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笃定,若生也就安下心来。
永定伯府附近,有苏彧的耳目。
从永定伯府到那座原本藏着雀奴的小宅子沿途,有苏彧的人,也有若生的人,四下隐蔽着,静候段承宗露面。
那座小宅子里,则留了个“车夫”。
至于那宅子里原先还有什么人,是如何处置的,苏彧虽然未提,若生心里却也隐约有数。
只是他不说,她自然也不问。
少顷,阵雨渐小,他们各自返身回家。扈秋娘却暂且被若生留下来,照料雀奴。
临行之际,若生叫住苏彧,想了想,絮絮叮咛了两句路上小心,语气里有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熟稔跟关切。
他随口答应着,垂下眼眸,却正巧瞥见了她的耳坠子,像一泓碧水,映得她的耳垂,洁白无瑕,玉一般莹润。
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挑了起来。
可想想,又觉自己不知胡乱高兴什么,勉强将笑意压制下去,道:“有了消息,我会派人通知你。”
…
但那消息送出去时,已是数日之后的事了。
第151章二爷的训诫
那是个傍晚,天色昏黄,隐隐夹杂着的几抹橘色,渐渐烧了起来,烈火一般熊熊。
连二爷正站在庭院里训若生:“出门玩儿总不带我,知道错了吗?”
明月堂里的丫鬟婆子见状,皆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去,只留他们父女俩在庭院里说话。
连二爷说完,也不等若生开口回答是知道错了还是不知道,张嘴又说:“安安生生在家歇了几日,又憋不住了吧?”
被他从木犀苑里拎来遛着玩儿的铜钱,呆在挂在树梢上的雕花鸟笼里,唧唧咕咕学起了他说话。
“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你听听!快听听!铜钱都知道!”连二爷皱起眉头,跳脚道。
若生无力扶额:“爹爹你好歹也留个空让我说上一句。”
“我怎么就不让你说了?”连二爷撇撇嘴,“我不一直都在让你说吗?”可说完这句,他立即又念叨上了她前些日子晚归的事来,口口声声说她连用饭的点都差点误了,还有什么能记得的,委实不像话。
若生愈发无奈起来,可想想,的确是自己做的不对,就闭上了嘴不再言语,老老实实地听着他说。
连二爷这话也多,滔滔不绝地说了大半天。
终于连铜钱也听不下去了,扑棱着翅膀尖声喊了句:“姑娘吉祥——姑娘吉祥——”
往常想叫它喊一声来听听,总也不张嘴,这会莫名其妙地倒是喊上了。
若生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二爷气得要捋袖子拔光它的毛,斥它拆自己的台。讨厌!
就在这时,绿蕉匆匆从廊下走了过来。
若生背对着她,一时未曾察觉。
连二爷却是正巧看见,遂丢下铜钱不理,只冲绿蕉扬声问:“开饭了?”
绿蕉脚步匆匆上前来,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答:“回二爷的话。只怕还得过上一会。”
连二爷拍拍袖子,叹口气:“饿了。”言罢又转身去面向庭前的树,扫一眼鸟笼里的铜钱。“你饿不饿?我想吃八宝鸭了!”他明明在看铜钱,这话却是同若生说的。
可若生这会,心思全搁在绿蕉身上,根本没有顾到他。
底下的人。都自觉地避开了去,饶是金嬷嬷也陪在屋子里伺候朱氏。并不过来打扰他们父女,依绿蕉的性子自然就更加不敢胡乱靠近。是以绿蕉如果不是有要紧事需要向她回禀,此刻也不会过来。
稍稍避开了父亲,若生便问绿蕉道:“出了何事?”
绿蕉从袖中掏出一物来。递给了她。
她接过一看,却是一枚方胜。
薄薄的一块,轻飘飘的。
用的纸极轻薄。
若生小心翼翼将其展开来。低头一扫,果然是苏彧送来的信。
她蹙了蹙眉。飞快地将东西收了起来,问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就是方才送来的,奴婢一接到手里,便来了这。”
“阿九!你藏了什么好东西——”伴随着话音,连二爷阔步从不远处凑了过来,巴巴地要从她手里掏出东西来看。
好在若生方才眼疾手快,趁他不备,一把将信塞给了绿蕉。
连二爷摊开她的手掌,四下一看,咦,空的?不觉皱起了眉头,似不信,嘟囔着:“我明明瞧见有东西的!”
若生摆摆手:“您瞧差了!”
“是吗?”连二爷将信将疑,看看天色,终于没有再找下去,只说,“饿了饿了,让人快点摆饭。”
若生便给绿蕉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去吧,告诉金嬷嬷一声,可以摆饭了。”
“是。”绿蕉应声而去。
连二爷就返身去摘挂在树上的鸟笼,一面笑眯眯自言自语起来:“豆芽,吃豆芽…”
若生就跟在他身后,听了个清清楚楚,不觉失笑。
他连二爷要吃的豆芽,那可不是寻常豆芽。
虽亦是绿豆所发,图个清甜之味,可他要吃的豆芽,做法却十分繁杂。先将新鲜豆芽洗净择拣一番,用笊篱捞起豆芽,晾干水汽。而后用银针,一根一根地将豆芽笔直戳穿,小心翼翼地填入搅拌妥当的肉馅,最后才在锅中烧上清油,下了豆芽猛火炒熟。
仅那填塞肉馅一道工序,就足以叫人忙活上许久了。
若生寻思着厨娘回头该哭,微微摇头笑了笑。
笑着笑着,她却又想起了苏彧来。
在吃过那焦溜丸子之前,如若有人来同她说,定国公府的五公子厨艺绝佳,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也不知,他是上哪儿学会的…
这样想着,笑着,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
檐下掌了灯,屋子里亦通明一片。
若生陪着父母用过了饭,又稍坐了一会才回的木犀苑。
吴妈妈亲自伺候的她,服侍她洗漱更衣后,才在不经意间问了一句:“姑娘,秋娘何时回来?”
“路远,只怕还得过个一两日。”若生漫不经心地指了桌案上的一卷书命她递过来。
吴妈妈便去取了来,转而叮咛灯下看书,太伤眼睛,还请她早些歇息。
见若生听了进去,她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换了绿蕉进来。
扈秋娘不在,便是绿蕉值夜。
绿蕉却也担心着扈秋娘,几日不见,加上若生也并未说清究竟派了扈秋娘去做什么,一入夜,她便心头惴惴。
可方才吴妈妈问话时,她也听见了。
绿蕉暗暗叹了一声,将想问的话给咽了回去。
而靠在十香浣花软枕上翻着书卷的若生,却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忽然轻声说了一句:“莫要担心,快则明日,晚则后日,她便该回来了。”
白日里,苏彧让人送来的信上,只有两个字。
他向来惜字如金,那样大一张纸,却只写了两字而已。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两个字,就显得愈发清晰夺目起来。
他写的,是“明日”两字。
不知是他使了什么手段,还是如何,她那位大舅舅,明儿个只怕就该上钩了。
等到事了,雀奴那边就能另做打算,扈秋娘便也就能回木犀苑来。
夜深了,若生合了书,熄灯而眠。
她夜里睡得并不安生,时寐时醒,断断续续地睡,也不知拢共睡了几个时辰。
翌日天色才发白,她就醒了,怔怔地靠在床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不过片刻,绿蕉走近,撩起帐子,说道:“姑娘,段家那边派了人来。”
第152章讨好
若生略微一惊:“段家来的人?”
绿蕉一面将帐子挂在床柱铜钩上,一面点头应道:“是,今儿个一大早就来了,将人领到二门后,吴妈妈亲自去迎的,不消一会应当就该往木犀苑来了。”
“吴妈妈亲自去迎的?”若生眯起了双眼,眼神变了变,“来的是谁?”
“奴婢不清楚,吴妈妈方才去得急,并未言明,只听着似乎是段家三姑娘的人。”绿蕉踟蹰了下,摇头将自己知道的事给说了。
她说得并不清楚,但这件事在若生心里头却渐渐明晰起来。
这么些年,三表姐也没有派人来连家寻过她一次,此番又怎么能是无缘无故的?
她微微一笑,吩咐绿蕉服侍自己起身,拣了身素净的衣裳换上,去了耳房洗漱。
故而吴妈妈领着人回来时,她还在盥洗室里,未曾出来。
略等了一会,段素云派来的人,就有些捱不住了。
她是段素云跟前,十分得用的大丫鬟,来日段素云成了太子妃,她也是要继续跟在身边伺候的,到那时她的身份可就又有些不同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到了那时候,做只鸡做头犬,又有什么不可?
可她自己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不愿意叫别人也这样看待她。
她忍不住问吴妈妈:“表姑娘该不是还未起身吧?”
吴妈妈站在廊下给铜钱的小瓷碟里添水,闻言笑着道:“且候一候吧。”
并不直接回答她,若生是起身了还是没有起身。
她心中就有了一丝气,觉得自己叫吴妈妈给轻待了,方才吴妈妈亲自去迎她的事。就这么叫她给抛却在了脑后。但时辰毕竟还早,也是她们家姑娘突然心血来潮,非命她带着一堆东西送来给人,到了人门前,她也不能像在府里一样趾高气扬的。
只不过,她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家姑娘要给连家表姑娘送礼。
明明那日连家表姑娘离开段家时。她家姑娘面色极其难看。似乎下一刻就要杀人了一般。
她琢磨不透,看看那些叫吴妈妈命人摆在了桌上的东西,就更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终于,若生从里头施施然走了出来。
她赶忙笑了起来,在吴妈妈的指引下恭恭敬敬地上前去,墩身行礼后道:“奴婢奉姑娘的命。特地来给表姑娘送些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若生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吴妈妈。
吴妈妈就当着来人的面。将桌案上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
一块软纨蚕冰簟,一套定窖的五彩茶钟,并些零零碎碎的物件,还有几盒酥油泡螺之类的吃食…
有名贵之物。也有寻常之物。
连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这些物件,平素并不少见。按理根本不需段素云一大清早命人巴巴地送到连家大宅来。
若生扫了一眼,微微挑起了眉角。
那躬身立着的婢女。就立即笑着说:“上回您来府里,喜欢吃这酥油泡螺,姑娘便记下了,今晨奴婢出门前,姑娘便特地叮嘱奴婢不得忘了带上这几盒,好给您当今儿的茶食。”
若生挑起的眉角缓缓落了下来。
三表姐这是想同她攀亲近了,原来如此。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一堆东西里,忽然敛目道:“那是什么?”
吴妈妈探手抓起,一瞧,是只石榴形的荷包。
“表姑娘不知,这是我家姑娘前些日子亲手绣的。”段素云的婢女立即又补充起来。
若生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全是三表姐的心意呀。”
未来太子妃,亲自给她绣了荷包送来,得是多么沉甸甸的心意?
连家不缺银子,段素云送什么东西给她,都不能算好,可送这些个小物件,就不一样了。
她便面上高高兴兴地吩咐吴妈妈将东西归置了,一边同段素云的婢女笑着说:“那就替我同三表姐说一句多谢吧。”
婢女闻言,立松口气,仍然是恭恭敬敬的模样,一一将她的话应下来,又过一会,才告辞走人。
脚步变得轻快,走起路来似乎也迅疾了许多。
不多时,这人据闻就出了连家的门。
若生听着底下的人回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多言。
…
段素云的婢女,却还满心只有若生方才的笑颜跟笑着说的那句话。须臾回到段家,她径直去见了段素云。
“回姑娘的话,奴婢将事情办妥了!”她笑着邀功。
段素云长舒了一口,小声咒骂了若生两句,才问婢女,怎么说的。
婢女便将自己在连家遇到的事听到的话,皆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她听。
她听完,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暗想:到底是年纪小,好哄好骗…那日同自己说的话,保不齐也只是随口说来妄图吓唬自己的…全是她自己太过担忧,才徒增了烦恼。
父亲这几日,显然也从未见过若生,如是想着,她的忧虑,愈发淡薄,终于像一块瓷,日夜打磨,薄如蝉翼,“叮”地一声碎裂,再不复存在。
然而这一天,她爹段承宗,却晚归了。
一如既往,段承宗轻车熟路地往那座宅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