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滨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的身世?比如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他的生母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说过,可跟那个死者有什么关系?”
“那他一定提到过,当年破坏他家庭的那个女人。”
纪宁发现,参谋长说话喜欢把人往他的思路里绕,这么七绕八绕的,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难道说,那个死掉的女人就是当年的第三者?”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本能地捂住了嘴巴。
“是啊。”郑参谋长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其实有点固执。这些年来他对这个女人一直不能释怀。他去香港也是为了找这个女人,想要问清楚当年的事情。我其实不愿意多谈那件事,他当着我的面不说,背地里却一直在查。我一直当着他的面管那个女人叫妓/女。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这孩子自尊心很强,如果我戳穿他的话,说不定他会偷偷哭的。”
说到这里,郑参谋长发出了一长串笑声。纪宁突然觉得他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抛开他曾经想要杀死自己这件事情,他现在完全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在跟自己孩子的另一半讲述他的一些糗事,善意的嘲笑也好,宠爱的宽容也罢,都跟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
可他并不是郑楚滨的亲生父亲,他只是一个养父,却可以为养子做出杀人的事情来。纪宁有些无法理解他的偏执,却多少也有点感动。这感动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郑楚滨。他看似不幸实则幸运,这样的父亲对别人或许冷酷,对他却是暖的。
而通过参谋长的嘴,她对郑楚滨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他是那种表面洒脱内里固执的人。他为了搞清当年父亲出轨的真相,暗地里做了许多努力。他对自己说过往的一切是参谋长告诉他的,可事实上他有所保留。那些阴暗的一面参谋长或许说得不多,但他却抽丝剥茧地查了下去。
换作其他人,三十年前的往事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如今他功成名就有权有势,出轨的父亲早就死了,母亲接受了良好的照顾,何必再去旧事重提。可他却提了,还为此惹上了官司。
他与大多数人是不同的,也因为这份不同,他才能有今天旁人不能有的一切。
纪宁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很复杂的男人。如果有一天自己告诉他,她完全不打算跟他结婚,他会有何反应?以他的固执劲儿,只怕会磨她磨到死吧。
想到这里,纪宁的嘴角微微上扬,竟露出了一线笑意。郑参谋长一下子捕捉到了这个画面,提高声音问道:“小姑娘,你喜欢我家二小子吗?”
“喜欢。”纪宁愣愣老实回答。
“有多喜欢,喜欢到要嫁给他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将纪宁问倒了。她大可以随口扯谎,反正最后结不结婚决定权还是在她手里。可面前的老人一脸严肃地望着她,简直有种逼视的气势,让她竟没了说谎的勇气。
“我不知道。”她最终只能选择一个折中的答案。
“那就是没有。”
纪宁咬着唇不说话,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
“没关系,往后还长着呢。你要再遇上一个比二小子更好的男人也难啊。到最后你总会嫁给他的。不过你最好早点想明白,他这人耐心一般,拖得越久你日子越不好过呢。”
郑参谋长说到最后,竟像个小孩般乐了起来。他笑得很高兴,仿佛很久都没这么开怀地乐过了。因为笑得太放肆,最后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的身体应该很弱了,纪宁看着床头各种仪器设备,还有他手上扎着的点滴,最后不放心地按响了救护铃。过了大约十秒钟,就有医生和护士一道冲了进来,面色紧张神情凝重,开始给参谋长做各项检查。
纪宁还沉浸在内心的震惊中,站在病房里看别人照顾病人总觉得有点尴尬,于是就悄悄推门溜了出去。一走到外面走廊里,呼吸到不同的空气,她才算平静了下来。
刚刚的那些话到底要不要告诉郑楚滨?如果他知道自己最敬重的养父曾经想要她的命,他会做何感想?他这一辈子活得其实很纠结,一方面对生父有着怨恨,另一方面又总想对他了解得更多。一方面为母亲感到惋惜,另一方面又为被她撞死的人感到抱歉。一方面为了报恩答应娶俞芳菲,另一方面又对她实在爱不起来。
纪宁发现,自己竟是爱上了一个矛盾综合体。如果现在告诉他郑参谋长的一些所做所为,他估计又得在矛盾中左右徘徊了吧。纪宁站在明亮的大窗前向外眺望,医院外面的景色其实不错。马路上车来车往,一派的热闹非凡。路边绿树成荫干净整洁,不像有些医院门口乱糟糟闹哄哄的感觉。
她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病人及他们的家属,突然觉得三年前的事情也算不了什么。做父亲的想要杀她,可儿子不是替他偿还了债务吗?老头子应该有些后悔吧,为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伤了心爱的小儿子,真是不划算。
纪宁甩了甩有些闷的脑子,转身准备离开病房区。正巧郑楚滨从医生那里回来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我爸是不是教育你了?你别介意,他当教官久了,就喜欢教训人。”
“没有。”纪宁的笑容有些勉强,“叔叔人挺好的,笑起来很高兴。就是笑得有点厉害了,好像咳着了。我叫了医生进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郑楚滨匆匆点头,推开了病房的门。父亲正躺在那里“调戏”小护士,见到他探头进来便潇洒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进来打扰自己。郑楚滨满意地点点头,带着纪宁离开。
两人去搭电梯,纪宁走着走着突然说道:“我们走楼梯吧,好几天没出门了,我想透透气。”心里还有点堵得慌,或许走走就散掉了。
郑楚滨一下子感觉到了她身上不对劲的气息,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拐过走廊去走楼梯。
楼梯上很安静,除了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没别的人。他们一路往下,谁也没有说话。纪宁脑子里一直在回忆三年前那一枪,当时觉得是一瞬间的事情,现在却有很多细节可想。她想着想着脚下一个没留意,整个人一脚踩空,差点摔个跟头。
郑楚滨眼明手快抓住了她,不由微微皱眉,刚想询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楼梯上两个清洁工模样的阿姨走了下来。
她们一面走一面大声地谈论着什么,纪宁和郑楚滨虽不想听,却也被逼着听了一耳朵。
“哎哟今天是怎么了,连电梯都不得用了,人多得跟罐头似的。”
“你不知道啊,那个女明星叫什么芳菲的送医院来啦。好多记者跟过来采访,电梯就不够用了。还有那些影迷,都没搞清楚手术室在哪里,就这么一层层乱闯。今天可要出乱子了。”
“那个女明星怎么了,前两天不是听说她要订婚嘛,报纸电视上天天报道,怎么住院了?”
“你不知道啊,她的婚事吹了。怎么送进来的我也不清楚,说不定一个想不开,吃安眠药自杀啦。”
自杀?俞芳菲那样的女人也会自杀?纪宁完全不信。都说祸害遗千年,俞芳菲岂是那种会想不开的女人。
☆、第45章醉驾
纪宁抬头去看郑楚滨,发现他神色一派宁静。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纪宁只觉得他拉了自己一把,两个人往楼梯旁让了让,那两个八卦的清洁工阿姨便自顾自说着话走了下去。
纪宁忍不住安全门那里望了望,嘴上虽然没说,心事却都写在了脸上。郑楚滨拉起她的手,继续往下走,边走边解释道:“手术室在三楼。”
纪宁冲他感激地笑了笑,两人沉默着一路往下走。虽然她对俞芳菲至今不能释怀,可并不希望她就此送命。如果她真为了解除婚约的事情自杀了,自己以后该如何跟郑楚滨相处。他们中间会一直隔着这根刺,很多年都拔不掉吧。
整个三楼都闹轰轰的,医护人员跑来跑去,不时推着满身鲜血的病人从他们面前经过。纪宁总忍不住叹头去看,想看清楚那是不是俞芳菲。记者们个个脸上挂着“新闻自由”的嘴脸,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采访已经妨碍到了对病人的救治。还有那些个涉世未深的小粉丝,担心偶像担心得都快要哭了。女生们全都抱成一团搂在一起,偶尔有几个男生也是一脸凝重。
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纪宁心想,俞芳菲虽然遭受重创,总还是有人对她不离不弃的。看那几个男生的表情,就好像老婆正在产房里生孩子似的。也不过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故意透出一股子老成来。
几个护士疲于应付闲杂人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偏偏记者们都以人民喉舌自居,一个个举着摄像机照相机,你但凡露出点恶言恶语,当天晚上就能上晚间新闻。护士们急得直跳脚,又要阻止记者们乱闯手术室,又要照顾病人,还要防着小粉丝们闹事,说话的声音都透着沙哑。
纪宁不好意思再上前裹乱,躲到一边有些无从下手。郑楚滨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等在原地。纪宁有些愣了:“你去哪里?”
“遇见个朋友,打听点消息。”他一边说一边朝不过处的一个男人走去。那男人看样子也是个记者,正在那里打电话,拔高了嗓门脾气有点急。一见到郑楚滨立马换了张笑脸,恭敬得点头哈腰,只差没跪下请安了。
郑楚滨拉着他到朋友聊了几句,转身又走了回来。趁着其他人没发现他这个男主角时带着纪宁快步离开了。两人找了个角落悄悄地说话,郑楚滨一开口还是很犀利:“放心,死不了。”
“她,她吃安眠药了吗?”
郑楚滨摇摇头,手指了指远处的手术室走廊:“看到那些浑身是血的病人没有?三环上发生了连环相撞案,起头的那辆是俞芳菲开的。她伤得不算太重,只是受了点轻伤。有几个司机比较倒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还有俩长途大巴也翻了车,车上乘客伤了好几个。”
纪宁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怎么会这样,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次俞芳菲会有麻烦吧。”
“可能还不小。听说她从车里被抬出来的时候有人闻到了酒味儿。酒后驾车是犯罪,要是再死一两个人,这事情就棘手了。”
确实很棘手。如果是平常人出了这种事情,媒体随便一报道也就完了。可现在是俞芳菲闯了祸,她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别人想着法儿的要挖新闻点,还有人伸长了脖子盼着落井下石,要搞臭她真是太容易了。
一个人要积累起大量的正面人气很难,可是毁掉却太容易了。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事情一经报道,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如果说解除婚约还可以说是双方面的决定,无所谓谁对谁错的话,那么酒后驾车撞伤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一想到那种铺天盖地的指责和质疑,纪宁觉得自己的心肝都要颤了。娱乐圈这碗饭真的不好吃,你的优点会被无限放大,同理缺点会被放得更大。
纪宁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表示同情还是表示厌恶,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轻声道:“希望那些人都没事儿。”
郑楚滨向手术室的方向望了望着,楼住纪宁的肩膀:“回去吧,有什么消息看明天的报纸就行了。”
纪宁点点头,看着不远处又有一床病人推进了手术室,心里不由一紧,赶紧拉着郑楚滨从安全出口下了楼。
今晚的医院注定灯火通明。楼下大厅平时到了这个时间便很少有人了,今天却如白天一般热闹。有些受了轻伤的病人上了药正坐在那儿休息,三三两丙回忆着刚才惊险的一幕。也有焦急的病人家属一路从门口跌跌撞撞进来,抓着人就问手术室在哪儿。有个年轻医生正在回答病人的提问,护士们来回穿梭在人群里检查伤势,还向受伤的病人派发水和食物。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添乱的好。纪宁加快了脚步,想要穿过人群离开大厅。也许是急了些,她走过一个病人的身边时,不小心与迎面而来的另一人撞在了一起。那是个小姑娘,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纪宁以为自己撞疼了她,赶紧扶着她道歉。对方本来摸着手臂说没关系,突然陪着她一起来的另一个年轻姑娘尖叫了起来:“纪宁,你是纪宁!”
她这么一叫,其他人的目光同时望了过来。有些人不明就里,一脸的茫然。而几个少男少女却是变了脸色,一瞬间激愤起来。
纪宁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认出来,一时有些愣怔。几秒钟后,她突然发现脸上一凉,什么东西糊住了眼睛,顺着脖子直钻进衣服里,冻得她一哆嗦。
不知是谁泼了她一脸矿泉水,纪宁摸着滴漉漉的脸颊,更不知该说什么了。郑楚滨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对方还是孩子,他本没放在心上,却不料他们上来就动手,完全不知道“礼貌”二字怎么写。
那几个女孩子牙尖嘴利,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扯开嗓子就破口大骂起来。什么“贱/人”啊,“婊/子”啊,“王八蛋”之类的骂人话一句接一句,什么难听捡什么说。还有人威胁她,如果再敢害俞芳菲,就给她点颜色瞧瞧。
虽然对方还未成年,但被一群孩子这般辱骂,纪宁的脸色自然不太好看。郑楚滨更是眉头紧锁,将纪宁护在了身后,挡住了几个女孩子的攻击。
那几个少年见女伴占不到好处,忙冲上来帮腔,边骂还边动手,仗着自己人多,连人高马大的郑楚滨也没放在眼里。几个少女眼神好一点,似乎认出了郑楚滨,一方面纠结他是个负心汉,一方面又为他的高大帅气哲服。因为男主过于出色,纪宁就被衬托得愈发面目可憎了。她们和几个男生一起,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恨不得将纪宁从郑楚滨身后拖出来,当众爆打一顿才是。
郑楚滨本是个冷硬的人,念着他们年纪小一直没有出手。可眼见他们越来越过分,还拦着去路不让离开,他也有些撮火,瞅准机会一把抓着一个男生挥过来的拳头,握住后用力一拧,那男生大叫一声整个人转了个圈儿,手臂就这么被拧到了背后。
他一只手动不了就想用另一只手来打郑楚滨,被对方轻轻松松制住,整个人像没了手的人偶,拼命挣扎却无计于事。郑楚滨抬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那男生直接飞了出去,趴在地上摔了个狗j□j。
“既然你爹妈没教育好你,今天我就替他们好好教教你。”郑楚滨一面说一面脱西装外套,顺便开始卷衬衣袖子。他做这些流氓动作的时候异常优雅,眼神却冷得像把锋利的尖刀,直要把人的胸膛都生生地割开来。
大厅里一下子鸦雀无声,有些人机灵,眼见着要打起来了,纷纷往远处躲,却还惦记着这里,探着头想看热闹。那男生在同伴们面前丢了脸十分之不服气,忍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叫一声冲过来要跟郑楚滨拼命。
郑楚滨还在那里悠闲地卷袖子,一直到那男生跑到离他约一米的距离,他突然抬起一脚,直踹那人的胸口。男生闷哼一怕后背着地摔了下去,捧着肚子嗷嗷地叫了起来。
几个女生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一句话也不敢说。另外两个男生也面露胆怯,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纪宁眼见事情闹大了,赶紧抹了把脸上的水冲了过去,扯住了郑楚滨的手:“算了算了,都是小孩子。”
“不小了,再过几年也该上社会了。这会儿没人教会他们做人,以后上了社会只会被打得更惨。”
纪宁心里也暗骂他们是熊孩子,可终归知道双方实力太过悬殊。几个毛孩子怎么跟一个当过兵的大男人打,就算一起上也肯定被揍得七零八落。她觉得他们也怪可怜的,年轻的时候谁没迷恋过偶像明星,明星受了伤他们跟着气愤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算了,再打下去,楼上的记者听到动静又该下来抓新闻了。你不希望明天早上咱们俩一齐跟着俞芳菲上头条吧?”
郑楚滨抿着薄唇,脸上的线条越发清晰硬朗。他凌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少年的脸,每瞪一眼那几人就往后退一步,最近退到了足够安全的地方。
几个工作人员从楼上跑了下来,将他们给拉开了。郑楚滨也懒得同他们废话,楼着纪宁离开了大厅。
纪宁一走到门外,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爸爸的,不由愣了一下。电话那头纪教授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飘,他沙哑着嗓子问纪宁:“宁宁,你现在在哪里,今晚有空回家一趟吗?”
这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在纪宁听来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隐约间,她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唉,小郑和小纪的感情,总没这么顺利的,总要来点波折啊。接下来又有秘密要揭晓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想到过那方面哦,至少在留言里我没看到过呢。
☆、第46章反常
纪宁一推开家里的大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她是一个人回来的,严格的来说,郑楚滨送她到了家门口,然后把车停在楼下等她。纪教授在电话里关照她,让她独自回家,说有事情要和她说。可纪宁深深表示怀疑,他都醉成这样了,还能跟自己说什么?
纪教授面前摆着瓶茅台,还是郑楚滨上次送来的。已经喝到见底了,他拿着瓶子倒了又倒,还是一滴也没倒出来。他无奈地放下瓶子,就着瓶口的酒香过了把干瘾儿,又拿起已经空了的酒杯一仰头,喝干了最后一小滴。
纪宁觉得眼前的场景让她说不出的紧张,父亲很少酗酒,前两次都是郑楚滨陪着高兴才喝得多了些。今天却是实实在在地喝闷酒,而且他一个菜也没炒,桌上除了一个酒瓶一个杯子外,空空如也。
纪教授一见女儿就乐了,举着手里的空杯子跟她打招呼:“赶紧过来,这么多天不露面,是不是把老爸都忘了?”
纪宁皱着眉头走了过去,夺过酒杯不满地放在桌上,本想发点脾气,话到嘴边又软了下来:“爸,你吃饭没有?”
“吃什么饭,这么好的酒,喝几口就饱了。”
“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容易醉。行了,没酒了别喝了,我扶你去沙发上坐坐吧。”纪宁一面说一面扶起醉醺醺的父亲,两个人跌跌撞撞走到沙发边,纪教授身体一软直接瘫坐了上去,拍着自己的两条大腿长叹:“老了,真的是老了。从前年轻的时候,你妈陪在小吃摊上喝酒,我喝了一瓶又一瓶,脸都没见红半分。如今倒好,三口酒下肚,人就晕乎了。”
纪宁心想那是啤酒,跟这种高度白酒哪能一样。可她知道跟个喝醉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只能顺着他的话头安慰他:“不是您老了,是因为没人陪您喝。我比不上我妈,没她年轻时漂亮。您以后就少喝点吧,喝坏了身子,我妈在地下也不放心哪。”
纪教授年纪轻轻没了老婆,一个人带大两个女儿,本是件很悲惨的事情。但他平时总是表现得相当乐观,很少唉声叹气,家里的气氛也没有因为少一个人而变得阴沉。哪怕在姐姐出事之后,他也一直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可是今天,当纪宁提到已故的母亲时,他突然没来由地就哭了起来。
在纪宁的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见父亲哭。姐姐被送进医院的时候他也只是眉头紧锁罢了。现在日子渐渐好转,他怎么一下了这么伤感起来。
“爸,你这是怎么了?”纪宁赶紧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纪教授接过纸巾后却没拿它拿眼泪,反而用手背在眼睛上抹了抹,强挤出了一点笑意,“真是年纪大了,喝点酒眼睛就发酸。你干嘛突然提起你妈,害得你爸怪难受的。”
明明是你自己先提的好吧。纪宁心里直喊冤枉,可现在她不敢顶嘴,事事都顺着父亲来:“下次不会了。你饿吗,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不用不用,你还是坐下吧。”纪教授把女儿拉进了沙发里。他平时是个斯文人,喝了酒后力气有点大,这一下把纪宁拉得有点发懵,坐在那里满脸忧心。
“爸,你到底怎么了,把我叫回来就为了让我陪你喝酒吗?”
“当然不是,爸爸只是好几天没见你了,有点担心啊。你这厨艺是个大问题的,姑娘家家的长到这么大,一天到晚只会下面条,别的什么也不会。你们酒店怎么会要你的呢?”
“爸,我做客房部,餐饮部不归我管。”纪宁满脸黑线,喝醉了的人真是没有道理可讲。
纪教授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客房部餐饮部这两个名字在他嘴里绕了半天,到最后连纪宁也分不清楚了。他一拍大腿理直气壮道:“不管怎么说,姑娘家不会做饭总是不像话,以后嫁到婆家会被人瞧不起。你妈年轻的时候就烧得一手好菜,我每次吃了都要翘大拇指,你怎么一点都没遗传到呢?”
纪宁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今天晚上太奇怪了,父亲频繁地提到去世的母亲,说的话虽然都是家常里短,可配合他一个人喝闷酒的举动就很说不过去了。他一定有什么话跟自己说,可是却没有勇气开口。
纪宁想到郑楚滨跟自己提过,他已经跟父亲商量过两人的婚事了。虽然她还没有答应,但在父亲心里应该已经默许了吧。难道说,一个人过了一辈子的纪教授,在女儿即将出嫁的时候,心理也开始起变化了?
“爸…”纪宁小心地试探着,“你是不是遇上了比较谈得来的人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平时在学校是不是认识了什么新朋友,像是阿姨之类的,你们很有共同语言?”
纪教授到底喝了点酒,脑子转得比平时慢了好几倍。他望着女儿眨了眨眼睛,大约三十秒后才反应过来。然后他就爆炸了:“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我对你妈一片真心,别说过了二十年三十年,就是到我死也不会变。你别埋汰你老爸。你爸我年轻的时候那么潇洒都没找,临老了还会晚节不保?”
“爸,我没别的意思,您别生气。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我最近谈了恋爱,您觉得有点孤单了,也想找个人陪陪了。其实我真的不介意这种事情,您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再找一个也是人之常情。”
纪教授抬手打断了女儿的话:“这种事情这辈子也不可能发生,你爸我在实验室里过得好好的,才不会再找个女人管着我。你别把话题扯开了,我今天找你回来是说你的事情,别总往我身上扯。”
总算快说到重点了,纪宁不由松了口气。她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话一般,身体坐得直直的,下巴微微收了起来,一脸认真道:“好,您讲。”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纪教授长时间的沉默让纪宁有些焦躁不安。到底做了二十五年的父女了,父亲的性格她还是知道的。如果他只是问一些平常的问题,根本不用特意把自己叫回来。他这么兴师动重,就意味着他对自己和郑楚滨的这份感情有所保留。
回想那天在医院的时候他明明很乐见其成,一副巴不得他们马上结婚的样子。不过几天时间罢了,怎么感觉突然就变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纪宁开始手心出汗,她有些按捺不住,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得父亲一脸严肃地问她:“女儿,你这几天跟姓郑那小子,进展到哪一步了?”
听到这个问题,纪宁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死。她猛地咳嗽几声,捂着嘴将头撇向一边,一张脸涨得通红。她这个老学究的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猛了。他这么问,不就是赤/裸裸地在问她有没有跟郑楚滨上床嘛。
婚前性/行为在目前这个社会虽然已经不算什么了,但当着父亲的面,纪宁还是不好意思点头承认。她一脸纠结地望着对方,几次开口都没能把答案说出口。
一见她这副模样,纪教授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笑得有点无奈,也有点尴尬:“你不用说了,爸爸都明白了。是爸爸不对,问了个愚蠢的问题。现在的年轻人跟咱们那个时候是不一样了,你们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爸…”纪宁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能不能别再提这么敏感的话题了。她的眼前瞬间浮现出这几天与郑楚滨在床上时的情景,两人赤身裸/体,紧紧地搂在一起,湿润的皮肤彼此摩擦,带来了感官与心理上的双重刺激。这么香/艳的画面实在太刺激人了,纪宁只微微一想便觉得心跳加速。
“好好好,不说,不说。”纪教授还是很宠女儿,见她不好意思,赶紧撇开这个话题,又问了下一句,“那爸爸问你,你想不想嫁给郑楚滨?”
纪宁一直微低的头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抬了起来。她张着小鹿般的眼睛望着父亲,既无辜又震惊。
“救你出来那天他来找我谈过的,说与那个女明星的婚礼取消了,还说要跟你结婚。说实话,当时爸爸确实挺感激他,要没有他,你大概早就没命了。他个人条件也实在很出色,好得我都觉得你有点配不上他了。可你是我女儿,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之一,不管爸爸对这桩婚事持什么态度,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纪宁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其实我还没有决定,我想两个人应该先相处一阵子再说。”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一般人或许真的会与对方先相处一段时间再谈婚论嫁,可现在摆在纪宁面前的是钻石王老五郑楚滨。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女人,男方都主动说要结婚了,几乎人人都会立马跳起来拉他去扯结婚证的。
纪宁却这么犹豫,足以说明她内心真实的想法了。
“为什么不想结婚?是因为我害怕跟爸爸我一样,还是因为你姐姐的事情?或者说,你确实还不够爱他,感情没有深到要嫁给他的地步?”
“我,我不知道。或许都有一点吧。”
纪教授原本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射出了精光,他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几乎是斩钉截铁道:“既然这样,倒不如趁感情还不深,赶紧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