也不曾后悔,但如果我的朋友因为忠诚元首而死…我会追悔莫及。”

海因茨抓着霍夫曼的手,沉默不语,他的动作有气无力,坐着的样子很颓丧。

霍夫曼的声音越来越低,伊戈尔逐渐听不清楚了,他知道这个伤员似乎要死了,因为那毯子已经吸饱了他的血液,多得溢出来,在地板上化为一滩血。

“奥古,你赢了。”

这是那伤员最后一句话。

整个房间都是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因茨才低声道:“那么,埋葬我们忠诚的军医吧,伊萨尔,你跟我来,威斯,看着人。”

他把霍夫曼的军牌拉出来,椭圆形,掰成两半,一半挂在尸体上,一半收进口袋,然后和那个叫伊萨尔的士兵一起,把尸体抬了出去,又过了许久,伊萨尔进来了,海因茨却还没有。

伊戈尔越来越清醒,他不知道他们谈话中那个叫奥古斯汀的是何方高人,竟然能撼动党卫军对他们那个元首的忠诚,但他有一点可以肯定,死了这个应该算是好友的军医,恶魔军官的心情相当恶劣,有可能军医伤情的恶化全是因为刚才开枪打掩护造成,说不定他一进屋就会给他一枪子儿。

从威斯擦枪的动作看,他很有执行的兴趣。

伊戈尔缩起身子,开始怀念母亲。

他竟然睡着了。

醒来时,一张憨厚的大脸正和他面对面。

“你醒了!”是农舍的女主人,她笑得很开心,“你真好运,小伙子,德国人走了。”i

“什么?”伊戈尔霍的起身,左右看着,果然,连带剩下的伤员,四个德国人都走了,一干二净。

他看看窗外,雷诺卡车也没了。

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伊戈尔全身都发虚,似乎飘飘荡荡,他走路都打晃的绕着农舍走了一圈,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他活了!:

喜悦!

可转而他又低落了。

要是当初团长不反抗,列奥夫不反抗,他们是不是也不会死…可以进来看一个德国军医的死亡,并且顺便喝美味的土豆汤…

阳光照进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伊戈尔有点迷茫,接着他该干嘛,他吃了女主人给的面包,又喝了点麦酒,觉得全身懒懒的,想回家,不想回部队。

连恶魔一样的德国人都厌战了,恐怕他就算上战场,也打不了很久了,不如回家吧!

他心情舒畅,像个地主大老爷一样捧着热汤边喝边逗着女主人的小孩。

嘭一声巨响,门忽然被踢开了。

伊戈尔完全反应不过来,他和女主人一起呆呆的看着冲进来的穿着黑色制服的德国士兵,他们凶神恶煞的举枪对着他们,伊戈尔还穿着苏军军装,要不是一个军官喝止,说不定他早就成了一个筛子。

伊戈尔双腿哆嗦,他有种预感,这一次不会再像昨晚那么好运了。

“昨天是不是有我们的士兵经过这?!”那个军官用俄语大声问。

伊戈尔哆嗦着头,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军官皱眉,这时,一个士兵跑进来对军官大声道:“长官,外围两百米处战斗痕迹确认,是我方的士兵,看痕迹应该就是昨天没错!”

军官鹰隼一样的眼睛盯向伊戈尔:“快说!昨天到底什么情况,你说出来,就放你一马!”

要是没有经历昨晚被俘虏却被丢在这里,伊戈尔打死都不会相信,可是现在他却信了,半信半疑:“我,我昨天下午被五个人俘虏了,后来一个伤员死了,我,我晚上睡着了,醒来他们已经走了。”

“你是说,他们自行释放了你?”军官表情严厉。

“是的。”伊戈尔点头,带着点讨好,“那么…”

“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军衔最高的,或者随便一个。”

“有,有海因茨,额,死的那个叫霍夫曼,好像是个军医,另外还有两个士兵一个叫威斯,还有一个叫伊萨尔。”为了活命,伊戈尔全盘倒出。

“恩,很好。”军官不阴不阳的应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伊戈尔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又捡了条命。

那些士兵跟着军官走了出去,伊戈尔眼巴巴的看着,然后他看到最后那个士兵在出去的时候,忽然转身,扣动了机枪的扳机…

`

伊戈尔大声吼叫,他抓起搁在桌腿上的枪,不顾肚子上的枪声,疯狂的往外扫射。

外面有笑声,还有炸弹声,有人点燃了屋外的干草,女主人抱着孩子在哭叫,她的大腿被扫射到,孩子却直接死了。

火焰封死了出口,伊戈尔疯狂的扫射,但迎来的只有发动机的声音和火焰的咆哮。

伊戈尔最后看到的,是燃烧的天花板,那根房梁掉了下来。

妈妈,我唯一光荣而善良的妈妈,我知道,你比别人更痛苦。

, 妈妈,别哭,虽然你的儿子曾经懦弱,但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我反抗了,我是战死的。

妈妈,法西斯不会胜利,他们的敌人不仅有强大的我们,还有他们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谁还记得军医霍夫曼?

谁还记得海因茨的党卫队身份?那个纹身其实挺普及的,战后斯大林大屠杀专揪这群非主流

谁还记得官配?

奥X海X凯X霍那尼玛才是官配!秦恬就是打酱油的!

你们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秦恬的情节从这儿一直到战后其实都没啥能说的,现在的任务主要是交代一下其他人的下落,接着是战后,再就是完结

哦对了,忘了说了,此番外还解释了为毛海因茨降级…不杀俘虏就算了,丫挺的还放了!整你没商量!

晚安…

100糖纸

从三九年到四五年,历时六年,秦恬再次踏上华沙的土地。

这个饱经战火的城市已经一片废墟,轰炸,巷战和逃亡,三九年尚且有断壁残垣的城市如今成了一地碎砖,秦恬不敢相信后世的世界地图上竟然仍然存在这华沙这个城市。

看着碎砖造就的城市,秦恬对于这个时代人类的恢复能力和重建能力表示由衷敬佩。

她坐在苏军的卡车上,穿着厚厚的棉袍,和伊娃一个样式的那种,虽然臃肿,但也略有些英姿飒爽的风采,下面列队走过的苏军看到时都吹起了口哨,伊娃和其他几个女兵嘴角带笑,羞涩而骄傲,秦恬却靠着栏杆,望着远处出神。

艾森豪芬没了。

经过国会大厦,在建筑还完好的时候,能够在矮的建筑顶看到艾森豪芬主建筑旁哥特式的尖塔,或者说是钟楼,而在建筑缝隙中,能看到艾森豪芬红色的围墙。

而现在,几乎所有建筑都被夷为平地了,可她什么都没看到。

艾森豪芬的方向,只有几根粗粗的圆柱形柱子,支撑着面墙体。

秦恬一直以为在建筑史上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圆明园,或许她的想法有些过于天朝,但是看着眼前的场景,她不由的有种类似于…同病相怜的感觉。

至少圆明园没有被轰炸机炸成一片碎渣。

秦恬几乎望眼欲穿,她勉强熟悉的建筑几乎无一幸免,曾经枪决了反抗者的毕乌索茨基广场上搭起了一大片棚屋和帐篷,隐约可见那儿人头攒动。

“我们要去哪?”见路过了广场,往城的另一头驶去,秦恬忍不住问道。

“斯万夫斯基说,带我们去见识一点东西。”伊娃用俄语和司机交流了几句,笑着回答。

“我想,我可以在这儿下车。”秦恬打不起精神,“我觉得如果这儿的红十字会负责人活着,应该就在那个广场。”她指指毕乌索茨基广场,“那儿是救治中心吗?”

“看来是的。”伊娃朝那瞅瞅,但她依然握住秦恬的手,“媞安,我知道你急于帮助别人,但是你看,华沙已经被收复很久了,需要帮助的人基本都已经得到救助了,你累了那么久,好歹休息休息。”

秦恬从没想过做圣母,苏军没要求她做任何事,但是当看到前线源源不断运来的伤兵时,她还是忍不住披挂上阵了。

不得不说,苏联军队对于护士的要求没那么高,甚至有几个小姑娘都是赶鸭子上架,字都不识几个就应征入伍,相比之下德国护士的平均素质就高出了一大截,于是秦恬一来瞬间就成了主力,十天后地位无限拔高,虽然她语言不通,但胜在身经百战,技术够劲道,虽然因为各种原因从未当过领头羊,可是在这她成功用几个俄语词汇以及法语带领一群小姑娘走向技术的顶峰= =。

然后,她就一直跟死狗一样的干活,不停的治疗,治疗,治疗,直到现在。

一九四四年的圣诞节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最寒冷的时间就快到来,秦恬终于不再在荒郊野外的行军营游荡,一路辗转到了历经几个月终于被彻底占领的华沙,本以为可以找间屋子好好睡一觉,谁知却在城外又呆了三天才得以进城。

进入时,又是一片废墟。

她想屎。

要床,要被子,要枕头…

车子开了许久,出了城,沿着铁路线开,一直到傍晚,慢慢的,远处出现了一片灰色的建筑。

秦恬顶着风往前看着,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其他女兵似乎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停止了说笑,探头张望着。

铁轨径直进入了那个碉堡一样的建筑,车子便也缓缓开入,沿途又渐渐有了人,一些苏联士兵搬着各种木材在往外走,还有很多没有清理掉的尸体在远处摆成一堆。

阴冷的气息以比冰雪更寒冷的架势侵袭过来,就连马达声都显得沉闷了,姑娘们交头接耳,表情严肃:“这儿是哪儿呀?”

秦恬却已经僵住了,她没来过这,但她来过类似的地方。

虽然已经经过清理,但是那连绵的木质平房,那细密的铁丝网,还有远处高耸的烟囱,都无一不彰显出这个地方呼之欲出的身份。

她甚至觉得,她其实是来过这的,因为门口的碉堡如此眼熟,似乎曾经以这个角度经过这个碉堡无数次,而在进入后,会有德国士兵大声命令所有人下火车,下车的人被列队带到屋中,脱衣,剪发…

车停在一个比较结实的两层别墅外,里面有苏联士兵进进出出,他们的表情比德国最古板的军官还冷硬,看到姑娘们下车,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这儿究竟是哪?”伊娃和僵硬的秦恬一起下车,她眼疾手快抓住了正下车的司机,“这儿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司机摘下帽子甩了甩又带上,在手上哈着热气,大胡子下厚厚的嘴唇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欢迎来到,奥斯维辛。”

“…”秦恬后退一步。

在伊娃追问奥斯维辛是什么用途时,她已经缓缓转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四周。

每一次到集中营,天气都是阴翳的,好像集中营的天气,从来都是阴翳的。

她看到旁边铁丝网围起的一大片平地上,还有没清洗掉的大片血迹,和旁边发白的土壤相比,颜色深得触目。

上一次去集中营,在德军的故意安排下,她和贝尔小姐几乎什么都没看到。

而这一次来到集中营,却已经迟了,她什么都看不到。

一旁伊娃已经明白了这儿就是传说中关押犹太人和战俘的最大的集中营,震惊之余不禁追问她们要来干嘛。

“伊娃,伊娃。”秦恬低声叫。

“怎么了,媞安?”

“我能,四处逛逛吗?”秦恬问着伊娃,眼睛却看着司机。

司机耸耸肩:“随便你,不过这儿很大,可别迷路,晚饭可能要八点,请到时候准时到。”

“要我陪你么媞安?”伊娃问道。

“不。”秦恬勉强的笑笑,“让我一个人走走。”

越夜越凉,她接过伊娃给的大衣,裹在身上,又裹紧了一件大披肩,才慢慢的走了出去。

前两天刚下过雪,虽然昨天的阳光晒的融化了一点,但是土路依然坑洼冰滑,秦恬跌跌撞撞的走着,感到冷厉的风吹在脸上,仿佛是谁在嚎哭的声音。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偶尔看到远处有人影闪过,或者周围有车子路过的声音,秦恬走在排屋外面,看到一扇门微微开了条缝,她见天色还有点亮,鼓起勇气,走过去,开门进了屋子。

一股怪异的味道冲鼻而来,沉郁的酸臭和腥臊,秦恬皱着眉,忍不住捂上了鼻子,她不敢想象究竟是怎样浓郁的味道能够在几个月后依然无法消散,地上到处都是凌乱的干草,三层连体的木板床贯穿首尾,只留中间一个窄窄的过道。

房子不通风也不透光,昏暗的一片。

秦恬走得有些心慌,她清楚的明白在这儿睡过的人有多少上了天堂,虽然不信鬼神,但终究无法释怀,她深吸一口酸腐的空气,随便找了个位置,矮身坐下。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她摸了摸第一层床的床顶,露出一丝苦笑,果然,有划刻的痕迹。

就好像是高中军训时发现床板已经被历代军训的学生当成了BBS水楼吐槽区,显然这个德军不屑来检查的床板也成了很好的留言板。

只是,话题不那么一样罢了。

秦恬摸着粗糙却有序的刻痕,满满一个床板,周围床板都有,只是床里面太过阴森昏暗,她就算鼓起勇气探头去看,也只是黑糊糊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里面什么人!”有一声大喝忽然传来。

秦恬吓了一跳,猛的坐起来,额头砰的撞到床顶:“哎哟!”

“你是谁,怎么在这?!”俄语叽里咕噜的,说话者一边说一边快步走过来,手电筒的光毫不客气的照上她的脸,“医生小姐?”

“我是护士,不是医生。”秦恬还不忘坚持自己的职业,她遮挡着刺眼的光抬头,用半吊子的俄语道,“我好奇,看下…你,认得我?”

“嘿嘿,你在明斯克给我包过腿。”来人是个笑容灿烂的小伙子,穿着发黑的军装。

秦恬毫不愧疚自己不认得他,她过手的人太多了,怎么可能记得住。

“护士小姐,你怎么在这?天都黑了。”

“你,手电筒…”秦恬想不起借怎么说,只能不停的比划。

小伙子倒也机灵:“手电筒吗?给,你要看什么?”他也好奇的探进头来,两人都躺在第一层床里,学着秦恬摸着床顶,“哦,好多字!是波兰语吗?”

秦恬不理他,手电筒照着那一片片的字,好久不用的波兰语越来越熟悉,甚至还有很多德语,慢慢的,一个个词一句句话,连成一片。

“亲爱的蒂奇,罗莉和小玛塔,爸爸永远爱你们。”

“我想吃妈妈的豌豆酱拌通心粉,小胖猪曲奇饼,蒜泥卷心菜…”

“愿神保佑我的家人,使他们免遭不公的对待,使他们远离恶魔的迫害,使他们抵挡一切灾难,使他们幸福又安泰…”

“米娜,米娜,米娜,米娜,米娜…”

“爱莎,嫁给我好吗?”

“让所有德国佬下地狱吧!”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