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笙舒展眉梢:“那王爷随我来吧。”

卫晗一抖缰绳,白马扬蹄跑过去,亲热啃了骆笙骑坐的枣红马一口。

骆笙默了默。

开阳王的白马似乎很喜欢她的枣红马。

二人策马进了城,留下一千将士与一百亲卫大眼瞪小眼。

将士中为首的正是朱五。

朱五琢磨了一下,对亲卫中的老熟人拱手:“石小兄弟,我先带着将士们回城吃饭了。”

“哎——”石焱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人就跑光了,只留下一阵烟尘和重新关上的城门。

石焱转身,对呆若木鸡的弟兄们讪讪一笑:“主子的大白马与骆姑娘的枣红马早就认识……”

他也只能替主子这么解释了。

众亲卫抽了抽嘴角。

这还不如不解释,感觉主子还不如大白马会来事呢。

“那咱们就在这里等着?”

石焱没好气翻白眼:“不然还想人家管饭?”

主子能被领进去就不错了,这帮傻小子想什么呢。

想到主子能吃上热气腾腾的臊子面,石焱暗叹口气。

他是没这个口福了,现在还在戴罪立功呢,主子没让他留在京城刷恭桶就谢天谢地了。

骆大都督等在屋里,有些担心。

笙儿只带了一千人,会不会带少了?

很快有人来报:“大将军,开阳王随姑娘进城了。”

“没打?”

“没打啊,开阳王把带来的亲卫留在了城外,一个人随姑娘进来的。”

骆大都督一听,陷入了沉思。

开阳王这是什么意思?

咦,莫非——

骆大都督眼睛一亮,压下雀跃的心情,严肃问报信的人:“进城之后呢?”

“姑娘带着开阳王往府衙这边来了。”

“知道了,退下吧。”

打发走报信的人,骆大都督腾地站起来,踱步到窗口望着开得热闹的栀子花美滋滋等待着。

看这样子,情况似乎没他想得那么糟,开阳王对笙儿还是有心的。

当然,等会儿见了开阳王,他要好好判断一下。

骆笙在一处茶馆停下,翻身下马。

“王爷,你我如今立场尴尬,我们还是先在这里谈一谈吧。”

卫晗心下失落,却老实应了。

比之京城,河阳城的茶馆显得有些简陋,加之战事不断,茶水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委屈王爷了。”骆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不委屈。”卫晗喝着苦涩的茶水,委屈道。

骆笙握着粗瓷茶杯,干脆挑明:“王爷直接说明你的意思吧,我不想猜来猜去。”

己方打探来的消息,开阳王解了京城兵临城下的危机,一刀斩了国师,然后奉皇命征讨乱军。

没想到首先来的就是这里。

倘若他领千军万马前来,那她不会多问一个字,偏偏他连战袍都没穿,只带了一百亲卫过来,对她说想吃臊子面。

她了解的开阳王,不至于卑鄙到利用以前那点温情谋事。

何况以他的兵力也没有这个必要。

那就不必乱猜,直接问问好了。

卫晗凝视着对面的少女,认真道:“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骆笙扬眉。

“嗯,我不想有间酒肆大门紧锁,不想那里没有你。”

骆笙压下心中波澜,平静道:“王爷可能忘了我的身份,我现在是叛臣之女。”

十多年前,她是清阳郡主,叛臣之女。

今日,她是骆姑娘,又成了叛臣之女。

她与卫氏王朝八字不合。

“我杀了国师。”卫晗道。

“听说了。”

“皇上受惊,要静养。”

骆笙静静等他说下去。

“我还留了一万朝阳军在京城。”卫晗望着心上人,温声道:“我说骆姑娘不是叛臣之女,就不是。”

骆笙依然很安静,可心中并非如此。

那高筑在心里的城墙此刻似乎轻轻晃动了一下。

可还是不行。

“皇上总会养好的。”

“可以一直养下去。宗室子弟,会选出合适的储君。”

骆笙摇摇头,笑容藏了苦涩:“我若不答应王爷,王爷打算怎么办?”

卫晗默了默。

这样也不可以吗?

“骆姑娘不喜欢京城吗?”他问。

骆笙坦然回答:“也不讨厌。”

“那……骆姑娘不喜欢我吗?”

迎着那双纯净如泉水的眸子,骆笙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也不讨厌。”

卫晗压下如雷的心跳,再问:“那骆姑娘怎么样才会随我回京?”

这一次,对面的少女沉默更久。

久到卫晗以为等不到回答,她道:“除非江山不姓卫。”

第530章 心不由己

除非江山不姓卫——这话骆笙说得并不轻松。

在她看来,当她说出这句话就等于二人正式站到了对立面,再无回转余地。

与其说她是说出回京的条件,不如说是让对面的男人彻底死心。

他死心,她便死心了。

她看着他,想知道他听了这话的反应。

卫晗神色并没多少变化,望着她正色道:“倘若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能令国泰民安,江山姓什么并不重要。”

至少,对他来说不重要。

骆笙眼里有了光:“王爷此话当真?”

卫晗笑了:“我从不会骗你。”

骆笙双颊有些热,心里有些慌,可又有控制不住的欢喜在心头滋生。

她垂着双眸,握紧茶杯,一时忘了言语。

随后升起的是困惑:就算永安帝残暴无道,也可以换宗室其他人来继承江山。开阳王毕竟是卫氏皇族中人,对宗族难道一点不在乎?

甚至说起来,永安帝对开阳王这个幼弟很不错……

她不认为开阳王是那种为了心悦之人什么都不顾的人。

她也不欣赏那样的人。

看着眼前的人,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当初开阳王发现她射杀平南王,冷漠如路人,丝毫不见兄弟之情。

她却并没听说二人交恶。

“骆姑娘为何一直看着我不说话?”卫晗问。

骆笙收回思绪,看着目光干净的男子。

他看起来简单又纯粹,却偏偏令她猜不透。

“王爷真的不在乎江山姓什么?”

“不在乎。”卫晗回得更轻松,而后问道,“令尊……有意称帝吗?”

“没有。”骆笙摇头否认,犹豫了一下道,“我弟弟有这个打算。”

卫晗怔了怔,实话实说:“似乎没有区别。”

不都姓骆吗?

话已经说到这里,骆笙不打算再瞒下去,定定望着他道:“有区别,我弟弟不姓骆。”

不姓骆?

卫晗心头一动,问道:“骆辰是镇南王遗孤?”

这一次换骆笙愣住:“王爷怎么知道?”

卫晗笑了:“我猜的。”

当骆姑娘说骆辰不姓“骆”的那一刻,过往那些疑惑就有了解释。

比如他与骆姑娘在镇南王府旧宅的相遇,比如骆姑娘对平南王府的敌意……

“令尊是十几年前围困镇南王府的人,自然有机会救下镇南王遗孤。”

骆笙弯唇:“王爷真聪明。”

“可我还想听骆姑娘说仔细些。”

“当年……”骆笙娓娓道来,最后提起那道先皇遗诏,“卫、戚两家先祖本是过命之交,第一代镇南王为兄,卫氏太祖为弟,太祖与群臣本推镇南王为开国之君,但镇南王自认没有治国之能,让位于太祖……王爷应该听说过这段往事吧?”

卫晗微微颔首:“嗯,史上有记载。”

卫氏与戚氏这段渊源曾被传为美谈,只是在新修编的史册上关于这段故事却删减成一句话一笔带过。

“这段众所周知的往事其实不是全部。当年镇南王把帝位相让,太祖感动之余写下密诏赠于义兄。密诏上言明,倘若将来继承皇位的卫氏子孙暴虐无道,或是没有嫡系子孙延续香火,便把江山还于戚氏……”

卫晗轻叹:“这便是十多年前镇南王府遭难的原因么?”

骆笙苦笑:“是啊,那道把江山还于戚氏的密诏却成了镇南王府的催命符。十四年前镇南王有了儿子,偏偏永安帝几个儿子陆续夭折,膝下空虚已久……”

有时想想,或许命运早就张开大网,等着每个人。

“如今天下已乱,家父受形势所迫走到这一步。我想这江山由戚氏来坐更合适,王爷觉得呢?”

倘若由卫氏继续坐这江山,就算如开阳王许诺会照拂骆家与镇南王府,谁能保证以后?

与其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中,不如江山由弟弟来坐。

在意权势吗?并不是。但她不想镇南王府灭门的事重演。

卫晗静静听着,能感到对面少女沉重的心情。

她对镇南王府的遭遇,似乎感同身受。

是因为与骆辰深厚的姐弟之情,还是因为别的——

卫晗开口:“我说了,只要百姓能得安宁,江山姓什么我不在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凝视着骆笙的眼睛道:“但我在乎骆姑娘的想法。你想要戚氏坐江山,那我便助镇南王府一臂之力。”

既然江山姓什么都无所谓,他当然乐见喜欢的姑娘能顺心如意。

得了卫晗的表态,骆笙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摆在二人面前的茶水已经冷透了。

骆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冷的茶水令她冷静下来。

“这样对王爷不公平。骆辰算是我父亲的养子,若真有他坐上那个位子的一日,王爷该如何自处?”

卫晗默默看着骆笙。

骆笙被看得有些莫名,问道:“怎么了?”

卫晗薄唇微抿,带了几分疑惑:“难道骆辰做了皇上,就会对他姐夫动手?”

骆笙呆了呆:“什么?”

卫晗看着愣住的少女,低笑一声:“我觉得骆辰不是这般薄情的孩子,他还是很在意你这个姐姐的。”

“他是在意我这个姐姐没错,可是——”骆笙张张嘴,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可是与眼前这个一心想着吃臊子面的吃货有什么关系呀?

一想到他自称“姐夫”,骆笙脸上便阵阵发热。

她明明不是爱害羞的人——

“可是什么?”卫晗接话。

骆笙压下乱了的心,淡淡道:“王爷是不是想远了?”

“我没有想远。骆姑娘刚刚说了喜欢我。”

“我只是说不讨厌。”

“不讨厌就是喜欢。”他定定看着她,“除非骆姑娘现在对我说,讨厌我。”

骆笙被那双澄净的眸子温柔注视着,那三个字在舌尖转了又转,却说不出口。

她可以违心说这话,却不忍心见他难过。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心不由己。

卫晗把她眼中的挣扎犹豫看在眼里,想了想问:“骆姑娘,你是不喜欢卫家人吗?”

这一次,骆笙答得迅速:“是。”

她不喜欢卫家人,偏偏喜欢他。

也因此,想到姓卫的他助戚氏得江山,就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第531章 牵手

听了骆笙的回答,卫晗并不觉意外。

早就感觉到的,只是这是第一次明白问出来。

他唇角微扬:“骆姑娘。”

骆笙静静看着他。

“你不要为难。”他看着心悦的姑娘,笑意温柔,“我不是卫家人。”

骆笙拿在手中的茶盏掉到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冷透的茶水溅了出来,溅到她白皙的手背上。

“王爷不要开这种玩笑。”她重新攥紧茶盏,被震惊掩盖之下的,是无法自欺欺人的欢喜。

欢喜过后,理智回笼,她拧眉看着他。

卫晗失笑:“骆姑娘放心,我不会为了要你答应开这种玩笑。”

“王爷能仔细说说么。”骆笙笑不出来,用面无表情掩饰心头的紧张。

她现在突然理解了什么叫患得患失。

“那一日是上元节,爹娘带我逛了灯市回家睡下……夜里我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爹娘脸上压着枕头,床单被褥燃着火苗。那个人发现我醒了,用黑布蒙住我的头脸,等我再醒来就全变了样子……”

他平静说着淹没在记忆深处的残酷往事:“我不记得那个女子的模样了,只记得她经常哭。别人叫她淑太妃,我该叫她母妃……后来,她也死了……”

骆笙心神巨震,涩声问:“也就是说,王爷不是淑太妃真正的儿子?”

卫晗颔首。

“李代桃僵就不怕你露出破绽么?”

“淑太妃之子天生痴傻,几乎从未见过外人。等可以见外人了,包括淑太妃在内的很多人已经不在了。”

骆笙还是不解:“对方不担心你乱说话?”

卫晗笑笑:“大概以为我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只有四岁,因为亲眼见到爹娘遇害,很长时间不与人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