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响,是帆帆打来的吗?

人生的路不管曲折,还是笔直,都是向前延伸,无法转身,只是她的腿像是折断了,前面的路该怎么走?

终究还是回家了,帆帆一周岁的生日,她错过了,不能再错过两周岁的。

雨水潮湿了院门,推开时,吱吱作响。这么大的声响,一客厅的人都没发觉。

首长还是尽职的父亲,他没有食言,回来了,坐在沙发上,骄傲地看着趴在画架上画画的帆帆。新的画架,新的画笔,新的画纸,谁送的礼物?

欧灿也来了,定型发胶用得太多,头发和她的表情一样是僵硬的。

那是谁,正在指点帆帆画画的…眼花了么,沐佳晖!!吕姨今天做杏仁豆腐还是做寿司了?

帆帆作好了一幅画,激动地展示给欧灿看。欧灿摸摸他的头,这是她最奢侈的奖赏。

沐佳晖弯腰吻了吻帆帆的左脸颊,帆帆羞羞的,把右脸颊贴向卓绍华,要爸爸也亲一下。

卓绍华含笑看向沐佳晖,既短又长的对视,深邃、悠远。

黑暗将诸航笼罩住,她站着,呆呆地看着这幅画面,雨水洗涤了她的神智,她仿佛有点儿恍然,身上涌起一阵一阵莫名的寒意。她终于知道,这是佳汐回来了,她曾经从佳汐那里夺走的,包括首长,包括帆帆,包括这所院子,所有的所有,佳汐要拿回去了。

心,好痛!

9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雨停了,湿漉漉的空气里浮动着丹桂清雅的香气。

餐厅里,吕姨失落地收拾着碗筷,她忙碌了一下午,精心准备的晚餐没几人动筷。西点店送来的蛋糕也没切,帆帆不让,他坚决地要等妈妈回来后,才插蜡烛,唱生日快乐歌。

吕姨偷偷地瞄了下墙上的挂钟,再过十分钟,就九点半了,诸航去哪呢?

欧灿的脸色像夜色一样黑,她不屑于讲太多,凌厉的眼神足以表达她的愤怒。一个连自己儿子生日都会缺席的女人,不知道卓明和卓绍华从哪一点觉得她很好。那一点,即使用高倍放大镜,她也找不到。

沐佳晖在看卓绍华,薄凉的秋夜,他只穿了件极简单的白衬衣,高大的太湖石挡住了走廊上的灯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整个人有说不出的神秘感,细小的火光忽明忽暗地闪烁在他的唇边和手指间,她注意到,他一直都是举止高贵,神情从容、淡定。

今晚,当着欧灿和她的面,他失控了。频繁地拨打手机,焦躁地跑进跑出。

沐佳晖仰起脸,对着漆黑的夜空突然笑起来,漂亮的杏眼里染上了诡异的光泽。她向卓绍华走过去:“姐夫,我回去了!”

卓绍华摁灭了烟:“今天下午,海南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开会?”

“嗯,突然通知的。”

“遇见诸航了吗?”

“我俩坐在一块。会议结束后,她就走了,赵彤喊住我说话,一聊就忘了时间。姐夫,是不是我来吃饭让你为难了?上次听卓阳姑姑说起帆帆过生日,我本想请她把礼物带过来,卓阳姑姑有事,我只好拜托阿姨。傍晚和姐夫道别没多久,阿姨给我打电话,邀请我过来吃饭,我吓一跳,一直推脱,阿姨都生气了,我只好过来。”

“你这么有心,请你是应该的,怎会是为难呢?”

沐佳晖苦涩地咬住嘴唇:“虽然姐夫、阿姨对我很好很好,但是不管怎样,我在这里,就是一个外人。姐夫不该太在意我的感受,诸中校才是你应重视的人。我会慢慢适应这样的日子,会尽量不麻烦姐夫。”

卓绍华不置可否地动了动眉峰,目光出奇地平静,看了她一会才轻笑道:“年长你几岁,反倒是小晖来提醒,惭愧了。”

欧灿和沐佳晖一起走了,她多一秒也不想在这待下去。

院里渐渐安静下来,一盏一盏的灯熄去。帆帆已经困得不能再困了,但两只眼睛顽强地盯着院门,有一点声响,他都跑过去看。唐嫂告诉他,那是屋檐上的积水滴落的声音,妈妈的脚步声不是这样的。

帆帆扑进唐嫂怀里,委屈的泪水溢满了眼眶。

卓绍华看着帆帆,他很想编一个谎言来宽慰下帆帆,但是他编不出来。诸盈打电话过来,他没给帆帆接。骆佳良今天出院,不能惊吓他们。故作轻快地和诸盈聊着家常,没说别的。小艾和宁檬的手机号,他有的,是上次请她们过来吃饭时,特意要到,以便有什么事方便联系。宁檬在外面陪客户吃饭,声音压得很低。小艾在机场,她和师兄度完蜜月,又回了趟老家,一会儿将搭机回北京。卓绍华甚至给成功打了通电话,成功居然在床上,他说骆佳良住院,他操心操肺,今天终于能补下眠,刚合上眼,给卓绍华吵醒,从床上跳起,吼了一大通。

卓绍华开车去了北航,附近几条街的网吧一家家地找过。诸航说过,心情好或坏,她都爱去网吧转转。

他想不出来发生了什么,让诸航夜不归宿。

午夜的北京,灯光那么明亮,他却怎么也找不着诸航。

凌晨两点,卓绍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四合院。帆帆和衣睡在床上,唐嫂在一边打着盹,她说一给帆帆脱衣,帆帆就惊醒,要她抱着出去找妈妈。

他去书房看她的电脑,电脑不在。吕姨告诉他,下午,诸航是提着电脑包出门的。晚上,他打给卫星基地筹建常务指挥,才知道下午有一个临时会议。诸航给他打电话时,在国防大学吗?她说她在外面有事。

会不会又是一次不辞而别?卓绍华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命令自己不再往下想去。

天是何时亮的,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是一眨眼的瞬间。气温陡降,北风飒飒地吹着,窗玻璃上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汽。

院门吱呀一声,是风还是…脚步声?

卓绍华从房间冲出去,打扫院子的勤务兵怔怔地立在院中,吕姨僵在厨房门口。

诸航俏皮地吐了下舌,脸上写着“被逮住了”的懊恼,短发凌乱地竖着,双目异常地亮。“首长,早!”她挥了下手。

卓绍华心倏地一松,然后怦然一紧。“吃过早饭了吗?”他伸手欲接她手中的电脑包。

她轻巧地避开了,越过他,走进书房:“嗯,吃了豆浆油条。”

他跟着进去,她举起双手,收了个懒腰,抓抓头:“不和你说话了,我得去补个眠。”捂着嘴巴,一个大大的呵欠。

“昨晚你去哪了?”他微微皱起眉头。

她突地激动起来,跳到他面前,兴奋得脸都发光了。“首长,你知道《魔兽》吗,最好玩最刺激最让人热血沸腾的网络游戏,没有之一。我听说最近升级了,就去动漫城玩了玩。果然名不虚传,玩得好爽。下次找个机会,再去玩一次。再不疯狂,人都老了。”

她笑嘻嘻地,扬起尖尖的下巴。

卓绍华心中狠狠地震荡了下,如果他没有看错,这孩子似乎在刻意激怒他。他更加确定,昨晚不是玩游戏玩过了头,她是故意不回家。她没有忘了帆帆的生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他听到自己镇静地说道。

“是,首长!”她绷着脸,正儿八经地敬了个军礼,然后,哗地笑出声,扮了个鬼脸。

书房外站着小帆帆。听到诸航的声音一跃从床上爬起来,都没来得及穿鞋,光着两只小胖脚,穿过走廊,一溜烟跑过来。小嘴巴一会儿撅一会儿扁,想笑又想哭。

“小帆帆,你脚脏了哦!”诸航弯下身,刮了下帆帆的鼻子。

“我没切蛋糕。”帆帆大叫一声,太委屈了。

诸航眨眨眼,拍拍头:“啊,昨天是帆帆的生日呀,我忘了呢!给帆帆打一下吧,对不起!”她伸出手。

帆帆摇头,牵住诸航的手:“我和妈妈现在切。”

“生日一年只有一天,今天已不是帆帆的生日喽,蛋糕放到今天也不新鲜了,扔了吧,以后让爸爸给你再买。”

大颗的眼泪从帆帆的眼中涌了出来,小肩膀一颤一颤的。

诸航小了:“爱掉眼泪的男子汉,没有女生会喜欢的。唐嫂,带帆帆去穿鞋。”她蹲下,快速地抱了抱帆帆,松开。

“诸中校这是怎么了?”唐嫂心疼地替帆帆擦着眼泪。帆帆哭成这样,她都不哄一下。

卓绍华没有说话,书房的玻璃窗开着,风掀动白色窗帘像波浪般不住翻滚,而他挺直的神态却始终一动不动,硬挺的鼻梁内侧落下浓重的阴影。

诸航睡了,蜷在帆帆的小床上,远远看,仿佛不比帆帆大多少,他替她掖好被,想亲下她,她翻个身,拿背对着他,直嚷着困,仿佛嫌他烦。

他觉得非常难受,像是心脏病发作,又带着前所未有的软弱。明明近在咫尺,他却察觉不到诸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