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晨看看家伟,又转头望了一眼脸色沉骛的拉法艾尔,心知今夜在幕冷门迭爆,高潮迭起的豪门大戏,是不由得她不演下去了的。可,既然非演不可,就必须得按照她的剧本。

“拉法艾尔哥哥,你不用特地在这里陪着家伟和我,去帮达尼艾尔哥哥罢。晚些时候,我们过去找你和达尼艾尔哥哥。”千晨趋过去,拉下拉法艾尔的脖子,给他一个颊吻,“稍后见。”

“稍后见。”拉法艾尔幽深的绿眸锐光闪过。很好,他的慕兰当众承认了身份,那就不怕她再逃避。

向其他人微微点头致意,拉法艾尔?肖恩潇洒离开。

“寻小姐是肖恩先生的妹妹?”管仲生的女儿管祐棠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早先对沈家伟的倾慕之情了,因为她发现异域的英俊男人已经在瞬间俘获她的芳心。管祐棠心机不深,只管隔着父亲与千晨攀谈起来。

“显然拉法艾尔是这样认为的。”千晨温和地朝这个尚不懂得城府的女孩子微笑,她可以由始至终没有说自己是。

“寻小姐平常都有些什么消遣?怎么素日很少见到呢?”同桌某位董事长夫人见千晨随和,忍不住好奇地问。

千晨笑容略深,也不隐瞒,“我平日都要上班,朝九晚五,每周工作五天。每天下班回家,左右不过是陪女儿看电视玩游戏打发时间,假日就带着女儿上山下海,很少留在本埠。”

“那岂不是把沈先生冷落了?”董事长夫人觉得不可思议,“你的生活重心除了女儿便是工作,那么沈先生被你置于何地?”

“我在她心了可没有什么地位,她是女儿第一,工作第二,其他一概第三。当年同我离婚时,她连耽搁都没有耽搁一秒,签了字便扬长而去。您真不知道我彼时有多凄凉。”家伟笑着插口说,“啧啧,简直是三等公民,连二等都排不上。”

“唉——我们何光颐,是工作第一,儿子第二,我大抵只能在第三第四位徘徊了。”董事长夫人一声轻喟,深觉自己同沈家伟同病相怜,被点名的董事长先生只能在一边尴尬赔笑。

千晨这是第一次听见豪门贵妇似假还真的怨言。贵妇人的生活,是极寂寞冷清的,这点千晨是知道的。因为她亲眼看着寻妈妈由一个娇弱的贵妇,渐渐变成一个寂寞的女人,然后逐寸死去。身为肖恩夫人的她,并不快乐。只有当她是单纯的寻若薰的时候,她才是热情的,温和的,平静的,也是最美丽的。

千晨一直记得寻妈妈重病在床时,抚摩着她的脸,对她所说的话。

千晨,女孩子不怕嫁错人。毕竟,一个不幸的婚姻,是可以结束的,只要你有这样的决心。女孩子一生最怕的,是懈怠了对自己的要求,没有一样可以令自己无忮无求于人的求生之技。千晨,记住妈妈的话,一个喜欢的婚姻固然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然则独立而稳定的经济收入,却是使你拥有无尚尊严和独立人格的唯一方法。

彼时,千晨只觉得无尽的悲哀,却无法感同身受。然则,她记住了寻妈妈对她说的话。日后,当她嫁给了家伟时,不要他将她养成一只离不开主人的笼中鸟。时至今日,虽然家伟分了半数身家给她,但是上班已经成为了她生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晨,拍卖开始了。”家伟轻拍千晨的手背,将她自神游中唤回。

“哦。”千晨并不十分有兴趣地应了一声,便执起面前的酒杯,闲适地品了起来,觑空观察一下隔壁桌露露张和米希雅。看起来她们被鲁卡斯?班和利文斯照顾得很好,已经同两人有说有笑。

真好,能令自己的朋友快乐,真好!

正文 第四章 见了还依旧(下)

(有亲反应说一章八千甚至一万多字,看起来太累,所以我将一章拆开来发,希望这次看起来没有那么累了。)

千晨对拍卖的兴趣不高,家伟自然便意兴阑珊,只陪着千晨小酌,间或与同桌的来宾交谈。

管仲生杜绝了将女儿管祐棠推销给家伟的念头后,反到同家伟聊得颇愉快。

“家伟,怎么看肖恩氏此举的深意?”

“肖恩氏在英国,以提供皇室用品而声誉卓著,他们家在英国的地位,相当于当年曹寅任江南织造。肖恩氏拥有顶好的技术,非比寻常。伊此番进军中国市场,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举措。伊早前只是代理国外奢侈品品牌,是顶级代理商。固然利润丰厚,总不及在中国推广自己的品牌来得更有赚头。偌大的中国市场,不来分一杯羹,实非肖恩氏的作风。”家伟一针见血,“他们先期试探市场对奢侈品的反应,即使有所亏损,损失的也不是他们自己的品牌,然后大举进军中国市场。以前所有的举措,都是投石问路而已。”

“是,他们带来先进技术,用我们国内的人工,成本大幅度降低,价格不变,利润自然提升。”管仲生颌首。

千晨其实对这些商场上的事,已经见怪不怪。

然则在一旁听家伟同管仲生你言我语,将肖恩氏分析透彻,仍不免心生好奇。

“依你看,肖恩氏此番举措,前景如何?”

家伟轻笑,“我若说前景堪忧,你岂不是要找我拼命?当然是大有作为的。”

千晨挑眉,“哄我开心就不必了,如果你为此说违心之论,冷面财神的招牌真真要砸在手里了。”

“晨姐姐难道是在自己家公司任职?”管祐棠并非管仲生独女,家里尚有兄姐在父亲公司里供职,伊对经商全无兴趣,惟独醉心艺术,师从著名美术大师方囿文。素日很少出席这等场合,今次是听说沈家伟会得到场,有才央了父亲带她一同前来。不料沈家伟爆出惊人过往,伊反倒对千晨更加感兴趣。

能叫沈家伟甘心走入婚姻殿堂,即使离婚,亦对她宠爱呵护有加的女子,岂不是更加让人好奇?

说到底,管祐棠也只是一个对沈家伟心怀倾慕的二十岁年轻女郎而已。

“有一份正经工作,充实人生罢了。”千晨知道这个年轻女孩对她没有恶意,所以也愿意同她交谈。

“为什么不去沈氏国际?”管祐棠说着,还瞥了一眼沈家伟,“他公司里大把年轻单身女郎,晨姐姐不担心?”

千晨忍不住笑,这个女孩子。“我是前妻啊,仍管着他,未免惹人嫌了些。”

家伟少不得在一旁连连讨饶,两个女人联起手来,对付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识相的,就应该立刻伏低做小,千万不要抱着据理力争的侥幸心理。

“想不到她们两个倒是极投缘。”管仲生少见女儿同陌生人这样投契,女儿身上总一股子搞艺术的人身上才有的孤高清傲,虽则并不强烈的形于外,但也总显得同那些贵妇名媛格格不入。

“千晨对女孩子,总是格外好些。”家伟很高兴今天千晨过得还算愉快,撇开肖恩家的两位不谈,她的心情仿佛是很好的。

这时前头拍卖台上展示出一件拍品,是一组两只圣路易斯限量生产的纪念版磨砂水晶杯子。那杯子矮矮胖胖的,一只杯身上洒有绿色如翠的圆点,另一只杯身上则洒着红色圆点,仿佛红男绿女般稚拙可爱,竟不见一丝奢华,只得温煦。

千晨的眼睛一亮。想必琅琅会喜欢的罢?有空的时候,泡上这样一杯玫瑰花茶,两母女窝在一张沙发上,一起听听音乐,看看动画片,会是十分惬意之事。

一旁的管祐棠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这样一件反璞归真的水晶杯子,倒比十件八件金银首饰更叫人见之心喜。

所以当“三百美圆”的底价一叫响,千晨同管祐棠几乎是同时举起手来。

然后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颇有欣赏之色。

“三百五十美圆一次。”上头拍卖师指了指两人的方向。

宴会厅的另一头有人随之举说。

“四百美圆一次。”

千晨不动声色地再次举手。

“四百五十美圆一次。”拍卖师指了指千晨方向,“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四百五十美圆两次…”

“八百美圆。”一个男声悠淡地叫价。

“啊——这位先生叫价八百美圆一次,八百美圆一次…还有没有开价更高的?”

千晨轻轻摇头,放弃。不是出不起更高的价格,而是觉得没必要在这上一争短长。干脆直接去圣路易斯买一组杯子来用,还更容易些。

“为什么不再喊价?”家伟看得出千晨是真喜欢那组杯子。

管祐棠也睁大眼睛,仿佛可爱又充满好奇心的幼鹿。

“我的物欲不强,得不到也不至于太过失望。而且——”千晨顿了顿,才发现整桌人都在等她下文,又不住又笑了笑,“超过五百美圆一对杯子,用起来要格外小心翼翼,未免丧失了使用的乐趣。”

“晨姐姐说得太太太正确了。爸爸有一组宋瓷,向来都是摆着好看,哪里舍得拿出来用?”管祐棠找到了知音,“如果我靠近它们,爸爸就会在一旁小心地叮嘱再叮嘱,棠棠,当心别碰坏了。”

整桌人听了,都笑了起来,那简直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家伟也送给我一组清瓷,我也从来没有拿出来用过。弗如送你,日后心情不爽,便摔给管先生看。”千晨朝管祐棠霎眼睛。

“哎呀,千万使不得,使不得!”管仲生大是心疼,竟然仿佛名贵的瓷器已经被摔成齑粉了一般。

众人俱笑,气氛渐渐活泼。

家伟由着千晨与同桌的女士们闲聊,男士们则用好奇与欣赏的态度同千晨应对,偶尔不忘刺激一下家伟,问他怎么舍得同千晨离婚,又怎么能将她藏了那么久。

等到拍卖会与晚宴结束时,千晨已经多了几位朋友。

“千晨,有时间约出来喝茶。”董事长夫人和管祐棠最是积极。

“有机会的话,一定。”千晨答应下来。

“走罢,”家伟拥住千晨,“你答应了要见达尼艾尔和拉法艾尔。”

千晨在渐渐散去的宾客中寻找,“我还没有同张露米希雅道别。”

“无妨的,她们不会怪你,班和利会把她们安全送回家,你不用担心。”家伟吻一吻千晨的额头,这就是他的千晨。

“好。”想到要去见十多年不见的兄长,千晨的心,不由得沉重起来。

朗梵大酒店贵宾楼的商务大套房里,四个心思各异的人,有片刻的冷场。

千晨与家伟并排坐在客厅的双人沙发里,达尼艾尔?肖恩坐在两人对面的长皮椅里,拉法艾尔?肖恩却背向所有人,站在落地长窗前。

夜已深沉,窗外是万家灯火,姹紫嫣红的美丽夜景。若是平时,她大抵会搬一把椅子到露台上去,一边喝暖暖的蜂蜜牛奶,一边欣赏繁华都市的绚丽夜色,一边闲闲地想些可有可无的心事罢?千晨有有些心不在焉地暗忖。

达尼艾尔深深看了一眼神游天外的千晨,转而打量陪伴在她身边的家伟。

家伟平静地回望这个高大沉冷的英国男人。

这是两个心志坚定的男人之间的较量。

良久,达尼艾尔轻轻扯开一个淡薄的笑纹,率先开口。

“无论千晨自己承认不承认,她在我和拉法艾尔的心目中,始终都是我们的小妹妹慕兰,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因此,我不会也不能任由她妾身不明地跟在你身边,我们肖恩家的女孩子,原本都应该享受公主一样的待遇。”

当年他没有能保护慕兰,这令他自责内疚至今。而十数年后的今天,他既然已经找到了慕兰,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倘使千晨跟在沈家伟身边不快乐,他会不择手段地,让千晨回到他的羽翼之下。

家伟只是微微耸肩,他不认为千晨会在乎身份地位,对千晨而言,简单的幸福就好。

一个沉重而尊贵却没有任何实质性帮助的身份,决不是她所期望的。

千晨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

只来得及真确捕捉到达尼艾尔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公主?公主与王子从此以后过着幸福的生活的时光,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当马脸王储同他又老又丑的情妇在乡间别庄偷情厮混的时候,美丽的戴安娜可幸福?

当丝苔芬妮与一任又一任情人惊世骇俗的恋爱又一次又一次地分手时,这位拥有王位继承权的公主,可幸福?

不不不,这老早不是身为公主就理所当然能获得幸福的时代了。

这世界上,幸福的人,从来不是公主。

“千晨,如果有机会的话,回家看看爹爹罢。”见千晨虽然回过神来,却始终不说话,达尼艾尔便轻声对她说道。

看父亲?

犹豫了一下,千晨还是低声问:

“肖恩先生——他还好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拉法艾尔蓦地自落地长窗前转过身来,略带自嘲地对达尼艾尔说:“看看看,这就是你我宠爱的小妹妹,这就是你疯狂寻找了整整三年的小慕兰,这就是你念念不忘,为了她十余年不近女色的小女孩儿!她呢?她绝情得多么彻底?她不肯认我们这对兄长,更不认父亲。听听,肖恩先生?!”

千晨被拉法艾尔突如其来的爆发震撼。

原来,所有人,都变了呵。

任性开朗的拉法艾尔变成了眼前这个霸道易怒的男人,而儒雅温和的达尼艾尔,却变成了另一边阴沉冷肃的男子。

这些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千晨下意识转眸望向达尼艾尔,希望他并不认同拉法艾尔的指责,可是,那个从小就宠溺她的达尼艾尔,只是不言不语,默默地回望着她。

室内一时竟一片死寂。

“晨,我口渴,想喝杯水,能去替我倒一杯来吗?”家伟轻拍千晨的手,意欲支开她。

千晨轻轻摇头,她决定了,不逃避的,不是么?

“我没事,家伟。”千晨知道此刻并不是回避了问题,问题就能解决的。她直视兄长的眼睛,“达尼艾尔哥哥,请告诉我,养父的身体还好吗?”

虽然同养父的关系不如同养母那么亲近,然而终归是父女一场,养父并没有薄待过她,她也没办法真的狠下心不闻不问。

“说实话,他的情形并不是很乐观。年前的时候,他刚刚摘除了左侧肾脏,血压一直居高不下。他现在已经不理俗事。医生交代过,要他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同有规律的作息。”

千晨有片刻错愕。怎么会呢?那样威严且气势不凡的男人,记忆里是正当壮年的模样,怎么可能是达尼艾尔口中所说的,不理俗事兼之重病缠身的老者?

可是,转而一想,千晨便心中了然。

十多年过去了呵。

她自己都已经二十八岁了,养父,怎会停留在原来的时光里?终究也是六十岁的老人了吧?

“可有人留在他左右照顾?”千晨低声问,一时不能适应,那个威严的男子,已经老去的事实。

“请了一个特别护士在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只是——爹爹不喜欢让护士跟在身边,他说那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废物。”达尼艾尔叹息一声,如果不是父亲的健康每况愈下,他也许还不会回到公司上班吧。

“哼——”拉法艾尔重重地冷哼一声,“那个女人只怕打着入主肖恩家的主意,正做着当家主母的美梦呢。老头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明白?换一个新的来,也不见得会有所改善,还不如眼前这个将就着用用,老头最会玩这种把戏。”

千晨也随之叹息,拉法艾尔已经不是过去的哥哥了,他们中间,如隔参商。

“如果,我圣诞假期带女儿到英国度假,顺便去探望一下,不知道受不受欢迎?”千晨问。一个老人,晚年所希望的,不过是儿孙绕膝。然而看眼前达尼艾尔同拉法艾尔的模样,不消说孩子了,恐怕都还没有结婚罢。

“我想他一定很高兴能见到你和孙女。”达尼艾尔?肖恩绽出今夜第一抹发自内心的真正笑容,“且,千晨,我们都欢迎你回家。肖恩家,始终也是你的家。”

“慕兰,你肯回家了吗?”拉法艾尔激动地上前几步,幽邃的绿眸里闪过关心的明光,这是他最最在意的。

“有时间的话,我会去探望父亲。”千晨只答应去探望,却没有答应回家。

那里,在寻妈妈去世时,便早已经不是她的家了罢?

只是,当时她并不知道而已。

“晨,很晚了,琅琅在家里等我们,她会担心。有什么事,改日大家再约出来讲。”家伟拍拍千尘的肩背,不希望她匆促之间做出会令她后悔的决定。

千晨点点头,起身,与同样起身的达尼艾尔轻轻拥抱。

“千峦哥哥,很高兴再见到你。”千晨轻贴达尼艾尔的脸颊,唤寻妈妈为他起的小字。

“我也是,千晨。”达尼艾尔紧了紧双臂,然后放开千晨。

他永远也不会让千晨知道,当他在慈善晚宴会场,乍见她时,心中澎湃的激动与喜悦。

既然,这是她要的,那么,他就远远的,做一个她所要的哥哥,就好了。

“你怎么没有同我说过很高兴见到我?”拉法艾尔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颇不是滋味地走过来,狠狠地抱了抱千晨。

“因为你看上去实在很凶恶。”千晨戏谑。

“周一我在办公室等你,到时候同你算帐。”拉法艾尔笑了起来,“我不会再给你机会,让你惹怒我。”

“那么,再见,千海哥哥。”千晨退进家伟的臂弯,微笑。

“很高兴见到二位,以后有机会,一起喝一杯罢。”家伟同两人握手作别。

等千晨与家伟走后,达尼艾尔的黑眸转向自己的兄弟,深深地望住拉法艾尔。

“拉法艾尔,你没有告诉我,千晨在尚恩工作。”

虽然只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语气,但是,拉法艾尔却清楚地明白,自己被谴责了。

“我也是在到公司后才发现的。相信我,我的惊讶绝对不会比你今日的少。不通知你,是因为你早晚会来公司视察,到时候自然会见到了。给你个惊喜不好么?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们今夜就提前见到了。”拉法艾尔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