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都猜到了,钟有时也就没什么好犹豫了,索性和盘托出:“他搬到了我家隔壁。”

“还真不像是他的作风…”罗淼失笑着摇头感慨了这么一句,又顿时敛了笑,定定地看向她,“钟有时。”

“嗯?”

“你对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你不老实告诉我的话,我有权拒绝收留你。”

钟有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倒不是因为他威胁她,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以至于她沉默了很久才勉强组织好语言:“是,我是还喜欢他。但我已经不想跟他在一起了,这种感觉你懂么?我现在只想给自己足够的时间,让自己把最后那点喜欢都耗尽了。”

但罗淼似乎压根注意听她的后面的部分,当她说完第一句的时候,他的目光就跟涣散了似的,有点找不着方向。

钟有时仰头看他,多少有点求救的意味——

所以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是收留?还是拒绝?

可钟有时等到的只是他一片空白的脸。

“你还喜欢他…”他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下她刚才的话,然后什么也没说,又回到中岛柜前挑手表去了,“行吧,反正我这儿房间多。你随时来都行。”

Coli的早秋新品这周已强势进驻coli各大专属门店以及Coulisse的大小门店分区,WilliamChan的上季旧款则全面下放到outlet。

既然今天是周末,钟有时又斥“巨资”请了一顿早午茶,自然要连本带利讨点什么回来,而罗淼吃人嘴软,只能陪着她去大大小小上新了的门店微服私访。

罗淼刚开始还怕被人认出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她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倒像是来偷版的别家设计师。一天这么跑下来她也不嫌累,Coli的部分新品在几个闹市的门店已经开始断码,这一点就足够支撑她这一天的好心情。

可人总归不是铁打的,心情再好,也耐不住最后累得坐在试装区的沙发上揉着酸痛的脚踝。

她早上出门忘了是周末就穿了双高跟,虽是粗跟但一天走下来也够她受的,感觉到脚踝没那么酸了,钟有时刚要穿回自己的鞋,她脚边就多了双小白鞋——

“你穿6.5码的鞋吧?”

钟有时闻言抬头,罗淼正站在她面前。

她点点头。

罗淼见她磨磨蹭蹭的,索性直接蹲下帮她穿上那小白鞋,码数刚刚好,她的高跟鞋也被他拎给了一旁的导购,让导购包起来。

这是钟有时第一次穿自己品牌的鞋,真想往死里夸这鞋型舒适又百搭,既然他已经把鞋钱付了,钟有时当然要礼尚往来:“晚餐吃什么?我请你。”

“不吃了,”罗淼却很赶时间似的,出了Coulisse的店门就直接走向了去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你现在就回家收拾行李搬去我那儿吧。”

钟有时被他快步甩下起码两三米,压根没听清:“啊?”

她紧赶慢赶地加快脚步,不料这时罗淼突然一停,钟有时差点撞上去,险险刹住车的同时,他回过头来:“你不是想把对他的感情尽快耗尽么?”

“…”

他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严肃:“我帮你。”

钟有时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行李。

行李不需要太多,她在罗淼那儿顶多住个一两周,她月底就要飞北京,timeless的分店事宜和新款的投产又够她忙好一阵子了,等她再回纽约,新房子估计中介已经帮她找好了。

她一边拖出杂物间里放着的行李箱,一边对刚进门罗淼的说:“你等我二十分钟差不多。”

罗淼没搭腔,在她公寓里四处看了看,丢下句:“我去外面抽根烟。”就走了。

钟有时刚想说:“你在屋里抽就行。我又不怕烟味。”毕竟她自己偶尔也抽。可惜她回头时罗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玄关外,还顺便帮她关上了门。

可罗淼身上压根没带烟。

他靠着303的房门发了会儿呆,终究还是走到了隔壁305,没再多作犹豫,直接按响了门铃。

没一会儿305的门就开了。

陆觐然见到他的那一刻,浅浅一蹙眉。

罗淼却咧嘴一笑:“觐然哥。”

“…”

“她得搬去我那儿住一段时间了。”

“…”

“我觉得我有必要亲自来跟你说声谢谢。”

乍听之下毫无逻辑关系的几句话,却令陆觐然的表情一点一点沉至最底。

“你是在向我宣战?”

罗淼却只笑得越发不置可否——

看来他是听懂了。

第83章

钟有时行李刚收到一半,罗淼就抽完烟回来了,看来这根烟的功效不错,他出去前还懒懒散散的,这回再进门,却跟重新活过来了似的,那容光焕发的:“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我就收拾够两个星期穿的就行了。”

“两个星期?”罗淼诧异地一扬眉,这才想起来,“哦对,月底咱们还得回趟北京。”

“对啊,等从北京回来,中介应该也帮我找好新房子了。放心,我很识趣的,不会赖你那儿不走。”

罗淼分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那刚放松下来的表情又隐隐地紧绷了,低声喃喃了句,“我还宁愿你不识趣一点。”随后才放大了音量,“现在正是租房高峰期,你可得抓紧了,万一从北京回来还找不着房子,我可得跟你收房租了。”

钟有时撇撇嘴:“小气鬼…”

又自顾自忙去了。

搬去罗淼那儿最大的好处就是他家那下沉式酒窖。对钟有时这种酒痴来说,简直是老鼠掉进米缸,男人踏进天上人间,借住的头天晚上就喝掉了他一瓶91年的波多尔。

罗淼之前还扬言她借住超过两周他就要收房租,这酒却是压根不心疼,又给她开了一瓶:“反正是我姐的。你尽管喝。”

他既然都敢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钟有时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罗淼就在一旁旁好生陪着,等着看她什么时候醉。

可惜,失策了——

他等得都快困趴下了,她却依旧脸不红气不喘。

这酒量也…太好了吧。

罗淼不信邪,又给她开了一瓶。

钟有时见他那脸越来越像个苦瓜,而他的酒杯似乎压根就没动过:“你怎么不喝?”

“我一直在喝啊。”罗淼一心虚,赶紧把这杯干了。

半小时后——

就只剩钟有时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自斟自饮,至于她旁边那位,早已喝得烂醉,趴茶几上再也叫不起来。

一个人喝,也没个人说话真的好没意思,钟有时又不甘心的推推他:“喂?”

罗淼被她这么一推,直接身体一歪,栽倒在了茶几旁铺的地毯上。

钟有时都被他逗笑了,蹲过去拍他的脸:“不是我说,你酒量也太…”

话音未落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钟有时一惊,人已经被他拽倒了,而他一个翻身就压住了她:“闭嘴!”

他的脸就笼罩在她上方,酒气氤氲的,熨在她的唇上。钟有时浑身一僵。

他那么重,她压根推不开他,也压根没时间推开他,眼看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失重,朝她低下来。

钟有时眼看都能清晰描绘出他眼里倒映出的她了,赶紧一偏头,好歹是躲过了。而罗淼,埋在她颈侧,所剩的最后一丝清明只来得及抱怨一句:“你好吵…”

然后就…

再也没起来过。

罗淼醒来那一刻是猛地一睁眼睛。

第一感觉头疼。

当然头疼了,他可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喝了多少杯。

第二感觉,腰疼。

他睁眼的方向正对着茶几一角,眨眨眼睛,睫毛又正好扫过地毯的长毛,所以,他这一晚都睡在这儿?

第三感觉,怀中…柔软。

是的,他还保持着侧睡的姿势,臂弯中抱着床被子。而被子底下,分明还藏着个人。

对方的脑袋,就隔着被子枕在他的胸膛。

罗淼不由得呼吸微微一窒。

他都醉成那样了,还把想干的事都干了?

罗淼惊讶之余对自己真是不由得心生佩服。

也难怪他会…腰疼了。

怀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她还没醒,罗淼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僵硬地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不忍吵醒她。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免不了心跳加速,万一被她听见了他如此混乱的心跳,那他的高冷形象要再如何维系?

他咽了口唾沫。

干脆…继续装睡。她先醒,可就变成她睡他了,他再视她的反应,走下一步。

自古以来都是“受害者”讨便宜的不是么?

按捺住伺机而动的心,罗淼一点点阖上双眼。

却在眼前即将全部拉黑的前一秒——

“酒醒啦?”

钟有时的声音,分明就从他身后不远处传来。

罗淼猛地瞪大双眼。

僵硬了一秒。

两秒。

三秒——

腾得坐起,一把掀了怀里的被子。

被子里裹的哪是人?根本就是个假模特。

身后的脚步声已越踩越近,罗淼却依旧没能消化掉眼前的这一切,一脚把那假模踹老远:“什么鬼?”

假模正好滚到钟有时脚边,钟有时可心疼了,假模身上穿的可是timeless的新一季样衣。

“我才要问你呢,昨晚的你是什么鬼?”她赶紧把假模重新立好,“我还真不知道你喝醉酒以后那么吓人。”

她绝对是故意的,把这假模将将立到他面前,就差跟他四目相接了,罗淼脸都绿了,也顾不上腰疼了,赶紧站起退避三舍:“我怎么了我?”

钟有时可是好好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重复了一遍。

这个“重复”可够她累的,昨晚他喝醉后本来在地毯上躺得好好的,他那么重,她又扛不起他,只能给他拿了床被子,让他在地毯上将就一晚了。

可她回房睡到一半,他突然来敲她的房门:“我想喝水。”

想喝水不会自己去倒?

不,他只想喝她倒的水。

得,钟有时只能去帮他倒水,可她刚从厨房出来,他就放起了音乐。是的,没错,大晚上的房子里通通透透地响起了披头士的歌。他一边唱,一边站在留声机旁模仿留声机,还盛情邀请她去点歌。

她不肯点歌,他还发脾气模仿卡碟的声音在那儿卡碟。

好吧,那就硬着头皮点歌吧。

可他又不干了,要开始给她上课。

从服装工艺学讲到造型学,从立体构成讲到色彩与应用,她困得直打瞌睡,他还生气。

最后钟有时实在没了法子,搬了这个假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好好”地听讲,自己得空溜了。溜到设计室门口的时候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很好,他压根没发现坐他对面的学生已经变了,还在津津有味地讲着工业制版。

至于他最后为什么会抱着他的“学生”又睡回了茶几旁的地毯上…

这,钟有时也不清楚。

罗淼僵硬地坐在昨晚钟有时听他“讲课”的凳子上,听完了钟有时的每一条指控,再看一眼他留下的那一墙板书,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切切实实地感受着,什么叫形象尽毁。

钟有时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这已是她能给出的,最大安慰。

自此,钟有时再没进过那一度令她心驰神往的酒窖。

不想再听课了,真的。

除此小插曲之外,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要不让她去面对那令她失了方寸的新邻居,钟有时相信自己可以处理好任何事情——

显然钟有时高估了自己,她处理不好的事多了去了,比如这回,她突然接到房东太太的电话。

一看是房东太太的号码,钟有时就心虚得不行,她还没告诉房东太太自己想提前解约。房东太太对人一向和善,这也是钟有时一直拖着不说的原因。

光是接电话就够她犹豫的了,听完房东太太打这通电话的原因,钟有时更有口难言。

最近一段时间24街发生了多起入室盗窃案,房东太太担心她出事,电话里确认了她这几天都不在家,才放下心来。

对方打电话来关切她的安全,她却要这种时候跟她提退租?

不仅如此,房东太太还建议她最近这段时间都别回去了,毕竟罪犯还没落网,隔壁305的租户还因此受了伤。

“…”

“…”

“Room305?”前一分钟钟有时都不会想到,自己终于打破沉默,会是以这样近乎颤抖的声音。

第84章

夜幕降临,钟有时的车还停在停车格里,既不开走也不下车。

她傍晚5点就已经到这儿了,现在都已近8点,楼上305的灯却一直没亮过。

她下午刚接完房东太太的电话时,也像现在这样,咬着指甲不知所措,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翻箱倒柜地找名片。

可惜结果要教她失望了,上次CFDA的派对上,陆觐然确实和她交换了名片,可惜她转手就给扔了,没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办公室被翻得一团乱,她只能坐回办公桌后抻着脑袋,深深叹气。好在这气叹着叹着终于灵光一闪,她赶紧拿起电话,直接打给物业,投诉隔壁305深夜扰民。

物业被她这通投诉搞得一头雾水,305前几天发生了劫案,这事闹得还挺大,物业自然知道,刚经历过劫案的人还有心情大晚上的开趴扰民?可钟有时一口咬定,物业倒还挺尽责,当即答应协调。可钟有时又不干了,硬要自己协调,几乎是胡搅蛮缠了,才终于要到305房东的电话。

同样的说辞又如法炮制,才终于从305的房东那要到了租户的电话。钟有时还不能用自己的手机联系他,她可不想给他造成一种她还关心他的错觉。为此还把秘书叫了进来,用秘书的私人电话终于拨通陆觐然号码的那一刻,钟有时都替自己累得慌。

秘书按照她的指令,开着扩音,等电话接通了,秘书就假装是家庭陪护公司的,问他需不需要陪护。

如果他不需要,那证明他起码伤得不重。

如果他需要,她大可以帮他找个真的陪护。她从陪护那里还能知道他的近况。不然她满脑子都是这事,压根干不了别的。

可钟有时听了一遍又一遍等候音,她其实只想确定他现在还好不好,等到最后对方竟然不接。

她兜了这么一大圈,他竟然不接?

气得她在这办公室里再多呆一秒都不行,她终于夺门而出的时候,却碰上罗淼。

“模特都到了,你这是要去哪?”

timeless新一季广告大片的拍摄地选在纽约,这周剪完片,下周出lookbook,正好赶上下周末回北京办新品发布以及新店剪彩。

摄影师和模特都到了,她却跑了?钟有时来不及解释太多“我有要紧事得出去一趟,你看着场子,有问题随时呼我。”

罗淼压根来不及说个不字,她人已经没影了。

如今车外已灯火阑珊,车里却依旧安静,钟有时有点不着边际地想,如果罗淼知道她所谓的要紧事就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车里屁事不干,大概会气得吐血三声。

夜幕渐深,钟有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刚一把推开车门准备下去,又生生地缩了回来——

一辆SUV就在她开车门的那一刻停进了她斜后方的停车格,钟有时从后视镜里看得分明,那辆SUV上下来一人,先推下来一辆空轮椅。

钟有时认得那人,似乎叫…林嘉一。

而林嘉一把轮椅往车边一放,转手又从SUV上又搀下另一个人——

陆觐然。

陆觐然坐上了轮椅,由林嘉一推着过马路,正从钟有时的眼前走过。钟有时赶紧矮身躲进车座底下,等她再冒出俩眼朝挡风玻璃外一看,林嘉一已经推着轮椅进了公寓楼。

不一会儿抬头看看305,终于亮起了灯。

骨折了?亦或更严重?刚才的匆匆一瞥也只够钟有时得出这点结论。那轮椅,那轮椅上面色冷峻的人,渐渐交织成一副挥也挥不去的画面,钟有时人还坐在车里,思绪却已经丢了。

没多久林嘉一又下了楼,独自驾车离去。几个意思?一堂堂土豪,生病了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再看305,依旧亮着灯,只不过此刻的灯光看着,怎么有了点凄凄惨惨戚戚的味道。

看来她真得帮他找个陪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