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等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命运之神的判决。

主刀的专家出来了,卓绍华迎上前。专家摘下手术帽,额头的头发都被汗浸湿了。“病人再过一小时回病房。过程有点曲折,结果不坏。手术是成功的。”

“喔!”诸盈喉咙里冒了一声,她想表达下谢意,她走向专家,胸中积压的泪水与恐惧终于一点点渗出,汇成了河,汇成了江,排山倒海袭来,“航航!”她的手在半空中划拉了下,整个人跌入了黑夜之中。

她的嘴角绽放出一朵淡淡的花。

卓绍华和诸航接住了她。

专家习以为常,“回病房等着吧,让她睡会就好。这是理智透支,现在完全释放。”

诸盈醒来时,骆家良已回病房了,身上插了好几支管子,手臂上输着液,一张脸苍白如纸。泪水就那么下来了,无声的。她不拭,任由它淌着。他还在呼吸,还会一声接一声的叫她盈盈。曾经,那些以为的命运不公都烟消云散,现在,她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她握住骆家良的手,有点凉,她把另一只手加进来,为他轻轻摩搓,目光温柔如水。

卓绍华请成功和两位专家去吃饭,诸航则急不迭地把骆家良手术成功的消息电话告知每一个认识的人。

“恭喜!”宁檬回应缭草、有气无力。

“还在生成医生的气?”诸航问。

“我没那个美国时间,我是…明白了一件事,有病并不可怕,有药,有医生,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就是绝症,也不会不给你个道别时间。世间最可怕的是那种一声招呼都不打,突然与你天人相隔…猪,我听说了周师兄的事…他爸妈今天去替他收拾公寓,电脑桌上放着你和他在球场上的合影…他从没忘了你…”

医院的过道很静,电话里的声音便显得空旷而响亮,甚至有些刺耳。

“姐姐叫我了,下次再聊。”诸航平静地说道。

“猪,我觉得你变了,变得很陌生。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们,不管什么,你都不对我和小艾说,甚至你的工作都不提。因为你是少将夫人吗?”

诸航笑了笑,说挂了。

骆家良醒来后,虚弱的还讲不出一句话,只是看着诸盈。四目相对,两人眼眶默默红了。

第二天,梓然来医院看爸爸,稚气的脸涨得通红,他欠下身,抱住骆家良,单薄的双肩直颤,他喜极而泣。

第三天,骆家良和诸盈两个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也来了,朋友们也来了,鲜花和果篮堆了一墙角。卓绍华回去上班,诸航和诸盈轮留照顾骆家良。其实并不要做什么事,成功安排的护工非常尽职,两人就是在骆家良醒着的时候,和他说说话,喂点水。

傍晚,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这是?”诸盈打量着进来的拎着一篮康乃馨的漂亮女子,问诸航。

诸航还没开口,客人自我介绍道:“大姐,你是帆帆的大姨,我是帆帆的小姨,叫沐佳晖。不好意思,我才听吕姨说姐夫身体不好,能吃东西了么?”

诸盈怔了怔,看了眼诸航,搬了张椅子请佳晖坐,又倒了杯水,“还要等两天才能进些流汁。你太客气了。”

“应该的,我和诸航现在还是工作上的同事,我俩一起负责一个项目。诸航,你都没和大姐说吗?”

诸航挺想笑的,这“大姐”叫得真自如。好一个沐佳晖,公然上门叫阵,还在姐夫住院的病房。圣洁美好的面纱掀开,原来是露出狰狞面目的复仇女神。既然这样,那她也就热情地回应,“嗯,佳晖姐的工作是托绍华找的,绍华和我商量,我说这个忙一定要帮。尽量安排和我有点联系的工作,这样,我也能照顾点。”

沐佳晖本来很沉着,诸航的几句话,脸上立时就不太撑得住,当着诸盈的面,又不好发作,笑僵在嘴角,让一张丽容多了点滑稽。

“哦,这是应该的。”诸盈立刻就嗅出了两人之间的杀气腾腾,心里面一紧。虽然航航不见得会被别人欺负了去,但是让她面对这些复杂的关系,不免舍不得。

一乱阵脚,沐佳晖口不择言,“啊,我比你大?那天你去我们学院,我一个同事以为你三十出头了。哦,原来我还是个姐姐呀!诸航,你太不修边幅,以后要多注意护理,你看你脸色好差,还有痘,那是眼袋吧,眼袋最显老了。你大概没带睡衣来医院,困时就那么上床了,衣服好皱,这样子给人好邋遢…姐夫,你下班啦!”如同演戏一样,沐佳晖惊喜地张大了嘴,像看到了久别重违的亲人。

“佳晖怎么在这?”卓绍华放下文件包,俊眸深邃如夜海,两道浓眉打了个结。谈不上脸黑,但绝对不是欣喜若狂。

“来看大姐夫。”沐佳晖站在了卓绍华的身边,仿佛那样他们是一派的。

诸盈深呼吸,这个沐佳晖太嚣张了,她看不下去。下一秒,她又轻轻吁口气,算了,这事让航航自己处理,不然感觉她和航航合力欺负人家,航航更难做人。

“首长,”诸航挽住卓绍华的手臂,撅起了嘴。这样子让卓绍华想起帆帆受了什么委屈的小脸,表情如出一辙。“我看上去像多大?”

呃?卓绍华懵住。

“三十多?还是四十多?脸色灰暗,还出痘痘,都是因为你和帆帆,我成了个黄脸婆。上次你夸我这个新发型很美,人也漂亮,原来是骗我的。”

这孩子眼神清澈得几近孩童,皮肤细腻得几近透明,这两天熬夜的缘故,稍微有点蜡黄,但毕竟小呀,睡个一夜就缓过来了,这是在唱哪出戏,卓绍华询问地看向诸盈,诸盈在替熟睡的骆家良擦脸,沐佳晖悄然脸红到脖颈。

“有这么活泼、青春的黄脸婆?那大街上个个都奔着抢着去做黄脸婆了。调皮,又变相提醒我比你老十岁。因为年轻,才有痘痘,你看我这张老脸什么时候有过。”卓绍华像拿宠溺的女儿没办法的可怜父亲,抱歉地对诸盈和沐佳晖笑笑,“和帆帆呆久了,被同化了,你们自动删除。”

诸盈理解地点点头,诸航却不肯罢休,用头撞着卓绍华的胸,“佳晖都说我有眼袋了,还说我邋遢…再这样,我就配不上高贵的你。我要你赔我青春,赔我童年…”

“好,好,赔,赔,一会去买布娃娃,去买发卡,去买糖葫芦。大姐!”卓绍华哭笑不得。

诸盈爱莫能助地看着他,“航航以前不这样的。”她语带双关地说道。

沐佳晖已是冷汗浸身,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痉挛了几下。这一着棋,走错了,她低估了诸航,低估了卓绍华。“姐夫,天太晚,我先回四合院拿电脑包回公寓。大姐,祝大姐夫早日康复。”她竭力保持着残留不多的优雅。

“哦,谢谢!”诸盈没有掩饰自己的疏离、冷淡。

“你没有开车来吧?”诸航松开卓绍华,体贴地问沐佳晖。

沐佳晖沉默着,不明白诸航这话的深意。

“不好意思,没办法让首长送你了,他还要找医生问问姐夫的情况,我和姐姐啥都不懂,全依赖他。招待不周,你见谅。姐夫出院后,我和首长要两边跑,没时间邀请你来四合院做客,吕姨只是阿姨,总让她陪你,太不礼貌。毕竟你是我家的贵客,又不是她的姐妹。这样吧,反正我们是同事,以后我一定请你吃一次饭。”损人利己,扮假仙,谁不会,哼!

沐佳晖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是发的哪门神经跑医院来受这番难堪。她朝卓绍华瞟过去一眼,卓绍华平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好,她撤。她楚楚动人地一叹,幽然地退场。看谁笑到最后。

诸盈今晚怎么也不肯诸航留下陪夜,说了会话,就催着两人回去。她想把绍华拉到一边说几句,左思右想,还是忍住了。她相信卓绍华的成熟,相信卓绍华的阅历、定力,绝不会让诸航受委屈的。

从侧面看,卓绍华的轮廊凛然冷冽。

“首长,你为什么不说话?”诸航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多多少少有点心虚。她承认她的演技很烂。首长有双法眼,肯定识出她皮袍里的“小”。不过,先出手的不是她。

“别打扰我。”卓绍华专心开车。

首长生气她的小心眼了,哦!曾经信誓旦旦说不介意佳汐,不介意佳晖,但是…

“去公园是这条路么?”十字路口,卓绍华左右张望。“嗯,是这条。”

去公园?夜风一吹,一切都干干净净。诸航呆在座位上,抿紧了嘴巴,只觉着心一个劲往下沉,同时,又有一股无名火突突往上窜。

这是个免费开放的公园,公园里散步的人很多,走在落叶缤纷的小径上,沙沙脆响。原木的栅栏两旁,新植了郁郁葱葱的花草,金灿灿的菊花迎风招展,一丛丛一簇簇开得悠闲自得。假山边,一个男人背对着路人在吹萨克斯,吹的是《北国之春》,初级水平,不时冒出几个错音,但他吹得非常投入,身子随着节奏左右晃动。

人工湖畔摆放着几张石椅,四周装饰了一圈彩灯,灯光映着荡漾的水面,像一幅斑斓的彩锦。夜风送凉,草木成熟的气息清新宜人,卓绍华拉着诸航在石椅上坐下,用力地呼吸了下,说:“今天一颗心终于能款款放进肚子里了,姐夫已经脱离危险期。”

这只是引子,后面要进入正题了,诸航神经绷紧,做好回击的准备。

“你看你…唉,放松!”卓绍华靠近诸航,把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我今天觉得幸福满满。”

她没有听错吧?诸航下意识地去掏耳朵,手被卓绍华捉住,贴到唇边,吻了又吻。“像只勇猛的小动物,毛竖着,眼瞪着,哇哇叫着,捍卫着自己的地盘,不容外敌侵占。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很奇特,很别致。我受宠若惊又惊喜交加。”

首长这话是揶揄还是诉情,晕了,诸航发觉自己无法识别。

“不足是不够从容、自信。”卓绍华笑道。

“非常人物非常方式。”诸航反驳。

“佳晖只是个妹妹。”

“她比我还大三岁。”诸航急了,难道她真的看上去像个欧巴桑。

卓绍华冷了脸,“你比我小十岁,是不是更像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