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站在廊下仿佛站僵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伸过来打开了窗子,那手指修长,优雅地揽着袖口。

张氏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姚宜之那双温和的眼睛,他似是要说话却又没有开口,半晌才转过头去。

张氏听到轻轻地一声叹息。

张氏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太太。老爷回来了。”

丹桂的声音传来,张氏顿时打了个冷战,姚宜闻怎么会在这时候回家,张氏转身就要向院子外走去,却才走到月亮门就看到了大步走过来的姚宜闻。

“你怎么在这里?”姚宜闻皱起眉头。

张氏的心顿时乱跳起来。

是谁说了什么?还是恰好撞见?

“老爷,”张氏装作若无其事,“五叔在教欢哥读书,妾身…将欢哥送过来。”

看着张氏心上穿着的桃红色褙子,隐隐约约有一股香甜的气味传过来。姚宜闻觉得有些不适应,“怎么又熏香了。”

张氏道:“大约是从前的旧衣裳就沾了香气。”

姚宜闻又道:“老五什么时候来的?”

张氏道:“刚刚过来。”

姚宜闻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马上就要春闱了,他不好好读书回来做什么?欢哥读书用不着他。请先生过来也就是了,”看了一眼张氏,“快回去换了衣服。”

说着向书房走去。

看着姚宜闻的背影,张氏才松开攥紧的手指,手心里满是湿漉漉的汗。

“你怎么过来了。”

姚宜闻不悦的声音传来,姚宜之站起身。

“这个时辰国子监还在上课。”

“三哥,”姚宜之像寻常一样站起身将姚宜闻迎到椅子上坐好,“今天没有见到父亲,正好国子监那边没什么事,我就回来看看,连问问欢哥。”

姚宜之看向欢哥的神情很是宠溺。

“那也要以课业为主,春闱马上到了,你还准备做个举人不成?”姚宜闻说着向欢哥招手,欢哥却不肯过去。

“三哥,我和欢哥正在背书,欢哥说要背给三哥听。”

姚宜之笑着看欢哥,欢哥认真的点头,“五叔说,欢哥好好背书,父亲会高兴。”

看到欢哥,姚宜闻只觉得对张氏的怀疑和气愤顿时少了很多,没有张氏就没有欢哥,欢哥是他唯一的子嗣,将来他还要等着欢哥出人头地,奉养他终老。

欢哥也很听话,在姚宜之的提醒下认认真真地背起千字文来。

背了一大段,姚宜闻脸上也有了笑容,又向欢哥招招手,欢哥这才跑了过去。

姚宜之道:“欢哥比我小时候聪明又和三哥一样好学,将来定然会有好前程。”

“还小着,到底能不能行还要看以后。”姚宜闻虽然这样说,脸上却露出骄傲的表情。

“父亲说三哥小时候就稳重,族里的长辈那时候就断定三哥将来一定能光宗耀祖,怎么欢哥就不能。”

听着弟弟说这些,姚宜闻的手不知不觉地放在欢哥小小的肩膀上。脑海里仿佛勾勒出儿子出人头地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该多高兴。

自己生养的孩子,成家立业,让人敬重。到时候他才是真正的荣光。

为什么家家都盼有子,就是这个道理。

姚宜之将书整理好站起身走到欢哥面前。送到欢哥怀里,“以后不止是三哥,我们姚家都要靠欢哥…”

姚宜闻看着弟弟不禁有些心酸,他有妻有子,弟弟呢?什么都没有,如今就是孑然一身,没有人真正体贴他,关切他。虽然外边光鲜,却真正的可怜。

想到这里,姚宜闻叹口气,“等你考上功名我做主帮你结门好亲事,免得你身边没有人照应。”

姚宜之脸色黯然,“看到欢哥我就想起我那个还没见面的孩子,现在我也不想许多了,从前我不知晓,现在我才明白,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人人都像三哥这样有福气。”

兄弟两个一瞬间沉默。

姚宜闻半晌才道:“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就算妻儿没了也不能就此消沉。谁又能知道这辈子会遇到什么事。”

姚宜之抬起头来,“我也想过,若是三哥遇到这样的事,定然能比我看得开。”

突然之间没有了妻儿?

这样的滋味儿?

姚宜闻平心而论,若是换成他,他也不知道会如何,现在一个休掉的沈氏和乱七八糟的沈家就让他头疼,内宅里张氏和婉宁又不合。

“你还记不记得我为什么休了沈氏?”姚宜闻说着顿了顿,“可是六弟妹说。秦姨娘的死和沈氏无关,若真的如此。我还是亏待了沈氏。”

也许是弟弟提起往事,他也不由自主地说起来。不但是沈氏,他对婉宁也不够好,不是一个好父亲。

“三哥还有办法弥补,”姚宜之安慰地一笑,“三哥又续弦,生了欢哥,一家人其乐融融,就已经算是弥补了从前,有些事紧紧攥着也没用,回头想想什么又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就放它过去。”

这是劝他要向前看,之前亏待了沈氏,现在不能亏待张氏,再怎么说张氏也生下了欢哥。

就算张氏有错,他也不应该牢牢攥住不放。

可是见到婉宁,他总觉得不能向长女交代。

婉宁正和焦无应说话。

“只要京里的夫人们接受了这样冲泡的方法,将来我们家的茶就会卖得很好。”

焦无应点头,“可是万一再有仿冒要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去仿,京里的达官显贵都有个脾气,不会喝不正宗的茶,今天在安怡郡主府,大家已经看了清楚,再说冲泡用的茶具现在也只有我们家才有,就算要仿制也没那么容易,起码要过些日子。”

几天之间会有很大的变化。

“他们仿了之后,我们还会有新茶来卖,他们愿意仿就永远要跟在我们身后,到时候我们家只会更有名气。”

让众多茶铺仿造的定然是好茶,就算仿品再多,让人最终记住的永远都是正品。

“有没有让人去查华茗轩?”

焦无应颌首,“贺大年已经安排人去办了。”

“也不用太着急,”婉宁道,“只要让京里人人都知晓华茗轩在仿造我们的新茶就行了。”

她一个人查起来太慢,京里可是一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夫人们饭后余谈本就少了话题,如今喝着茶,说得会更加顺畅。

在沈家茶铺开张的时候,传得沸沸扬扬对沈家和新茶来说,只会是好事。

婉宁低声问,“京里能做紫砂壶的师傅还有没有?”

“就我们用的这种,”焦无应摇摇头,“小姐早就安排好了,任谁都不好找谭师傅那样的好手艺。”

这就好,这个时代的紫砂壶很大,没有这种精致的成品,就算别人想仿制,也要找到能做壶的师傅。

她虽然不懂得经商,但是她骨子里毕竟是半个沈家人,懂得捏住哪里不放对她更有利。

等到焦无应出了门,童妈妈过来道:“五老爷过来了,在书房里教八爷读书,不知怎么的,三太太也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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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着急

在安怡郡主府,虽然是魏太太拿出了茶,但是这件事应该和张氏脱不开干系,否则张氏就不会装作惊讶,又假惺惺的替她着急好像是个慈祥的继母。

她拿出紫砂壶和茶具,在安怡郡主府为各位夫人泡了茶,张氏的脸色有些变,从安怡郡主府回来,张氏更是径直回到房里。

张氏身边少了两个得力的下人,现在又是这样的心情,定然会想要找人帮忙,正好这时候五叔来了,张氏又有些不合礼数地去了书房。

职业的敏感,让她觉得张氏至少是信任五叔,欢哥的那种对五叔的喜欢和依赖也是需要张氏点头才能有的。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让人去趟沈家,跟我舅舅说,少跟五叔来往。”

谁知道五叔那芝兰玉树下面是张什么脸。

沈敬元看着妻子收拾准备要带给婉宁的东西。

“酱菜不要装那么多,婉宁年纪还小不能吃那么咸的东西,扬州的小菜到了京里都不好吃了,不如趁着婉宁能自己挑选下人,就将家里的厨娘送去姚家。”

听着老爷絮絮叨叨地说,沈四太太直起腰身,“老爷什么时候这样仔细,连厨娘都想到了,我早就和婉宁说了,就将我们带来的厨娘送过去一个,这样一来吃食上我们也安心。”

沈敬元点点头,“姚宜闻总算做了一件人事。”

自从辰娘被休,他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提起姚宜闻。

沈四太太点头。

刚刚将东西装好,童妈妈就赶了过来,将婉宁说的话跟沈四太太说了,“小姐说,不管怎么样。舅老爷都要小心些。”

沈四太太觉得婉宁的话有道理,“让婉宁放心,我会劝说老爷。”

童妈妈说完特意向院子里乜了一眼。“舅太太,奴婢过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在准备东西,这是要做什么?”

眼见就要到最冷的时节,难不成沈四老爷一家还要远走?

沈四太太道:“还没跟婉宁说,老爷想去趟宣化府。”

童妈妈听得一惊。

“去宣府?那边不是不太平吗?离瓦剌那么近,四老爷怎么好过去。”

沈四太太也有些担忧,“这两年已经好多了,朝廷有专门驻守的兵马,老爷不会到宣府镇。而是到周围去打听打听,年前就能回来。”

“这冰天雪地的,”童妈妈想想就觉得冷,“那可是北边,这个时节可能已经下雪了,就算过去了也不好行车啊。”

“家里在西北那边可能会拿不到盐引,”沈四太太抿起嘴,“老爷有些着急,沈氏全族上下还有伙计都等着盐引换盐来卖,万一有个闪失。老爷没法交代,正好有人在北面有屯田,想要将屯田卖给我们沈家。老爷想了好几天,说什么也要去看看,将来就算西北那边供应不上,北面还可以用粮换引。”

这样到底能不能行。

童妈妈看着眉头紧锁的沈四太太,“太太怎么不去问问小姐,让小姐劝劝舅老爷。”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身后葱绿色的帘子,将童妈妈叫到东侧室里说话,“我们老爷肩上毕竟压着整个沈家,那些重担不是我们妇孺能都担下的。我也劝说过,老爷却说沈家能趟出一条商道。也是费劲千辛万苦…”

沈四老爷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看来是一定要去看屯田了。

童妈妈也不好再劝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顺势将话题引到婉宁身上。“婉宁怎么样?可出了口气?”

童妈妈道:“哪里能呢,张氏不过是受挫而已,我们太太是被休出了姚家,老太爷那边倒是气得不轻,听说我们小姐不但回来了,还在身边大肆换人手,只要小姐去请安,老太爷就气得翻白眼,骂小姐是逆子,将来不会有好下场。”

听到这些话沈四太太气得咬牙切齿,“没有好下场的是那个老东西。”

说话间,下人将要送给婉宁的东西拿来。

沈四太太都分开放好,“这是护手、护膝,过几日是一定要穿的。”

童妈妈就看向那雕花镂空的手炉,“手炉我们家里有。”

“我知道,让人购置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到婉宁,”沈四太太满脸慈祥的笑容,“昆哥也喜欢,我还特意绣了个手炉套,昆哥的是蓝色的,婉宁的是粉色。”

看着说得仔细的沈四太太,童妈妈心里叹气,舅老爷一家对小姐是真的好。

从沈家出来,童妈妈将沈四太太的话仔细地说了。

婉宁伸手要地图,宣化府她是听过的,那是本朝的边陲重镇,舅舅怎么会想到要将米粮送到宣化府换盐引。

她之前跟舅舅说过,等到茶叶卖出去就会有银钱,明年春天再做计较,这段日子她一直在忙茶叶和紫砂壶,就很少去舅舅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舅舅做了决定要赶在年前去宣化府看看。

童妈妈好不容易找到地图放在婉宁眼前,用手指了指,“宣化府就在这里,倒也听说那边太平的很,离京师也不算太远,说不定也没什么。”

如果这么简单,为什么会有人卖屯田?舅舅到底有没有问个仔细?

“也许四老爷就是谨慎起见才会去看那些田地。”

婉宁站起身来。

在沈家的时候舅舅就说,二舅舅每年都要冒着危险去边疆送粮,有一次边疆不太平,二舅舅就带着粮食躲在民户里,结果被那些外族人发现,将身边的伙计从屋子里一个个拖出去杀了,就要抓到二舅舅,还是二舅舅身边的小厮挺身救主。

二舅舅因此捡了一条命。

就这件事,舅舅一直觉得亏欠二舅舅,舅舅的心情她能理解,作为沈家主事的人。哪里能一直缩在别人的后面。

舅舅不想将来龙去脉和她讲,她也知道为什么。

在舅舅心里她毕竟是个孩子。

“让人去备车吧,我要去舅舅家。”婉宁低声吩咐童妈妈。

童妈妈点点头。刚要下去安排,落英进来道:“老爷过来了。”

父亲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婉宁皱起眉头。

“婉宁。”姚宜闻兴致勃勃。满脸的笑意。

婉宁上前给姚宜闻行礼。

“婉宁,”姚宜闻道,“你小时候一直想要父亲给你找个女先生回来,正好我今天遇到了陈阁老,陈阁老给家里的小姐请了女先生,我就问了一句,陈阁老的意思,可以问问那女先生。她若是愿意也能来给你做西席。”

能和陈阁老家的小姐同一个西席那是好事。

姚宜闻捋着胡子。

“陈阁老家的小姐多大年纪?”婉宁看向姚宜闻,“和女儿相仿?”

姚宜闻点头,“差不多,我记得…”

“父亲在我小时候想要请西席,如今已经过了多少年?”婉宁抬起头来,“如今女儿已经长大了,琴棋书画自学了不少,还在京里买起了茶叶,这时候再学着家的女子书画不离手,未免太晚了些。”

姚宜闻被说得一怔。

“多少年了。女儿都没想过还会有父亲可以依靠,”婉宁顿了顿,“父亲真的想对女儿好一些。弥补这些年的缺失,不如急女儿所急,让人去打听打听那个华茗轩,为什么在女儿的茶铺开张之前,就有了女儿让人新做的新茶。”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

姚宜闻身上那股身居高位的文臣风仪立时卸了一半。

婉宁上前给姚宜闻行礼,“父亲,女儿要去大伯那里,听大伯说说往后该怎么办。”

姚宜闻压制着怒气,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眼睛里却又有一丝的愧疚,这样两相为难地挣扎了片刻。转头吩咐下人,“多几个人跟着小姐去大老爷那里。”

送走了姚宜闻。婉宁去内室里换衣服。

童妈妈看着皱眉的婉宁,“小姐放心,沈四老爷就算要走也不会这么快,我们定然能赶上,小姐好好劝着,就算是再急哪怕等到明年春天。”

婉宁点点头。

童妈妈看了看外面,落英让人守着门口,屋子里也没有旁人,这才低声道:“奴婢还没见过老爷那样的脸色,想要生气却又要忍着,”说着顿了顿,“小姐不是一直想要请个西席来教字吗?”

姚宜闻没有给她太多学习的机会,以至于到现在很多繁体字她还是用猜的,从泰兴到京里她倒是跟着昆哥蹭了不少杨敬先生的课,可是这些显然还远远不够,她真的需要一个先生。

却不是现在,更不是陈阁老家推荐的。

“我们家和陈家有婚约,”婉宁看向童妈妈,“你觉得陈家会要我这样的媳妇进门吗?”

陈季然她是见过的,能看得出来,陈家十分宝贝这个儿子,以她现在的处境,陈家是不可能同意的。

“那怎么不可能,”童妈妈有些不服气,“小姐是进过宫,受过皇后娘娘赏赐的。”

“可我也将姚家闹得一团乱,气病了长辈,还将亲六叔送进大牢,现在又惊世骇俗地做起了买卖,时不时的更会抛头露面给人治病。”以陈家的审美,教育孩子的方法,怎么可能接受她这样个媳妇。

除非陈家是另有打算。

不管陈家的打算是什么,既然彼此看不上眼,也最好不要硬牵扯在一起,既然陈阁老已经试探了父亲,想要看看她是不是还能学习礼仪,干脆她现在就回过去,让陈家彻底断了这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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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春心

听出婉宁话里的意思,童妈妈张大了嘴,“小姐是不想嫁去陈家?”

婉宁点头,“别人能随随便便给我订门亲事,我自己自然要仔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