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陈勖终于站起身,将茶几上的电话拿了过来。
屏幕上并未显示姓名,是陌生号码。
他侧首望了一眼水声潺潺的浴室,铃声在掌中哑然而止。
正要把电话放回去,有语音短讯提示过来。
黑眸微凝,他按下确认键,将电话放至耳边。
“天真,我是顾永南,Kevin出了点状况,如果你愿意的话,尽快回复我。”
盯着恢复静默的电话,他抿紧唇,电视荧屏幽蓝的光在英俊的脸庞上闪烁,让他的表情显得晦暗不明。
然后,他选定那条提示短讯,按下删除键。
五分钟后,浴室门打开。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热了一杯牛奶,拿出递到她手里。
“谢谢。”天真朝他一笑。
“刚才有电话找你。”他道,语气平静。
“是么?”天真拿了自己的电话,查看了未接电话就又丢下,“不认识的号码,不管它。”
陈勖看着她,微微一笑。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天真扬眉瞅着他,“感觉好奇怪。”
他的目光,似乎夹杂着很多复杂情绪。
“有吗?”他仍是笑,凝视她娇柔的侧颜,“谢谢你今天来给我做顿美味的晚餐,也谢谢你留下来。”
天真微窘:“可是…我睡客房好不好?”
“当然。”他点头。
“天真,”他又唤她,盯着她清亮的眼,“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天真困惑,“是什么?”
“你过来,靠近一点。”他轻声道。
天真挑眉,凑近他。
而他揽住她的肩,俯首吻住她,深深地。
天真浑身一僵,却没有挣扎,任他将她拉近怀里,温热的胸膛烫着她的肌肤,仿佛要渗进去,侵蚀她的身体和灵魂。
也许是刚洗漱过,她的嘴里有清淡的柠檬香,他恣意品尝,只是到了他的舌尖,全成了苦涩。
等他结束这个突然的吻,天真沉默着,不知同他说什么。
“我以为你会推开我,天真。”陈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我…在努力。”她低垂着眼眸,睫毛不安地颤抖。
“谢谢你的努力,天真,”他轻叹,“你知道我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她抬头,望着他俊逸的眉眼。
“我最害怕的一件事,是你爱他比我多,”他微笑,声音柔和,“可通常都是,人怕什么往往就发生什么。”
他语气里的忧与愁,让天真的心微微纠结。
“那是以前…”她试图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也说服自己。
“我明白,”他看着她,“你现在在我身边,离我这么近,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天真,你肯回来,我很高兴,”他拥住她,在她颈项轻语,“不要再离开我,好吗?我好不容易又找回了你。”
天真没有说话,良久,伸手环住他的腰。
闻着怀里的馨香,黑眸里闪过许多情绪。
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
因为我知道,带走你对他来说太容易。
什么公平,什么良心,我都不想去管,我只要你。
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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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
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母亲又在悠悠地唱。
她的嗓音,是极好的。他很小的时候,她总是砌一壶茶给父亲,然后自己捏着一方丝绢,欢喜退开身来,在花园里唱着,舞着。
水袖扶风,空气里有桂花香。他就坐在父亲的膝上,看她眉目含情,或喜或悲。
父亲最爱的是《牡丹亭》,只是后来他就很少来了,只剩母亲一个人唱。
沉寂的夜里,年少的他站在黑暗里听着那柔媚的嗓音,觉得冰冷的寒意,一点点渗进身体里。
浅仔,中意一个人,总是是会辛苦的。
母亲温柔地说着,忽而又冷笑,眉眼阴郁。
他怕这样的她,于是常常跑出去和伙伴们四处玩耍。
最喜欢的是潜水。大浪西湾,西贡,佛堂门,南丫岛…香港的潜水区他都去遍了,在水底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望着海地那些美丽的珊瑚,礁石,鱼群,他的心里安宁,平静,很多次,他甚至想过留在那片炫目的深蓝里,永远留下。因为他一直觉得,他的生命,就像深深的海底,绚丽与黑暗并存,孤独,寂寞,冰冷。
不是没有遇见过温暖与明亮,只是他的生活里,阳光总是太过短暂,以至于,他害怕去拥有那种热烈。
————
心口的痛楚,将他自过往的梦靥中一点点拉了回来。
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明亮的光芒刺目。
“Kevin,你终于醒了。”顾永南走上来,“你昏迷了一整天。”
夏日的轻风自窗外缓缓送入,拂过他的脸,他从未发觉,夕阳的余晖也可以这样明媚这样温暖。
Macro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上天终算厚待他。
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里,没有她的脸。
发现这一点,他欣慰,也有些微失望。
只是没关系,他相信一切都可以挽回。
等警方录完口供,他抬手指了一下被还回来的电话。
米兰递给他,暧昧一笑。
他没说话,却觉得胸口躁动,全身血液都沸腾着。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自由。
漫长的铃声里,他觉得似乎等待了几个世纪,等到那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他眼眶,竟微微泛热。
“喂?”她在那头,小心翼翼地开口。
“天真…”他唤她,却骤然失声,明明有千言万语,偏偏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
“什么事?”她的声音,十分平淡。
“天真,我想是不是约个时间,过几天我们见一面。”他终于开口。
“为什么?”她问。
“我想见你,”他的声音很轻,很柔,“我…想你。”
是在心头萦绕多日的深切渴望,此刻在别人面前说出,竟也一点都不困难。
“你说什么?”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冷笑,“秦浅,你未免欺人太甚,我的心情,我这人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当她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吗?当初口口声声说不需要她的是他,一再将她推开的也是他,现在居然又说想她,想见她?
电话那头的天真,气红了眼。
他要将她一颗心戏弄、践踏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请了年假,下周就回国和陈勖结婚,”她冷然出声,“恕我无法答应你的‘召见’。”
“你说什么?”他顿时沉喝,急促的呼吸带动了胸前的伤口,锐痛骤袭,他拿开电话咬紧牙关,良久才等到疼痛稍缓,“你不要闹脾气胡扯。”
“我没有,”她轻嗤,“你可以去问小郑。”
“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他的语气无比沉冷,不耐地威胁着她,“天真,我不准。”
“你凭什么不准?”她骇笑,笑声讽刺而凄凉,“秦浅,你不要的,你亲手丢下的,还不许别人捡吗?”
秦浅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听见她将她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心痛如绞的人却是他。
刚经历手术的身体里,体力正迅速流失,他强忍着痛楚,准备和她解释。
“我是真的要结婚了,秦浅,我没有开玩笑,”她轻声道,“我怀了陈勖的孩子。”
病床上伟岸的身躯顿时僵住,电话自掌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安静的房间里,可以清晰听见那头电话挂断的声音,不停重复的忙音。
“Kevin!”惊唤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从病床上坐起并挣扎着要下床的人吓倒了。
拔掉点滴的手背上冒着血珠,他不觉得痛,包扎好的胸口随着他猛烈的动作开始泛红,他不觉得痛,因为任何疼痛,都抵不上他心里的千万分之一。
我是真的要结婚了。
我没有开玩笑。
我怀了陈勖的孩子。
浑身的血液忽然间都结成了冰,他颤抖着,试图挣开那些挽留的声音,和一再拉住他的手。
Kevin,Kevin,Kevin…无数个声音喊着他,他举步维艰,理智尽失,泛红的眸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某处。
那里有什么?
是母亲躺在病床上瘦弱的身体,永远不再睁开的眼和她嘴角那抹凄凉妖异的笑,是电闪雷鸣的雨夜,冰冷马路上Lucia被雨水和鲜血浸透的裙摆,还是那张渐渐远去,将药消失在别人怀里的温柔笑颜?
过去就让它过去…怎样过去?终究是来不及,他生命里的那些温暖与美好,全都弃他而去,都是来不及。
六十五、心字难写
“你还当我是你小姨吗?”米兰望着坐在对面眉目淡定的年轻女子,语气带着不满,“你答应陈勖求婚这种大事都不和我商量一下?”
“婚姻对你而言什么时候变成大事了?”天真微笑,表情无辜,“我有告诉外婆和爸爸,毕竟婚礼在国内举行。”
“天真,你冷静一点,不要闹孩子脾气。”米兰不由气恼。
“我很冷静,小姨,”天真抬眸,目光波澜不惊,“如果你来是给秦浅做说客的,那么你要失望了。”
“你在说气话,天真,秦浅又很多苦衷都没有同你讲,他都是…”
“都是为了我好,是吗?”天真轻轻一笑,水眸静静凝视她,“你知道吗,小姨,我最恨这句话,以前爸爸厌倦了无休无止的争吵与冷战同妈妈离婚,他走的时候,说是为了我好,妈妈反对我和陈勖在一起,背着我查办他父母,逼着我去堕 胎…她也一直说,那都是为了我好,你告诉我,这些好在哪里?”
“天真,我以为你已经原谅他们。”米兰看着她,有点心疼。
“是,我原谅了他们,却因此无法原谅自己。”
这世间,哪有多少皆大欢喜的事情,欠了的,来日都要还,不亏不欠都是自我安慰。
单方面的感情有太多的自以为是,每个人的感觉只有自己最清楚,而他们总是要她去承担他们认为正确的、值得的关爱和选择,至于他们的牺牲,最后却全都承担在她肩头,错的人全在她。
“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为什么不去听听他的解释?”米兰仍不肯放弃,“他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那天你电话里说的话几乎毁了他。”
“他现在已经安然无事了对吗?”天真微笑,语气平静。
米兰一怔,然后点头。
“既然如此,那不就好了?你放心小姨,秦浅何等人物,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假以时日,他依然是那个事事从容淡定、运筹帷幄的Kevin Chun,今时今日,我段天真能如此看得开,也是他亲手赐教。”
她风轻云淡的神情,冷静自如的语气,竟有几分秦浅的影子——米兰看得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姨,麻烦你转告他,我是一个将要母亲的人,已不是当初那个崇拜他,需要他拯救的天真小女孩,在我生命里需要我去珍惜的人,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我未来的丈夫。”
——————
“是吗?”她的身后,缓缓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握着骨瓷杯的手,只是微微一滞,天真嘴角一抹淡定的笑,垂眸喝了一口茶。
“既然来了,不如坐下聊聊,听说你有很多故事要讲,反正这个下午我很闲,听听也无妨。”天真并未转身,仍然悠然说着,看着米兰站起身拿了包离开。
伟岸的身影在对面坐下,天真抬眸,并未回避他的目光,尽管那双摄人心魄的黑眸里,藏着太多的情绪…痛楚,懊悔,思念,难堪。
“奶茶好不好?”她笑,“你身体还没养好,还是不要喝咖啡。”
他没有说话,只是冷峻的眉宇间,因为她淡然的姿态染上厚重的阴霾。
这样的天真,让他恐慌。彷佛他错过了什么,再也抓不回。
“所有人都劝我耐心听你解释,”她抬眼,轻声道,“说吧,我听。”
“那些都过去了,不值一提,也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秦浅开口,嘴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这么多天,我也想过要怎么解释,和你讲多少事情,可是我发现,你想听的、在乎的并不是那些解释,而我想说的,也不过两句话而已。”
“哦?我想听的,你想说的…是什么?”她笑吟吟地看着他,表情闲适。
“对不起…”他深深凝视她的脸,声音轻柔,“还有,我爱你。”
天真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这个男人,永远这么精明自信,知道怎样击中要害。
可是她,不想再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你不必对我说对不起,那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她望着他,淡然道,“我爱你,一再纠缠你,然后遭你拒绝是我咎由自取,你本就无错可言,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我自己丢的,我愿赌服输。我曾一心一意地对待你,也盼望你能一心一意地回应,你反复无常阴晴不定,我知道你也在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挣扎,等你觉得自己无法负担,便决绝地斩断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我希望你爱我的时候你没有爱我,现在的表白也于事无补。”
秦浅盯着她,神色越来越阴沉。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说谎,你腹中的孩子也许是我的而不是陈勖的?”他低沉出声,每一个字都透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天真表情平静,胸口却是一窒。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从来不是她能轻易对付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