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大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父亲,就算骆大姑娘对儿子痴情不改,儿子也不会去求她的。”

他丢不起这个人。

“混账,这时候你还犯倔,我就该打死你!”

“父亲打死我好了。”

“好,我这就打死你个孽子!”

陶夫人死死按住陶少卿胳膊:“老爷,您不要逼大郎了,那日已经撕破了脸,再去找不过是自取其辱,被骆大都督知道了说不定就把大郎砍死了……”

陶少卿呆了呆,颓然倒地。

这条路行不通,他只能立刻辞官,以求一条活路。

对陶府来说,天一下子黑了,没有了光亮。

而对卫晗来说,这才是一日里最好的时候。

寒冬腊月的青杏街,傍晚时比其他时节冷清了许多,沿街那些店铺却依旧亮着红灯笼。

然而有间酒肆没有开门。

第341章 不开业

酒肆大门紧闭,黯淡的灯光透过窗子流泻出来,恰似赶来吃酒却吃了闭门羹的某人的黯淡心情。

就连那青色的酒幌都冻得硬邦邦,随风飘动时少了几分飘逸。

卫晗立在原处没有动。

按说酒肆没开门就该回去,总不能留下与那孤单凄凉的酒幌子作伴,可卫晗默默盯着那紧闭的酒肆大门,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委屈。

骆大都督出狱了,骆姑娘一定很高兴。

骆姑娘一高兴,酒肆定会多准备几道大菜招待客人,甚至推出新菜。

可酒肆居然没开门。

卫晗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静静躺着一叠银票,是准备今日用来预付的。

今日来吃酒的人应该极多,骆姑娘居然不做生意么?

不应该,明明骆姑娘还挺喜欢钱的。

卫晗不甘心,一步步走到大门口。

靠得近了,若有若无的酒香味钻入鼻尖。

卫晗轻吸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酒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背后传来声音:“王爷是来吃酒吗?”

卫晗转过身,对立在门内的女掌柜微微颔首。

女掌柜笑道:“咱们酒肆今日不开业,大厨去大都督府准备团圆饭了。”

大都督府?

团圆饭?

卫晗薄唇抿成一条线。

所以这就是他没吃上晚饭的原因?

说不高兴似乎没道理,可实际上就是不高兴……

心情不佳的王爷对女掌柜冷淡颔首:“那我明日再来。”

见卫晗转身欲走,女掌柜忙道:“王爷请稍等。”

卫晗停下,看着女掌柜。

女掌柜快步走进大堂,不多时提了个黑漆食盒出来递过去:“我们东家说王爷今晚若是来吃酒,就把这个给您带着。”

稀薄的夜色里,男子的唇角不受控制扬起,伸手把食盒接过来。

沉甸甸的食盒入手,唇边笑意越发明显。

“替我谢谢你们东家。”卫晗撂下这句话,提着食盒离开了酒肆。

路上,陆陆续续遇到熟面孔。

“王爷去有间酒肆吃酒啊,怎么这么早出来了?”赵尚书穿了件挺显圆润的袄子,双手揣进衣袖笑眯眯问。

老尚书心情十分不错。

骆大都督可算出来了,他可算能去酒肆吃饭了。

这些日子私房钱只进不出,怪不习惯的,还是花了舒坦。

不过还是开阳王往有间酒肆跑得勤,看来今日又是第一个。

扫到卫晗手中提着的食盒,赵尚书恍然:“王爷带回去吃啊?”

卫晗想想这话没毛病,点了点头。

“带回去倒也方便,不过这么冷的天还是在大堂里吃着热乎。”赵尚书冲卫晗拱拱手,加快脚步往有间酒肆的方向去了。

卫晗原本要提醒的话默默咽下去。

赵尚书这把年纪了,多活动一下也好。

赵尚书兴匆匆赶到有间酒肆,看着紧闭的大门傻了眼。

这是没开业?

等等,没开业开阳王手里的食盒哪来的?

老尚书一想就生气了,上前准备拍门。

没等拍门的手落下,门突然开了。

女掌柜拿着写好的告示走出来,见到立在门外的赵尚书忙问好。

“这是怎么回事?”赵尚书指指里头。

以往酒肆大堂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今日够省蜡的。

“今日咱们酒肆不开业。”女掌柜利落把告示贴在了大门上。

赵尚书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歇业一天。

这一刻,赵尚书的心情就如那冻得硬邦邦的酒幌,忒难受了。

“明日会推出新菜,您请明日再来。”女掌柜福了福身子,笑得一脸热情。

不敢不热情,总觉得这位老尚书想把她才贴上的告示撕下来。

这可不行,东家的父亲出狱了,以她当了多年掌柜的经验来看,今晚定然客似云来。不贴个告示说明情况,门就要被拍坏了。

赵尚书板着脸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了起来:“今日不开业,那能外带么?”

女掌柜眨眨眼:“外带?什么外带?”

赵尚书狐疑打量女掌柜几眼,默默把开阳王有食盒的话咽了下去。

提出这个疑点,万一掌柜的说开阳王能外带,他不能,岂不是很没面子。

老尚书满心失望走了,路上遇到了老朋友钱尚书,遇到了带着孙子能享受半价的林祭酒,遇到了好些或熟悉或不熟的面孔。

赵尚书统统没有提酒肆不开业的事。

咳咳,大冷的天,多活动一下挺好的。

此时大都督府的饭厅里,香味已经勾得人垂涎欲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不,还有一人例外,便是骆晴。

在见到云动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开始不安:大哥为何没有来?

父亲出来后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连五哥都来了,大哥没有不来的道理。

然而这种场合问不出口,只能把疑惑憋在心里。

因为有心事,美味入口也变得索然无味。

骆大都督很快发现了骆晴的异样。

倒不是他对女儿家的心事多么敏锐,而是这么好吃的菜肴摆在面前居然不怎么动筷子,太反常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

“晴儿。”

听到骆大都督喊,骆晴心头一凛:“父亲叫女儿有什么事?”

“怎么没胃口?”

察觉数道目光投来,骆晴脸微红:“有些受凉,吃不下太多。”

“那让大夫来瞧瞧。”骆大都督叮嘱一句,见云动去夹鸭舌头,忙伸出筷子。

以前没看出来这小子胃口还挺大,话不多,就知道吃。

眼见骆大都督转移了注意力,骆晴悄悄松了口气,转而眼底浮现担忧。

骆樱看在眼里,暗暗叹息,想了想问:“父亲,大哥怎么没来吃饭?”

看二妹这个样子,要是不问个清楚大概连觉都睡不好,还是替二妹问问吧。

这话一出口,云动伸出去的筷子一顿。

骆大都督丝毫不受影响,顺势夹起鸭舌头吃下,这才语气随意道:“以后不必再叫平栗大哥,我没有他这个义子。”

骆晴脸色一白,筷子险些掉下来。

忐忑不安在这一刻终于压过了羞涩,让她忍不住问道:“父亲,大哥怎么了?”

骆大都督淡淡道:“一个一心往上爬的白眼狼,不配当你们大哥。”

第342章 落空

衙门里的事骆大都督并不打算对儿女多提,特别是有些事尚未浮出水面,就更不好事无巨细说明白了。

骆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等到宴席散了独自留下来,不死心问道:“父亲,您是不是误会大哥了?”

骆大都督只以为次女与平栗兄妹情深,板着脸道:“没有误会。晴儿,为父知道你从小与平栗走得近,一时无法接受。但你要记住,他是要害你爹的人。”

骆晴脑海中轰隆作响,电闪雷鸣,只回荡着一句话:他是要害你爹的人……

怎么会呢?大哥明明是父亲最器重的义子,为何会害父亲?

泪水顺着眼角淌下,划过少女苍白的面颊。

骆大都督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回屋歇着吧。”

骆晴立着没有动:“父亲,我,我想见见大哥……”

骆大都督眉头一皱:“见他干什么?他现在被关在锦麟卫诏狱里,你一个女孩子过去不合适。听话,回房吧。”

骆晴扑通跪倒在骆大都督面前,哭求道:“父亲,女儿求您了,您就让我见大哥一面吧。”

骆大都督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回过味来:“晴儿,你对平栗——”

骆晴哭声一滞,心一横道:“很早之前,女儿就把大哥放在心上了……”

骆大都督勃然变色。

平栗那个畜生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引诱了他二女儿?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是这一二年,还是更早?

只要一想到那头白眼狼很可能在次女还小的时候就心怀不轨,骆大都督就怒不可遏。

这可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也不对,若是女儿们到了嫁娶之龄有人欣赏,他还是很欣慰的,可这不代表他能容忍一个男人早早觊觎女儿。

“这个畜生,我这就去宰了他!”骆大都督铁青着脸往外走。

骆晴扑过去抱住骆大都督的腿:“父亲,若是因为这个您就要大哥的命,女儿只有一死了……”

骆大都督停下来看着哭倒在脚边的女儿,脸色越来越难看。

许久后,他叹口气:“罢了,等明日让你五哥领着你去见那个畜生一面。下不为例,以后不许胡思乱想。”

“多谢父亲。”

骆大都督摆摆手,示意骆晴离开。

骆晴擦擦眼泪爬起来,默默退了下去。

一时安静下来,骆大都督揉了揉眉心,头疼无比。

男婚女嫁上,女儿们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这一日,注定有人欢喜有人愁。

卫羌接到消息后直接跌坐到椅子上,久久没有反应。

盘算落空的失望,可能暴露的恐惧,如一块块巨石压得他缓不过神来。

许久后,他哑着嗓子问:“流清县令被带走了?”

属官应是。

“平栗那边呢?”

“那边传来消息,平栗已经被骆大都督控制起来。”

卫羌沉默半晌,神情变得冰冷:“那就弃卒保车吧。”

属官会意点头,悄悄退下。

卫羌枯坐许久,缓缓走出了议事殿。

殿外寒风刺骨,吹得人透心凉。

他驻足,视线投向某个方向。

越过重重宫门,那是青杏街所在。

他以为很快就能心想事成,没想到却功亏一篑……

只要骆驰不倒,他就不可能与骆姑娘扯上联系。

难道只有坐上那个位子才能随心所欲?

想到龙马精神的永安帝,卫羌眼底一片深沉。

他要等多久?

一年两年,三年五载,还是十年八年?

甚至等不到呢——

他等太久了,等待的每一刻都是难熬。

“殿下,外头冷。”窦仁轻声提醒道。

卫羌突然看向窦仁。

“殿下?”

“我记得你说过,觉得骆姑娘那个厨娘有些像……洛儿的侍女秀月?”提到放在心底的那个人,卫羌只觉连舌尖都是苦涩的。

那些不甘,那些煎熬,都是从十二年前的那一晚而起。

窦仁低声道:“奴婢是有这种感觉。”

卫羌微微眯起眼睛,望着青杏街的方向轻声道:“等这段风声过了,常去有间酒肆走走,找机会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她。”

如果那个厨娘就是秀月,锦麟卫指挥使的掌上明珠收留镇南王府余孽,不知父皇会如何看呢?

这一次骆大都督能从镇南王府这个泥潭中脱身,若是再一次与镇南王府扯上关系,以父皇的多疑难道还放心骆大都督在锦麟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

一个失去皇上信任的锦麟卫指挥使,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迎着卫羌期待的目光,窦仁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是陪着殿下长大的,几乎每一次殿下与清阳郡主的见面都有他在。

倘若有间酒肆的厨娘秀姑就是清阳郡主的婢女秀月,他有信心把她认出来。

卫羌无声笑了笑,抬脚往后殿走去。

翌日又下起了雪。

天空灰蒙蒙的,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而落,让许多人失去了出门的勇气。

陶少卿却不得不顶着风雪走出家门,把昨日写好的辞呈递上去。

骆大都督舒舒服服过完这个年定会拿他开刀,他还是带着家人早早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面对官员请辞,按理说一国之君该数次客气挽留,永安帝却直接点了头。

朝廷上下登时炸了锅,对于骆大都督的翻身有了更明确的认识。

昨晚扑了空,看来今晚还得去有间酒肆啊。

冒着风雪出门的还有一顶青呢小轿,轿中坐着的是二姑娘骆晴。

走在轿子旁的是云动。

轿子悄悄从锦麟卫衙门后门进去,一直到了关押平栗之处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