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跟她爸多年的交情,他希望我娶她,那我就娶吧。也算是报答他老人家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荷尔蒙
郑楚滨回到北京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纪宁找了过去。
熊经理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了纪宁之后,就眯着眼睛看着她直乐。纪宁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赶紧收拾好了东西跟人交了班,然后带上那块手帕和那只手表,匆匆去了郑楚滨位于顶楼的办公室。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像她这种级别的底层员工,从来都只能到三十二层。那里是最高一层的客房部,再往上就是酒店各个高层领导的私人空间,越往上代表级别越高。
顶层据说一整个楼面只属于郑楚滨一个人,里面就像一家小型商场,从健身房游泳池电影院,到桑拿咖啡馆酒吧,凡是想得到的休闲设施那里都有。平时他会在那儿招待朋友,只有关系最亲近的人才有机会进入这一层。
纪宁搭电梯一路向上的时候脑子里就在勾勒顶楼的风光,想像着那里是不是正在办泳衣派对。最近有钱人都喜欢这么搞,招一堆男男女女的小明星来,大家穿得越少越好。玩疯了倒地就可以办事儿。当然想开房也可以,唐宁别的没有,房间多得是。
有钱人钱多时间也多,不这么玩那些钱要花到何年何月?纪宁在酒店里待得时间久了,那些精英人士表面正经内里下流的一面看得太多了,简直都快要麻木了。
所以当电梯打开后,偌大的顶楼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的情景着实让她吃了一惊。这里的装修并不奢靡,端庄、稳重,清一色的冷色系,看着有点冷冰冰。大厅里没有人,她原本以为会有漂亮的女秘书在那里冲她点头,结果连个鬼影子也见没着。
走廊两边的大门都紧闭着,仔细听里面没有一点声响,显然都没有人。纪宁一路往前,走到尽头的时候,两扇重重的木门自动打了开来。她站在门口向里望了一眼,没看见郑楚滨的身影,却闻到一阵极浓郁的咖啡香气。
纪宁对咖啡没什么特别的研究,平时最多喝点速融的。可就是她这么一个不懂行的,也一下子闻出了这咖啡的异香。
难怪郑楚滨会喝不惯疗养院的咖啡了,这跟他平时喝的品质差了不是一两个档次,简直可以以百倍千倍来计算了。
这咖啡实在很好闻,纪宁忍不住又多闻了几下,一时竟有些忘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直到屋子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友好地提醒她:“你再不进来,一会儿这门关上撞了鼻子,别怪我没提醒你。”
纪宁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鼻子,赶紧溜进了门内。那两扇门居然真的在她身上重重地合了起来,沉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心惊。
她跟郑楚滨也算是老相识了,说起话来也不像其他员工见了大老板那么拘谨。更何况刚刚郑楚滨那态度也表明了一切,他这么严肃的人也会开玩笑,纪宁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也安定了许多。
他把她找来的目的,纪宁是清楚的。她本想一见面就把手表拿出来还他,可郑楚滨却端了两杯咖啡往外走,还示意纪宁跟上他的步伐。
纪宁没奈何,只能跟在他屁股后头。他们穿过整人办公室,走上一小段台阶,最后推开一扇玻璃门,直接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完全出乎纪宁的预料,这间看上去没什么人气的办公室后头,竟有一个如此温暖的玻璃暖房。
建在四十五层的玻璃暖房,全北京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了。纪宁一走进暖房,看看脚底下透明的玻璃地面,往前可以望到马路上车来车往的景象,紧张地鼻尖都冒汗了。她不过拿了他一只旧表,不至于要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来惩罚她吧。
纪宁心跳加快,吓得赶紧后退几步,转身就想逃回办公室里去。郑楚滨已经把咖啡放在了小圆桌上,顺手一把拽住了纪宁的手腕,稍微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拉了过来。玻璃地面打滑,纪宁一时收不住势,整个人直接撞在了郑楚滨的身上。
她个子不高,一米六刚出头,只到郑楚滨的下巴处。她这么直直地撞过来,鼻子正好磕在他的锁骨处,疼得她惊叫了一声,捂着鼻子眼睛发酸。
搞到最后,她的鼻子还是没能幸免于难。
郑楚滨没料到她会脚底打滑,原本只想把她留住,这下子倒让两人贴得更近了些。隔着不过五公分的距离,郑楚滨清楚地闻到了纪宁头发上的香气。不知她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味道很不错,闻着甜丝丝的,跟此刻暖房里百花争艳的景色相得益彰。
他微微一低头就看到了纪宁头顶的发旋,位置在正中,长得不偏不倚,有点像她这个人的性格,中正而不偏私。他和客房部的熊经理谈过她几次,得到的结论就是这样。她不拉帮结派,没有自己的小团体,也不隶属于公司里的任何一个势力团体。她只安分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既不管别人的闲事,也尽量不让别人管她的闲事。
她这样的人其实很得领导欢心。比起整天拍马屁想着捞好处的,纪宁这样的更容易得到赏识。
郑楚滨看着她的发旋,一时竟有些看呆了。她还在那里摸自己的鼻子,这一下大概撞得很疼,她一点儿没意识到两人现在的距离有多暧昧,他只消轻轻一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头顶。如果再弯下腰,就能掠夺一个吻。
男人和女人是靠荷尔蒙互相吸引的动物。郑楚滨从前对哪个女人也没散发出这种气息过,今天他却有点微微失控,身体里积累了多年的气息,眼看就要喷渤而出了。
纪宁却在这时反应了过来,连连往后退去,一只手还摸在鼻子上,眼睛努力睁得大大的,不让刚才不小心流出的一点点泪花滴落下来。
撞一下就哭这未免也太丢脸了。
她的这一举动及时把郑楚滨拉回了现实里。他几乎瞬间就恢复了常态,自己拉开一张竹椅坐了下来,又指着对面的另一张示意纪宁:“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纪宁不敢不从,乖乖坐了下来,最后又轻轻揉了揉鼻尖。她的动作有点俏皮,郑楚滨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别摸了,如果撞歪了,我会出钱送你去整容的。”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跟自己开玩笑了。纪宁有点吃惊于他的这种变化,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疑惑。郑楚滨却已经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一本正经在她面前伸出手来。
“把东西还给我吧。”
这转变来得有点快,纪宁愣了大约五秒钟,在对方伸手点了点手腕之后才清醒过来,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表,连带着包裹它的那块灰白格子手帕一道儿,放进了郑楚滨的手里。
他的手大而有力,哪怕看着掌心,也能感觉到那处处分明的骨节。纪宁把东西放进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手心里的皮肤,有点温暖的感觉,跟此刻暖房里遍布的阳光一样。
她一直以为郑楚滨是个很冷的人,却不料他也有如此温暖的一面。她此刻突然愈加肯定了一件事情,索性直接问了出来:“那天是您让熊经理查我们的柜子吧,就为了这只手表?”
“是,我以为是哪个做整理的员工不小心拿了。听说熊经理把这事儿闹得很大?我只是托他问一问,没想到他大干了一场。”
纪宁想到那天的情景,不由失笑:“后来那个电话也是您打的吧。如果您不及时打来,我肯定已经被当作小偷就地正法了。”
“我大约猜到是你拿了这只手表。不过纪小姐,你这确实属于私自占有他人物品,认真追究起来,这属于偷窃。”
“我知道,很不好意思。”纪宁突然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向郑楚滨掬了一躬,“我在这里向您郑重道歉,真的很抱歉,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郑楚滨有点玩味儿地打量着纪宁,突然皱起了眉头:“你平时工作中面对客户就是这样的吧。把这套官样文章也带到我这里来了吗?”
纪宁怔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有了几分委曲:“我只是觉得这样郑重一些更能表达我的歉意。我进酒店的第一天就学了这个。”
“你做得很好,也很标准。平时工作中也经常向人道歉吗?”
“不常,但偶尔也会。客人总是对的,不管发生什么,道歉总比针锋相对要好。”
“哪怕不是你的错?”
“是,哪怕不是我的错。”
郑楚滨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会觉得委曲吗?”
“委曲,但不会抱怨。服务性行业就是这样,入了这一行就要受得起这点委曲。”
郑楚滨突然很想鼓掌。这确实是他一直以来对员工的要求。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换作他自己也未必做得到。他高高在上久了,已经很少会有人给他委曲受了。他甚至都有些忘了受委曲是什么滋味儿了。今天纪宁这么一说,他才重新有点回忆起来。
他冲纪宁点点头,示意她坐下说话:“今天我们不谈这个。手表你拿了就拿了,我不会告诉别人。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你拿这个手表是为什么。我相信你的人品,你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人。如果你是的话,你根本进不了琴园的门。这个表也不值钱,不值得你冒着丢饭碗的风险去偷。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真正目的。”
自己为什么要拿这个表,纪宁这几天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在面前,她几次尝试着想要抓住,最后却都无功而返。
郑楚滨的问题让她颇为头疼:“我觉得我应该能想到点什么,可是我努力了很久,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三年前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抽丝剥茧
纪宁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东西闻着很香,喝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她抬头望着郑楚滨,眼里有着深深的疑惑。郑楚滨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解释道:“没放糖。”
故意整她的吧。纪宁决定忽略那杯咖啡,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刚才讨论的话题上来。郑楚滨听了她的话后显然很感兴趣:“看到这只手表,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谈不上想起了什么,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这表三年前你也戴着吗?”
郑楚滨拿起那块已经停止走动的表,认真看了几眼:“这是我母亲给我的东西,说是我父亲当年用过的。我拿到后基本上每天都戴着,有什么问题吗?”
纪宁一手支着桌子,下巴轻轻地搁在上面,眼睛一直望着面前的一盆铃兰,脑子里想的却是三年前案发当天的情景。
“我那天早上八点钟在走廊上撞见了你。你当时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领子竖得很高。你从死者的房间里走出来,脸色不太好看,走得也比较急。你记不记得,你当时还撞了我一下。可你连对不起都没说,甚至都没看我一眼,直接就走掉了。”
郑楚滨点点头:“我那天确实去找了她。很抱歉我撞了你,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向你说声抱歉。我那天心情不太好,没顾得上你。”
“为什么心情不好,你跟死者吵架了?你们前一天就在酒店的后院发生了争执吧。”
“是。”郑楚滨坦然承认。
“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你在法庭上也说了这一点。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争执吗?”
“暂时不能。”郑楚滨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头虽然微微低头,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看纪宁。半上午的阳光很好,经过玻璃的折射打在脸上更显得柔和。纪宁的身后摆着一整排各色兰花,她一身黑白制服坐在其中很是显眼。
纪宁也没追问,继续自己的思绪:“案发当天你们估计又吵架了吧。很多人传言说你跟她有肉体上的交易,我看倒不大像。没有哪个嫖/客会整天跟妓/女吵架吧。男人找女人都是为了找乐子,找气受的不多见。”
这番话说得有点粗俗,可是纪宁却语气坦然,就像在聊家常一样,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都用了些什么不文雅的词。
郑楚滨不由失笑:“你说得对,我也没那么贱。我跟她也不是外界传的那种关系。我虽然对女人要求不高,基本的素养还是要的。死者的年龄警方没跟你说过吗?她死的时候都四十岁了,我跟她差了十岁。就算我有这方面的需要,我觉得我有必要找她吗?”
纪宁自己说话直接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听到对方这么直接地谈滚床单的事情,她还是微微脸红了一下,打着哈哈道:“不会不会,你怎么也该找俞芳菲那样的人物。”
她提到俞芳菲的时候,笑得有些敷衍。郑楚滨虽然不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但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纪宁对俞芳菲的敌意。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很想跟她说明,自己对俞芳菲并没有那种感情。别人怎么误会他不在乎,可是纪宁不行。
为什么纪宁不行?郑楚滨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不是他的什么人,充其量也就是下属和上司的关系罢了。她曾经还想把自己送进监狱去,他有什么义务要向她说明自己的恋爱情况?
郑楚滨不由有些气恼,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控范围内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纪宁却没留意到他情绪上的变化,摇了摇头道:“你肯定也不会告诉我你跟死者到底是什么关系。算了,我也不问了。我就是有点奇怪,你明明都走了,为什么两个小时之后你又去找她了?是后悔跟她吵架了,还是找她算账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又拿起了那杯咖啡。光坐着说话不干点什么总觉得不太合适,这咖啡初喝确实苦得难以下咽,可是品久了倒也觉得甘醇,浓重的苦味里带一点微甜,让人忍不住想要多喝几口,只为了抓住那一点点的甜味。
郑楚滨抬头看了看玻璃暖房外的风景,开口道:“如果我说那天你第二次见到的人不是我,你会不会相信?”
纪宁一双眼睛像鹿般地眨了眨。她努力地消化了这句话,斟酌着道:“如果三年前你问我的话,我一定不相信。现在嘛,我也说不好。你这个人看起来不算坏。”
郑楚滨有些想笑,强忍着没笑出来。他掰着手指头给纪宁算:“你打碎了价值六百多万的古董,我没问你要一分钱。把你从泳池里捞出来,还送你回宿舍。你一声不吭拿了我一只表,还把它弄得不走了,我也没怪你,还打电话给你们经理救了你一命。我做了这么多的好事,只得你一句不算坏吗?”
不算不知道,这么一细算,不光纪宁愣了,连郑楚滨自己也有点不太相信。不过短短十几天的时间,他和她已经有了这么多的交集。他确实不是个坏人,却也不是个心软的人。能撑起唐宁这么大个摊子的人,没点手段怎么行。他在生意场上向来无情,很多人被他逼得倾家荡产跳楼自杀,他眼皮子都没眨过一下。
胜者为王败者寇。他相信如果换个角度,如果他是那个失败者,他的那些竞争对手也同样会这么对待他。商场如战场,没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其中的残酷的。
他这么铁石心肠的一个人,对纪宁却宽容地有些过分了,简直算得上是纵容了。放在唐宁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这三件事情里只要沾上了一件,估计都得立马滚铺盖滚蛋。
跟客人起争执以至打碎这么多古董,他说不定会送他们去坐牢。女员工掉进泳池里,十有j□j是为了勾引他,他大概理都不会理。最后一条最为过分,私拿老板的东西不还,简直就是刑事犯罪。
她做了这么多不可原谅的事情,而他竟然都忍了下来,并且从来没有生出追究的想法。郑楚滨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纪宁一眼,不禁皱起了眉头。
纪宁听着他一一历数自己的“罪行”,有些脸红地吐吐舌头:“真是对不住您了,那些古董我真的赔不起。这辈子不吃不喝到死了也赔不起一件。至于您救我的事情我万分感激,下回您要是有麻烦,我一定也会救您的。至于手表我刚刚还您了,咱们算是两清了吧。”
郑楚滨发现了,她每次想要讨好自己的时候,就会用“您”这个字来称呼自己。大约想要显得尊重一些。而一谈到三年前的案子,她就随便了很多,两人反而能以一种更平和的姿态来互相面对。
他不喜欢在她面前高高在上,这种刻意的疏离让他有些烦燥,说话不免就有些强硬起来:“两清了?一句赔不起就两清了吗?你觉得上了法院法官会因为你一句赔不起,就免了你的罪吗?”
“那您说怎么办?”纪宁说这话的时候有那么点可怜兮兮。
郑楚滨真让她给问倒了。他确实不能怎么办,开除她是唯一的办法。可是现在郑楚滨并不想让她离开唐宁,在这里他至少还能罩得住她。要是去到外面,自己就鞭长莫及了。再有人想要杀她,他也不那么容易出手了。
“你的工资现在是六千一个月,从下个月起降为五千。每个月扣的那一千就算是赔偿公司的损失了。”
这个处罚真是太轻了,连纪宁都觉得不痛不痒。每个月一千块,一年也才一万二,一百年也就能攒一百来万。郑楚滨这么做不过是意思意思,纪宁真有点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了。
他看起来真的不坏,一般杀人犯不都是穷凶极恶的吗?自己曾经害他差点坐牢,他还能跟她这么面对面地喝咖啡聊天,真可以说得上是个善良的人了。
于是她又问道:“你说那天后来去案发现场的那个男人不是你,那会是谁呢?你当时又在什么地方?”
“我当时不在丽晶。有人约了我在酒店附近的一个公园见面,我去了,没见着人。后来工作人员通知我酒店里发生了谋杀案,我大概就明白了。”
纪宁也明白了:“你是说,有人故意把你约出来,再伪装成你的模样去杀了那个女人?可是公园里应该有人经过,找不到一个目击证人证明你案发时不在现场吗?”
“那个公园当时正在扩建,很少有人去那边。他约我去的时间很巧,工人正好都在上班。他把我约在一个离工地最远的一个死角,几乎不会有人经过。我事后想想那地方应该是他故意挑的,让我暂时消失一会儿,再扮成我的模样去杀人。如果有幸被人撞见误认为是我,那他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那人是谁,跟你有这么深的仇怨吗?”
“这个我同样不能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我大概查过他的背景,他那段时间应该就在那个公园的扩建项目组上班。所以他对那里很熟悉。我顺着这条线索查过他,但他很厉害,没等我查到就已经溜了。”
纪宁没想到三年前的案子竟然这么复杂。本来以为不过是一场嫖/妓纠纷,说到最后竟成了栽赃陷害。
她将郑楚滨的话放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眼神怔怔地落在了桌上的那块旧表上。脑海里两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在她面前来回地晃,似乎要重叠在一起,但又总是有细微的差别。
“那个人,没有戴手表。”纪宁喃喃地说出这么一句话,顿时自己也被惊到了。
☆、心虚
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阵痛,当那句话说出时,纪宁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似乎是怕这段记忆会再次被她遗忘,纪宁简直有些迫不及待。她不自觉地伸手抓住了郑楚滨的一只手,说话声音有些颤抖:“我想起来了,后来见到的那个男人从各方面都跟你很像。可是他没有戴这只手表。我第一次在泳池边见到这只表就觉得很面熟,因为案发那天早上八点你撞上我的时候,这只表打到了我的手。虽然没看清表的样子,但被打的那种感觉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郑楚滨没有将手抽出来,而是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抚她激动的情绪:“你确定第二次见到的那个人没戴手表,不是你看错了?”
“没有错。你们两次从我身边经过,方向都是一样。那个人当时走得离我很近,我差点又让他撞上。因为之前被手表撞了一次有点疼,我下意识地避了一下。当时我还低头看了一眼,想要躲开那只手。可能是看到死了人,我太紧张了,这一点让我给忽略了。如果我当时同警方说了,或许他们就不会起诉你了。”
“那倒未必。一只手表不代表什么,一个人相隔两个小时,要摘掉一只手表简直太容易了。这个证据太薄弱了,警方应该不会采纳。”
说得倒也是。就算证明了当时郑楚滨手上戴的是这只超过三十年的手表也不说明不了什么。纪宁想起了三年前在法庭上双方律师的唇枪舌剑,真是精彩纷呈。郑楚滨到底出手不凡,请来的大律师凶狠而果断,硬生生将一桩板上钉钉的案子给搅黄了。纪宁头一回见识到律师的本事,虽然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论据相当充分。
相比起来,检方的证据就薄弱了许多。
纪宁这么想着,视线慢慢地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郑楚滨的手,对方一脸镇定地望着自己,似乎并不在意被她吃了豆腐。
纪宁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个底儿透。她赶紧将手抽了回来,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没话找话地掩饰自己地尴尬:“幸好你请的律师不错,要不然你可能真要坐牢了。”
郑楚滨举起自己的左手,在阳光下来回翻了翻:“我是左撇子的事实很多人都知道,律师不可能不提。警方其实一早也知道,只是他们急于为此案定性,不想再拖延下去,所以没有采纳这一说法。”
仔细回忆一下前后几次的接触,纪宁相信郑楚滨没的撒谎。三年前他扑过来替自己挡子弹的时候,用的就是左手。在疗养院递牛奶给自己的时候,他也伸的是左手。刚才看他喝咖啡用的也是左手。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伪装的,一次两次可能还行,时间久了总会露出马脚的。
而当时法医出具的那份死亡报告上很明显地记录了这么一个事实。犯罪分子是个右撇子,尸体脖颈上留下的掐痕很明显右手要比左手力道大许多。这也间接证明了郑楚滨之前的说法,那个凶手是个干体力活的人。他在工地上干活,做重活的时候右手出力比左手多,久而久之右手就会越来越有力。所以他留在尸体身上的指印明显的呈现出这一特点来。
左撇子是很难在杀人这种紧张的过程中,还能调整两只手的施力程度的。郑楚滨请的那个老头子律师自然没放过这一点,直接就把疑点摊在了法官面前。
而他提出的另一个疑点显然更吸引眼球。法医在死者的体内检查出了郑楚滨的精/液,警方就抓住这一点穷追猛打,坐实了郑楚滨与死者发生了关系,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可是法医在报告里也同时指出,死者体力虽留有精/液,但从阴/道采集的痕迹来看,死者死前并没有与人发生性/关系。当时警方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个用过的保险套,里面残留的j□j的DNA与郑楚滨相吻合。按照警方的假设,这应该是郑楚滨使用过的。
可是这一点很说不通。如果郑楚滨当时真的戴了保险套,那死者体内为什么会流有大量的精/液。就算他龙马精神需求量大,没有理由一次戴套一次却又不戴。酒店里常年备有保险套供客户使用,再不济郑楚滨这么有钱,几个套套还买不起吗?
老头子律师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又跟检方死磕到底。按照他的分析,很显然他的当事人并没有与死者发生关系。死者体内的精/液是在死后被人为注射进去的,那个用过的保险套恰好说明了这一点。
他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出示了一份医生的检测报告,证明他的当事人在性/能力方面完全正常,不存在还没进入女人体内就缴械投降的可能性。
纪宁当时也在法庭上旁听,见律师拿出这份报告时不由面红耳赤。一直到现在想到当时的情景,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她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可这方面的经验为零。自从姐姐的婚姻发生变故后,她便对爱情完全没了幻想。男人对于她只是一种冷漠寡情的动物,她希望离他们越远越好。
郑楚滨见她好长时间不说话,脸颊还有些隐隐泛红,猜测她大约想到了法庭上的那一幕。他也有些尴尬,拳头搁在嘴边轻咳了两声,将纪宁拉回了现实里。
纪宁赶紧轻轻摇摇头,想将保/险/套的那一幕甩出脑子。郑楚滨见她这样很有意思,又忍不住逗她道:“你刚刚在想什么,整个人有点不太对劲儿。你的脸这么红,这里让你觉得很热吗?”
确实很热。他问出这种问题,纪宁热得汗都要滴下来了。她赶紧打着哈哈掩饰过去:“是有点热,不该喝咖啡的,喝冰水比较好。”
“心静自然凉。”郑楚滨扔了这么一句给她,“当年法庭上律师提出的疑点,你肯定很不以为然吧。事到如今再想起那些,你还坚持当初的想法吗?”
他这么不依不饶,纪宁倒也有些脾气上来了。她想了想反驳了回去:“其实刚才说的这些都说明不了什么。我第二次见到的男人没戴手表,就如你所说的,警方不会相信,我也未必会信。这中间隔了两个小时,要把手表取下来易如反掌。还有你的律师当时提到的另一点,那个保/险/套你又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