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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摇头:“不知道,臣妾真的不知道。”她确实是不知道,这句答得坦然无畏。

  萧羌再度点点头,海棠等他再问,他却不说话,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只是握着海棠的手,怔怔地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蜜蜡噼啪轻响,萧羌仿佛被惊动一般,手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问道:“海棠,你如实告诉我,你喜欢王叔吗?”

  这句话说出的时候,只比之前所有问题加在一起还让海棠惊骇!她完全不知道萧羌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她心脏狂跳,口干舌燥,一时之间人都乱了!

  随着混乱而来的还有巨大的愤怒与委屈,她瞪大眼睛看他,心里只想,他怎么能问出这句话?

  海棠什么都没说,她抽手,萧羌一下握牢,她没挣出来,静了一下,看他,萧羌没说话,海棠咬着牙拼着全部的力道,用力往出一挣,萧羌猝不及防,被她挣脱。

  她第一次完完全全冷静地对大越的皇帝说:“萧羌,我喜欢的是你。从头到尾,都只有你。”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的人,你要杀我,你待我不好,我却最终还是喜欢上了你,只有你。

  海棠这么想着,但是没说。她忽然就不气了,只觉得胸口生起一股心平气和的无力感。

  萧羌话一出口,立刻后悔。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问这句,这个问题和他今晚要说的事也没关系,但是不知怎的,看到少女灯下静好容颜,这一句冲口而出。

  他在她面前,哪里是个大越的皇帝,活似一个孩子,幼稚善妒撒娇任性。

  他本要安抚,却听到海棠静静地告诉他,她喜欢他,从头到尾,只有他。

  萧羌就愣住了。

  她说,她喜欢他。

  类似的话,他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已经听了那么多次。

  每个人都对他这么说,言辞华美,或笑或泪,只有海棠简简单单对他说:“我喜欢你,只有你。”

  他一把抱住她,海棠这回不挣了,任他抱着,他一迭声地说抱歉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海棠,”他唤她的名字,“我也喜欢你。”

  海棠怔了一下,她抬头看他,萧羌对她露出平和温柔的微笑。

  ……这人就是恃美行凶。

  看在他长得特别好看的份上,海棠特别没骨气的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第三十一章 谁在雾中

  海棠跟他说我不气了,萧羌拿起旁边的外套穿上,海棠给他把衣襟拉拢,他把她头发理好,两人都挺习惯,却不知这样的态度,宛如多年夫妻一般熟悉亲昵。

  他一边穿衣,一边斟酌措辞,慢慢说道:“说正事,从明天开始,你去离宫陪寒儿好吗?朕不能常去看她,怕她孤单一人,她又性子温和。海棠,你帮朕照看一点——这和朕刚才问你的问题毫无关系,你不要乱想。”

  萧羌又想了一下,低声道:“也算……避一下风头。”

  海棠眨眨眼,忽然便想起来,对啊,他是皇帝,他有那么多妃子。她没有家世,父母也没有了,只是个位在三等的婕妤,连主殿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唤一声贵人。

  萧羌看不到的地方,谁都可以欺负她。

  她看得到的地方,她会看到萧羌搂着别的妃子风流浅笑。

  她不愿意那样,萧羌知道,他为她着想。

  她应了下来,想了想又说:“那你得来看我。”

  萧羌也想了想说:“每天去看你我做不到,但是我尽量每天都想你。”

  海棠仔细打量了他片刻才发现他真没开玩笑,见她盯着自己,萧羌反而更严肃了一些,他表示自己真的太忙,不能保证每天都想她,只能尽量。

  ……现在是恃“二”行凶了吗……海棠不禁把面孔深深埋进手掌之中,表示暂时不想和他说话。

  萧羌一本正经地和她说:“那你也得想我。”

  “……行……”

  “每天都得想。”

  凭什么啊!

  “……你都只能尽量想,我为什么就得每天都要想你啊!”

  “因为你有空。”

  ……好,萧羌你赢了。

  看她一脸不高兴,萧羌把她抱在怀里安抚片刻,然后,他在海棠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说“对不起”。

  他又骗了她。想着自己做的决定,他只能把她牢牢抱住。

  两人又腻了一会儿,何善进来,说有人觐见,萧羌就让海棠先回后凉殿。

  海棠行礼告退,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萧羌脸上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消散。

  等到海棠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转眼面向何善的时候,他便又是那个永远似笑非笑,让人看不透猜不透的皇帝了。

  萧羌随意坐在榻上,取过玉梳,慢慢梳着一头漆黑长发,仿佛出神,又仿佛在想什么,何善只觉得殿里空气莫名凝重,越发大气不敢出。

  半晌,萧羌才淡淡地说:“杜婕妤和皇贵妃那边,你要多注意点。”

  何善小心地问了一句:“……是……哪方面?”

  萧羌理着自己的头发,奇怪地看他一眼,忽然一笑:“……你怎么越老越糊涂?皇贵妃是因为身份尴尬才到了宫外,现在我国和沉国是这样的局势,总会有些人去找皇贵妃。宫里呢,也总会有些不识相的人,找朕这两个妃子的麻烦,这样还要朕再说吗?那边不妨外松内紧一些,有些人要送什么进去,要看她们,松着一些,没大碍的,就放进去吧。”

  原来……是饵。

  沉寒身为沉国的公主,又被贬居在警戒相对薄弱的离宫,沉冰现在又在大越首都,确实是联络的好机会。至于海棠,现在她专宠之名尽人皆知,已然是后宫众多女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也去了离宫,人如果在宫外死了伤了,凶手容易洗脱得干净,谁会平白放过这个机会?

  想到这层,何善冷汗连连,直欲透衣而出。

  萧羌要的就是这个局面,要把这些肮脏污秽全诱出来。

  他却并不知道,萧羌的用意还有一重,把沉寒和海棠放在一起,双重诱饵,他就不信沉冰会不上钩。他倒想知道,沉冰到底想对海棠做什么。

  在这件事上,他认为海棠没有说谎,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他就制造一个机会,好看看沉冰到底想做什么。

  这层却没有必要和何善说清,他梳通了发上一个发结,把梳子一丢,唤了何善来为他梳头。

  何善站在他身后诚惶诚恐,萧羌一副懒散神态,半晌,忽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不过这两位都身份贵重,若是有个差池……何善,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何善从小服侍他长大,素来知道他秉性的。他话说得这样轻,却已是非常郑重地下了命令,他浑身一抖,立刻伏在地上,连声答应。

  萧羌看起来心情不错,温言让他起来,自己戴上玉冠,看着铜镜里映出一张俊秀清雅的脸,他忽然笑起来,眼神有些怅然。

  就在刚才,他说他喜欢海棠,转瞬,他就把她置于危险之中。

  他弯弯唇,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无声地说了一句:萧羌,你必然堕入无间地狱。

  这就是天家。

  那一刻,他非常想笑,也果然笑了起来,镜子里一张清雅俊秀的面孔眉眼春风,笑得好不优雅自在。

  他看着自己的笑脸,看了片刻,笑意越发浓重,然后他猛一挥手,把铜镜打落在地!

  沉寂晦暗的大殿内的一声脆响分外惊心动魄,何善浑身一抖,立刻跪倒在他面前。

  萧羌脸上笑意不变,眉梢一动,看着何善,声音柔软:“继续梳吧,何善,莫非你要朕今晚散着头发睡觉吗?”

  当晚,他宣了于淑妃来翔龙殿,晚膳过后,一乘小轿载了这如今后宫之内位份最高的女子,慢悠悠地过来。

  天气已有些热了,轿帘半掀,于淑妃靠在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女官聊天。

  这时节顺京已是残春,于淑妃手里一柄象牙缕丝宫扇斜斜遮了大半张清丽容颜,上面写意山水淡墨深黑一色泼开,衬着她眉若远山,眼笼春水,分外动人。

  早有好事的宫人把皇帝回宫之后立刻召见海棠的事情说给于淑妃听,于淑妃全不吃醋,她轻笑一声,靠在轿窗边淡淡道:“杜妹妹圣宠隆盛不是什么坏事,总算能抚慰陛下,也算帮我们这干妃子尽了责任,倒是真该好好谢谢她。”

  说话间,已到了翔龙殿,轿帘一掀,巍峨华丽的翔龙殿正在眼前,暮色里殿门口有一人白衣玉冠,于淑妃看了,上前几步,到了那人面前,盈盈拜倒,眉眼弯弯,笑得极是温柔缱绻。

  那软软一声陛下,糯到人的骨子里去。

  此时已近黄昏,长夜漫漫,正要开始。

  于是,海棠就这么包袱款款地到离宫报到了。

  对于自己被弄到离宫来的理由,即便是没心没肺的海棠,多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哪里只会是陪陪沉寒这么简单?

  萧羌把她扔这儿,无外乎就是想知道,杜笑儿到底和沉冰是怎么回事。

  离宫护卫远比大内松散,他要的就是给那些觊觎杜笑儿的人一个机会。

  不过呢,不管皇帝大人怎么想,平心而论,海棠和沉寒在离宫的日子过得还满愉快的。

  不用晨昏定省,不用和别的妃子折腾,海棠在离宫没干别的,就让内侍搬来一摞一摞的书,从史记到民间小说,没日没夜地看。沉寒来凑趣,她就选好玩有趣的念给她听,经常是念着念着,一大一小就直接头并头地在被窝里睡着了……

  花竹意三不五时就跑来看她,也许是萧羌下的命令,居然也没人拦,只要求他们相处的时候,至少殿内有两名内侍和两名宫女在就可以了。

  花竹意在临下船之前,被赵亭丢了个官职在身,但是长昭本就刚从游牧体系转过来,行政系统和大越相差甚远,他在大越没有相对应的官职,萧羌赐了他一个正五品给事中的虚衔,让他有资格上殿奏对,方便他进行和约履行的核对工作。

  花竹意倒好,正事从来不做——呃,是正事从来都做得非常快,快得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什么都没做。一天到晚满京城的晃荡,三不五时就晃荡到离宫不说,某次还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跑去京城最著名的酒馆,各种名酒一样要了一坛,结果结账的时候发现被人偷了,又恰好那天是大朝,长昭的行馆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他的随从只好苦着脸快马加鞭出城来找海棠,海棠无言之余数了钱付账,然后花竹意乐颠颠地把酒全搬到离宫,说前几天在她这边看到的书上写着有如何调制天下最烈之酒的配方,自己要试试。

  海棠看了他拿过来的方子,仔细在脑海里搜了一搜,告诉他,想要烈酒多简单啊,你去弄口锅提纯就可以,兄弟,你真的不必费这个力气和金钱好不好……

  海棠找人弄来锅,架起来,现场提纯给他看。提炼出来的高度烈酒,找了只耗子灌下去,耗子立刻就去找猫了,可惜没跑上几步就扑通一声倒毙,估计是醉死了。花竹意大为赞叹,说这效果都快赶上鹤顶红了,笑儿你给这药起个名字吧?

  海棠仔细盯着老鼠想了片刻,看老鼠含笑而终,便说:“这玩意儿不如叫含笑半步癫吧……”

  当然了,花竹意要是敢两天跑三趟,通常接下来就会消失个四五天,再出现的时候,一般都是顶着两只熊猫眼,双腿打晃地飘过来,话都说不了几句,直接找个阳光好的地方,挂在栏杆上晒壳补眠。

  海棠一问,才知道是他被萧羌莫名地丢了一大堆东西去做,数量之多,让能干如花竹意也赶了四个通宵才干完。

  “他甚至还让老子去统计整个中书省的官职!这关老子什么事?但是老子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他统计完了,他居然接着让我调查哪些官员是没用的,要我提交裁减官员计划——那关老子什么事情啊!老子不依!老子不干!”他悲愤地嘶吼着,但是因为已经几天没睡觉了,声音弱小,更接近于哀号。

  海棠说:“您节哀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说起来,萧羌这反应……算是吃醋吗……如果是的话,用这种方式报复,该说您真是吃醋不忘工作,还是说您真幼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