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韶凑过来问她:“爹跟你说什么了?”
谢嫮对他瞪着大大的眼睛,那模样,就像是可怜的小狗一般,谢韶这般在心中想着,只见谢嫮伸出了自己的两只手,洁白的掌心三条印子赫然呈现在谢韶面前,谢韶看的也是惊讶极了,甚至有一些口吃。
“爹,爹打你了?”
别说是谢韶吃惊,就是谢嫮自己也很吃惊,因为在她的记忆中,上一世挨过打的只有谢韶,谢莘向来贤良乖顺,不会挨打,而她向来不服管教,父亲懒得打,因此谢靳只打过谢韶一人,没想到重活一世,第一次和父亲见面,就挨了几下打,这也是谢嫮怎么也想不到的。
谢嫮收回了双手,谢韶才稍稍回过神,对谢嫮说道:“哎哟,爹也真下得去手,好好的姑娘家。”
谢嫮笑了笑,说道:“哥哥说什么呢,既然做错了事,自然是要受责罚的,父亲不会因为你是儿子就偏打你,更不会因为我是女儿就不打我了。你的伤可要紧?”
谢韶奇怪的看了一眼谢嫮,对这个看着和平时没有太大区别的妹子有些异样的感觉,活动活动筋骨,说道:“我当然没事了,五天十天就给打一回,我这背早就皮实了。”
谢韶好看的桃花眼扫过了谢嫮,将她神秘兮兮的拉到了假山后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交给谢嫮,说道:
“喏,你要的春山公子文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跟他借到的,承诺看完了还得还给他的。”
谢嫮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书,蓝皮封面上的字刺痛着她的双眼。
春山公子是李臻自称的名号,这便是他中了举人之后,由静安侯府出资印制的文集,拢共也就百来本,她之前拖了好多人都没借到,没想到谢韶竟然替她拿了过来。这是上一世的谢嫮梦寐以求想看的东西,只不过,在这一世看来,却早已没了那份欣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了伤疤的痛。
将文集抛还给了谢韶,谢嫮抬头挺胸说道:“快拿回去,你还想让我被爹爹打吗?这种男女私相授受的事情,今后再不许做了。”
若是她拿了谢韶从李臻那里借来的文集,那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私相授受’了,而且还是单方面的,传出去又是一番恶言。
谢韶捧着书本,惊讶看着谢嫮,叫道:“喂,这可是你当初恳求我,我才去借的,如今怎的不认账了呢?”
谢嫮暗叹一口气,只觉得这个哥哥真是混账的厉害,不禁昂首对他说道:
“哥哥,从前是妹妹不懂事,那是妹妹年纪小,可是,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不懂事吗?我一个闺阁姑娘,如何要那外男的东西?今日爹爹教训的对,我实在不该做那些傻事,惹人笑话。今后我会注意,哥哥也要注意些才好。”
“我…”
谢韶一边抓头,一边将谢嫮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觉得奇怪,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妹子这回的确是说对了。
她痴恋李臻的事情,前两年就被在他们这些公子圈儿里传遍了,谢嫮这两个字,其实就和‘花痴’没什么两样,有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就有人光明正大的谈论谢家小五小小年纪就知道心慕才子,倒在膝下无怨无悔的事情。
虽说谢韶也觉得有这样一个妹子脸上无光,可是,那毕竟是他的亲妹子,他也只好尽力帮着,就算知道李臻那般光风霁月的大才子不可能与自家妹子这种身份档次的姑娘怎么样,可是他还是尽力在帮她,如今竟然又被这小丫头当面说自己不懂事,真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了。
谢嫮见他这样,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自己说的有些重了,可是如果此时不说的重一些,这个哥哥又如何知道她的想法呢,若是不说清楚,之后还有的误会了,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不再与李臻、谢衡多加牵扯,那就势必要断的干脆一些。
荷叶花边裙一转,谢嫮就要离开,却被谢韶三步两步又追了上来,说道:
“站住!你这丫头…没大没小也就算了,这书你要不要是你的事,反正我是给你拿过来了,你不要也怪不得我,可是你答应我的东西总要给我呀!”
谢嫮有些糊涂:“我答应你什么了?”
一边问,一边拼命在脑中搜寻记忆,谢韶也不遮掩,直言道:“你说我只要把春山公子的文集找给你,你就给我五两金,这话你可曾说过?”
眯着眼,谢嫮似乎想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可是,她哪里来的五两金啊。定是先前托大,说假话骗谢韶替她做事的吧。
不禁有些苦恼,只好老实说道:“我哪里有五两金啊!哥哥你别闹了,我知道这回是我不好,等我手好了,我去给你做糕点吃,好不好?”
谢韶看着谢嫮一副看着白眼狼的眼神,也不客气,说道:“你怎么没有?上一回公府的姨婆过来,不是给了你们姐妹每人一套金钗吗?正好五两,反正你现在也用不上,不如先给我,我有急用。”
关于金钗的事情,谢韶倒是没有说谎,如今这侯府老夫人的嫡亲姐姐是安国公府老太君,一品诰命夫人,安国公府又是京城中最受圣宠的公府,上回谢府的老夫人大寿,安老太君身为嫡姐便难得来了谢家,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子孙们都带来了厚礼,女孩儿们每人一套加起来五两重的金钗,式样精美繁重,并不是谢嫮这般大年纪的女孩儿能够佩戴的,这一点谢韶早就想清楚了。
瞪着谢韶,谢嫮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哥哥,你可是我的亲哥哥,竟然连亲妹妹的首饰都算计好了,你也太…”
谢嫮还没说完,谢韶就凑过来对谢嫮撒娇道:“哎哟,我的好妹妹,你也说了,咱们是嫡亲兄妹,什么算计不算计的,说了怪难听的,就是哥哥手头有些紧,也正遇上个赚钱的好机会,若是这一回赶不上,下一回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好妹妹,我的好妹妹,哥哥发誓,只要赚了钱,我必十倍还给你,如何?”
对谢韶这种甩不掉又不要脸的牛皮糖,饶是谢嫮也拿他没办法,掏空了记忆也没有找到谢韶十四岁的时候做什么赚了钱的事情,不过,却想起了当年在她入宫时他给的那三万两的恩情,谢嫮只好叹了口气,对他无奈的说道:
“跟我来吧,我拿给你就是了。”
谢韶喜笑颜开,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欣喜,眼神亮的闪闪发光,若不是谢嫮拦着,他真想把这个妹子抱起来转两圈,此时在谢韶眼中,天下再没有比他的妹子更可爱的姑娘了。
跟着谢嫮去了巽芳居,谢韶不入她的闺房,很守礼的在门口等着,谢嫮入内从她那张桃花浮雕镜台右侧的妆奁盒中拿出了只两只巴掌大的红漆绒布盒子,打开看了看,内里确实是金灿灿,沉甸甸的金钗,不过看在谢嫮眼中倒是没什么惊奇的,毕竟有多一世的眼界,又在宫中待了十多年,什么样的好东西都见过就是了,这金钗最多算是分量足,就是后宅赏赐用的,谁也不会真正的把这么重的钗戴在头上就是了,想着安国公府这些年的气派,谢嫮是打从心底里敬佩的,只是这番富贵又还能维持几年呢?等到那位主子登基…
涵香走进来,看见谢嫮手中的盒子,不免惊讶,又看了看守在房门外的谢韶,她在府里带了这么些年,自然能够想明白这件事的,来到谢嫮面前,就直接说道:
“姑娘,使不得啊。这是安国公老太君赏下的金钗,若是给了…那将来老太君问起来又该如何说呀。”
谢嫮看了一眼涵香,将盒子收入袖中,说道:
“我知你素来忠心,只是你别搞错了你忠心的对象,你是我的贴身丫鬟,我若想赶你,就是夫人也留不住,你信吗?”
涵香脸色大变,赶忙低下头,退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谢嫮越过她,走到了门边,将谢韶带到了园子的凉亭中,把盒子交到了谢韶手中,谢韶打开看了看,脸上的笑意甚浓,直夸谢嫮大方可爱,谢嫮也不和他客气,说道:
“哥哥可要记住,这可不是我送给你的,而是借给你的,你将来可要还我呀!”尽管脑中没有谢韶十四岁赚钱的记忆,但是谢嫮还是愿意帮他,一来是为了恩情,二来是她知道谢韶早晚会赚到钱就是了,要不然,如何会给一个素日并不亲近的妹妹三万两银子傍身呢?就算他心地好,可也要拿得出来啊,所以,谢嫮觉得谢韶纵然这回不赚钱,但以后肯定会赚的。
亲人敦睦
谢韶连连点头,说道:“妹妹你就放心吧。实话跟你说,我在这府里借了一圈,愣是没人肯借给我,也就是亲妹妹你肯再搭理我一把,你就放心吧,这些就当你入我的股,将来我赚的钱与你对半分,如何?”
谢嫮没想到谢韶竟然这么大方的说出要和她对半分的话,愣了愣之后就笑开了,整个人仿佛绽放的花骨朵儿般,灿烂又晴朗,谢韶没见过这样阳光的谢嫮,不禁看呆了,谢嫮推了推他,说道:
“你若只说还我,倒还罢了,可是你说今后要分我一半的股,那咱们就得签字画押了。”
“…”
谢韶有些傻眼的看着自家妹子…他能说他只是随口说说的吗?
谢嫮可不管那么多,趁热打铁的说道:“哥哥,我既然是入股,那这五两金子我就不要你还了,你晚上给我写一份契约来,咱们亲兄弟明算账,将来我这边若是有了闲银,还投给你,如何?”
谢韶没料到这个小丫头会说出这一番话来,面上一愣,但是没多会儿就被一种名为‘信任’的喜悦给代替了,因为此时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能赚到钱,所以他不知道这个妹子如何会对他这般有信心,五两金子也能说送出手就送出手,还无条件的相信他让她入股的事情,冲着这份信任,他也不能辜负她才是,当即爽快的点头:
“你若当真不要我还,那咱们签契约就签契约好了,可不许反悔啊…我晚上来找你。”
谢嫮点头,又追加了一句:“别给爹娘还有姐姐知道,这件事只有咱们兄妹俩知道,行么?”说着便对谢韶抬起了一只手掌,要与谢韶击掌为盟,三道触目惊心的红痕看着十分扎眼。
“行!君子一诺千金!我保证什么都不说,这是咱们兄妹私下的秘密。”
遵守秘密这句话谢韶还真没骗她,因为谁都知道,谢靳虽出身勋贵子弟,但自问清流,最讨厌身边的人对金钱动念,而云氏向来以夫为尊,也不会违逆丈夫的意思,谢莘端庄守礼,不会跟着谢韶胡闹,因此他们自然都不会给钱给谢韶了,而府中其他人本来就对势弱的二房不怎么待见,谢韶肯定也讨不得好的。
就是这一回能够在谢嫮这里拿到钱,都是谢韶从来没有想到的,因为,他答应谢嫮去给她拿春山公子文集的时候就做好了谢嫮反悔的准备,毕竟那可是五两金,等于五百两银,五十万纹钱,足够百姓一家生活好几年了,再加上素日对谢嫮这个妹妹的了解,对谁都高傲冷的很,怎么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给他呢。
可是这一回,谢韶没想到自己竟然猜错了,对谢嫮这个妹妹更是彻底改观,心情好得很,当即就与谢嫮击了掌,看见这丫头掌心吃痛,这才赔笑着转身离去了。
为了避过他人的眼线,谢韶特意等天黑了才来,兄妹俩在灯笼高挂的凉亭中签了一份大家都比较满意的契约,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了。
***
谢嫮早晨起来,喝了一碗长春汤,又进了一碗银耳羹,配了云氏亲手做的枣糕两块,如今吃下这些东西已经不难受了,相反的,如果有的时候错过了饭点,她甚至还会有一丝丝饥饿的感觉。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调理,谢嫮觉得自己的身子总算是好了很多,行动上也没有从前扶风弱柳的病态了,但是气力却还是不够就是了。
不管是写字,画画,弹琴,这些事情全都和腕力息息相关,手上的力气小了,或者不会运用力气,都不能写好字,画好画,弹好琴,这件事情,是谢嫮上一辈子就悟到的,所以,现在的她这些水平根本连她上辈子的三成都还没达到。
谢嫮想起上辈子在宫中,曾经跟着尊上学过一套养身的拳,那是她伺候尊上三年多以后的事情,尊上多疑,就算是身边用的人,也会再三考量之后才决定要不要重用,能不能亲用,谢嫮在驾前伺候了三年之后,才在尊上面前开口说话的。
而伺候尊上,谢嫮也的确是用了十足的心思,从起居时辰,到穿衣搭配,再到进口吃喝,每一样她都能掐准了时辰,做的符合圣意,这也是她少说话,多做事的过程中悟出的经验。
那些日子,尊上刚听闻边关送回了捷报,心情甚好,便教了身边贴身伺候的那几名宫女一套养身拳法,说是他少年时自己悟出来的,类似太极一般的慢拳,既养身,又好看,关键动作皆有手腕运转完成,很适合女子的贞静,但若是使快了,又能起到防身的作用。
上一世,对于这套拳法,谢嫮学的很用心,连尊上也夸她是学的最好的那个,有的时候尊上也会叫她一同推掌,算是半个陪练了。
谢嫮练了十年,对这套动作早就透熟于胸了,觉得那套拳法练下来的确是裨益颇多,至少让她的手腕更加灵活,身体更加稳健了。
这一世既然要好好的活,那么谢嫮首要的自然就是要把身子养好,她已经有了计划,先从这套慢拳开始练习,等再过几天,身子调理过来之后,再去求云氏给她寻一个教舞蹈的师傅,不管怎么说,跳舞和练武都一样的锻炼人,而像她这样公爵人家的女儿,自然不能像男子那般学习武术了,所以,就只能靠跳舞来增强体力了。
上一世谢嫮的舞蹈是宫中的舞师教的,在宫女之中算是翘楚,这一世若是身子好的话,根本不需要什么舞蹈师傅来教她技法,要知道,她曾经还在春日宴上,作为晏国宫女代表,在东辽可汗面前,领过一回飞天舞,当场就把东辽可汗惊艳到,提出要纳她回东辽做妾,后来幸好尊上以‘晏国女子不外嫁’的理由,彻底拒绝了东辽可汗,谢嫮才算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领过舞了。
一套拳打下来,谢嫮已经是气喘吁吁了。再一次哀叹了一番这具身子,花意适时给她送上了一杯淡淡的参茶,竹情又给谢嫮递来了干净的帕子,谢嫮动过之后,整张脸上的血色都变得红润通透起来,白里透红,好看的很,她的两只眼睛明亮湛黑,只要不刻意去瞪,再配上长长的睫毛,看起来还是十分灵动美丽的。
谢嫮喝了一口参茶,对她们问道:
“涵香呢?”若是涵香在,这些近身伺候的事情如何轮得到花意和竹情呢。
谢嫮将茶杯放回托盘之上,心道不妙,暗自蹙了蹙眉,叫花意竹情入内替她梳妆,等到她入内换了一身烟云粉蝶裙,将发髻梳拢之后,云氏就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正是消失半天的涵香。
谢嫮微笑着迎了上去,姿态优雅,看的云氏也不禁一声赞叹,给云氏拜过之后,谢嫮才站起了身,连一眼都没有瞥向低头不语的涵香。
云氏叫丫鬟们都出去,诺大的书香房间中就只剩下母女俩对坐其间,此时云氏就再也忍不住了。
“阿瞳,你糊涂哇!那般贵重的东西,你如何说送你哥哥就送了呢?”
谢嫮早就料到云氏来是为了这件事情,也不慌乱,从容应对道:“娘,您也说那是我的哥哥,妹妹送哥哥东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女儿在这世上又有几个亲哥哥呢?我不对他好,对谁好呀。”
这一番话说的云氏心里跟熨烫了一般舒服,从前她就觉得小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对身边亲近的人太冷漠,如今她大病了一场,比从前那是好了太多,若不是这一回她没有分寸,把那府老太君送的一套金钗给了她哥哥胡闹,她也不会来怪她分毫的。
“可是,你也知道那金钗有多贵重,先不说它足足五两金,就是那府老太君的情义也是难得的,这将来若是她问起来,咱们可怎么说呀。你哥哥昨日拿了你的金,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估摸着,这金怕是找不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云氏温柔美貌,是典型的江南秀雅女子,大家闺秀,对丈夫体贴,对子女爱护,为人妻,为人母,都是十分合格的,就是一点,她爱哭,这一点让上一世的谢嫮和这一世的谢嫮都比较苦恼,眼看着她一下子就哭湿了半块手帕了,谢嫮才无奈的出声安慰道:
“娘,那金钗是沈老太君按例送的,府中每人都有一份,她又如何会独独来问我那一份的去向呢?更别说,那金钗本就是观赏馈赠用的,不会有哪位姐妹将那么重的东西戴在头上的,所以我才敢拿给哥哥,从前我不懂事,不知道敦睦亲人,对父母兄姐多有顶撞,大病之后,才彻悟过来,哥哥是您的儿子,他有多好自不必我与你说吧,他总不会坑骗我这个亲妹妹的,您就放心好了。”
谢嫮这是拿了云氏的缺点,她知道云氏向来就是拿她的三个孩子当做命根的,谁要说她不好,她可能还会忍着不说,可却是不肯旁人说她的孩子不好,所以,谢嫮就是摸透了这一点,她知道就算整个府里所有人都不相信谢韶,但是云氏是一定相信他的,她始终相信,自己的儿子不是那种斗鸡遛狗的纨绔之辈,只是少个机遇,没有人提拔罢了,至于谢韶读不进书,那也是个人资质,这朝中不爱读书却坐上高位的人也不在少数,因此,不爱读书什么的,真不能算是评判他儿子的唯一量尺。
如今听了女儿也是这般信任兄长,云氏心中的气也就消了大半了,回头想想,闺女说的也不算错,东西是沈老太君送的不错,可是难道她还会回过头来问那东西去哪儿了吗?
“唉,我是说不过你的。”
这么说,云氏就算是妥协了。
惩治立威
云氏被谢嫮说服了,虽然心中还是有些觉得不妥,可是这一面是女儿,一面是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想着若是因为这件事让两个孩子生了嫌隙,那却是得不偿失的,只能她再派人出去打听打听,若是她哥哥把东西当了,那她在暗自赎回来也就罢了,总是成全了一番他们兄妹情谊。
这么打定主意之后,云氏便就站了起来,外头伺候的丫鬟走入,谢嫮见涵香也跟着走了进来,涵香生的娇媚,眉目含情,看着你的时候眼含秋水,甚是动人,而她此刻却是不敢看谢嫮的眼睛,因为,谢嫮昨天才警告过她,要对谁忠心,涵香自问她是忠心的,就是因为忠心,所以她才不能看着姑娘犯错,这才冒着被姑娘嫌弃的危险,前去夫人面前告知了此事。
在涵香心中就是这么想的,五姑娘此时怕是怨恨她,可是等到将来真的出了事的时候,五姑娘定会感谢自己的。
这是涵香内心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做的很对,这才是一个替主子着想的忠仆该做的事情,可是她却没想到这一回,她是彻底的错了…
谢嫮喊住了云氏,对她说道:
“娘亲留步。有件事情想与娘亲商量。”
云氏回头,不解的看着谢嫮,哪知谢嫮还未开口,那边涵香就自己跪了下来,对着谢嫮的方向磕起了头,说道:
“姑娘,奴婢真的是为了你好才去告知夫人这件事的,若是这事儿不说,将来由着姑娘惹出乱子来,那才是奴婢的失职,不敢说自己是忠仆了。还请姑娘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原谅奴婢这一回吧。”
谢嫮看着这个抢在她前头说话的涵香,又蹙了蹙眉,云氏看了过来,对涵香抬抬手,说道:“起来吧,你家姑娘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就别跪着表明了。”
涵香又看了看谢嫮,这便站起了身,云氏牵过谢嫮的手,温柔说道:“你想与我商量什么?说吧?”
谢嫮扫了一眼涵香,对云氏说道:“娘,我想与你商量让涵香去您身边伺候,我的巽芳居有花意和竹情二人就行了。”
云氏一愣:“嗯?怎的好端端的就不要涵香了?你若是怪她这回,那我可是不依的,涵香丫头也是为了你好,若是这种大事她都不知替主子着想的话,那她也就不是个好的了。我知你现在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等你再大一些,再经历些,你就会明白涵香的忠心了。”
谢嫮沉静的小脸上漾出了可爱微笑,语气却是丝毫不让:
“娘,我已经不小了,有些事情自然可以自己做主了。涵香是忠心的,可是,她却不是对我忠心,而是对娘亲忠心,所以,今天这事我不怪她,因为她是您的忠仆。娘亲对我的好,我自然明白并且能领受,可是她只是个丫头,我若是容得身边的丫头像娘亲一样管着我,涨了她的身份,那将来我又该如何服众?所以,涵香我肯定是不要的了。娘亲若是肯收下她,那便是她的福气,我便将她的身契给了娘亲便是,若是娘亲不肯收,那我明日便要将她发配出去,趁着年轻,也好找一户人家嫁了才是。”
云氏没有想到闺女竟这般强势,要知道,从前她虽然傲气,可是却对身边这些事情并不上心,给她安排什么,她即便不满,也不会说出来,可是这一病之后,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倒叫云氏为难了。
涵香更是吓得不敢说话,刚刚站起来的身子又跪了下去,两眼全是泪花,不住摇头,屋里的其他丫鬟也是面面相觑,却是不敢做声的,只觉得这位五姑娘变得极为厉害了。
不过,她能这般厉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每个院里的主子身边伺候的人,身契都是分发到各位主子手里的,涵香的身契的确在谢嫮手中,所以,是留下还是打发,真的就是谢嫮说了算的。
涵香没有料到这回竟会闯下这般大的祸事,她只当五姑娘还是孩子,自己比她年长,有些事情总要替她多想几分,又怕她真的拿自己的错,于是就抢在姑娘说话之前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也好当着夫人的面,只要姑娘应下,那今后也不会再用这件事来寻她的错漏,也算是用夫人逼着五姑娘不计前嫌,原本她计划的好好的,可是却不成想五姑娘会突然这般强势起来,叫她真是吃了个哑巴亏,里外不是人了。
云氏有些犹豫,看着自家姑娘脸色已经渐趋严肃,她又看了一眼涵香,替她问了最后一句:
“你可当真?要知道你这院里的事情可全是涵香丫头在替你打理,若是你不要她了,将来你这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又该谁来替你安排管理呢,还是别闹了,你若是恼她,罚罚她也就罢了,何必闹得这般严重呢?”
涵香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又一次抢在谢嫮前头,对她磕头道:“姑娘息怒,奴婢知道错了,姑娘要打要罚,涵香绝不敢有疑义,定当受下,求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将奴婢打发出去,奴婢外面早就没了家人,没了生计,此时出去,那就是死路一条了,还请姑娘开恩,开恩啊。”
涵香边说边磕头,做尽了可怜姿态,搞得好像谢嫮若是不原谅她,就是铁石心肠似的,看的谢嫮一阵心烦,彻底冷下了脸,对云氏说道:
“娘亲,有些事情,恐怕您也看在眼里,这丫头眼中可有我这个姑娘,三番五次抢话说,这是一个忠我的奴婢该有的举动吗?她如今还是想借着夫人压我一头,这种奴婢就是一百个给我我也是不要的,谁知道她今后会背着我做出什么事来?旁的丫鬟看见了,若是按此效之,那我身边今后岂不是全都是想借着夫人压我一头的丫鬟了?您是想叫我从今往后都抬不起头,连丫鬟都能欺负到我头上吗?”
谢嫮说出这些话来,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其实打从她醒过来开始,就已经不打算要涵香这个丫头了,因为她是知道的,这丫头不规矩,不用多久以后,她就会爬上府中三老爷的床,被三老爷收做妾侍,做了姨娘,虽然最后被三夫人活活打死了,可这也不能改变她品德沦丧的事实,她在是勾引三老爷的时候,可曾想过要效忠她这个姑娘?
纵然撇开这些后事不谈,涵香这次也确实是犯了谢嫮的忌讳,她昨日明明已经警告过她,但凡她心中还有她这个姑娘,就断不会做出暗地里向云氏告状的事情来,她既然做了,就该承担这件事的后果,谢嫮说的话,并不是完全针对涵香的,也是说的事实,若是这回不彻底给身边伺候的人立个威,那将来指不定还会出多少个涵香呢,今天你背地告了状,明天你暗箱爬了床,那她这里成什么了?
“这…”
云氏有些为难,也有些动摇了。因为她确实不能否认,谢嫮说的话也有道理,虽然觉得涵香着实有些冤枉,但这些愿望却远远比不上亲闺女,左右不过一个奴婢罢了,闺女身子才刚刚好些,真犯不着为了个奴婢伤心伤身,遂点了点头,可还没说话,就见涵香又抢在她前面哭喊着爬到了云氏脚边,抱着她的双脚苦苦哀求道:
“夫人,夫人,奴婢求求您,求求您千万不要把奴婢赶出去啊。奴婢自小在府里长大,夫人您是看着我大的,奴婢真的没有坏心,奴婢没有做坏事啊。求夫人救我,求夫人救我啊!”
云氏被捧住了双脚,虽然厌烦,可是她却没有谢嫮的果断,又是众目睽睽,涵香也确实是她看着长大的,就算她不说,云氏也不会真的把她赶出府去,可是,她不赶涵香走,是她的恩典,此时涵香在众人面前逼她答应,这性质可就有点不对了,立时能够明白闺女的感受,云氏叹了口气,到底狠不下心,说道:
“你起来吧。既然姑娘不要你了,那你就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别留在这儿碍眼了。”
“是,谢谢夫人,谢谢夫人。”涵香一听云氏说不赶她出府,哭声立刻就停下了,直起了身子,对云氏又磕了一个头之后,便起身头也不回的去了自己房间,连对原主告别都是没有的。
当然谢嫮也不想听她的告别就是了。
涵香走后,谢嫮就将先前揣入袖口的一张身契拿出来递给了云氏,说道:
“娘,这是涵香丫头的身契,我就交给您了,这丫头养不熟的,娘亲也要当心些才好。”
云氏自从经过刚才那一幕被‘逼迫’的戏码之后,心中也已经对涵香起了嫌隙,对谢嫮点点头,说道:
“你身子才刚好,就别操这些心了,人我带走,这院子里的事,你且让旁人做着,若是做不来,我再另给你寻管事丫头。”
“嗯,谢谢娘亲。”
谢嫮做成了一件事,心情好极了,竟然破天荒的抱了抱云氏,在她怀里撒了会子娇,把云氏逗得喜笑开颜,只觉得女儿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孩子,纵然是要她的心,她也能毫不犹豫的扒出来给她。
不管怎么样,女儿想凭自己的能力立起来,这都是好事,她当然希望有一个自立又厉害的女儿了,像她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没点手段,将来可就要像她似的在妯娌面前吃亏了。
查账辩心
云氏带着对谢嫮交了账目细软的涵香和一应伺候的人离开了巽芳居之后,巽芳居中人无一不对谢嫮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五姑娘行事向来倨傲,纵然是吃了亏,也傲的不愿当场发作,这性子虽然不讨喜,但对于在她身边伺候之人来说,还是很好的,最起码,当你做错了事,主子因为高傲而不愿屈尊降贵责罚你,然后就那么轻易的揭了过去,这是每个伺候人的仆婢最希望遇见的主子了,只要不做出那种天怒人怨的事情,只要不闹到老爷和夫人面前,在这巽芳居中,还不就是他们的天下。
可是现在,五姑娘生了一场大病,好了之后性情大变,姑娘还是那个姑娘,但是,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沉稳,就像是夫人之前说的一句话,五姑娘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
今日,巽芳居众人又见了谢嫮打发涵香,心中更是震惊。涵香是巽芳居众人,公认的副姑娘,因着从小伺候,所以五姑娘对她还算是亲近和听从,将近身之事全都交由她在打理,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亲近的副姑娘,如今竟然被正牌姑娘弃如敝履,当真是叫人想不通,猜不透的。
谢嫮环顾一圈巽芳居众人,心中自有了计算,喊来了花意,叫她将巽芳居中大小伺候的人全都集中到一起来,谢嫮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全然看清巽芳居里到底有多少人伺候。
按照侯府份例,她是二房嫡出小姐,理应有自己的院落,院落中,一等侍婢两人,二等侍婢四人,还有四个婆子分配,但是谢嫮年纪小,又是二房的姑娘,所以,她如今巽芳居中,不连刚被她赶走的涵香,也就只有五个人。
花意和竹情先前看过了谢嫮说一不二的手段,也是吓坏了,如今低着头也不敢说话,还有两个年纪稍大些的丫鬟也是略有紧张,另外那个婆子就更畏缩了。
“都上前来报个名字吧。”
花意和竹情曾经跟着涵香后面贴身伺候过谢嫮,此二人先来,然后便是另外两个丫鬟,叫喜儿和如意,另外叫谢嫮没想到的是那个嬷嬷,竟然是个结巴,愣愣巴巴的好不容易说清楚自己的名字,叫三福。
谢嫮沉吟片刻,便对花意竹情以外的三人说道:“你们两个今后叫玉绡和玉瑾,福婶儿就不改名了,可记得了?”上一世,谢嫮是不会在乎这些丫鬟的名字的,那是因为她的整颗心都高傲的放在其他地方,对身边的人和事少有关心,可如今一旦关心了,自身品味就绝不容许她身边有叫喜儿如意之类俗气名字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