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笙想了想,对三人坦白:“永安帝以选妃为由征召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入宫,实际上是为了某个见不得人的目的杀害她们。”

骆玥惊呼出声:“竟然不是为了选妃?”

“不是。”

“太匪夷所思了。”姐妹三人受这个消息冲击,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大姨娘只对她们说家里犯事了,很可能要逃离京城,却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骆笙看着姐妹三人,歉然道:“你们都知道,我就是那日出生的,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们。”

骆樱脸色一正:“三妹这么想就不对了,错的不该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

骆玥连连点头:“对呀,错的是那个残暴的狗皇帝,哪有这样滥杀无辜的!”

骆晴也道:“大姐与四妹说得对,皇上今日能杀害戊辰年七月初七出生的女子,明日就可能轮到我们,三妹没必要觉得自责。”

听三人如此说,骆笙大感欣慰。

她选择说明真相,是因为逃亡之路随时会面临生死危机,她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而说出真相后会不会被迁怒,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这样的结果,自然让人高兴。

姐妹四人因着将要来的暴风雨聚在一起叙话时,苏曜已经被悄悄转换了地方。

雪白的墙,简单又不失贵气的陈设,这应该是一处客房。

苏曜打量四周,心头弥漫着不安。

他可以肯定,把他带到这里的是骆大都督的人。以锦麟卫的行事,莫非要把他毁尸灭迹?

死,自然是不甘心的。

他还有大好前程,还没有亲眼见到厌恶的人倒霉,怎么能死呢。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名身强力壮的小厮走了进来。

一人两手空空,另一人却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个白瓷酒杯,泛着冰冷的光泽。

苏曜压抑着不安,平静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端着托盘的小厮上前一步,笑着道:“苏大人上门是客,大都督请您喝杯酒。”

苏曜面色微凝:“大都督就是这般残害朝廷命官?”

“苏大人想多了,我们大都督只是请您喝杯酒而已,怎么是残害您呢?”

“我不喝,我要见大都督。”

小厮笑了:“苏大人若是不喝,就不给我们大都督面子了。”

另一名小厮面露不耐:“好了,不要与他废话了,请他喝了酒咱们还要去向大都督复命呢。”

眼见两名小厮要用强,苏曜厉声道:“我要见大都督,我有天大的秘密对他说!”

两名小厮已是靠过来,一人困住他手脚,一人把酒杯送到他嘴边。

一力降十会,这一刻,苏曜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两个一心执行命令的小厮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舌尖尝到了辛辣,苏曜不得不把准备见到骆大都督才揭露的底牌提前亮明:“骆姑娘换了一个人!”

这话喊出,正给他灌酒的小厮手不由一顿。

苏曜得了机会,咳嗽着道:“我要见骆大都督,我有秘密告诉他!”

“别废话了!”另一个小厮劈手夺过同伴手中酒杯,揪着苏曜后脑勺灌了下去。

灌完了酒,小厮把苏曜推倒在地,不耐烦拉了同伴一把:“走吧。”

门开了,又关上,把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关在了里面。

院中洒满春阳,微风和煦。

小厮迟疑着开口:“刚刚苏状元的话好古怪啊,什么叫骆姑娘换了一个人?”

另一名小厮抬手拍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傻?那人为了活命胡说八道呢,真把他带到大都督面前添堵,大都督还不剁了咱们。”

小厮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对,对,我怎么糊涂了。走吧,复命去。”

门内,苏曜拼命抠着喉咙,灼痛的感觉却越来越甚,很快就淹没了意识。

再醒来,屋中光线已暗,陈设却没有变。

苏曜眨眨眼,升起狂喜。

他竟然还活着!

第511章 逃

狂喜过后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或者说,喉咙处令人难以忍受的灼痛提醒着他不对劲。

苏曜伸手去摸喉咙,张了张嘴,骇然发觉竟发不出声来。

怎么回事儿?

苏曜脸色顿变,嘶哑不成调的声音落入耳中,犹如晴天霹雳落下。

许久后,他冲到门口处用力捶门。

砸门声传出去,看守的人却连眼皮都不抬。

捶门声渐渐弱了。

门内,苏曜已是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像是跳到岸上快要断气的鱼,就连那剧烈的呼吸声都带着难听的嘶哑,令人心生绝望。

此时的骆大都督正在书房看书。

说是看书,不过是翻开着书卷,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一名小厮得了允许,脚步轻轻走进来:“大都督,苏修撰刚刚醒了,砸了半天门。”

“随他去。”提到苏曜,骆大都督平静的脸色冷下来。

还真以为考个状元就是文曲星下凡了,既然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那就不要说话好了。

至于被毒哑的苏状元会不会用手写下这两日发生的事,骆大都督完全不关心。

已经到了与皇上闹翻的地步,这种芝麻大的小事还需要在意吗?

毒哑那小子,纯粹就是不想让他再说话而已。

骆大都督打发小厮退下,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翻书。

春日风暖,敞开的窗子突然飞进一只白鸽。

鸽子落在宽大的书案上,对着骆大都督咕咕叫。

骆大都督对着鸽子摊开手。

鸽子歪头打量骆大都督一眼,展翅跳上他手心。

骆大都督轻柔替鸽子理了理羽毛,小心翼翼取下绑在它腿部的书信。

细窄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风起。

骆大都督把纸条揉碎,放走了信鸽。

不多时又飞进一只灰色鸽子,带来的信上写着同样的两个字。

信鸽传递消息隐秘便捷,可凡事都有风险,这么紧要的消息自然不能只用一只鸽子。

脱下外衣露出里面轻便甲衣,骆大都督按了按刀鞘,大步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加上是阴天,不见星月。

整座骆府处处灯火通明,如每一个寻常的夜晚。

与那为了省灯油天一黑就早早睡下的大多普通人家不同,富贵人家自是要整得亮亮堂堂。

各院的人悄悄汇聚到一处。

骆大都督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沉声道:“走吧。”

紧紧跟在骆大都督身后的是骆笙姐妹四人。

明明走在熟悉的家中,在这种紧张沉默的气氛中,骆玥却有种迷路的感觉。

父亲要带他们去哪儿?

他们现在去的不是大门方向……

骆玥满心疑惑,忍不住想问问走在前边的骆笙,可看到对方镇静的侧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没什么好怕的,就像三姐白日说的,他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呢。

小姑娘眼神明亮,加快了脚步。

众人随着骆大都督走进的是一间库房。

库房很大,堆满了物件,许是太久无人打开,飘散着淡淡霉味。

走到尽头处,一名心腹上前按动机关,与另一名手下一同推开了与墙壁浑然一体的门。

门内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两名锦麟卫提灯走在前,照亮了一定范围,众人这才看清这是一条暗道。

暗道能容两人并肩而行,随着众人依次进入,排了长长的队伍。

突然哎呦一声叫,气得骆大都督骂了一声:“老六,你鬼叫什么?”

很快传来六姨娘委屈的声音:“老爷,不是我。”

骆大都督皱眉。

听声音怪耳熟,到底是哪个蠢婆娘?

这时怯怯的声音响起:“老爷,是我不小心绊了一下。”

骆大都督依然没听出是哪个,沉着脸道:“你们都注意点,等到了外头再闹出动静,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父亲,这条暗道出口在何处?”

一听骆笙开口问,骆大都督语气立刻转柔:“在西城门附近。”

听是西城门,骆笙讶然。

哪怕大都督府就在西城,离着西城门最近,也只是相对而言。一条从骆府到西城门附近的暗道,花费的工夫难以估计。

惊讶的不只骆笙一人。

听着低低的抽气声,骆大都督自得一笑。

弄出这么一条暗道可不容易,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准确地说,是在领兵围攻镇南王府之后。

那满地流淌的鲜血,堆叠交错的尸体,与富丽堂皇的王府形成鲜明对比,也给他留下了永难磨灭的记忆与警示。

干着走在刀尖上的差事,他不想有那么一日他的家也变成镇南王府那样,他所爱的人惨死在乱刀之下。

骆大都督偏头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少女。

尤其是笙儿,他一定要护住她。

骆大都督的思绪又飞回了十四年前的那一日。

发妻千辛万苦生下的儿子因为胎里弱,没活几天就没了,妻子整日整日地哭。

他是男人,不能哭,只能看着她哭。

没过多久,妻子也油尽灯枯走到了尽头。

那时候妻子已经哭不出了,拉着他的手指着才三岁大的笙儿,声嘶力竭喊:“老爷,一定要我们的笙儿长大啊——”

随着戛然而止的话音,是那只垂落下去的苍白冰冷的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先后失去了儿子与妻子,仿佛是对他领兵围杀镇南王府几百口人的报应。

沉默的队伍不知在昏暗中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

不知机关藏在何处的门打开了,出口更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骆大都督先出去,回身去拉骆笙。

骆笙已利落爬出来,环顾四周。

落脚的是一处院落,看大小只是最普通的民宅小院,令她惊讶的是院中竟有灯光,使得两名锦麟卫手里的灯散发的光亮不再惹眼。

“见过大都督。”

骆笙看向对着骆大都督行礼的二人,这是一对中年夫妇,看打扮就是普通百姓。

不过现在她当然明白,二人是伪装成普通百姓在此居住,为的就是这一天。

骆大都督微微颔首,等所有人都从暗道中爬出来,清点完人数吩咐道:“就等在这里,不许出声,等会儿出城门才是最大的难关。”

第512章 入城

夜色越发深了。

天上无星也无月,只有厚重的云沉默铺展着,在城外这种广阔的地方便越发令人觉得压抑。

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兵在官道上疾行,不闻人声,只听到脚步声、呼吸声,还有衣甲摩擦声。

若有人看到,便能断定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绝不是什么杂牌军。

城门到了。

队伍停下来,面前横亘着泛着冷光的护城河。

城楼上负责巡视的官兵察觉到异常,喝问道:“什么人?”

领头将士回道:“我是雷鸣,奉皇命入城。”

城楼上的守将看清雷大都督的模样,警惕之心却并没有放下:“请雷大都督出示调令。”

雷鸣把调令亮出来。

“请雷大都督原地等候。”

不多时一名守卫顺着城墙而下,游过不算太宽的护城河来到雷大都督面前:“请大都督暂且把调令交给我们将军过目。”

官兵入城可是大事,尤其在夜里,自是不能掉以轻心。

雷鸣并没犹豫,立刻把调令递过去。

守卫收好调令,返回后以绳索为借力灵活攀上城墙,把调令奉给守将。

守将接过调令仔细查验一番,又交给另一名守将检查,直到另一名守将也点了头,才道:“放桥,开城门。”

护城桥缓缓放下,古朴厚重的城门慢慢打开。

雷鸣一挥手:“进城!”

排好的队伍踩过护城桥,悄无声息通过城门。

“请雷大都督收好。”守将把调令还给雷鸣,并没问雷鸣进城的目的。

“辛苦了。”雷鸣冲守将拱拱手,率领队伍往前去了。

守将立刻吩咐手下:“关城门,收起护城桥。”

厚重的城门重新合拢,护城桥亦被收起,夜幕下护城河泛着冷冷波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守将脸色却不大好看,低低叹了口气:“今夜估计要见血了。”

另一名守将神情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压低声音道:“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一千人。”

这个数目的官兵入城,足以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守将摇摇头:“咱们管不了这些,守好城门就行。”

“是啊,做好分内事吧。”

上千人的队伍走在空寂的街道上,哪怕刻意放轻了脚步,也难以避免发出动静。

好在此时已是深夜,万家灯火早已熄了,一片片民宅与黑暗融为一体,陷入了沉睡。

一双眼睛隔着木门往外看,等队尾的士卒走过,忙去禀报。

“大都督,他们入城了!”

“继续盯着。”

来禀报的人领命而去,等候着的众人齐齐望着骆大都督。

骆大都督神色平静:“不要慌,还要再等等。”

对骆大都督的话,带出来的亲信自是不会有任何疑问,姨娘们平时虽闹腾,也晓得遇到大事听老爷的话。

骆玥毕竟年纪小,忍不住小声问:“父亲,那些人是去咱们家吗?”

看着眼中闪动着不安的女儿,骆大都督微微点头:“是的。”

“那咱们怎么出城啊?”

这也是众人疑惑的地方。

一道城门,一条护城河,就是千军万马来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这些人中老弱妇孺不少,硬闯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等着就是了。”面对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骆大都督没有细说。

骆玥抿抿唇,不敢再问。

骆大都督负手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十分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