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烟火如昙花一谢,转瞬即逝,可那份美丽,却足以深藏在心。

“我再给你一个愿望好不好?”他道。

“想兑现的时候,你就可以帮我兑现吗?”她问。

小天真,你想要什么?

很小的时候,父亲在,母亲也在,他们站在点燃蜡烛的蛋糕后面,笑着问她。

你想要什么?

漂亮的衣服和珠宝?豪华的房子昂贵的车?热闹的舞会?还是万千宠爱?

你想要丑小鸭变成天鹅?灰姑娘找到王子?一双在风雨中不惧前行的强大翅膀?还是一个安全温暖的避风港?

来,说说你的愿望。

我希望…“我希望,你放我离开。”

太爱,所以失去了信心,以至于无从确认幸福的降临是否真实,是否又会消失。

灿烂的烟花,人世的灯火,忽然间沉默。

伦敦眼转一圈,需要30分钟,对你我而言,原来要费尽一生的心力。

“好,我答应你,”彷佛几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才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走,我看着你走,如果你愿意回来,你一定能找到我。”

她曾踽踽独行,在黑暗中摸索,在黑暗中与他相遇。是交汇那一刻,恍如浩瀚宇宙中两枚星子,霎那璀璨的激光里,震撼也温暖了彼此。而如今,他们又将在黑暗中分开,各自前行。

再见,天真。

再见。

他掌心的温度,终于消失在她指尖。

六十七、赠尔余生

“福伯,一壶普洱,谢谢。”秦浅坐下,打开手上的设计稿。

“秦浅,有六安瓜片,你要不要试试?顾先生听说你提起过这茶,特地从大陆进了一些。”福伯笑道。

秦浅一怔:“好。”

“茶还是喜欢的茶,可惜沏茶的不是钟意的人,不知喝起来是什么滋味?”顾永南笑吟吟地在他对面坐下,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脸。

“睹物思人,未尝不可。”秦浅淡然回答,不以为意。

“天真是今天的航班,回国结婚,你就这么放她走了?”顾永南盯着他的表情,缓缓开口,“你真舍得?”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西贡看粤剧么?那出你最喜欢的戏,《七擒孟获》。”

“孟获会回来,天真可不一定,”顾永南笑,“就怕有些人像孔明唱空城计,表面淡定自若,实则心虚得很。”

“所谓误交损友,大概就是我现在这种状况,你就看戏吧,”秦浅瞅了他一眼,“我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她的性格就是吃软不吃硬,我若强留她,她还怀着Vincent的孩子,以后绝对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怕只会越发怨我。”

心虚——他怎么会不心虚?世事往往这般可笑,越在乎的人越得不到,彼此之间的那堵墙眼看就要被他翻过去,最后一脚却踏空,摔得前功尽弃,狼狈不堪。而如今,她是红杏不出墙,留他在外头独恼。

“她说要走,我便让她走,”他无奈出声,“逼得太紧只会让情感走进死胡同,不如暂时松手,让彼此退到路口重新选择,或许还有机会。”

“可是天真已有Vincent的孩子,也许他们一家三口会安稳地过下去。”顾永南一针见血。

“那个孩子是双刃剑,”秦浅眼神凛然,“天真爱我,那个孩子来得意外,是她选择嫁给Vincent的原因之一,如果没有孩子,她未必会这么冲动地作决定,我放手,是想给我和她时间看清彼此,看清我们的感情,也看清这般婚姻,我不能一直领着她往前走,那样她不会知道路由多艰难,我宁可等她摔一跤,知道有多痛之后,再扶她起来。”

顾永南闻言怔住。

“或许对于冯美人,你也该放手。”秦浅看着他微微一笑。

“冯影美不是段天真,她不爱我。”顾永南脸色顿时转冷。

那个女人,她没有心。

“或许你三妻四妾太多,她不愿与人共享,”秦浅火上烧油,“更何况,当初你是霸王硬上弓,她长得柔美,实则硬气的很。”

“我看她是巴不得我和别的女人待着,不去扰了她的清静。”顾永南冷笑。

他顾永南几时对一个女人那么上心?他奉到她面前的,全都被她视若敝履。

“如果天真永远不肯回头呢?”顾永南话锋一转,避开让他不痛快的话题。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秦浅语气轻淡,眸光却忽地转沉。

“秦先生,茶好了。”福伯端上托盘,摆好茶具,替他斟茶。

我这杯茶,好不好喝?

望着翻飞浮沉的茶叶,耳边,彷佛又响起她狡黠的笑语。

黑暗中,她眼神清亮,唇舌交缠的热吻里,有淡淡的茶香。

曾以为是唇齿留香,销魂荡魄,如今想来更是肝肠寸断。

我希望,你放我离开。

我许愿的那刻,他几乎气得想掐死她,想疯狂地抱她,吻住她,终究,还是硬生生地忍着,告诉自己,她怕他,她已不再相信他,他必须小心翼翼,必须学会尊重她,再舍不得也要试着放开手,站在原地等着她,等她有一天回头,依然可以看见他…而那些,都是值得的。

他希望她不是四处漂泊的鸟儿,而是他手中牵着的风筝,可以飞得高,飞得远,但依然知道他是她的归宿。

“不送她?真的不去挽留?”

“不去。”他摇头。

傍晚五点半的,是她飞走的时间。

他告诉自己,她只是暂时离开,她会回来,总有一天她会回来。

但他,还是偷偷地去了机场。

————

“抱歉天真,要不是爸爸身体不好,只能在国内结婚,我还真不忍心你一个孕妇坐长途客机。”陈勖推着行李,看着身旁一脸倦色的女子。

“我一切都好,”天真笑,“这不已经到了么。”

“我去下洗手间。”她申请,陈勖点头。

洗完手擦干,她望着镜中有些憔悴的自己,打开包准备补妆。

指尖碰到一个硬盒,她拿出来,怔怔地望着。

“有人给你的礼物。”机场分别时,米兰在她耳畔轻语了一句,将它放进她包里。

她缓缓打开,柔软的丝绒上,是一块百达翡丽表和一张纸条。

熟悉的繁体字沉稳大气,书就简短一句。

——我将余生的时间都送给你。

滴答滴答,彷佛可以听见光阴流逝的声音。

心神俱震。

她怔忡地走出洗手间,跟着陈勖往前,看见接机的人群里,父亲和二姨久违的笑颜…忽然间,泪如雨下。

天真,怎么哭了?

傻孩子,好久不见也不同这样啊,多大的人了。

她越哭越凶,不顾别人纷纷张望。

好狼狈,她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多崩溃。

怎么哭了?她为什么哭?为谁哭?

他说,我将余生的时间都送给你。

好恨啊,那个人,他永远对她那么狠,知道怎样才能让她伤心。

飞过千山万水逃离,原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如果有一天的,你坐在飞机上,飞机即将坠落,可以有机会打个电话跟人道别,那么,你希望打给谁?

段天真,你希望打给谁?

六十八、谁更情浅

天真记得大学一位好友在结婚那天说,婚礼是给别人看的,热闹喧哗之后剩下什么,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当时觉得不解与怅然,到今天,她似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只是望着亲友朋友的笑脸,她自己居然也会觉得喜庆,被这场面感动。

主持人问她,段小姐,你爱陈先生吗?

她抬眼看向陈勖,后者脸上有明显的紧张之色。

她垂眸微笑,答,爱。

台下掌声雷动,以为她片刻的犹豫只是羞涩。

看,自欺欺人,在爱情里撒谎原来这么轻易,反倒是面对真正爱的人,常常情深难启齿。

爱情是太过奢侈的事情。现代人所谓合适的爱情,合适的对象,常常会考虑到合适的事业、金钱、外表、人际、家境…,而其中任何执意,都可能轻易摧毁爱情。

夫君青年才俊,相貌堂堂,公婆明理宽厚,她段天真在外人看来何其幸运,她怎能笑得不欢畅?

众人簇拥着他们出酒店,迎面屏风上题着一阕晏小山的《虞美人》——更谁情浅似春风。一夜满枝新绿、替残红。

秦浅,他坐在她对面,表情淡漠地自我介绍。

什么情浅?她当时困惑。

更谁情浅似春风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那一个悄然隐退的人,究竟是他,还是她?

旧梦仍在,今夕何夕。

微薄的酒意上涌,朦胧了她的眼。

——————

拿了温热的湿毛巾,天真替躺在床上的陈勖擦脸,他闭着眼,似乎沉醉不醒,只是她刚要站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俯倒在他胸前。

“天真,对不起,”陈勖突然睁开眼望着她,“如果可以从头再选一次,那天早晨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你醉了,说胡话呢。”天真笑了笑,撑起身。

“我要是真醉了,就会假戏真做,今晚便要了你。”陈勖声音沙哑。

天真不自觉地绞紧了手上的毛巾,半响才轻轻出声:“如果你想,可以的,只要你小心点,不伤到孩子。”

陈勖坐起身,盯着她,脸缓缓凑过来。

天真屏息,闭上眼。

“你这视死如归的样子,很伤人哪天真,”没有预料中的吻,却是他在耳畔轻轻一叹,“还剩六个月,我等得了,如果那时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们就去领证,成为真正的夫妻,否则,你离开我。”

“对不起。”天真低声道。

孩子出生以后,对于她和陈勖就是另一种责任,她不想那么草率,只是如今,她更需要一个避风港来躲避以前种种。

“是我要谢谢你,给我一个这么美好的婚礼,我爸妈都很欣慰。”

陈勖微笑,凝视她低垂的侧脸, 他很想问她,如果到时他不愿意放她走呢?

失而复得的东西,总是需要格外珍惜,他为这份感情已经等待多年,不想让她再一次离开。

要做到宽心谈何容易,成人之美不过是惨败者的自我安慰。

————

再回到伦敦时,杂志社计划新开副刊,天真有些惊讶,因为走之前没有听到任何一点关于这方面的消息,更让她意外的是,Anna居然讲明副刊主编的人选将从她和法国同事Julie中挑选,她的理由是,副刊旨在做设计师及品牌的深度报道,要求视野新,角度奇,所以尝试启用工作出色的年轻编辑。

“你们愿意接受这个挑战吗?”Anna问。

“当然愿意。”Julie微笑而答,自信满满。

天真迎着Anna的探询的目光,点点头。

“好,第一个主题人物由我定,希望你们能发挥出自己最高的水平,”Anna缓缓开口,“Kevin Chun。”

天真脸色顿时一变。

“不要让我失望。”Anna又出声,而天真觉得,她的目光似乎牢牢地盯着自己,彷佛这句话只是对她一个人说的。

她站起身,拧开门把走出去,步伐却有千斤重。

她喜欢这份工作,舍不得为了私人恩怨放弃它,只是…“嗨,Jean,”Julie从背后赶上她,回眸挑衅一笑,“我知道你和Kevin Chun有段情史,但我不会输给你的。”

“噢。”天真淡淡应声,表情已恢复平静。

Julie瞅了她一眼她的反应,顿觉无趣,低声讲了一句法语,便摇曳生姿地离开,天真没听懂,但也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只是她懒得计较。

——————

根据一名熟识的娱记给的消息,天真打车到一家俱乐部门口。看着低调的黑色大门,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有时真的不得不佩服无孔不入的狗仔队。

买了票进去,拐了几次楼梯,推开门的那刻,音乐声如潮水般袭来,震耳欲聋。

她抬手护在小腹前,小心翼翼地在舞动的人群中穿梭,巡视着周遭的沙发座。

有人突然从左侧退了一步,她下意识地让开,再抬眼,视线瞬间冻结。

眼前是一对男女热情拥吻的场景,红发女郎妖娆高挑,傲人的胸部正紧紧贴着男人的身体,而她的手,更是放肆地在他背后移动着,她背后是极低的开叉,男人的大掌也不可避免地熨帖着她光裸的肌肤。

数十秒之后,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分开彼此纠缠的唇舌,天真呆呆地望着,然后才想起要离开,刚要转身,男人的目光便精准地望向了她,将她再度钉在那里。

秦浅站在原地,没打招呼,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隔着人群,盯着不远处的她,目光深沉晦暗。

天真依旧是沉默望着他,忽然间,朝他们微微一笑。浅淡的笑意里,窥不出任何情绪,彷佛是邂逅友人,温和致意。

秦浅心里忽然浮起一丝恐惧,很轻很淡很扰人,又有一点尖锐的痛,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似乎开始把握不住她。

“Jean,你晚来了一步,今晚他是我的。”倒是他身旁的Julie挤到天真身旁,在她耳边暧昧出声。

“请便。”天真仍是微笑。

秦浅没有忽视她说“please”的那个口型,神情顿时一冷。

天真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步伐不慌不忙。

混乱的舞曲在尾声里,声嘶力竭地重复着一句。

Did he know that I've loved him?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重逢,我会让你觉得,我现在很幸福。而其实,我是伪装的,爱一个人,并不一定就能和他厮守终生,告诉你我很幸福,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其实,很伤心。

——我将余生的时间都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