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

“喵喵!”

“啊…”若生怔怔地发出个惊叹的音,“这梦也委实太逼真了些…”

怀里的猫埋头朝她胸口拱了拱。

若生的脸不由得红了红,这、这怎么连猫也会耍流氓了!

她双手托着它费力地要往边上丢,眼角却突然瞥见了一样奇怪的东西。像只锦囊,小小的,挂在猫儿的脖子上,鼓囊囊的,也不知里头装了些什么。这倒是原本没见过的东西,怎么叫她给梦见了?

若生不觉好奇心大起,伸手过去小心翼翼摘了下来。

孰料,甫一打开就有一阵香甜之气扑面而来。来不及分辨是什么气味,若生先看到了一张字条,极短,极窄。她伸出两指探入锦囊之中夹了出来,展开一看,上书唯二字而已——赔礼。字迹倒是极为隽秀,甚佳。

若生将字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上头的的确确就只有这么两个字。

她不由再次愣住,赔礼?赔什么礼?谁送的赔礼?

怔仲间,伏在边上的猫“喵”了声,爪子推着锦囊往她面前送了送。

若生看一眼它,试探着叫了声:“元宝?”

“喵!”胖猫腆着脸凑到她手背处舔了舔。

若生瞪大了眼睛,揣着一肚子疑问去翻那只锦囊,却发现里头装着的是一小袋蜜果子。也不知是什么果子渍的,嗅着极香甜,引人垂涎。她拈起一颗仔细打量了下,仍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果子。

想了想,她默默把这粒果子塞进了元宝嘴里。

元宝老实不客气地咽了下去,张着嘴似乎有意让她再塞。

若生却不给了,站起身穿好鞋子四顾起来,院墙高高的,门也紧闭着,这家伙是从哪溜进来的?

她面露茫然地转头去看元宝,却突然想起先前在段家时,那个身着月白色绣回云暗纹锦衣的少年,在自己身边弯腰捞起元宝,问连家可是在平康坊以东时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来。

第044章信猫

她复又低头去看手中字条,字迹像人,干净而清俊。若生定定看着,不觉愣在了那,午后暖风吹得她宽大的袖子猎猎作响,鬓边散发飞扬。舔着爪子的元宝就好像看见了好玩的事,小心翼翼将肥厚的肉掌探了出去,要去抓若生的袖子。

然而风大,袖子一会被吹得扬起,一会又鼓囊囊的胀大。

元宝抓了两记,连根丝都没勾到,反倒是惹得自己差点连脑袋带身子一股脑被袖子给笼进了里头。

熏过香的衣裳在它鼻子前晃来荡去,它顿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灰溜溜挣扎着要逃出袖子的“魔爪”,然而闪避不及,脚下打滑,一下子就在躺椅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嘴里“喵喵”叫个不停。

若生回过神来,见它正摇晃着尾巴从软椅上爬起来,不由得笑得打跌。

元宝见她笑,便也讨好地凑过去,“喵…”一双眼睛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若生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锦囊。

它模样有趣,若生就也不喊人来,索性在软椅跟前蹲下,与它对视着逗趣:“可是好吃?”

“喵喵喵!”元宝仿佛听明白了,喵喵乱叫一通,探头探脑地要朝装着蜜果子的锦囊靠近。

若生循着它的动作也向那只锦囊看去,而后又看看元宝,小声嘀咕起来:“瞧这欢实的模样,里头总不能有毒…”

来路不明的吃食,谁敢胡乱碰?

若生腹诽着,忆及苏彧的模样,想着这事恐怕也就只有他能做出来了。

给人送赔礼,什么不好送。偏偏送了这么一袋子吃的。

她胡乱想着,鬼使神差地朝大开的锦囊里拣出一粒蜜果子来。日光下,腌渍过的果子隐隐泛着剔透的晶莹光芒。像见了珍宝,元宝眯缝似的眼睛竟也霎时睁大了,瞪得圆圆地盯着若生指间的果子看。

若生回瞪它一眼。

“喵!”

“…吃吧。”若生闻声,气势一松,笑吟吟将果子递了过去。

喂了元宝。她一把在软椅上重新坐倒。兀自又拣了一枚送进了自己嘴里。

酸中带甜,甜中带酸,两种滋味在舌尖反复交错盘旋。不知不觉竟生出了一种十分绝妙的味道来。轻轻一咬下,贝齿间就也立时充满了酸甜清香。若生不觉讶然,她从来没有吃过这等好味道的蜜果子!

一颗吃下,就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再吃第二颗。

午后的春风暖阳下。若生坐在廊下躺椅上,膝上趴着一只毛色黄白相间的胖猫。一粒接一粒地吃起了手中的蜜果子。

不知不觉,锦囊里就见了底。

若生伸着纤细二指在里头摸索,空空荡荡的,已是吃尽了。

“喵。喵喵。”元宝的脸贴着她的手背,眯着眼睛似乎也想朝里头看。

若生窘然,慢吞吞将手指收了回来。看着元宝嘟哝道:“既是赔礼,也不知大方一些…”言罢。她自觉面红,干咳两声站起身来,抱着元宝往前庭走去,一边走一边往周围仔细打量起来,自语道:“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她见过人支使了丫鬟送礼的,见过婆子送礼的,再不然就是小厮管事的,甚至于主人家亲自出面的,可这使唤只猫来送东西,她委实是头一次见。

兜了一圈,若生没有发现能供元宝悄悄进出的地方。

她低头看一眼元宝,遂在原地站定,将元宝放到了地上,用手指戳戳它肉团团的屁股,道:“好元宝,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元宝扭头看向她戳着自己的那根细白手指,发出“喵呜”一声,龇了龇牙,身子却没动弹。

若生微微蹙眉,挠它肚皮。

它就乐得打滚,又巴巴地摊开了身子仰面倒在她手下,任由她摸。

若生却慢悠悠把手收了回来,看也不看它一眼,只望着别处呢喃:“猫儿可会翻墙?”

“喵呜,喵喵…”元宝用那双眯缝眼牢牢盯着她的手,万分不舍,终于迈开猫步,一点点往前挪。

它慢吞吞走着,若生也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它边上走,权当散布。她稍落后半步,元宝便过一会就转过头来看她一眼,似乎生怕她不在自己边上,确认过它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终于,元宝在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

那是块早前开辟出来的花圃,栽了几株蔷薇,枝叶翠绿,花倒还未开,只能瞧见几星粉白在绿叶中若隐若现。

因栽的密,若生站在花圃前一眼看过去,只觉这蔷薇种得是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她先前虽让人将木犀苑里的盆景花木都除了去,这一处却因地处偏僻而被留下了。

花期将至,一丛丛蔷薇日渐娇艳。

若生狐疑地看向元宝,却见它突然弯腰伏身往花丛里钻了进去。

咦?

若生紧跟着弯下腰去看。

只见元宝身子灵活地在花丛间打转,一会就没了踪影。她大吃了一惊,正要往花圃里踩上去的时候,眼前蓦地出现了一道黄白的身影,元宝突然间又出现了。

若生唬了一跳,低着头仔仔细细朝元宝身后看去,这才发现后面的那堵墙的墙根处,竟有个洞。

宽近一尺,高却不过半尺。

连家的宅子是就地买下的,早在他们入住之前这里就已经生活过许多人。这宅子是经年的老物,除千重园是后来单独修缮过的外,像若生的木犀苑一直不曾大动过,这墙日积月累风吹雨打,不知何时竟破了个洞,边上散落了些许碎石块,有些已成齑粉。

若生在心中比划了下,看着元宝的眼神就不觉变得怪异起来。

依这家伙的身形,只怕会卡在洞口吧?

然而像是瞧出了她的不信,元宝突然猛地一窜,圆滚滚的身子就沿着那小洞钻了出去。

“…”

趁着若生怔愣的间隙。它又得意洋洋地溜了回来。

若生说:“东西也送到了,好好回去吧。”

元宝仰着脖子,没动,举起前爪挥了挥,又在自己脖子上抓了抓。

若生恍然大悟,提着裙子大步回到廊下软椅前,拾起空了的锦囊跟字条。推门进了屋子里头。临窗的大炕上摆着炕几。上头散了两本书,是颜先生布置的功课。书卷边上的笔架上,搁了支用过的笔。

她上前提笔。蘸了蘸砚台里半凝的墨,在铺开的纸上写了两个字——多谢。

而后将笔一顿,她提起纸张迎风晒了晒,等到墨干就三两下折叠妥当塞进锦囊中。复去寻元宝。

元宝一路跟着她,到了门口却没进去。只窝在那张躺椅上晒日头。见若生从里头走出来,它这才懒洋洋爬了起来跳下软椅靠近。

若生就将锦囊原模原样地挂回了它的脖子上。

元宝撒着欢,迈开腿飞奔出去。只不过眨眼工夫,就跑得远远的。若生靠着扶栏看了会。才抬脚朝着那丛蔷薇所在的地方走去。等到她走到近旁时,元宝早已经出去。隔着墙,外头是条小径。窄窄的,并不像是时常有人经过的样子。

小径的另一侧。又是一面墙,墙根处长了些藤蔓植物,攀得高高的,看着很是坚实。元宝飞奔而至,攀着这些藤蔓,就飞快地爬到了墙头上,而后一个纵身跳了下去,消失不见。

留在木犀苑内的若生这时却正在蔷薇丛前弯腰看着那小洞。

一刻钟后,她传了人进来,吩咐道:“西北角那丛蔷薇后的墙根处有个洞,回头让人堵了去。”

丫鬟应了,立即就要下去寻两个粗实的婆子去修。

谁知一群人刚拎了东西准备过去,若生却反悔了,“罢了,不必堵了,就把边上的碎石收拾了就成。”

几人闻言,异口同声应个是,又将东西搁了回去。

一来二去,已是暮色四合。

若生倚在窗前,看着天边流云渐渐被夕阳染成橘色,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元宝那张猫脸上谄媚的笑容。

一只猫,怎么能笑成那样?

她在心底里嘀咕着,又后悔了。

这洞到底是堵,还是不堵?

思来想去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叹口气将头一低,埋进了臂弯里。

绿蕉正端了点心入内,瞧见这一幕忙问:“姑娘可是哪儿不适?”

“我八成是中毒了…”若生背对着她,声音闷闷地说道。

绿蕉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碟子,将东西往桌子上胡乱一放就上前来看她:“中、中毒?”

若生见她当了真,赶忙抬起头来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我随口胡诌的,你别担心!”可她心里却觉得,那蜜果子里没准还真被下了什么奇毒,若不然她怎么好端端的就变得这般优柔寡断,反复无常了?

然而屁颠颠送了蜜果子来的元宝这会却高兴得很,摇头晃脑出了连家,沿着无人的小道不紧不慢踮着脚往家去。

苏家也在平康坊。

只不过连家的宅子在东面,苏家在另一个方向。

元宝横穿了大半个平康坊,偶然路上被人撞见,见是只猫,也无人多加在意。

它就一路见了蝴蝶便扑,见了花丛就钻,见了天上飞的小鸟也要龇牙咧嘴吓唬一下。

结果一路游荡,等它回到苏家时,天色都黯淡了,四处正有条不紊地忙着掌灯。

第045章夜厨(段箬和氏璧+)

它趁着夜色,一头钻进了一片小竹林里。

苏彧的院子外,有片竹林,不大,但正巧将他的院子囊括在了其中。

元宝熟门熟路地往前跑着,突然撞上了一个身影。

来人轻袍缓带,眉目如镌,可不就是它的主子苏彧?元宝就一轱辘滚到了他脚边,攀着他的裤管“喵呜”了两声。夜色越发深浓,风声大作,幽静的竹林里风声大作。

苏彧手里提了盏灯笼,上头绘着的龙胆花在火光照映下宛若真的一般。

他弯腰伸手摘了元宝脖子里挂着的锦囊,而后直起身来将手中灯笼搁在了一旁的竹枝上。那枝桠细弱无力,灯笼一挂上去就开始摇晃,本就不十分明亮的火光越加开始摇曳起来,照得林间忽明忽暗。

元宝像是害怕,粘在了他脚边不动,只悄悄舔着自己的毛。

站在那打开了锦囊取出字条来看的苏彧,却迎光举着字条说了句,“字颇丑。”说完,他将字条一收,把锦囊悬在自己腰间,提了灯笼就往竹林另一头走去,也不叫元宝。

是以他已走出三四步远,被留在原地的元宝才反应过来,声音里带着委屈喵喵叫着追了上去。走到跟前,它却又不敢再叫了,似乎生怕主子不高兴等会再将自己落下。

它跟得紧紧的。

苏彧走了一会突然举高了灯笼照了照它,灯光洒在它头顶上,照得它一身皮毛愈发油光水滑。

它不动,眯着猫眼龇牙笑。

苏彧慢条斯理地道:“给你备了鱼。”顿了顿,他补充了句。“三条。”

元宝平素没少听“鱼”字,听见这话就像是真的听明白了一样,立即跳了起来,高兴得原地兜圈。

这时,苏彧一边抬脚往前走,一边道:“两条是我的,一条是你的。”

竹林里飒飒轻响。他的话音轻轻的。一会就被风声给吹得散开去。元宝毫不知情,照旧高高兴兴地跟在他边上往前跑,尾巴在身后荡啊荡。因生得胖,这就连尾巴也比别的猫肥一些,活像是在它屁股后头跟了只小耗子。

苏彧低头侧目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一弯。被逗笑了。

他用靴子头轻轻踢了踢它的屁股,问:“偷吃了没?”

元宝也不知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昂着脑袋“喵”了声。

苏彧低低笑了声,没有再说话,领着它绕出了竹林。竹林外就是一间小院子,不过几间屋子。比起定国公府里其余人住的地方而言,委实小得寒碜。这地方原本是没有屋子的,就是一片竹林。竹子倒是好竹子。生得笔直挺拔,青葱高耸。春日里。出了笋,味道竟也不坏,不似旁的地方,这样的竹子出的笋,总带着浓重的涩味。

从重阳谷里归来的苏彧很喜欢这片竹林。

他是家中老幺,小时一直养在父母边上,并没有自己的院子。

稍大些的时候,就已经在重阳谷里呆了好几年了,每年只过年时才回来住上些时日,他也就宁愿四处乱住。因平常不大有工夫同父兄见面,偶尔回来时,几个哥哥跟他就总腻在一起,恨不得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块才好。

他不擅同人打交道,平日里也寡言,但几个兄长同他却很亲。

所以早些年,他从谷里返京过年时,就会跟着几个哥哥一起住,每人那住几天,也就可以启程了。

直到师父离世,他再不必回重阳谷去,这才留在了京城的宅子里。

定国公府不比连家那般奢豪,宅子没连家的大,但也断不会缺了这么点住人的地方。可他在重阳谷那冷清清的地方呆久了,住不惯旁的地方,也不惯有人在边上伺候着。

是以他就让人在这片小竹林里开辟了一块地方,修了间小院子。

母亲派来伺候他的婢女,还未走出竹林,就被他给赶了出去。

一群笨手笨脚的人,又不禁责备,但凡他口气稍重一些,就一个个又是磕头又是赔罪的,不如不要。

折腾了两回,苏老夫人也就彻底熄了派人照料他起居的念头,且随他去了。

故而如今这小院子里,连半个丫鬟也无,只有个寡言少语的老婆子看门,并一个他身边的小厮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