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觉得自己将七丫头牢牢攥在手里,只要随便动动指头七丫头就会乖乖听话。

可是现在,她断没有想到,一切好像又变了。

七丫头站在那里,不是沈氏身边的小丫头,却比那时候更加光彩照人,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变回那个令人羡慕的贵女。

她明明用足了力气恫吓,七丫头却一点不见怯意,还是这样笑着看她。

到底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还是不明白她的用意。

寿氏一下子迷糊起来,心里说不出的焦躁,她想要使出浑身解数挣脱出来,寿氏伸出手向那张光彩照人的脸上挥过去。

她要让七丫头知道,一切都变了。

她要让七丫头尝尝苦头。

看到寿氏的动作,门口的童妈妈不禁惊呼出声。

寿氏禁不住笑着,真痛快,将从沈家身上受得气都还给七丫头。

看七丫头再不听话,沈家再不老实,现在这里可是由她做主。

一巴掌会有多响谁都知道,再怎么样也不会像是木盒掉落地上的声音。

婉宁手里的攒盒落下来砸在寿氏脚面上,里面的果饵更是散落寿氏一身,寿氏不禁哀叫了一声,气势一软,高高扬起的手也被婉宁攥住。

婉宁那双眼睛很亮,映着寿氏气急败坏的表情,“六婶你做什么?为什么要打我?我做错了什么事?”

寿氏向外扯着手,赖妈妈也上来帮忙,“哎呦这是怎么了?六太太的脚。”

寿氏脚疼得缩起来。

“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姚家的规矩,”寿氏扬高了声音,“谁叫你见沈家人?你母亲已经被休,沈家对姚家就是形同陌路,你给李大太太看病,谁答应了?”

婉宁顿时诧异,“不是六婶将沈家人请来的吗?不是六婶让我去亭子里和沈家人见面?不是六婶让我给李大太太看病?”

寿氏的脸忽然涨红起来,这些话说的都没错,是她将沈四太太带去亭子里。

给李大太太治病也确实是姚家安排的…

“你再顶嘴。”寿氏用力甩婉宁的手,没想到婉宁却奇怪地将手松开,寿氏差点摔一个趔趄,婉宁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从方才到现在一步也没挪动过。

“六婶,”婉宁乌黑的双螺髻上是白玉的荷花簪,她向前走了走,站在阳光下,面容是那样淡雅而矜贵,“六婶这样冤枉我,二话不说就要打我,祖父、祖母知道吗?”

这时候还觉得老太爷和老太太会宠着她。

寿氏轻笑出声,“老太太早就…”老太太早就巴不得她死了,一个沈家的遗祸,留着坏了姚家的名声。

寿氏话没说完,就听到丁妈妈高声喊,“六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太太身边的丁妈妈和赵妈妈一起站在门口。

丁妈妈一脸诧异,赵妈妈面色难看。

本来吵闹的小楼一下子安静下来。

丁妈妈匆匆忙忙走上前,“六太太…您怎么动这么大的气。”

寿氏听得丁妈妈的声音这才回过神,她这是怎么了?听了沈家不肯买粮食,进了绣楼,看到跪着的下人和婉宁的话,她就头脑发热一心想着要发落婉宁,就将所有事都抛诸脑后。

“六太太,老太太那边喊七小姐过去呢。”

这时候喊婉宁。

这是要做什么?是要亲自发落婉宁?寿氏期待地在丁妈妈脸上寻找答案。

丁妈妈看向婉宁,眼睛里满是安慰,“七小姐,这里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六太太也消消气,都是一家人…”

丁妈妈这样劝说,难不成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寿氏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她豁然想起那句要脱口而出的话,她几乎能看到老太太脸上的怒气。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宠起七丫头来?从前她怎么对七丫头老太太都是不管的啊!

丁妈妈上前去安抚婉宁,寿氏后退几步看向赵妈妈。

赵妈妈走过来低声在寿氏耳边道:“李家来送礼了,都是给七小姐的,”说着顿了顿,“送的都是那些东西…老太太…您还是有些准备…五小姐的事老太爷也知道了。”

寿氏脑子“轰”地一下,几乎要摔在地上。

赵妈妈忙伸手搀扶,“六太太当心啊。”

李家怎么会这时候来送礼,到底都送了些什么?那些东西…可和她有关系?寿氏脑子里乱成一团。

第十五章 礼物

丁妈妈、赵妈妈和寿氏一干人离开绣楼,童妈妈服侍婉宁去换衣服。

“我的小姐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真是吓死我了,您才这么大,六太太毕竟是大人,真要动起手来,您可是要吃亏的啊。”

“不怕,”婉宁指了指童妈妈捡起来的攒盒,“我知道打不过她,一早就拎了东西。”寿氏来之前她正在吃果饵,听到寿氏的声音,她顺手将攒盒拿起来,寿氏又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一定会措手不及,她个子矮,力气小,但是可以顺带武器。

童妈妈想起六太太上楼来,七小姐撩开幔帐时的模样,那样毫不在意地拿着一只攒盒,谁会想到那攒盒是这样用的,童妈妈忍不住顿时笑起来。小姐,还真是,竟然会有这样的主意。

整理好婉宁身上的衣衫,主仆两个才去老太太的院子。

此时寿氏正惊呆地看着桌子上的东西。

这都是些什么呀。

后面进屋的姚婉如都目瞪口呆。

东西摆满了桌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奇怪,太奇怪了,姚婉如伸出葱葱玉指,一脸惊诧,颤声问,“谁啊,谁会送衣服和吃的来啊。”

桌子一边放着的是十二三岁小姐穿的衣裙,从里到外胸衣、襦裙、褙子,另一边堆着一盒盒点心和果脯,泰州各色点心恐怕都被买了过来。

除了吃的就是穿的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这都是李家让人送来的?”寿氏半晌才僵硬地挪动视线,“老太太,这,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啊?

要说送衣衫也是有的,互相来往的时候也会给各家的少爷、小姐做身衣服,可是,眼看着桌子上的那些东西。

李家送这样的东西,自从婉宁来族里,寿氏给婉宁置办的衣物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寿氏觉得好像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

这是在说七丫头在姚家缺吃少穿吗?

堂堂一个姚家七小姐。

没吃的,没穿的,还要别人送来。

这成什么样子?

寿氏看向老太太,“娘,这该怎么办啊?”

李家是不会随便送出这样东西的,定然是婉宁开口向李大太太要来的。

要这样的东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婉宁在族里的日子不好过向外面求助,另外一种就是小女孩心性,十二岁的孩子,喜欢的就是漂亮的衣服和可口的糕点。

偏偏李大太太在姚家见到婉宁时,老太太连婉宁都没认出来,李家肯定会起疑心。

总之,姚家做错在先。

所有事都撞在一起,已经不能用几句话就能掩饰的过去。

老太爷素来在意名声,若是有个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她可是担不起这个罪名。

寿氏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老太太不说话,寿氏忙向赵妈妈递了个眼色。

让外面人怎么想,都要看姚家的做法。

姚家做的好,捧着七小姐,里里外外照顾的妥当,外面人就不会再起疑心,六太太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就算发落七小姐,不能在这个时候,要等到七小姐出了大错。

“六太太,”赵妈妈低声道,“老太太心里也是疼七小姐的,李家送这些东西是高看我们小姐,那是好事。”

寿氏被说的一愣。

姚婉如听得这话如同见了鬼一般,婉宁做出这种事,赵妈妈还替婉宁说话,姚婉如焦急地看向老太太,“祖母,祖母,这都是婉宁的错,婉宁怎么能这样做,不是让您丢了脸面吗?”

让谁丢了脸面?

老太太皱起眉头,脸上现出怒容。

姚婉如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敢说半个字。

姚老太太看了看寿氏,最终将目光落在姚婉如身上,“五丫头越来越不懂事,那是你七妹妹,你平日里不好好照应,现在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不光是她,明明族里所有人都不喜欢婉宁,姚婉如张开嘴,怎么能所有错事都推在她身上。

她冤枉,姚婉如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祖母这是怎么了?为了婉宁训斥她。

老太太眼睛微阖,“章哥呢?章哥去哪里了?”

训斥了婉如又问章哥,这是要提陈季然的事。

寿氏心里更加慌乱起来,忙打断老太太的话,“章哥在老爷那里。”说完她哀求地看着老太太,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问起来,日后婉如要怎么做人。

“祖母。”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婉宁。

寿氏觉得一颗心如同沉在了水低,又闷又冷,让她喘不过气来。

“七丫头,”老太太嘴边泛起一丝笑容,“过来坐,你看看这些都是李大太太让人送给你的礼物。”

满桌子都是她的礼物。

李家竟然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屋子里所有人都看着她,她一步步走过去看那些东西。

沉闷的气氛中,唯有她能莞尔一笑。

“这衣裙可真好看,”婉宁笑着看向姚婉如,“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用和五姐姐借衣服穿了。”

寿氏张开嘴,七丫头还嫌不够,还在这里落井下石。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让她愤恨却又无可奈何,说出去谁能相信?

老太太伸出手,婉宁握上去。

婉宁的小手暖暖的,带着一些力气,没有躲躲藏藏,而是坦然地任她拉着,老太太笑着道:“你六婶对你照应不周,方才我已经说她了,从今往后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就径直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看着眼睛红肿的婉如,明明满肚子怒火却要苦苦忍耐的寿氏,婉宁欢快地笑,“好。”

好啊,为什么不好呢?

沈敬元有些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沈四太太将昆哥哄睡了,这才从内室里出来。

“你说是婉宁不让我们高价买沈家的粮食?”沈敬元诧异地抬起头看妻子。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下人,下人忙退下去,屋子里没有了旁人,沈四太太才将婉宁想要买米的事说了一遍。

沈敬元半晌坐下来,反反复复地想沈四太太的话,“你的意思是,婉宁不但肯认我们,将来还要去看辰娘?”

沈四太太道:“婉宁说还要奉养辰娘终老。”

这孩子这样说,沈敬元看起来十分镇定,手指却有些微微颤抖。

“昆哥,”沈四太太提起昆哥,“和婉宁很亲近,婉宁也很喜欢昆哥,两个人坐在一起,如果让辰娘看了不知道会如何欢喜。”

沈敬元谨慎地向周围看去,“不要乱说。”

沈四太太这才发现自己失言,“是,不说了,我就是觉得没有辰娘,就没有我们今日,我们该感谢她。”

沈敬元的目光柔软起来,这些年不用他提醒妻子,妻子就会一直惦记着妹妹和婉宁,他常年在外无暇照应家中,真是亏欠妻子太多。

沈敬元想了想,“这次我们在泰州多留些日子,你让管事的捎封信回扬州,告诉母亲婉宁的情形,让母亲也好安心。”

沈四太太点点头,报喜的事老爷从来都交给她。

“姚家那边不会轻易了事,”沈敬元想起姚宜春的脸色,“婉宁有个不小心说不得就会吃亏,我们平日里都要受姚家的气,更别说婉宁这样大的孩子。”

见到了婉宁虽然高兴,可是坐下来想想又担惊受怕。

十二岁的孩子啊,指望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恐怕连自己都照应不好。

姚家那种虎狼窝,辰娘才嫁进去几年都被吃的骨头不剩。

沈敬元越想越焦心。

“这件事我们也是欠考虑,姚六太太的弟弟一定收了不少的粮食,不赚上一大笔,她们怎么肯善罢甘休。”

说到这个,沈四太太也焦急起来,可是想到婉宁让她安排给李大太太治病,她就又有了信心,“老爷,现在婉宁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敬元诧异地看着妻子,不过是才去姚家见了婉宁一面,怎么就这样笃定,这样相信婉宁。

沈四太太道:“我们就顺着婉宁的意思,将何长贵叫过来,再不声不响地买处宅子,配上信得过的下人。”

这样到底行不行?被姚家知道了,婉宁可怎么办?沈敬元明知道这是在胡闹,可是只要想想婉宁的处境,他还真盼着姚家好好待婉宁不成?

沈敬元颌首,“让管事悄悄地去买宅子。”

第十六章 上门

沈家的管事立即被叫来,想要瞒着姚氏族里置办屋子不是那么简单。

“不如就用山西那两家店铺的名义来买,”沈敬元看向张管事,“托一个走船的介绍来买,这样更可信些。”

张管事退下去,沈四太太看着沈敬元,“接下来怎么办?”

“我要在这里看着,婉宁没做过买卖,如果发现她做的不对,我要阻止,免得生出什么乱子。”

开铺子,收米粮,不会像婉宁想的那么简单,在泰州这样的地方,达官显贵家不会将米粮卖给不认识的商家。

姚家的米粮不卖给沈家,也不会卖给婉宁,婉宁想得太容易了些。

寿氏屋子里一片灯火通明,寿氏打发赖妈妈,“再去问问,怎么老爷和承章还没有回来。”

老爷和承章被老太爷叫去书房里说话,现在还没有动静。

连晚饭都没吃。

寿氏没想到这件事会闹这么大,老太爷定然是大发雷霆。

赖妈妈过了一会儿脸色难看地赶回来。

“二爷在跪着呢,老太爷发了脾气,说二爷不好好读书,让二爷将这些日子先生教的都背下来,现在二爷还没背完一半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能背的完?

寿氏搓着手,“六老爷呢?六老爷怎么说?”

“老太爷说六老爷教子不严,还说六老爷毁了自己的仕途,将来也会将儿孙的仕途葬送。”

老太爷还说六老爷半点比不上三老爷,这话赖妈妈可不敢和六太太说,这是六房最忌讳的话,每次老太爷提起来,六老爷和六太太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六老爷脸色难看,屋子里伺候的下人大气不敢出。

“老太太让人来劝了一次,老太爷说,若是谁干涉他教子教孙,就别留在这个家里。”

寿氏脱力地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发呆,半晌想起一件事来,“五小姐呢?”

内室的姚婉如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方才她趴在炕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桐香听了声音忙机灵地将姚婉如叫起来。

姚婉如揉了揉眼睛,渡着步走出门,“怎么了母亲?”

赖妈妈看了一眼五小姐,刚出事的时候五小姐还很害怕,听说陈家三爷向老太爷赔礼,她整个人就轻松起来,如果五小姐还一心想要嫁给陈三爷,就真的该担心,照这样下去真的会闹出事来,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哪天就让陈家知道了。

寿氏板着脸看女儿,“回去抄三遍女诫,没抄完不许出门。”

这是要禁足?

姚婉如彻底清醒了,嘴唇一抿十分的委屈,“母亲,这是为什么啊?我和哥哥被人陷害了,母亲不帮着我们说话,还要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