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诉残余的游击队,说今天下午会有大人物到总督府视察。”海因茨顿了顿道,“我想了又想,这个消息唯一会泄露到外界的途径,就是某个多嘴的军官在这儿吃饭时,快乐的提了一下。”

海因茨说着,看了看秦恬和安妮。

秦恬不好的预感相当强烈,这当然不会是她,她甚至没有在餐厅干了,莫非是安妮?她的反应太反常了!

“其实,根本不用费神的猜测,只需要一场审问,一切都会真相大白。”海因茨整了整自己的皮手套,低头道,“很不幸,我得到消息,通风报信的是一位女性,她的消息来源,是艾森豪芬,具体是谁,等到图画出来了,就什么疑问都没有了,我只是想,这位女性既然这么伟大的通风报信了,是否能够伟大的站出来,节省了我们画师的时间,也让她的同事们少受一点苦。”他脱下手套,忽然抚了抚秦恬的脸,冰冷的手把秦恬激的一个哆嗦的同时他自己也夸张的倒吸一口凉气,“看得出来你很冷,虽然你穿着外套…相当薄,但还这么冷…我很遗憾,你明天很有可能生病,女士。”

“那么,经理。”

“有,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你应该清楚,哪些女士,在餐厅工作吧。”

经理的表情很冷静,他点了三个人出来,其中就包括安妮。

“很好,范围缩小了,”海因茨拍拍手冷冷的笑,“那么,昨晚三人都在吗?”

“昨晚,根据工作记录,只有…”饶是经理表情冷静,也说不下去。

秦恬隐约记得,昨晚,似乎只有安妮一人在做侍应生,她和另一个女生换了班说要早点去看亨利。

海因茨终于正眼看着经理,问道:“是谁?”

经理叹口气:“安妮。”

“哦!安妮!”海因茨又夸张的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回头看着三个站出来的人,问,“哪位是安妮小姐呢?”

安妮没有动,其他两人也没动。

这时,有一个人打开大堂的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显然是一张画的样子。

海因茨抬手止住那人过来的脚步,盯着三人:“画来了,我总不能枉费画师的心血,但我也希望给安妮女士一个自首的机会,安妮?”

其实很多人躲躲闪闪的眼神已经清楚的说明了谁是安妮,但是海因茨就是装没看到,他似乎享受于眼前某人挣扎害怕越抖越厉害的样子,过了一会,似乎觉得玩得不够过瘾,他拿枪划过三人,指着第一人道:“你,你是安妮吗?”

那人连忙摇头,只会用德语不停的重复:“不不不不不…”

“那么你呢?安妮?”

“不,不是我,不是。”

“那么你就是安妮了?”他指着安妮。

“…”安妮颤抖着。

“哎,一定要我自己指认出来,那就不是自首喽,而且不仅浪费了画师的经历,还浪费了我的时间,看来,处罚得从重呢。”

秦恬的心沉了下去,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对他来说从轻处罚说不定就是死,从重难道是生不如死?

一阵冷风传来,大门又开了,这次军靴的声音特别有力急促,秦恬微微瞟了瞟,竟然是奥古斯汀!

他看也没看秦恬,匆匆走上前,皱眉道:“海因茨,抓人到这来了?”

海因茨点点拿着画像的士兵,指指奥古斯汀。

士兵把纸袋交给奥古斯汀,奥古斯汀打开看了一下,看看站在海因茨面前的人,松口气点点头:“还有吗?”

海因茨似笑非笑的点点安妮,调侃道:“放心,没有你的小美人。”

秦恬直觉这个“小美人”说的是自己,但是她一点害臊的感觉都没有,被这两路人士注意真的不是好事,她只是紧紧盯着安妮,安妮已经不再颤抖,她相当的平静,微垂着头,睫毛轻颤。

她很想唤回安妮的注意力,想问她好好的为什么这么做,她从战争初就没表现出特别强烈的情绪,一直小小心心的做事,工作,生活,就连亨利受伤,她也没有表现出非常强烈的仇恨。

可是,眼前的情景,却彻底打翻了她的一贯印象。

两个士兵上来粗暴的抓住安妮,把她带往外面,秦恬很想抓住安妮,但她不敢,她只是双手握拳,担忧的看着。

可以确定,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眼。

所有人都默然的注视着安妮被拖着向外,当大门打开,等着她出去时,安妮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她推搡着抓着她的士兵,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的盯着在后面的海因茨,嘶叫起来:“为什么你没有死!为什么!明明,明明他们说是你负责接待那个什么总督!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炸死你!你这个魔鬼!该下地狱的刽子手!”

“亨利有什么错?!你这个混蛋!该死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

声音越来越远,士兵更加粗暴的把她拖出去,门却没有关上,寒风瑟瑟的吹进来。

所有人怔怔的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秦恬无法描述她此时复杂的想法,震撼,悲哀,不舍,惊讶…

然后,她只能看向海因茨,他面无表情的站着,忽然抬手整了整军帽,问奥古斯汀:“白兰地?”

奥古斯汀笑了笑:“走。”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紧接着所有士兵都离开了。

大堂一片死寂。

22离开

第二天早上,奥古斯汀就匆匆的来了。

即使走了安妮,生活还是得继续,经理布置了很多任务下来,一晚上没睡好的人虽然都或多或少有些憔悴,但是还是运用着经理的忙碌治疗法。

秦恬算得上是比较精神奕奕的那个了,一来昨晚刺激有点大,只要一想就清醒了,二来上辈子作为宅女,这种一两点钟闹一场再睡觉完全不影响第二天的精神,哪像这儿早睡早起的勤劳人民。

安妮一走,人手更少了,秦恬只能披挂上阵,经理早早的吩咐跑来帮忙的桑塔婶婶给所有人做一顿大餐,犒劳各位,还偷偷告诉秦恬会给她开小灶奖励她的带伤工作,秦恬只能苦笑。

昨晚德军并没有打扰睡在客房的人,可是依然很多客人被吓到,早上秦恬相当忙碌,虽然大部分客人都谨慎的什么都没问,依然有几个留宿的军官和德国富商不满的问着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秦恬早已考虑好万能回答,她只是故作神秘的道:“盖世太保巡查。”

此话一出,谁与争锋,转眼所有人都噤声了,就连那些军官也不再多问。

盖世太保在德国,甚至在二战时期都权倾朝野,只要他们乐意,随便编造点证据弄死谁都是小意思,即使出身贵族的军官也惹不起。

奥古斯汀在餐厅用好早饭,找来找去,在客房服务部的休息室里找到了整理着干净床单的秦恬,见面第一句话:“你受伤了?”

秦恬一顿,看看自己手上的纱布,忽然想起来:“对哦,还没换药!”会不会把伤口给捂烂了…她连忙拆开纱布,转身在柜子里翻找纱布。

奥古斯汀突然拉过她的手,拉开纱布,看了看她的伤:“子弹擦过的?”

秦恬有些不舒服,她从三年级以后就没和男孩子拉过手,连握手都没有,她想抽回手,但奥古斯汀握得很紧,他一手握着秦恬的手,一手从刚刚拿过来的纸袋里拿出两个瓶子,一堆棉签,一卷纱布:“子弹造成的伤,还是我们当兵的来处理比较好。”

秦恬还在努力抽手:“这跟刀片割过一样,没差别啊!”

“你见过刀片割过的伤吗?”奥古斯汀拿着棉签沾了沾碘酒,直接擦上了伤口,秦恬嘶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手背上火辣辣一阵疼,疼的要死。

“你不用忍着,女孩有哭的权利。”

“我没忍!”秦恬咬着牙,她身体其实一直不是很好的那种,从小盐水打针不断,据她妈妈说,她从小打针就没哭过,估计是天生的泪腺不发达和极要面子。

“那么,等你忍着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什么叫等我忍着的时候?”秦恬一直知道德国人哲学很牛逼,所以听不懂完全不丢脸。

奥古斯汀沉默了一会,帮秦恬把手包扎好,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听到一阵抽气声,却也没听到什么抱怨声,笑了起来:“看吧,你真的很能忍。”顿了顿又补充道,“各方面的。”

“安妮怎么样了?”秦恬忽然问道。

奥古斯汀耸耸肩,坐在她身边,看着外面:“你说呢。”

秦恬低下头:“什么时候?”

“就刚才。”

“是么…”秦恬的身体渐渐发冷。

早已经预料到安妮这一次难逃一死,可是却没想到,凌晨她走远,清晨她永别。

“我,我不想亲眼看着她死。”秦恬的声音在颤抖。

她从安妮被带走那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争,不仅是卡瑟琳,不仅是亨利,以后还有莉娜,刚才还有安妮,朋友,亲人,甚至敌人,昨天还见面,今天可能就成了尸体,她必须习惯,必须做好准备,说不定有一天,就轮到自己。

“我知道…”奥古斯汀抬抬手,伸到秦恬身后,似乎想搂住她,但最终还是放下手,拍拍她的背道,“所以我在这。”

“你要是没来多好。”

“哦?”

“你不来,我就不会忍不住打听,然后我就会一直相信,她没死,只是被关在某个地方了。”

“那又怎样,说不定还是一辈子见不到。”

“呵呵,想法不错。”奥古斯汀拿出一个精致的烟盒,拿出一根烟来,夹在手间,忽然问秦恬,“介意吗?”

秦恬挥挥手,她低落着呢,恨不得自己也抽一根,哪来的心情管人家抽不抽。

于是一个心里默默哀悼,一个悠闲的抽烟,休息室宁静美好。

“恬。”

“什么?”

奥古斯汀吐了口烟,继续看着窗外,带着淡淡阳光的天:“再过阵子,你就离开吧。”

秦恬挑眉:“什么?”

“这儿,真的不安全,我…不可能一直在。”

秦恬笑了:“长官,您在也没什么用,我很乖,不惹事的。”

“那陪波兰游击队夜行的是谁?给犹太人送吃的是谁?当着海因茨的面救人的是谁?”

“…”

“说吧,你还干了哪些对不起我的事?”他开玩笑道。

秦恬忏悔状:“我偷吃过你餐后点心。”

“我就说,怎么别人有五个芝士派,我就永远只有四个。”

“您误会了,我不止吃您一人的。”秦恬顿了顿,“只不过您在的时候,我一般会挑您的吃。”

“我的荣幸。”他乐得抽口烟,笑眯眯的。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奥古斯汀再一次认真道:“我说真的,恬,或许你现在没把我当朋友,可我还是想劝你,离开这。”

“为什么?”秦恬明知故问,“难道你们占领了这,还要把这的地给翻一遍?”

“…”奥古斯汀摇摇头,“别忘了,占领这的可不止我们。”

“意思是你们会和俄…不,苏联打起来?”秦恬差点说出俄罗斯这逆天的名字来。

“呵呵。”奥古斯汀笑而不语,“你可以去美国。”

“于是你们连法国都不放过?”

奥古斯汀一愣,脸色凝重起来,转头看着秦恬。

秦恬觉得自己即使不知道未来,听这哥们的话也能从中推断出来:“你明知道我在法国有个家,这时候却推荐我去美国…我能不多想吗?”

奥古斯汀还是盯了她一会,然后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很敏感?”

“很好,第一次有人说我敏感。”

“别去法国了。”奥古斯汀欲言又止,“我没什么能说的,法国也宣战了不是吗?”

“那就还有英国喽。”秦恬有些幸灾乐祸。

“恬,女孩家家的不要这么兴致勃勃的预言世界大战好吗?”

“我只是预言,总比有人去实践好吧。”

奥古斯汀再次无语,半晌才道:“你在法国的家在哪?”

这下把秦恬难住了,她决定继续真假掺和着说:“我,我不知道。”

“恩?”

“那个,我到德国很久了,就听哥哥说爸妈搬了家,然后我又到了这…我就不知道他们搬到哪了…”

“你哥哥居然不告诉你搬家地址?”

“可能,我哥哥还没等知道就…走了…”

“…那以前呢?”

“我就记得小巷,不知道具体地址。”

“你骗我。”斩钉截铁。

秦恬挫败的低下头:“不管你信不信,我不知道。”

“你的入学档案应该有填。”

“没带过来。”

“好吧。”奥古斯汀耸耸肩,似乎有点松口气的意思,“这样,你就回不去了。”

秦恬也这么认为。

于是这场关于战争和去哪的谈论就不了了之。

晚上,所有人商量着该怎么和亨利说安妮的事,这儿的人大多忙着工作,而安妮平时也很胆小不说话,和她熟的人很少,唯一比较近一点的是秦恬,偏偏秦恬跟谁都不是很近,所以得知她的死讯,所有人也只是沉重了一阵子,便恢复了过来。

最大的问题就是亨利了。

秦恬对亨利还是很放不下的,她亲眼看着亨利受伤,看亨利因为安妮而振作起来,可现在,安妮几乎可以说是为了给亨利报仇而死,那个小伙子如果知道这个消息,该怎么办。

他绝对会自残后自杀!

但瞒着终究不行,最终所有人还是决定,晚上告诉亨利这个消息。

晚上,秦恬,桑塔婶婶还有经理走到亨利的房间,直接告诉了他安妮的死讯。

亨利平静的听完,然后笑了:“我以为她是开玩笑。”

“什么?”这反应太出人意料,三人都愣住了,啥啥的看着他。

亨利笑出了眼泪:“她让我振作起来,她说会给我报仇,跟我设想怎么找游击队暗杀海因茨,她笑眯眯的样子,我以为她是开玩笑。”

“谢谢安妮,让你振作了起来。”桑塔婶婶也在微笑,她擦着眼角,“所以现在,你也要…”

“然后她说,我俩做个交易,她帮我报仇,我给她好好活。”亨利泣不成声,嘴角却还带着笑,“然后我答应了,我发誓了,我说过,我会好好的活。”

秦恬再也没法看着亨利的脸,那巨大的悲痛早就扭曲了他的表情,他的笑容狰狞的像是在咆哮,或许他下一刻就会咆哮出来,她转身走了出去,靠着门边默默的擦着不断流出的眼泪,忽然觉得,从听到安妮的死讯以后,似乎所有隐忍的悲伤都在此刻全部爆发了出来,她不是不难过,只是忍习惯了已经成了一种自然,可是,这个自然,终究会被超出隐忍的事情打破。

她忽然很想,很想离开。

23访客

转眼,四月。

感觉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奥古斯汀,关于离开与否的事情也就再也没有人和秦恬提起,于是秦恬只是在工作期间偶尔想想,可是又无处可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

波兰似乎真的呆不住,这儿成了德军肆虐的大本营,不管是犹太人还是波兰人,只要有一点可疑的或是让人看着不顺眼的,下一秒就会被拖到不知哪儿去。

时常有成群的犹太人拎着箱子进入隔离区,随着人的增多,莉娜她们这些早到的也渐渐站稳脚跟,秦恬再也没有和他们联系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