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靖轩不待姬无双说完就开始频频点头,看向对方的眼神更加热切了。

迎上他灼热的视线,姬无双嘴角不着痕迹的上扬,心底说不出的快活,更加侃侃而谈,“修习剑法不能一味只追求杀伤力,还需刚柔并济,收放自如,这样才能将一套剑法的威势发挥到极限。如你先时那样,虽然看似威武,但自身也非常吃力,不待多久便要耗尽内力,与你那些师兄弟交手虽然能所向披靡,但若遇上高手定然九死一生。以你的资质,本该练上一天都不觉得累,但是你现在却有些精疲力尽了,这种情况很危险。”

水靖轩如玉的小脸紧绷,对姬无双的话十分认同。或许受末世的影响太大,他出手时早已养成了狠辣,一往无前的作风,在习武时便只注重威力,少研习技巧。遇见技巧繁杂的招式,他往往首先想到的便是一击制胜,化繁为简。这种想法本身没有错,但错在他高估了自己,他如今年岁还小,内力薄弱,一味追求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境界,他自身的力量并不能支持他做到这一点,这些日子,他练剑时已觉得越来越吃力。

“教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习剑时,内力应该视招数而有所收放。比如我攻击时,必要将内力释放至极限,而收势防守时则要不着痕迹的收敛,以便随时灵活变招。这样,在对敌时,我能坚持的更久,剑法亦会变化无穷,令人防不胜防,对吗?”水靖轩完全领悟了姬无双的话,很快就能举一反三。

“对,阿细很聪明。”姬无双拍拍水靖轩的小脑袋,止不住笑了。这是他生平首次与别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是生平首次得到别人如此认真的回应,这种感觉很新奇,很愉快。

 “你现在年纪还小,内力不济,所以,练剑时更应该注重技巧和轻盈,不宜与敌手硬碰硬。等你长大了,内力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再使用现在这种外放式的重剑技法未尝不可。”生怕小童气馁,姬无双略略一想后开口安慰。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对小童,其用心和耐心已经远远超出了狼女。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任谁对着一个冷漠疏离,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的徒弟,日子久了都会寒心,特别是现在还有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对照。姬无双并没有放弃狼女,但注意力却渐渐被小童吸引住了。

水靖轩对他的肯定心里非常受用,上前拉住他手臂,略带期待的开口,“教主,我现在就按你说的重练一遍,你帮我看看如何?”

深深睨一眼放在自己手臂上的白皙小手,姬无双眸色晦暗,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好,你去吧,本尊看着。”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碰触自己。他退至一边,暗暗忖道,心中有些艰涩,胀痛,却又莫名欢喜。

 “小弟,你什么时候对剑道如此熟悉了?”女姬无双开口,打破了他的百感交集。

“你当我每天研习剑谱是白看的吗?”姬无双没好气的乜她一眼,“别吵,仔细看小童练剑。”

 女姬无双讪讪闭嘴,全神贯注朝小童看去。

对剑道有了新的领悟,水靖轩这次练起剑来游刃有余,时而刚猛,时而柔韧,仿似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一招一式都既暗藏威力,又不失轻盈灵巧,紧紧抓住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假以时日,小童一定能成长为当今第一剑客!武当的天才卓一航和小童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女姬无双扬起下颚,傲然开口断言。

木长老连忙点头附和,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姬无双斜睨木长老一眼,脸色暗了暗,没有答话,只看向小童的视线更加深沉专注。

一套剑法很快练完,水靖轩收势,径直朝姬无双走去,汗涔涔的小脸红扑扑的,“教主,这次怎么样?”

“很好,大有进步!日后照着这个套路修炼既可。待你年岁稍长,内力增加,再继续钻研重剑吧。”姬无双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

“多谢教主指点。”水靖轩冁然一笑,拱手给姬无双行了个大礼。

“不必。”姬无双也笑了,眼神极为柔和,温声道,“日后于剑道上还有什么疑问,只管来找本尊。”

“嗯,我记住了。”水靖轩点头称是,态度恭敬却又不失亲昵,全没了最初时的疏离。

两年来姬无双对他的默默关心他全看在眼里,对姬无双大为改观。电影毕竟是片面和虚幻的,不若现实这样,需要人亲身去体验,去感受,去判断。

姬无双对他的态度很是受用,伸手,爱怜的捏捏他因剧烈运动而沾染了几丝绯红的脸颊,邪肆的五官也因眼底的笑意带上了些柔和的色彩。

木长老见教主对自家徒弟这样看重,觉得自己不能没有什么表示,连忙上前拱手道,“属下替徒儿谢过教主的关心,日后定当严格教导徒儿,不负教主厚望。”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姬无双身上的和悦立刻凝滞了,脸色一沉,斜睨他一眼,冷声道,“日后小童便有劳木长老多加教导了。若有解决不了的难事尽管来找本尊。”言辞间隐隐视小童为己有,仿佛他才是小童的师父,而木长老只是代为照顾而已。

心思直诚的木长老半点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感觉教主好像动了怒气,心中忐忑,半晌摸不着头脑。水靖轩则一心回味着方才练剑时的感觉,并没有注意两人的对话。

正在木长老心中不安渐甚时,一道突然插·入的女声替他解了围,“启禀师父,众位长老已经在议事堂恭候,准备商议明日内门弟子外出历练的事,只差你和木长老了。”。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狼女。

“是吗?本尊差点忘了。”姬无双一怔,缓声开口。

教导小童的过程着实乐趣无穷,让他有些意犹未尽,舍不得离开。但明日的历练是大事,不能耽误,他只得转头朝水靖轩师徒俩看去,嘱咐道,“小童,练了一上午,也该累了,早点回去休息。木长老,随本尊走吧。”

两师徒齐声应诺,随姬无双缓步离开校场。

狼女待姬无双走近,略略退后几步,随行在他身侧,而后回头,意味深长的瞥了水靖轩一眼。

她以往也常常会跑来校场偷看水靖轩练剑。看见木长老与他亲密无间,共同探讨武学时,便会十分羡慕他有一个平易近人,温和慈善的师父,但今天看见他和姬无双亦能侃侃而谈,交流无碍,女姬无双亦对他另眼相看,和颜悦色时,狼女忽然意识到,或许,她不该羡慕水靖轩,或许,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自己该试着与师父多交流一点。狼女暗暗思忖,抬眼朝身侧的姬无双看去,待见到女姬无双冷冷朝她睨来的视线,她眼底极速滑过一丝厌恶,立刻垂首,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第18章 历练

和姬无双一行分开后,水靖轩便回屋休憩,推开门,见以往练功十分勤奋的阿壮竟然也回来了,正坐在榻上,拿着自己的剑反复擦拭。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水靖轩倒了一杯茶水,缓缓啜饮一口后问道。平日木长老喜欢单独教导他剑法,所以他并不与同门在一处练功。

“明天就要出去历练了,木长老让我们提前休息,养精蓄锐。”阿壮抬头朝水靖轩憨憨一笑,手里擦剑的动作却没有停。

水靖轩恍惚听木长老提过历练的事,但他一心专注于剑道,并没有在意,这会儿见阿壮憨傻的笑容里竟隐隐带了几分紧张焦虑,便来了些兴趣。

“你知道历练的内容?”水靖轩放下茶杯,坐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大概知道。”阿壮点头,“听黑虎师兄说,谷外前两天来了一批鞑子兵,三百人左右,把姚家村劫掠了,一村人都死光了,咱们这次历练八成是去杀鞑子的。”

黑虎自从被水靖轩教训过后,就把水靖轩视若神明,恨不能跟前跟后,为他效鞍马之劳,只可惜人家看不上他,不得已,他便另辟蹊径,跟阿壮拜了把子,也算间接与水靖轩拉上了关系。因此,但凡有什么小道消息,他是绝不会忘了知会阿壮一声的。

“三百人?还是兵士?”水靖轩开口确认一遍。一百名内门弟子对阵三百兵士,一方大多是稚龄孩童,一方却是身强力壮,训练有素的成人,这个历练有些难度。。

“嗯。”阿壮点头,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剑,“这次历练是会死人的。听说往届的师兄们也有过类似的历练,回来的人连半数都不到。阿细,咱们这回一定要小心。”

“嗯,知道了,你到时跟紧我,切莫手软。”水靖轩点头,也拿起自己的剑擦拭起来。

和紧张焦虑的阿壮不同,水靖轩神色极为安详,内心平静如水。在他看来,这次的历练与上一世出任务绞杀丧尸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丧尸是无意识的吃人,鞑子却是存心吃人。相较起来,鞑子比丧尸更加该杀。

这是一个民族矛盾空前高涨的年代,也是一个充斥着血腥和杀戮的年代。身为异族,便要背负异族的一切,包括责任和仇恨。

水靖轩不会脑残的去希冀什么和平共处,世界大同。若他们不先下手为强,鞑子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族人的聚居地。脑海中的记忆告诉他,鞑子可不管什么叫做人道,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刚出生的婴儿,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被水靖轩的淡定感染,阿壮心中的焦虑也渐渐平复下来,心中忖道:有老大在,这种历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只管跟着老大混就是了。

等到晚上,十大长老从教主处商议回来后便在校场聚齐弟子,宣布了历练内容,果然和黑虎说的一样,以杀尽三百鞑子为目标。

只是,这次历练极为残酷,生死全凭自己掌控,十大长老会去观战,却不会施以援手。在他们看来,只有从血腥杀戮中安然存活的孩子才值得他们精心栽培,倾囊相授。这是一种虎狼式的教育方法,只有生存环境恶劣到了极点才会被采用,由此可见异族的悲哀。

在末世,水靖轩不只一次看见父母遗弃自己较虚弱的孩子,给强壮的孩子留下生存的空间,因此,在长老宣布,众弟子惊恐哗然时,他只略略牵唇,淡然一笑。

带着狼女缓缓走来的姬无双一眼就看见了他似有若无的浅笑,脚步一顿,心中颇觉兴味。小童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吗?若知道了,他还笑得出来吗?他忽然间很想知道。

第一次杀人时是什么感受,他至今还记忆犹新。除却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他的肢体是冰冷的,血液是冰冷的,连心都是冰冷的,那时他就知道,自己是个天生的杀人机器。而他的胞姐则嚎啕大哭,连声嘶叫着,“怎么办?我们杀人了!怎么办?”足足过了三个月,她才略微好转。

小童会是什么反应?是像他那样冰冷麻木,还是像胞姐那样歇斯底里,或是像普通孩子那样,熬不过内心的恐惧,直接崩溃?不管小童反应如何,他都不希望是后者,那会使他失望透顶!

凝望水靖轩的双眸闪了闪,姬无双几乎立时就作下了一个决定。

他看向狼女,示意狼女与众内门弟子们站到一处,而后沉声开口,“今天是你们第一次外出历练,总护法偕同你们出战,本尊亦会从旁观望,希望你们竭尽全力,得胜归来。”

 姬无双因为身体特殊的缘故,平日不爱出现在人前,亦很少跨出教门。狼女闻言,惊异的瞥他一眼,又很快垂头,心中暗自纳罕。

有狼女加入,且教主亲自观战,百名内门弟子的士气瞬间高涨,灼亮的眼瞳里满满都是杀意。

 姬无双见状很满意,挥手道,“此次历练是夜袭鞑子营,趁其不防,攻其不备。现在时辰差不多了,你们出发吧。”

百名弟子齐声应诺,而后在十大长老的带领下隐入夜色,朝谷外鞑子驻扎的营地快速奔袭过去。

 姬无双也催动内力,飞身紧跟其后,粘连在一起的沉重躯体在枝杈间快速掠过,没有半点笨重之感,行止飘渺如鬼魅,悄无声息。

水靖轩和狼女率先跑在队伍的最前列,行动同样迅疾灵敏,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眼看快要到达敌营,狼女耳尖一动,忽然转头对水靖轩低声说道,“我的狼群好像出事了,我去看看,速速就来,你们先走吧。”

五感绝佳的水靖轩早已听见远处的阵阵狼嚎,却不知那是狼女的狼群,见她关键时刻竟为些许小事丢下教众,心中不满,也不答话,只冷冷瞥她一眼。

狼女被水靖轩略带轻蔑的眼神看得十分难受,但狼群于她有养育之恩,她不能不管,最终还是咬咬牙,飞身遁走了。她这一去,正好解救了因偷走山下庄户的小羊而被狼群围困的卓一航,开始了一段孽缘,这是后话。

水靖轩此刻并不知道《白发魔女》的剧情已经悄悄降临,只是淡漠的朝狼女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便继续赶路,又奔袭了两刻钟后举手一摆,示意同门放缓动作,隐匿声息,因为鞑子的营地就近在眼前了。

紧跟在众人身后的姬无双眼里只有狼女和小童的身影,自然看见狼女中途离开的动作,一时间脸色十分阴沉。其胞姐则更加恼怒,低低骂了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几只畜牲竟比族人还重要!”

 朝狼女离去的方向盯视半晌,姬无双面容冷肃,终是没有跟过去查看,而是继续尾随小童身后。

 鞑子的营地与众人隐匿之处仅百米之隔。这时已是子时过半,鞑子白天烧杀抢掠,夜晚饮酒作乐,这时候早已酒足饭饱,醉意熏熏,钻入营帐睡觉去了,连巡逻的人员也有些疲惫不堪,睡眼朦胧。

 十大长老指指前方的营地,又指指身后高大的树木,而后飞身上树,静静俯视他们,意思很明显:你们只管上吧,我们在这里看着。

这些孩子们年岁尚幼,大多都是第一次下山,更是第一次杀人,所以半点没有主意,缩在灌木从里,盯着前方的鞑子营面面相觑,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阿壮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过来的黑虎都眼神灼灼的看向水靖轩,等待老大号令。有两人带头,木长老门下的另外九名弟子齐齐向他看来,随即,大家有样学样,全部朝水靖轩看去,俨然一副唯他是从的样子。

“分散,各据一方,包围鞑子营,待大火烧到营帐,营内大乱的时候就杀出去。”水靖轩垂头略作思索后低声道。

“你打算出去烧营?怎么烧?”黑虎急忙问道。

“我自有办法,你们听令行事就好。”水靖轩抬手,将黑虎遣退。

黑虎对他的能力十分信任,不再多问,悄无声息的从南面包抄过去。有黑虎做榜样,孩子们咽下心头的疑虑,纷纷调头各自行动。他们都是在深山老林里穿行潜伏的老手,半点响动都没有弄出,很快就建好了包围圈。

水靖轩等众人都掩藏好了,捡起身旁几颗石子,暗暗把内力蓄积进石子中,而后抬手将它们朝营地中间的几簇熊熊燃烧的篝火疾射过去。

石子蕴涵满满的内劲,破空而出,击打在篝火里后迅速爆裂开来,溅起无数火星,火星落到干燥且沾满油腻脏污的帐篷上,很快燃起了大火。帐篷边扔满了三三两两的酒坛,有的酒坛还是半满,引得火势更加猛烈,顷刻间,营地中便乱作了一团,有人甚至还在睡梦中便被活活烧死了。

 水靖轩转头朝阿壮看去,沉声嘱咐,“我去弄断鞑子栓马的绳索,把马群赶出来。你带他们冲出去杀敌,做得到吗?”

“阿细,你放心去吧!”阿壮狠狠点头,心中赞叹:我老大太猛了,咱还没开始杀敌,鞑子就先死了一小半了!

水靖轩满意的颔首,趁乱飞身出去,鬼魅般在营地里快速游弋,片刻后就找到了马厩,砍断绳索将战马赶出去。

看见大火,战马立刻受惊不小,纷纷嘶鸣着在营地里乱窜,一时间又有不少鞑子死于马蹄之下。

如此两个简单的动作便消灭了几近半数的鞑子,大大减轻了孩子们此次历练的压力,站立在树上观望的姬无双和众位长老膛目结舌,大开眼界。

“哈哈哈!”营地早已乱作一团,女姬无双此刻毫不掩饰她尖利的笑声,高高扬起下颚赞道,“小童不但天资卓绝,还是个一等一的将帅之才呢!木长老,你捡到宝了!”

 “哪里哪里。”木长老顶着其余九位长老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摆手道,一张老脸笑成了朵千瓣菊。

姬无双却是神色阴霾,沉默不语,越看木长老,越觉得他碍眼至极!这时,不知哪位长老忽然低语一句,“咦?总护法去哪里了?”

这无意的一问,令姬无双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黑沉,心中腾地燃起一股怒火。

历练

弟子头次出谷历练是教中大事,本该偕同作战的总护法却半途不知所踪,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令十大长老极其不满。那质疑出声的长老也是忍无可忍才会斗胆来触教主逆鳞。

果然,姬无双听见他的话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底蓄满熊熊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正在这个时候,狼女适时赶来,挥舞着蛇皮长鞭加入了弑杀鞑子的队伍,一鞭便轻取三条人命,堵住了各位长老的嘴,也浇熄了姬无双的怒火。

“她来了。”姬无双伸手遥遥朝狼女指去,吐出一口浊气,怒火虽然熄了,心中却抑郁难言,并不能够释怀。

狼女一入战圈就开始搜寻水靖轩的身影,自动自发的奔到他身边,替他守住右路。本以为这是对水靖轩的照顾,却不想,水靖轩一手剑法早已使得出神入化,不但周身防护的滴水不漏,所过之处更是收割人头无数,她跟着他,不是守护,反倒像占了便宜般,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阿壮和黑虎此刻也掠到水靖轩身边,跟在他身后捡漏,杀几个杂鱼,这四人小组俨然成了地狱的勾魂使者,片刻便剿灭了半数鞑子,令人闻风丧胆。

身上被溅满了血点,踩着一地尸体拼杀,阿壮和黑虎容色早已惨白一片,狼女亦绷紧了面皮,眼底时时滑过不确定的神采。唯有水靖轩,一张如玉的小脸漾着浅淡的微笑,在腥风血雨中来去自如,收割着一条条生命,有如闲庭信步般闲适安然,仿佛杀人早已成了习惯。

“小童真是第一次杀人?”女姬无双转头朝木长老看去,一脸惊异。

“是吧……”木长老顿了顿,语气极为不确定。

“哈哈!小弟,还记得你第一次杀人吗?小童可比你有出息多了!”女姬无双仰头大笑。自己的惊慌失措,小弟的僵冷麻木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和小童的淡定安闲一比,真是相形见绌。

“嗯。”姬无双颔首低应一声,双眼凝视小童,半点舍不得移开视线,本来阴郁的面容早已云开雾散。。

但是,不待他高兴多久,狼女那边却又出了问题。

眼见鞑子快要杀尽,狼女渐渐放松心弦,将一名高壮的兵士抽断脖颈后,她睇一眼兵士身后守护的一名十岁出头的孩童,紧了紧长鞭,到底没忍心下手。

孩童年岁随小,却身穿军服,可能是因为家境艰难,家人便早早把他送进了军队以图活命。孩童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和仓惶,在狼女的睇视下努力蜷缩着身体,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狼女站立片刻,终于移开视线,转身离去。

这也是她第一次杀人,看见满目的鲜血,和尸横遍野的军营,她心中早已彷徨不定,失去了最初‘杀尽鞑子’的信念。而且,她能救下素未平生的卓一航,可见她性情虽然冰冷,内心却也有柔软的一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她下不了杀手。

然而,她不杀人,人就要杀她。很多事,并不如她想象中的美好。只听一阵破空声传来,暗器已然袭到她身后,避无可避。

“小心!”一声轻斥过后,叮当声随即传来,狼女回望,一把小巧的飞刀被一颗石子打落在地,飞刀被银白的月光一照,反射出幽幽的绿光,可见其上淬了剧毒。而水靖轩剑尖一挑,满脸杀意的孩童已经人头落地,死不瞑目。

“鞑子人人尚武,全民皆兵,八岁的孩子在军营里比比皆是,十岁出头的孩子早已是战场杀人的老手,你切莫心慈手软。”水靖轩淡淡嘱咐狼女一句,又兀自开始了杀戮,徒留下狼女对着一具无头尸体呆立良久。。

若不是狼女未来对水靖轩有大用,水靖轩此刻绝不会施以援手。

早在狼女放过那满人孩子时,几位长老就开始摇头,姬无双面上亦开始阴云密布。等到那孩子掷出暗器偷袭,姬无双手指动了动,想释放一道气劲打落暗器,瞥见快速赶来救援的水靖轩,几欲破体的气劲又缓缓收回,心底松了口气。

“哼!妇人之仁!”女姬无双当然知道胞弟方才暗中的举动,禁不住冷冷讽刺一句,却不知这一句到底说的是胞弟还是狼女。

“总护法年纪尚幼,还需多加磨砺!”一名长老见教主神色不对,连忙开口打了个圆场。

“年纪尚幼?笑话!小童可比她还要小上两三岁!”女姬无双尖声驳斥。

她最见不得小弟用一张热脸去贴狼女的冷屁股,这让她非常火大。每当狼女朝他们投来带着厌恶和排斥的目光时,她都恨不得上去抠掉她的双眼。可惜,小弟铁了心,一力维护,她亦不敢动对方分毫,只能时不时用言语挑拨一下。

“你闭嘴!有事回去再说!”姬无双因狼女的连番失误,心头已经极为恼火,又不停被胞姐拆台,自是更加暴躁,厉色呵斥道。

感受到小弟剧烈起伏的心情,女姬无双心脏也随之揪紧,连忙闭口保持缄默,不敢再刺激他。小弟若发起疯来喜欢拿刀自残,他们本是一体,届时她还得跟着挨痛。

见两位教主出现了分歧,差点当场翻脸,十位长老撇开头,故作认真的朝敌营看去,避免尴尬。

只这短短一会儿功夫,营地中的杀戮已近尾声,鞑子全部伏诛,而内门弟子虽有伤亡,却远远不如长老们预先设想的那样严重。

眼前的赫赫战果,全有赖于水靖轩的指挥得当和奋勇杀敌,孩子们心中十分清楚,打扫战场,收罗战利品时自动自发的听从他号令,十分齐心。而狼女,因为她个性冷傲,不合群,中途又没有交代就擅自离开,被孩子们看在眼里,这会儿已把她孤立起来。

狼女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地位超然,被孤立也没有发觉,只负手站在一边,脸上带着淡淡的厌弃表情,看着这些孩子从死人堆里收敛尸体,捡拾财物。

“你怎么不动手?”姬无双鬼魅般出现在狼女身后,忽然发问,语气前所未有的冷肃。

看看袖手旁观的爱徒,又看看将同门的尸体从死人堆里拖出来,准备带回教内安置的小童,姬无双眼底不停蓄积着怒火。

枉他费尽心思为狼女铺路,而她却仿佛对魔教和族人没有丝毫在乎,这一点让姬无双大为失望,失望过后是更多的不满,并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指定狼女做总护法的决定是对是错。

 

狼女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疑惑的开口询问,“动什么手?”

“你难道不替族人收尸吗?”姬无双扬起下颚,朝尸横遍野的营地指去。

“徒儿这就去。”狼女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垂头应诺后立刻朝水靖轩走去,帮他抬出一具族人的尸体放置到一边。

后面赶来的各位长老听见两人的对话,相互对视后不着痕迹的摇头。

狼女虽然是个习武奇才,但心性不定,冲动易怒,又缺乏责任感,实在没有担当总护法的能力,反而是木长老座下的小童,天资聪颖,思虑周全,指挥若定,比她更加出色。也不知教主到底着了什么魔,就是认定了狼女,他们屡劝不听,心中也很无奈。

但愿经过这回,教主能够看明白一点,他们不约而同的忖道。

姬无双确实如他们所愿,看明白几分,但毕竟是自己从小养育到大的孩子,要他一朝一夕间放弃,他也做不到,想着若今后好生打磨,狼女未必不成器。是以,他即便满腔怒火,亦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思量着回教后如何处理才能让狼女吸取教训。

战场打扫完毕,百名内门弟子还剩下八十九名,另有十几人受伤,伤势并不严重,已算是魔教各界历练的弟子中成绩最为优异的一批。

在校场上火化了十一个孩子的尸体,将他们的骨灰仔细收敛后安置进教中的骨灰塔,天色已经开始蒙蒙发亮,隐有淡黄色的晨曦爬上天际。

姬无双温声赞扬了大家几句,话音一转,变得极为严厉,“我族被汉人和满人无情杀戮,所有族人团结在一起奋力抗敌才取得了这小小的立锥之地。你们的父母是怎么死的,相信你们还记得很清楚,若不是他们把你们迷晕,藏进山洞里,你们早已成了汉人和满人的刀下亡魂。他们不管什么老弱妇孺,天公地道,只要是异族,就会被屠戮殆尽。所以,我总是说,对待汉人和满人,决不能手下留情。今天,有人不听号令,不但中途丢下族人,还对敌人存了仁善之心。这种行为令本尊非常不满!”

“师父,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不待姬无双继续说下去,狼女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

她是被父母遗弃,由狼群养大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何,更甚于,她还很可能没有异族血统,因此,对姬无双所说的灭族仇恨,她并不能够感同身受。但是,既然师父暗示她有错,她就得站出来给个交代。。

“好,知错就好。”对于狼女的主动,姬无双总算有些满意,乜她一眼道,“卸下内力,自领三鞭吧。这三鞭,由本尊亲自执行。”

本来听见只打三鞭,在座有些长老颇有微词,待听闻教主亲自执鞭后,脸色惊异,心中却满意了,齐齐保持了缄默。

狼女怔了怔,卸去内力后走到姬无双面前,背转身去站定,双拳暗暗握紧,咬牙等待。师父的鞭子,哪怕只抽三下,却也不是常人能够消受的,狼女心里十分清楚。

姬无双眸色晦暗不明的盯着眼前纤细的背影,终是狠下心高高举起皮鞭。第一下,狼女背部已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第二下,她支持不住,膝盖一弯,重重跪倒在地;第三下,她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显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这次的教训,希望你能记住!”扔掉鞭子,姬无双俯身睨视狼女,慎重告诫道,而后朝一旁的侍卫招手,“带她下去疗伤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姬无双这时候突然开口,语气带着欣慰和淡淡的嘲讽,“小弟,你早该这样了!若不是你平时惯坏了她,她今日也不会连番犯错!”

两名侍卫连忙过来,抬起半昏迷状态的狼女匆匆离开。

姬无双并没有理会胞姐的嘲讽,抬眼朝余下的孩子们看去,缓缓说道,“这次历练,你们的表现让本尊非常满意。你们暂且下去休息吧,午时来议事堂,本尊设宴犒赏。”

被教主的严惩震慑住的众内门弟子们连忙应诺,垂首鱼贯离开,丝毫不敢抬头去看教主身影。只有水靖轩,走过他身边时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心中暗自纳罕:丁点小错,姬无双也舍得下这么重的手,这恋童癖莫非转性了?

宴席

回到房舍,内门弟子们硬撑起的身姿终于垮了下去,个个捻着手里血迹斑斑的衣服,容色惨白。

想到一条条人命葬送在自己手里,没人感觉到愉快,但忆起儿时,父母被残忍杀害的画面,他们立刻硬起心肠,将仅剩的一点不忍和软弱舍弃。

“师兄,这是我从鞑子那里翻出来的匕首,送给你。”一名弟子敲开水靖轩的房门,将一把嵌满宝石,看上去极为贵重的匕首递给他。

水靖轩推脱不掉,只得收下。那弟子刚走,又接连有人上门,送来各种各样的东西,甚至还有人替他打好了洗澡水,伺候的极为周到。

这些孩子们虽然来自不同的长老座下,但称呼水靖轩时,莫不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兄。”,由此可见,这次历练,水靖轩的声望已达到了极高的程度,被内门弟子们视为唯一的‘首徒’,其锋芒已完全盖过了狼女。

水靖轩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日后他若想趁乱把持魔教,一代新人换旧人是必须的,而这批师兄弟就是他的主力军,因此,凡是有人上门,他都以礼相待,侃侃而谈,不见半点高傲或不耐,很快便与同门打成一片。

他这种亲和的态度更加令众师兄弟们心悦诚服,日后莫不对他死心塌地,鞍前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