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小姐捏了捏帕子,仍旧说孙大人的案子,“听说崔大人还到福建就被人刺杀了几次,我就想着,崔大人定然知道此案的凶险,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我父亲有罪,我们也不求父亲能安然无恙地放出来。只是…怕那些人,将莫须有的罪名都安在父亲头上,这样一来。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孙二小姐说着,眼泪掉在手背上。

崔奕廷被刺杀了好几次,婉宁听焦无应提起过,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凶险。

裴*见孙二小姐哭起来,忙站起身去劝说,“二姐姐别哭,若不然回去我跟母亲说说,看母亲能不能找到人帮忙。”

孙二小姐擦了眼泪,站起身向婉宁拜下去。“崔二奶奶,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求您,您…若是能伸手帮帮忙。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

婉宁将孙二小姐扶起来,“能不能帮上忙我不能保证,但是你说的话我会跟二爷说。”是真是假,崔奕廷定然会有个判断。

崔奕廷并不像公公说的那样,凡事都是利益为先,如果孙大人没有那么多罪名,他也不会草菅人命。

将孙二小姐送走,婉宁贺裴*去了内室里说话。

裴*喝了口茶向屋子里看了看,“怎么不用大红幔帐。”

婉宁笑道:“如今天暖和,我就让人换了下去。”

裴*点点头,“过两日从海上运来的东西就要在市集上卖了,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看,买些新鲜的物件儿回来。”

裴*显得兴致勃勃,婉宁道:“太夫人肯让你上街?”

裴*就像憋了的气球,“好不容易见到那些东西,总不能一眼都不去瞧。”

婉宁但笑不语,从桌子上拿起来红线一点点地编着,编的不好又拆开来。

裴*觉得好奇,伸头来看,“你在做什么?”

婉宁抿嘴笑,“学打梅花结,将来好用它来挂玉牌。”学会了用来挂崔奕廷送她的那块玉牌。

裴*仔细看了一会儿,“你这梅花结打得好看,也教教我。”

她笨手笨脚的也是才学,打了几次都不好看,更别提教裴*了,婉宁只得让落雨进来,三个人边学打结边说说笑笑。

婉宁想要将裴*留下吃饭,裴家下人却来催促,裴*只好告辞,婉宁将裴*送到垂花门,“太夫人有没有给你安排婚事?”

裴*低下头,“快了吧,寻常不让我出门,我看若是逼急了我,我早晚要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裴*不愿意嫁去邓家,是因为邓俊堂一无是处,按理说裴太夫人再为她灵寻婚事,她应该只是心里忐忑又害怕,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婉宁停下脚步,看着裴*,低声道:“你可有欢喜的人了?”

听得这话裴*的脸豁然红起来,却目光闪躲,“我…怎么可能有…自然是没有…”

不等婉宁再问,裴*整了整衣服,快步走出去上了马车,到了车上才撩开帘子向婉宁挥手。

放下青色的车帘,听着外面马蹄声响,裴*的眼泪才如珠子般落下,心里早知道不成事,她又思量那么多做什么,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回到裴家,裴*去给裴太夫人请安。

裴明诏正陪着裴太夫人说话,裴*干脆将在崔家遇见孙二小姐的事说了。

裴太夫人有些惊讶,“崔二奶奶见了孙家人?”

裴*颌首,“见了,婉宁还说会将孙家的事告诉崔二爷。”

裴明诏看着目光闪烁的母亲,忽然之间明白过来,“孙二小姐有没有来求过母亲?”

裴太夫人一怔,儿子目光如炬,她也无法闪躲,“倒是来过,我那几日身子不适就没有见。”

母亲是怕被孙家牵连,才没有见孙家的女眷,只要想到这个,裴明诏心里生出几分的悲哀,之前怕得罪孙家,而今孙家落难又唯恐避之不及。

这就是裴家。

裴明诏站起身来。

裴太夫人道:“你要做什么去?”

“就算没有了婚约,我们家和孙家也有些交情,既然孙家女眷曾递过帖子,我们家就应该伸伸手,”裴明诏说着抬起头,“免得将来我们家落难,也没有人肯帮忙。”

儿子是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

裴太夫人不禁愣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从福建回来之后,明诏就变了许多。

崔奕廷晚上要在衙门里值夜,婉宁吩咐落雨早早就落了栓。

正睡得迷迷糊糊,就感觉身边仿佛多了个人,婉宁睁开眼睛,天已经半亮,屋子里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崔奕廷正撩开被子躺进来。

婉宁有些惊讶,“怎么这时候回来?”

崔奕廷手臂伸过来,正好落在她腰间,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豆的味道,显然是刚刚梳洗过,“曹佥事去换我,我说要回来换衣服,一个半时辰之后再去衙门。”

一个半时辰,也值得这样大动干戈,还不如在值房歇一会儿,否则哪里会有精神。

“婉宁。”

崔奕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的嘴唇压在她鬓间。

婉宁“嗯”了一声。

崔奕廷道:“没事,我就是想听你说话。”

虽然说想听她说话,可是很快婉宁就听到崔奕廷均匀的呼吸声,就像孙二小姐说的,开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崔奕廷在衙门里定然忙碌不堪,累成这个样子,却还想着回到家中。

只要想想这些,婉宁心里顿时一暖。

成亲之间她没想过婚后生活会如此,她以为他们不过就是相敬如宾,却没想到崔奕廷会这样待她。

不到一个时辰,崔奕廷就睁开了眼睛。

婉宁正让人端水进来,一番梳洗过后,崔奕廷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精神奕奕的锦衣卫指挥佥事。

婉宁将孙二小姐说的话告诉了崔奕廷。

崔奕廷点点头,“闽浙一带的海商已经成气候,只要不开埠,他们就有源源不断的利益,这些年置下了不少的大船和武器,随便进入沿海渔村抢夺人、物,邓嗣昌虽然手握重兵,不过是他们其中之一罢了。”

婉宁皱起眉头,“开埠岂不是更不容易。”

“容易就不去做了,”崔奕廷笑着道,“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我为何要去做。”前世政局如何他已经领教过,扭转政局虽然不易,他也要将它改变。

不管面对什么事,都是满不在乎的骄傲,怎么样都挫不败他的锐气似的。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就只有崔奕廷。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黯然

送走了崔奕廷,童妈妈就来道:“姚家那边来人了,说三老爷想要小姐回去看看。”

父亲第一次遣人来找她回去。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婉宁道:“有没有说为什么?”

童妈妈摇摇头,“只说老爷想小姐了。”

父亲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婉宁先去沈家见了沈氏,等到姚宜闻下衙之后到了姚家。

她原来住下的房间已经收拾一新,新做的楠木海棠围八步床摆在里间,挂着银红的霞影纱,窗台上放着一盆姚黄牡丹,新铺的地砖光可鉴人,收拾的和她成亲前没什么两样。

婉宁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她还以为这个家在她心里不会留下半点的痕迹,谁知道再回头看看还有些亲切。

“老爷。”

门口传来落雨的声音。

婉宁站起身,看到父亲大步走进来。

姚宜闻的目光落在婉宁脸上,他仔细看了看才坐下来,“这些日子在崔家可还好?”

婉宁点点头,“公婆都待我很好。”

姚宜闻仿佛这才放心,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朝廷里在议开埠的事?”

王卢江进京之后,京里官员的话题都围绕在海禁上。

不等婉宁说话,姚宜闻接着道:“有人弹劾奕廷了,说奕廷假公济私,并不是为了开埠,而是想要做第二个邓嗣昌,还说,海禁没开,你已经在福建收了大量的茶叶。将来开了海禁自然日进斗金。”

这话崔奕廷倒是没跟他说过。

姚宜闻叹口气,“海禁不是那么好开的,我是怕奕廷受挫。崔家长辈会因此责怪你。”

父亲眼睛里都是关切。

从前他们父女不过是在人前做做样子,而今突然被父亲这样关怀。她倒有种不太适应,那种父女之情豁然从心底里浮起,却又因为之前互相的愤怒和厌恶,缺失了很多。

姚宜闻显得很安静。

婉宁停顿了片刻才道:“二爷不会怪我。”

二爷不会怪我。

这话说得十分的坚定,不过才嫁去崔家几天,婉宁就这样信任姑爷。

在姚家时,婉宁站在那里和他辩驳,但凡有事从来不与他商量。眼睛里闪烁的都是冷静和疏离。

姚宜闻心里豁然一酸。

他这个父亲在婉宁心里不知是个什么位置。

姚宜闻心里很难受。

他做了婉宁十几年的父亲,却不如姑爷在婉宁身边几日。

他不能责怪任何人,走到今天都是他的错。

“你们还是要小心。”姚宜闻说到这里停顿住。

婉宁抬起头看过去,父亲目光有些颤抖,半晌才吞咽一口,声音也嘶哑起来,“听说杨家去了沈家提亲,你母亲…”

“你母亲准备嫁给杨敬了。”

父亲的眼睛里有些空,好像被人活生生地剜去了一大块血肉。

姚宜闻道:“这件事你知道吗?”

婉宁点点头,“我知道了。杨老太太很看重母亲,一个月前就让人探过母亲口风,那时候母亲害怕我在崔家受委屈就没有答应。”

姚宜闻又沉默了半晌。垂下头,婉宁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杨敬是有名的大儒,又在詹事府教大皇子,将来…前程自然不用说,你母亲为人温婉,做事又周到,还得了杨老太太喜欢…”

姚宜闻说到这里停下来。

婉宁没想到如今父亲嘴里都是母亲的好处,当年休掉母亲的时候为何没想到这些,就算是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

从前的夫妻。既然一刀两断,自然各奔东西。

婉宁道:“父亲也不要太挂怀。”

姚宜闻胡乱点了点头。

童妈妈在外面禀告。“二爷来接二奶奶了。”

婉宁没想到崔奕廷会追过来,“天色不早了。女儿就回去了。”

父女两个一起走出屋子,崔奕廷已经迎过来。

见到崔奕廷,姚宜闻多少显得有些紧张,嘱咐了婉宁和崔奕廷几句,并没有提起政事,将婉宁和崔奕廷送走,姚宜闻回到书房里,正好有同僚来问他些文书上的事,同僚笑着道:“你那女婿真厉害,将御史言官气得七窍生烟,言官说你女儿收茶叶之事,他便说,能赚钱是本事,京里从来不缺达官显贵家的买卖,朝堂上多少堂官都是江南大户出身,上桌的米粮,下桌的消遣,大多是他们族里开的,诸位老大人这些年可曾管住自己的嘴,不去买那些米来吃。”

“没有铺子的达官显贵,手里不知有多少田产,细查起来可曾都纳过赋税,才在福建收了些茶叶老大人们就坐不住,有更加让诸位吃惊的事可都还在后面。”

遇到这种事,多多少少都应该有些顾忌,崔奕廷却满不在乎。

所以婉宁才会说,崔奕廷不会怪她。

同僚站起身拍了拍姚宜闻肩膀,“别看是姑爷也是半个儿,你可是好福气的人,真的开了埠,崔奕廷就是最大的功臣,必然前程远大。”

姚宜闻只是应付着笑了一声,将同僚送出了门。

刚刚回转下人就来道:“老太太请老爷过去。”

姚宜闻心里一紧,只怕是父亲那里有个什么变故,匆匆忙忙去了母亲屋中。

内室里很安静,父亲显然已经睡下了。

姚老太太抱着欢哥在说话,见到姚宜闻,欢哥一下子就钻进了姚老太太怀里。

姚宜闻皱起眉头,“多大的孩子了,怕见生人害怕也就罢了,见到我也要躲起来。”

姚老太太埋怨地看着儿子,“还不是你总训斥他,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父亲来了。你还不是一样躲进我怀里。”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那时候他可比欢哥小多了。

姚宜闻坐下来,旁边的*将欢哥带了出去。姚老太太才开口说话,“婉宁怎么说?也让你将沈氏接回来?”这样将婉宁叫回来。定然是为了这件事,沈氏那边一直不答应,还不是想要拿回被休时丢掉的脸面。

姚宜闻道:“不是母亲想的那样。”

姚老太太冷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她还能看不透这些,儿子心中就是觉得愧对沈氏,这才被沈家拿捏住。

想到这里,姚老太太道:“沈家还要怎么样?难不成要你上门赔罪?婉宁一心向着她生母。也不会出什么好主意,”眼看着儿子低下头,姚老太太料想自己猜对了,就一鼓作气,“张氏到底是欢哥的生母,张家虽然遭难,却仍旧是勋贵,我本是不肯答应你休妻,可你…又偏偏已经拿定了主意,若是非要让沈氏进门。沈家就要像姻亲一样上门拜会,沈氏也不可将从前被休的事挂在嘴边,内宅妇人。到底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算夫君有千般不是,也不能攥住不放,否则我是不肯答应让沈氏再进我们姚家的门。”

姚宜闻听清楚了母亲的话,抬起头看着母亲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母亲以为沈家是在为难儿子?”

姚老太太道:“也就是你心实,不知道这都是婉宁和沈氏想好的主意。”

姚宜闻摇头,声音也生硬起来,“母亲错了。沈氏是真的不想再嫁进来。”

姚老太太不禁诧异,“她不愿意嫁给你?”这怎么可能。宜闻是正四品的堂官,休了张氏再娶也是随便挑选姻亲。沈氏一个休妇,有什么不肯,说什么她都不信,婉宁这样和家里闹,还不是想要宜闻休了张氏重娶她生母。

姚老太太恨其不争,站起身来,指着姚宜闻,“你是朝廷正四品官员,不要将自己看低了,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嫁进门,沈氏算什么,她不嫁给你就要一辈子在沈家,死了也不会有人供奉香火,到头来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

“莫要被人拿捏住。”

“沈家再不答应,你去告诉他们,我不肯让你休张氏,欢哥是你唯一的子嗣,就凭这个,张氏就算犯错也比沈氏强。”

想当年,父亲、母亲就是这样的态度对沈家,对沈氏。

沈氏一定已经料到重回姚家也是这样的情形,所以不肯答应。

他忽然觉得,沈氏的决定是对的。

姚宜闻抬起头,看着姚老太太,“母亲,沈氏怎么会死了没有人供奉香火,怎么会去做孤魂野鬼。”

姚老太太道:“怎么不是,就算她娘家有人,也不会拜祭她…”

“沈氏要嫁人了。”

姚宜闻的话,让老太太惊愕地住了嘴,半晌才道:“要嫁人了?是哪家商贾的继室?还是沈家的远亲?嫁去哪里?扬州?她舍得回去扬州?”沈家能为沈氏找门什么样的亲事,就算是有亲事,恐怕也是借了婉宁的光。

姚宜闻不知该不该笑母亲的自大和浅薄,本来是件让他难过的事,他却觉得现在说出口很痛快,至少能让母亲大惊失色,让她后悔方才说的那些话。

“沈氏要嫁给詹事府詹事,朝廷正三品大员,训导、辅佐太子,乃东宫重官。”

姚老太太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半晌才道:“你疯了不成?怎么能编造出这样的话。”

姚宜闻轻笑,“儿子没有编造,詹事府詹事杨敬是沈元坤的老师,杨老太太病重时沈氏过去侍奉,杨老太太因此十分喜欢沈氏,如今已经托了保山去沈家求娶,沈氏不是想要为难儿子,她是真的不想要再嫁给儿子,不想再进这个家门。”

说完话,姚宜闻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他急忙用袖子去遮掩,装作若无其事。

姚老太太惊慌失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有些传言你也不信,信不得,沈氏有什么才貌能嫁去杨家,杨家就不嫌弃她是商贾之女,就不嫌弃她被休弃?那怎么可能。”

姚老太太仿佛说服了自己,抬起头来,“他们就是吓你罢了,就让他们去折腾,你也不要休张氏,你有妻有子怕什么?”

姚宜闻眼前浮起张氏厌恶的神情。

他被一个人厌恶了这么多年却不知晓。

他这个妻,心思何曾在他身上逗留过。

所以,他不过就只有欢哥罢了。

“好好教养欢哥,将来必定有你的好日子。”

母亲说了那么多,唯有这句话还能飘进他的耳朵。

姚宜闻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婉宁的房间,怔怔地望着长案上那盆姚黄牡丹发呆。

婉宁和崔奕廷回到崔家去给崔夫人请安。

两个人刚走到院子里,宋妈妈就迎过来,“二爷、二奶奶,夫人在和四爷说话呢。”

宋妈妈是来拦他们的,定然是崔奕征有什么事,崔夫人还不想声张。

婉宁正要说话,屋子里崔夫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要将我活活气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