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太太自是想陪着母亲程老太太和自家嫂子,就将杜九娘随手丢到了太太姑娘堆里,美其名曰,帮忙招呼客人。
虽然凌太太这么说,可这儿到底是程家不是凌家,杜九娘又算哪门子主子?故而到了太太们中间后,杜九娘也坐得稳如泰山,老老实实当她的客人。
宅院之间流传最快、最广的便是小道消息了。杜九娘的脾性,在忠武伯府的时候遮掩不住,到了这儿自然也没法捂得牢靠。
因此杜九娘想着自己在这里的境遇应当和在江南时差不多,凡是有她在的地方,一般都不会有人来搭讪,自会清净无比。
哪知她却想错了。
没多少时候,已经好好几位太太有事没事来和她搭话、主动向她示好了。
“凌大奶奶这衣裳别致,是在哪家绣坊做的?”
“凌大奶奶这首饰漂亮,是在哪家银楼买的?”
“凌大奶奶…”
杜九娘硬着头皮笑脸迎人,心头烦闷搞不清楚缘由。
几位太太凑到了杜九娘身边闲闲聊着,不多时,竟是又扯到了杜九娘身上。
“听说凌世子常在外面夸赞大奶奶度量大,纳妾收姨娘一点不含糊。”
“可不是么!我也听说了。凌大奶奶当真好手段,无论屋里头有多少人,大奶奶竟能将那些个狐媚子训得服服帖帖。”
有一位身穿大红色洒花褙子的太太笑道:“所以说大奶奶这样的才是真正聪明人。度量又大,行事又稳妥。”又对杜九娘恳切说道:“大奶奶可是有什么好法子?改天也和我们说说。”
杜九娘这才知道原因所在。
看着这帮被侍妾们闹得憔悴的太太们,她干笑了片刻,敷衍了几句寻好托词赶紧溜了。
——她一早就知道今日林家人也会来,故而拜托了林公子和林姑娘兄妹俩,悄悄带些药材来给她。
这个时候,人也差不多到了。
她刚出了院门,就见周太太带了周四娘正迎面行来。
杜九娘奇道:“你们何时来的京城?我怎地不知道?”
见周四娘带了几分羞恼,她恍然大悟,笑道:“难不成你是跟了周伯母来寻表哥的?”
周四娘气得拍了她一下,唬她道:“不许胡说!”
杜九娘哈哈大笑。
周四娘与林公子已经订了亲。说起来,这门亲事还是杜九娘无意间撮合的。
林公子在京城中素有才名,为人又温和知礼,看中他的人家不知有多少。
林太太选儿媳挑花了眼,却一个也没相中。后来她去杜府时,正巧杜九娘邀了周四娘到家中玩,这便遇到了。
林太太素来喜欢杜九娘,见周四娘是她的至交好友,便稍作留意。后又观察了周四娘几日,这才动了心思。
林家主动提起,周家又有何不肯的?
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
周太太见杜九娘闲着无事,就松了口气。
这次来的宾客非富则贵,她为了周大人,少不得要好好结交一番,周四娘自然不便带在身边。偏偏周四娘与京城圈子里的人毫无接触,让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总是有些忐忑,生怕不小心得罪了谁,日后都是个麻烦。
本打算让她去寻林姑娘,可到底不太妥当。如今杜九娘不忙,便是最好不过了。
“劳烦凌大奶奶了,让四娘跟着大奶奶,我就放心了。”
谢过杜九娘后,周太太又叮嘱了周四娘几句,就匆匆离去。
周太太一走,杜九娘就叫住旁边一个小丫鬟,问道:“林太医家的人可都到了?”
小丫鬟是个伶俐的,见了杜九娘忙行礼向世子夫人请安,又道:“林太太、林公子和林姑娘都来了,不知世子夫人寻的是哪一个?”
杜九娘明知他们兄妹答应了她后,必然会在一处待着,依然说道:“林姑娘或是林公子皆可。”又笑着看了眼周四娘,“我要去寻表哥,你要不要跟来?”
周四娘扭捏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但杜九娘朝前走了,她却也跟了上去。
小丫鬟前面引路,到了院门口方才离去。
周四娘似是想反悔,扭头要走。
杜九娘不依,“你若早走了便罢了,都到了这儿了,分明是想来的,可骗不了我。”拉着就拉了她朝院子里行去。
周四娘不肯,扯着往外面跑。
俩人一拉一扯,笑了一路。
林公子闻声赶来,恰好看到杜九娘正哈哈大笑,便指了她对身旁之人说道:“我这表妹最是淘气,平日里看起来装得还像个样子,一没了人,便原形毕露了。”
那人也微微笑了,说道:“正是这样。”
他声音清清凉凉的,本有几分冷肃,却由于带了笑意,听起来倒是温和了许多。
杜九娘怔了下,愕然看去,一眼撞进了那双深幽的眸子里。
庄肃郎笑看着她,轻轻抿了下唇。
杜九娘不知怎地就想到了那个吻,顿时气恼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再不肯看他。
他却轻轻笑了。
这笑声极淡,却烧得杜九娘的双耳也开始微微发热。
“庄、庄公子,您怎么在这儿?”周四娘结结巴巴问道,顿了顿,又问:“林姑娘呢?”
见身边之人一言不发,林公子说道:“妹妹她刚刚离开片刻,马上回来了。”
庄肃郎提醒林公子道:“你那些东西还在我车上。”
林公子对杜九娘解释道:“东西不方便拿着,幸好遇到了庄大人,就先搁在他车上了。”
有这么巧?不方便拿着的时候…刚好就遇到了?
杜九娘应了一声,默默看了看庄肃郎,怎么都觉得林公子是掉进坑里的小兔子,而庄肃郎则是挖坑的大饿狼。
“我同庄大人去拿东西,九娘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林公子说道。
杜九娘答应下来,庄肃郎却显然不同意。
他建议让杜九娘直接跟他去拿东西即可。
“一来一回到底太过于耽搁时间。再说,我的为人你还信不过么?”
杜九娘心底嘶吼着说你这不废话么、你的为人是最不可靠的。
偏偏林公子听不到她无声的呐喊,洒然一笑道:“庄大人的品性如何,不只全京城的人知道,就连陛下也是知晓的,我又怎会信不过呢。”
高华无双的庄大人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他朝着杜九娘清淡一笑,“那就走吧,凌大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肃郎这人真是,阴险太阴险…
第48章 药材
“过来!离那么远作甚?”
两人正一起走在道上。可庄肃郎行右,杜九娘便行左;待到庄肃郎转去左边,杜九娘就又跑到了右侧,始终和他隔了一条路的宽度。
最后庄肃郎也不左右乱跑了,索性大喇喇地走最中间。看周围无人,又扬声唤她。
杜九娘板着脸,一本正经说道:“庄大人官威甚重霸气侧漏,我心生敬意,自是不敢贸然接近的。”
庄肃郎好气又好笑地斜睨了她一眼,转眸见旁边有小丫鬟经过,就也暂且罢了。
过了会儿,转到一条较窄的路上,两人不可避免地挨得近了些。
他见四周没了旁人,低声问道:“那玉牌,你可戴了?”
杜九娘方才见他没了动静,就在细想药材的事情,这会儿听见了便顺口答道:“没戴,与先前的那些信收在一起了。”
他脚步顿了顿,不可置信地偏首看她,“先前我给你的那些信…你竟是全都留着了?”默念两遍后,他轻咳一声,说道:“你送我的,我也全都好生保存着!”
杜九娘琢磨了下,暗道重点怎地就转移了?刚才不是在说玉、牌么?
转眼见庄肃郎正目光灼灼地望过来,杜九娘硬生生别开目光、看向青石板路,重重嗤了声,说道:“那日我瞧着西偏院柴房里的柴火堆甚是不错,可惜缺了点缀颜色太过于单调,就将它们尽数搁进去美化柴堆了。”
庄肃郎微微拖着音“哦”了声,说道:“如此甚好。旁人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将重要物件藏在那里了。”又颔首,赞了声:“凌大奶奶好计谋。”
杜九娘气极,瞪他一眼,又撇过脸不理他。
庄肃郎不以为意,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眼看道路越来越窄、两人越挨越近,杜九娘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路怎么瞧着不太对?你确定没走错地方?”又上下打量他,“你该不会也是第一次来吧?”
庄肃郎刚点了下头,杜九娘转身就走。
他一把拉住她,说道:“我自是不会像你一般闷头就来,事先已了解得极为妥当了。”他促狭一笑,“若你想知道广望侯府将最好的吃食藏在哪间屋中,我也是可以带你寻到的。”
“寻不寻得到我不知晓,”杜九娘冷笑道:“可是能不能麻烦庄大人先把尊爪挪开。”
庄肃郎笑着正要开口,却在往旁边院子随意瞄了一眼后,脸色微变。
他朝杜九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的手进到院中,又贴着右手边的那道墙一直行到最近的那间屋子后面,寻了最不起眼的角落藏了。
杜九娘挣了挣没成功,正待掐他手臂,却是听到靖国公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她愕然,抬眼见庄肃郎神色冷凝、全然不见了方才嬉笑的样子,手顿了顿,就收了回去。又试图拽出自己被握着的手,谁知他抓得死紧,根本抽不出来。
屋内人声音不算大,但是他们两人离得近,却也听清了八.九成。
杜九娘完全不明白靖国公和广望侯在说什么,一会儿牡丹花一会儿芍药花,过了片刻,晴天雨天冒了出来,到后来,鱼和鸟也被他们拿来高谈阔论了一番。
她用空着的手调出面板,想要系统君帮忙翻译一下。
系统君扭扭捏捏半晌,终于冒了泡。
——这是天大的机密,不可以说哟!
杜九娘冷冷盯着那些大字不说话。
——你可以问旁边的人嘛。
杜九娘还是冷冷地盯着那几个字不说话。
一串‘啊哈哈哈哈’后,系统君萎了:人家可以说‘不知道’吗…不过有其他事情,系统君可以帮忙哟!紧跟其后的是个‘握拳’的表情。
杜九娘这便笑了。她指指自己被握住的手:帮忙弄出来。
大字抖了抖,扭了扭,突然间,全部消失无影。
片刻后,出现了小秘书温馨提示:系统君装死中,请不要随意打扰。
杜九娘:“…”
里面的谈话不算太长,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便已结束。
待到屋内人离去后,又过了片刻,庄肃郎才拉着杜九娘出了院子。
杜九娘再次挣扎了下,这回庄肃郎倒是将手松开了。
望望掌心的汗,庄肃郎看了眼杜九娘已经泛红的手,拧眉问道:“可是疼了?”
杜九娘见他神色中不见轻松,迟疑了下,说道:“无妨。”又问:“他们在说什么?我可是听不懂。”
“先前广望侯的态度也只是让我怀疑罢了,如今看来…”庄肃郎冷哼着,低声道:“侯爷多年来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支持新政,却也不过是打着这幌子套人话罢了,私底下却在和保守派的靖国公秘密通消息。”
“你倒是不怕我将这话说出去?”
庄肃郎说道:“你且说罢。到时候他们知晓我们二人一起偷听,我倒是省了许多事了。”
杜九娘恼了,默默走了半晌后,喃喃说道:“侯爷也太不会选地方了。这么大一个侯府,他选哪儿不好,偏生挑了这个破地方。”
庄肃郎却笑了。
他凑到她耳边,语气暧昧地说道:“这里可是最隐秘的。我也是研究侯府的方位图很久,确定了这条路最是偏僻,才特意领你走的…”他突地截住了话头,视线停住不动了。
杜九娘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却发现由于先前的拉扯,她的衣襟已经微微敞开。
庄肃郎长得高,俩人此刻又挨得近,他一低头,正好从衣服的缝隙间能够看见她微微鼓起的肚兜…
杜九娘羞恼到了极点,猛踹了他几脚,扭头就走。
庄肃郎问道:“药材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杜九娘说道:“别东西还没拿来,我倒是被你气死了。”
身后轻飘飘荡来了一句话:“你若不来,我一怒之下将它们全部毁了,也是很有可能的。”
杜九娘气极,可药材着实有用,跺跺脚后,也只得转回身跟了他去。
到了有人的地方,庄肃郎自动和杜九娘拉开了些许距离。
他去到停置马车之处,让杜九娘稍等片刻,他去取药。
杜九娘本以为他很快就会出来,谁知,他过了好半晌才下来。
“怎么回事?”她结果他递来的包裹,问道。
庄肃郎说道:“没什么,因我怕药会出问题,故而藏在了暗格之中。”
待杜九娘将东西放好,他便对她说道:“走罢。”当先朝里行去。
杜九娘忙唤住他,“你不是急着回去处理事务吗?”
庄肃郎朝里遥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说道:“有些事或许更紧急些,我暂且观望一下再说。”
他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杜九娘就也不再劝他。
只是庄肃郎回去之后,却也没再去寻林公子他们,而是独自拿了茶水和一个酒盅,在离杜九娘不远的地方自酌自饮。
此刻的他面容冷峻眼神肃杀,没人敢靠近他身侧,方圆几米之地,自成一处空间。
杜九娘看他一人喝得无趣,难得地做了回主人,端了盘果子去那边给他,顺口问道:“看你这样子,似是饮酒一般,却偏偏喝的是茶…要不要酒?我可以给你取来。”
“不必,”庄肃郎说道:“喝酒误事,我从不饮酒。”见杜九娘环视四周,便问道:“你在寻人?”
“嗯,四娘也不知去哪儿了,没找到她。或许…还在表哥那里?”
见杜九娘搁下东西要走,庄肃郎低声道:“别去寻她了。你总不想我一路跟着你去,然后给人发现了吧?”
杜九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见快到午宴时候,就也没再乱走了。
不过片刻时候,凌太太身边的玉亭急急走来,说道:“大奶奶,可找着您了。您车上是不是有些药材?”
杜九娘不答反问道:“怎么这么问,有什么事吗?”
玉亭目光闪了闪,轻声道:“程大奶奶一个时辰前吃了您拿去的点心后便腹泻不止。刚才大家七嘴八舌的,也不知谁说了您车上有药材,许是吃食沾上了那些药也说不定。太太已经派了人去找,又让奴婢来请大奶奶过去说话呢!”
杜九娘便笑了。
好一个“七嘴八舌、不知是谁”!
因为和庄肃郎在路上耽误了片刻,那些药刚到她车上不久。说起来,程家世子夫人被人下药的时候,可比她药材到手要早了许多!
再说了…她杜九娘想要的药,又怎会是“泻药”那么简单?!
杜九娘站起身来,整整衣衫正要离去,转过身才发现庄肃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边。
“可是有甚么事?”
他看也不看杜九娘,只问玉亭。
玉亭偷瞄了他一眼,脸红了红,细声细气将事情说了一遍。
庄肃郎“嗯”了声后,说道:“你前头带路。”这便跟着去了。
进到屋内,程家和凌家人都在。
大家看到庄肃郎,均吃了一惊。
庄肃郎淡淡说道:“方才听说出了事,想着或与中毒有关,我便过来看看。”又问程世子:“尊夫人如何了?”
他是大理寺官员,按理说不该管这些内宅事情。
但程家向来是以支持新政的姿态出现,与庄肃郎本是一派,众人见他问程世子,就也没多想,大体说了下程大奶奶的状况。
“腹泻呕吐,已有快一个时辰了。请了大夫,说是先前吃的点心有问题。”
众人说罢,凌太太便厉声问杜九娘道:“听说你车子上有使人腹泻之药,可有此事?”
“我车子上,怎会有令人腹泻之药?”
杜九娘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边做出“你们冤枉了我我好心痛”的样子,边暗自想着用点什么技能和药丸来扳回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