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于非紧紧握住伤处,脸色惨白,想要从喉中嘶吼出伤痛,偏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小叔轰然倒地,他心口被剑了个大洞,伤重无救。月光溶溶的庭院,忽然变成春光明媚的后庭,凶手一身布衣,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
他长笑一声,剑尖回挑,桌上酒杯噜地跳起,酒液灌人他口中,一滴也没漏出来。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
那人哈哈大笑,收剑回鞘,细小的血珠子落在地上,落在晏于非脸上,又烫又冷,令他不能呼吸。
他长歌而去,无人敢阻拦。晏于非胸中像是要爆裂开一般,双脚不受自己控制,飞快地追了上去,张开双手挡在那人面前。
“……我和你比试!”他不顾一切地说出来。
那人抚剑又是一笑,春光明媚的后庭,不知何时再次变成月光溶溶的庭院,站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葛伊春。
她生得瘦削娇小,身休却站得很直,脖子扬着,唇角似笑非笑,两眼却比星子还要亮。
“你们总喜欢强迫别人听从自己,可我偏偏不喜欢这样。”
像是被无形又尖锐的东西击中身体,他实在禁不得,倒退了两步。小叔的尸体在身后飘荡,一遍一遍地低声问他:于非,于非,为何不替我报仇?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晏于非默然垂首,看着伤口狰狞的右腕,他忽然感到,自己心里也存在着一个同样的伤口,还要大,还要深。
每日每夜,于也都感到那伤口传来的深深痛楚,只是觉得痛,却不明白为什么会痛。
小叔的声音在一耳边徘徊,凄凉而且悲枪:于非,杀了她,为我报仇。他不由得犹豫了。
殷三叔跪在脚边,声音低沉:少爷,强极则辱。少爷最想要的是什么?
晏十非醒来的时候浑身冷汗,喉咙像是被一双手扼住,无法呼吸。他揉了揉眉心,翻个身,微薄的晨曦透过窗纸洒在案上。
案上放着一个水晶盒子,里面是他的右手。
晏于非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那只一盒子,看了很久很久。
原来,他到现在还是没能放下。
无论是断手,还是小叔。
梦里殷三叔问得不错,他要的,究竟是什么?或许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只是前所未有地对前进的方向产生了怀疑。
“小叔……”他发出一个低低的叹息,犹如耳语。晏门的二公子,许多人眼里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终于看上去有那么些脆弱无助,“小叔,如果你活着,告诉我要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晏于非自嘲地笑了,顺手一拉床边的小铃,早有仆人端了热水进来供他梳洗。
“少爷,您带回来的那个姑娘醒了,大夫说病得挺重,要好生照料。”仆人给他汇报昨晚的事,“殷先生照料了姑娘一晚,正吩咐厨房熬药。”
晏于非微微一房,殷三叔亲自照顾葛伊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约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十五章 各自的路
伊春确实醒了,不过醒得相当狼狈,浑身上下除了眼睛,几乎全部被裹上了绷带.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全身骨头都碎了,或者是皮肤全烂了,不然为什么形象如此惊悚?
屋子里很暗,药气又湿又热,游走在周围,令她浑身痒到发麻,偏偏一根手指也不能动,她急得快要抓狂。
嘴上覆盖一层厚厚的绷带,她索性用牙咬开,扯了嗓子大叫:“舒隽!”
还没叫完,便听门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醒了?情神不错,你果然命大!”
这声音让她大吃一惊,手在床边一撑,险些翻身摔个狗吃屎,结果牵动了左手的伤口,痛得她“哎哟”一声。
殷三叔走过去,足尖一抬,轻轻将她歪过来的身体踢回床上,而不至于伤到她的断手。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椅子上,手里不伦不类地端着一碗药,也不打算给她喝,只用一种像要把她活剐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伊春丝毫不惧,直勾勾地瞪回去,隔了良久,才问:“舒隽呢?” 殷三叔冷道:“山崖下面只有你一人。若不是少爷好心,岂能容你这般嚣张!”
她没说话,却把眼睛慢慢合上了,神情平静。和舒隽去参加品香大会,收例晏门主的信,驾车前往黄鹤楼,遭遇突袭舒隽生死未卜就此失踪……这一系列的过往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如流水般掠过。
殷三叔声音冷淡,分明含着极度的不情愿,“少爷总还是宅心仁厚,念着你是女子,多处忍让,又因你剑术出众,愿屈尊前来招揽。你若再冥顽不灵,纵然少爷饶得了你,老夫的双剑必不饶你!”
他认定晏于非救她是另有企图,此时正值晏门大肆招揽人才、全力拓展势力范围的时候,葛伊春剑术高明,年纪又轻,绝对是个好料子,纵然脾气古怪不好拉拢,但如今少爷救了她一条命,先前的恩怨也可以相抵了,她自是找不到什么由头来推却。
虽然在殷三叔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他始终忘不掉少爷的右手断得那么冤屈突然,把葛伊春砍成一干块也不能弥补少爷的损失。可是少爷要成大事,岂能纠结这等私人恩怨,他殷三亦只能成全。
“老夫真恨不得将你双手都砍去!”他皱眉厉声说。
伊春慢慢地睁开眼睛,既不生气,也不恐惧。她淡淡地望着殷三叔,只说了一句话:“你们做梦。”
殷二叔扬手便要抽出双剑,门口一人忽然轻声道:“殷三叔,你辛苦了。”他飞快收势,急急转身,“少爷!老夫一万分不赞同您的行为,此女留着必成祸患!”
说罢他恶狠狠地哼了一声,疾步出门,竟连礼也不行。晏于非眼见他横冲直撞出了庭院,也不知今天多少部下要承受殷三叔的怒火,面上不由得浮出一丝笑,不过很快这丝笑容就消失不见了。
他见伊春虽然包扎得根本看不出头脸,但白布下那双眼睛却依然黑白分明,磊落干净。不知为什么,他竟在这个瞬间想到在山崖下她狂乱而迷惘的眼神。
大约在山崖的时候,她才真正像个女人,而不是云一样自由自在的侠客。晏于非走过去,端起先前被殷三叔泼了大半的药,轻轻吹着上面的热气,低声道:“我们没找到舒隽,不过以他的身手,要死也并不容易。”
伊春道:“你们最擅长的不光是胡乱杀人,还要加上装模作样!你敢拍着胸口说,这件事与晏门无关?”
晏于非摇了摇头,“确实不能否认,此事是我三弟任性妄为……”
话未说完,便见她闪电般弹跳而起,他手上那碗药没端稳,被她甩手直接丢了出去,恍的一声碎了。晏于非吃惊之下定睛再看,却见她早已扯下满脸白布,露出红红白白的脸,脸上许多细小的伤疤,因上了药,颜色相当古怪,显得那张脸看着像唱戏花脸一般。
她森然道:“放火杀人,在你们嘴里只是任性妄为!没有这种任性妄为!杀人偿命而已!”
晏于非只觉喉中发苦,真要遂了平日里的心性,直接把她乱剑刺死才是最简单快速的解决方法。事实上,他早就该把她杀了,一直拖到如今,时间越久,他却越不想动手。
门主说过,此女不简单,苍鹰似的人物,日后必要有所成就,倘若有机会得为我用,自然是好,不能为我用,那也不能为难了她,好生待之,以友相处。
想到这里,他也只能苦笑,纵然没有她那断手一剑,没有杨慎死得突然他与葛伊春也永远做不了朋友。只要他还记得小叔,朋友就是妄谈。
“你先养伤吧,以晏门的势力要找到舒隽并非难题。”晏于非不愿与她多说,起身便走。
伊春猛然抓住他的袖子,“晏于道在哪里?”
她问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不客气,晏于非略感恼怒,皱眉道:“莫忘了,这里是晏门,葛姑娘还是谨慎些为好。”
伊春一把放开他,抬脚便要冲出去,
她不是个擅长讲理的人,她向来擅长动手。
晏于非尚未来得及阻拦她,眼见她跑出几步,然后歪歪扭扭地摔了下去说到底她的伤还没好,方才只是硬撑罢了。
“我……我要去找晏于道!”她脸色发绿,蜷缩在地上喃喃地说着。
“葛姑娘保重,只当为了与舒隽重逢吧。”晏于非伸手想扶,不知为何又缩回来,径自走出去将门关上了。她瑟瑟发抖的模样也被关在门内。
晏于非神色凝重地背着手,朝斜对面树顶望了一眼,立即有属下自隐蔽处奔出跪在脚边等候命令。
“去找三少爷,他不是一直想对付扬州一带的水鬼么,这次便派他去,不成功不许回来”
无论如何,还是把晏于道暂时调离晏门为上。
一直黑着脸的殷止叔终于主动出现了,他勉强压抑着满腹不满,沉声道: “少爷的计谋自然是好的,属下目光短浅,只是不明白少爷要拿那女子如何?
这个问题晏于非已经问过自己无数遍,始终没有答案。他长叹一声,将狼毫放在比加上,长袖下是一幅画,墨迹犹新,画的是秋菊数朵,用色严谨,秀雅高洁。
他声音很轻,“殷三叔,从小晏门里很多人都夸我有才于,和死去的小叔很像,我甚至会觉得,自己就是他,我和他已经分不出彼此了。”
殷三叔一时没想到他突发这种感慨,温言道:“少爷与小门主才干相当是好事啊。”
晏于非笑了笑,“连你也这么说,可见我一生也逃脱不了小叔的阴影。”
殷三叔有些急,“少爷何出此言!”
晏于非拦住他后面的话,淡淡道:“所以我才不想做第二个小叔,晏于非是晏于非,与晏小门主并不一样。他能做的事,我也能做;他不能做到的事,我一样能做。他是最好的猎人,死在最强悍的苍鹰爪下,我却不同,我不会死……殷三叔,我不会死,再也不会受一点儿伤。”
“少爷……”殷三叔默然。
“殷三叔不用担心我。”他又笑了笑,取笔将秋菊勾勒出阴影来,“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真的不用担心吗?殷三叔深深地看着他,如果不用担心,为什么你眼中神采与平日不同?为什么……你看上去全无平日的稳重冷淡?
葛伊春,不过为了这个女人,断一只手还不够?她究竟算什么东西,值得被这样看重?
“少爷,不过是个女人。”殷三叔冷冷地说,“她只是个女人,少爷从小自律,少近女色,遇到个特别点的难免慌乱。少爷若是喜欢她,一也是这等江湖女子的福气,今晚我便让人抬她去少爷房里。”
晏于非愣了半响,忽然失笑,反手将案上的画纸一把揉烂,低声道:“你不明白我,殷三叔,你从来也没了解我……”
这复杂而纠结的思绪,岂是简单的色欲所能概括。
她若是桀骜的鹰,他便是锐利的猎手;她若是无所拘束的云,他便要做一阵狂风;她若是自在绽放山野间的花朵,他便要做那个摘花人。
无关男女,只是征服。小叔没有做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不会了,他再也不会被小叔的阴影蒙蔽遮盖,他是他,他有自己的方式。
葛伊春,断了他右手的人,唯一能让晏二少记在心底的影子。
我若要你活,你便必须活着。你若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伊春的伤向来好得快,没几天就开始活蹦乱跳。在第十七次伤了守门属下企图逃逸未果之后,小屋的门窗前一夜之间被装了手指粗细的铁条,她硬生生地被晏于非软禁起来。
开始几天,她闹得非常凶,殷三叔甚至将难得用上的“母老虎”的称呼给她,除了门窗的铁条她没办法掰断,屋里能砸的、能摔的、能踩的,已经被她弄得不成样子了。好好一张床,硬是被她一上午拆成了碎木片,吓得看守人瞳目结舌。
下午晏于非慢悠悠地来了,既不发火也不皱眉,隔着铁窗见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左手还吊在胸口不能动,右手却抓了三四根碎木头往地上砸,真像不安分的老虎,他难免有发笑的冲动。
“放我出去!”伊春一见他,立即扑了上去。属下们虽然明知她扑不出来,但各自曾经或现在见识了她身手的,都不由得心慌,下意识地将晏于非挡在后面。
晏于非说:“葛姑娘重伤未愈,为了自己身体好,还是多注意休息。”
“晏于非!”伊春忍不住大吼,她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人,即使以前知晓墨云卿背叛师门,要将她与杨慎逼上互斗的死地,她也未曾强烈地恨过他,“你若要软禁我,最好小心些,关我一辈子,否则我出来必取你项上人头!”
这话说得极狠,跟在后面的殷三叔登时大皱眉头,肚子里又开始叽叽歪歪少爷和葛伊春的事,恨不能自作主张把她杀掉干净。
晏于非不为所动,转头示意属厂捧上一件烧得焦黑的外套,上面血迹斑斑,东一块黑污两一个破洞,几乎看不出那原本的绛色。
“我派了属下将整个山崖包围搜索,只找到这件外套,想来舒公子身手绝佳,早已脱离险境。这衣服,便交给葛姑娘吧。”
伊春慢慢伸手接过这件破烂外套,默不作声地先将领口翻开,在后领的那块白绸上,赫然用红线绣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舒隽”。那是某天他抱怨衣服裂了个小口子,打算丢掉,于是自己突然来了兴致替他补上的。
伊春识字不多,写得更是难看,绣了整整两天才成功,这件衣服也成了舒隽的最爱,有事没事都穿在身上,笑得贼兮兮的。
她心中忽然被一根利器狠狠扎中,痛得眼泪奔腾而出,怎么也控制不住。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将硬咽的声音压下去,不想让这里的任何人见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在她心里,从来都不怎么需要为舒隽担心,他太强了,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轮不到她来操心。舒隽也常常感慨:我一辈子却栽在这丫头手里,我对你的感情,可比你对我的强烈多了。伊春,我会不会只是一个替补?
她没有回答过,或许她潜意识里也真的认为他只是个替补,他强大,诙谐,有趣,和他在一起那么轻松,什么都不用怕。可是她永远也不能体会到与杨慎一起的那种怦然心动,那种患得患失、互相依赖。
但她如今才知道自己错了,他在她心、里是如此重要,失去的那个刹那.她的心跳都停了。
舒隽偶尔叹息:伊春,多依赖我一些会死啊?你不让我靠,那我来靠靠你算了。
不不,他怎会是替补,她是个笨蛋,只不过一直没明白而已。
依赖他,相信他,有什么不好?让他同样依赖自己,信任自己,难道就不行吗?
舒隽和杨慎,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她自己一直混淆,害得他也只能迁就,忍了不少委屈。她现在想见到他,抱着他,什么都不说,只要抱着就好。
但他在什么地方?人为什么每次都在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对方的重要?
晏于非低声道:“既然只有衣服,便证明舒公子还活着,葛姑娘可以放心了。”
伊春将衣服紧紧地握在手里,沉声说:“有你们晏门在追杀他,你何必假惺惺地说这些?”
“门主找舒公子并非为了报仇。”晏于非显然不打算与她多说,“你不信也罢,总之好生养伤。”
他转身欲离去,却听伊春在身后问他:“晏于非,你究竟要怎样?拉拢我?讨好我?还是当作人质来要挟舒隽?”
他没有回头,定定地站了半响,才回答:“……我也不知,我只知不能放你走,在我明白之前。”
伊春抓住铁窗继续大喊:“那好,你留住我,至少要给我好点儿的待遇。这床已经烂了,你给我换个新的来,不然怎么睡觉?”
晏于非这次却回头了,淡淡打量她一番,说:“不必了,床既然是你自己砸碎的,想必你就喜欢睡在碎片上,这点儿爱好我不会剥夺。”
世道终于变了,连老实纯善的葛伊春都会骗人,她眼睛里分明写着:趁你开门换床,我就要开溜。
他若看不出来,就不是晏门二少。
于是这次便轮到伊春瞳目结舌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庭院里,大约还不太敢相信什么叫“自作自受”四个字。
最后屋里的东西还是给换了个彻底,一夜之间就换好了。令伊春毛骨谏然的是,她明明记得自己是睡在碎片上的,屋里一片狼藉,可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却已经被移到了新的大床上,碎片杂物都清理了出去,换成崭新的家具,什么时候换的,她竞完全不知道。
不过她也因此明白了,晏于非如果真的想杀她,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那么,睽违了两三年,再见之时他突然选择将她强行软禁,究竞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只怕是无解的。
伊春再也懒得砸东西发疯,她过上了米虫的生活,每天有一人送上好饭菜,大约是为了让她的臂骨早点儿痊愈,一天起码给她炖只四次汤。匆匆大半个月居然就这么过去了,伊春被软禁在小屋里,非但没变得颓废消瘦,整个人居然还胖了一圈,和几个看守小哥也认识了,每天神采飞扬地跟他们谈天说地,“绝望”和“无助”两种情绪依稀与她诀别了。
她快活得简直像在田野中奔驰的小牛。
殷三叔偶尔去暗地监视她一天,回来都是摇头叹息,连声称自己老了,不能理解年轻人的想法。少爷的想法他不明白也算了,如今一个小小江湖菜鸟也搞不懂,他果然是老了。
又是半月过去,晏门主依然下落不明,晏于道从扬州凯旋归来,大约是为了显摆威风,让手下足足提了两麻袋的人头进门,一时间吓得婢女们花容失色,血腥味充斥晏门。
老大略坐了一会儿便皱眉摇着轮椅走了,只留晏于非忍着血腥味在大堂听三弟大肆鼓吹在扬州时自己的英明果断,看他一会儿捞出一个人头当球甩。
“二哥,如何?你说我这计谋是不是第一流的?”晏于道终于眉飞色舞地说累了,低头喝茶.趁着这工夫,晏于非早早命人将那些人头丢出去埋好。
“不要这么死板嘛!”因见没人说话,晏于道便笑哨嘻地说道,“老四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让他见见世面。来人,去把四少爷和门主都请来!”
晏于非抬手阻止,“不必了,老四身体不好,受不了血腥味。爹也不在门中,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我想这点你应当比我清楚才对。”
晏于道笑道:“二哥何必这般见外,我一次错,难道次次错吗?爹不在也罢,这次扬州的事总算搞妥,他也算放下一块儿心头大石吧。”
你杀了那么多人,自以为花钱无数就能摆平官府,哪有这么容易?善后只怕还要困难三四倍,爹哪里来的心头大石可以落下?晏于非默然想,却没说出口。
晏于道平日里和善得很,但他太清楚这和善后面藏着的是怎样一条毒蛇,长期被大哥二哥打压,他已有些扭曲了,门主都相当忌讳他,只因是自己儿子,又不能表现得过分,只吩咐其他三人要小心老三。
他不是成大事的料,可怕的是,他总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大事。
“既然没事,就早点儿去歇息。”晏于非不想与他多说,起身便走了。晏于道在后面笑嘻嘻地叫他一声:“二哥,我原是想替你报仇来着,你怎么不领我的情,反而把那丫头放在自己屋里享用?你若早说看上她那身排骨,我便不用那招狠的,只叫人洗剥千净了送你床上不是更好?”
晏于非停了一下,回头定定地望他一眼,淡然道:“你莫要再打她主意,我只给你这一次,一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记好了。”
晏于道的圆脸笑得越发和善可亲了,“二哥的女人,我怎敢觊觎,言重了。”
晏于非终于走了,殷三叔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少爷,你自己下不了手,就让三少将那女子解决了,岂不更好?”
他眸光一闪,神色终于变得阴沉。
“殷三叔,我并未打算杀她。”他淡淡地说着,“我一也不希望自己的部下成天想着杀人。”
殷三叔沉默了,隔了很久,他似乎终下醒悟了一般,眼里是亮了,可紧跟着又黯然下去,把声音压得极低,说:“少爷,殷三总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是半个长辈。今日我只想问你一句,少爷是喜欢上葛伊春了吗?”
喜欢?喜欢。
晏于非似乎不太能理解这两个字代表的意思,他猛然抬头,茫然地看着前方,脚步慢慢停下,轻声道:“殷三叔,你……说什么?”
殷三叔走到他面前,已经带了皱纹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低声道:“少爷,你十三岁的时候很喜欢一个小婶女,拉着她的手去门主面前说要娶她,门主只说了一句门不当户不对,你便脸色未变地将那蟀女放走了。门主后来与我感慨,此子冷情,必成大器。这么多年,你身边从来不缺美貌脾女,少年时行走江湖,多少名门贵女、江湖侠女投怀送抱,也未曾见少爷有一丝异常。可是现在,少爷太反常了,你护着她,强留她,不杀她,在我看来,只有一个缘故——少爷,你当真喜欢上葛伊春了。”
晏干非眉头一皱,浓黑的眼眸一暗,直觉地要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发觉什么也说不出。
喜欢,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的喜欢。是炽烈的,天下独君一人的,交杂着无上的温柔与绝对的占有——这是所谓的喜欢。
他缓缓摇头,清俊的脸上难得带了一丝茫然无措,轻声说:“殷三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我……从未喜欢过。”
“我不杀她,只是因为不想杀。是的,我想拉拢她,她是个人才,所以我不能杀她,我会把她留住,留在晏门。”
他终于找到一个好理由,为此心满意足。
殷三叔没有再问他,他只是默戮地笑了笑,带着一丝悲伤与了悟,退到了晏于非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