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日午后,蝉鸣柳静,正是午睡时候。小妹妹被侍女领着睡觉,罗令妤给她打了半天扇子后,待妹妹睡着了,便回到自己屋中,翻出了绣了一半的荷包、络子来。女工极费时间,如罗令妤这般喜欢社交的女郎并不太喜欢坐在那里做女红。然她现在无事,就翻出来打发时间。
门“吱呀”打开,从闷热步入清凉舍内,侍女灵玉面孔被日头烤得通红,夹衣贴着后背,也湿了一层。帘影玲珑,灵玉探头一望,见靠着凭几的木案上摆放着果盘,金盘上,则摆着蜜沙冰。樱桃上浇一层黏稠的蔗浆,绯红果子,乳白冰水,红白相间的“雪山”何等清新。那丝丝凉意,便是从蜜沙冰的方向传来的。
这般新奇的“蜜沙冰”,一看便知又是表小姐的巧思了。
表小姐于吃的玩的穿的上一贯心灵手巧,知道侍女进屋后,仍然低着头绣荷包。罗令妤不抬头:“给老夫人她们送去的‘蜜沙冰’,她们喜欢么?”
灵玉:“喜欢倒是喜欢,不过她们现在心思恐怕不在吃上。也就女郎你一点也不着急!”
罗令妤心里一动,猜到了什么,却只是抿嘴笑了下,心思仍旧在荷包上。
侍女灵玉却看不下去,哼了一声,打帘子走开去换了身衣服。再进屋时,见到女郎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动,灵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虽才被老夫人唤去服侍表小姐几个月,但表小姐为人有趣、经常折腾些好玩的东西出来,年轻貌美的灵玉,已经开始对表小姐掏心掏肺了。现在看罗令妤这样,灵玉就道:“江娘子被老夫人接来家里做客,其他表小姐们都去了,女郎你却只送了一碗冰过去竟是一点也不好奇那位江娘子么?”
罗令妤不在意:“既然要在陆家住一段子,总会认识的。晌午太阳这般大,没必要今日就去啊。”
灵玉:“你知道什么?!让你去自然有道理!女郎你有所不知,陆家常与江氏、陈氏、皇室联姻。这一次来丹阳的江女郎,就是那个‘江氏’了。陆夫人为家里的郎君相看女子,显然已经为陆二郎相中了宁平公主,正在考察呢。那么江女郎所来,定是奔的我们三郎了。”
罗令妤扬目,手中一半的绣活停了下,她笑盈盈:“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便明白为什么大夏天的还要来做客了。”
灵玉看她仍然不是特别上心的样子,更加着急了:“江氏是陆氏的故交,江娘子自小就常来陆家玩,和陆三郎也是认识的。起码比女郎你和陆三郎认识的时候长。那位江娘子家学渊博,又擅诗画,极讨人的喜欢。”
罗令妤:“听着像是陈绣。”
灵玉:“那不一样!陈娘子性情清高傲慢,不太与建业的女郎们玩。这位江娘子却性柔美,与女郎们的关系不错。之前她是去她舅舅家做客,人不在建业。听说这次回来没几天,陆老夫人就着急地把人接过来了。江娘子小的时候,陆老夫人还开玩笑说要将她许给我们家三郎。江娘子到陆家,跟半个主子回家似的,三郎还教过她作画。我们开玩笑说三郎算是江娘子的半个师父,江娘子还真的管三郎叫过‘师父’呢。”
罗令妤“哦”了一声:原来是陆老夫人看中的啊。
她就说嘛,陆老夫人不喜欢自己,怎么一直未曾说过自己什么。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侍女灵玉在屋中徘徊,尽责地与罗令妤科普那位新来的江娘子如何虎视眈眈地盯着陆三郎。那位江娘子搬了不少东西来,被陆夫人亲自领着跟各院主子见面,可见陆家长辈的重视。毕竟江氏一直和陆氏联姻,陆家不少长辈都出自江家,这位江女郎来到陆家,真和回自己家没两样。
灵玉:“陆老夫人喊三郎回家,要三郎领着江娘子逛园子!”
“给江娘子安排的院子,离三郎那院子也格外近。反是我们住的院子,是离三郎院子最远的。”
“知道三郎爱好书画,江娘子带来了两车古画。”
“总之总之,女郎,这个娘子真的对您有威胁啊!”
陆家长辈不满意小辈的婚事,秉着大家作风,也不会太干涉。他们通常的作法,是寻更适合的,再不动声色地间离之前的。距离、时间、猜忌,都易让感情生罅隙。一段时间不成,就再过段时间,最后大部分人都顺了长辈的意思,选了长辈更满意的婚姻。
例如现在被陆夫人接来家里玩的宁平公主,就被陆夫人寄予了厚望。
再是陆老夫人精挑细选选出来的江娘子,江婉仪。
侍女灵玉看出了的东西,罗令妤自然看得更清楚。她却没有灵玉那么着急:“急什么?早着呢。你们家的三郎要是那般好打动,我就不会在这里住到现在,还在绣荷包了。”
她原本的计划,可是这时候已经嫁人了啊!
灵玉:“也不能这般说。许是以前我们三郎不开窍,没有动过那方面的心思呢?现在他分明被娘子你打动了,再来一个女郎,他说不定也能欣赏女子的美了。”
罗令妤冷笑:哼,原来还打着这个主意。让她探陆三郎的感情,探得差不多了,就送进来一个新的。陆三郎坏的一面被她改了,好的一面可以直接让后来者享用。陆家长辈的主意打得真正。
罗令妤哼道:“随便!我倒要看看这位江娘子怎么打动陆三郎的铁石心肠。”
她不信自己不如人。
她在陆昀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岂能便宜别人?随便一女子就能让陆昀动心思那只能说明她的功力太浅了。要真那样,她甘拜下风。
灵玉说了那么多,看女郎仍然不着急,就低着头绣个不住。灵玉站了一会儿,看清了女郎在绣什么后,心里突得跳了下,想到了一些事。其实罗令妤经过会给陆昀送东西,花笺啊、新笔啊、零嘴啊。陆三郎那边一开始不收,后来陆三郎的贴身侍女锦月都把他们这里,当成陆三郎自己的院子来逛了。两个院子交换过很多礼物,只是罗令妤从来不曾真的动过一针一线。
罗令妤嫌绣东西太花精力。
然罗令妤这时候在绣荷包灵犀道:“啊,看来我白担心了。女郎你终于愿意动动针线了。马上到了乞巧节,三郎身上若是佩戴你绣的东西,那就太好了。”
罗令妤心里得意,面上却敷衍道:“乞巧节?他都不一定回来。”
然灵玉再停了一会儿,又劝她:“女郎既然总有这般巧思,为什么不用这般心思去讨好陆老夫人呢?单是让三郎高兴,好似并不够。三郎的婚事,到最后还是要长辈们点头啊。”
侍女是真的为她好,为她的婚事出主意。罗令妤叹口气,放下针线后,跟灵玉解释:“我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最稳妥的婚事。但是我出身不够,如陆家这样的大家族,长辈平时喜欢我,一考虑到婚事,就不会选我了。我自然可以去讨好陆老夫人但这样用途不大,还会让陆老夫人更瞧不上我,更不会选我。”
“作用不大的事,我何必费精力?”
但是陆昀就不一样了。
让陆昀和他祖母斗,比她和他祖母斗法、得罪他祖母强多了。
罗令妤道:“还是不卑不亢的好些。我并不是非要嫁到陆家去,我要让陆家知道,是陆昀想娶我,不是我就扒着他不放。”
灵玉为她高兴:“陆三郎说了想娶表小姐?这样就好了,我早知道表小姐一定会嫁到我们家来的。”
罗令妤:“”
心口忽然一滞。
她捂了下脸:不,没有。
陆老夫人要试她,她也要试下陆昀——她想知道他是单纯的不想娶她,还是他就是不想娶妻。两者造成的结果不一样,针对不同的原因,她要对症下药。
罗令妤总是这般积极地筹谋身边的事,灵玉担心江婉仪的到来会对她造成威胁,她却觉得这说不定是她的机会。
江婉仪到陆家的第一天,没见到传说中的大名鼎鼎的罗氏女。但第二天早上吃茶时,她就见到了来给老夫人请早安的罗令妤。见到罗令妤的第一眼,江婉仪绞着帕子,有些明白为什么陆家那么多表小姐,陆老夫人却总是提这一位了。
罗令妤身段窈窕风流,颜色美艳,气质却并不咄咄逼人。相反,罗令妤极好说话,她来的这么一个时辰,哪怕是不苟言笑的陆夫人,都被逗得笑了一次。陆老夫人就更是笑了好几次了。
陆老夫人最后说:“令妤啊,你领婉仪好好逛逛园子吧。”
罗令妤应了。
江婉仪停顿一下,亲昵地挽住陆老夫人手臂撒娇道:“老夫人,说什么让罗妹妹陪我逛园子啊?我以前也来丹阳玩过啊,恐怕罗妹妹却是第一次来。该是我领着罗妹妹逛园子才是。老夫人你糊涂啦!”
罗令妤唇角笑意加深:这是向她示威吧?
其他的表小姐们左看看,右看看,有些看出门道了。二美相争,真是一出精彩大戏。陆家的这些表小姐们认识罗令妤已经半年时间,认识江婉仪的时间更久。在她们看来,罗令妤样样不服输,又极有才,和江婉仪之间定能争得很厉害。难说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表小姐们挺想看是江婉仪厉害,还是罗令妤厉害。
然而让她们失望了。
和之前凡事都要争第一不一样,这一次面对江婉仪,罗令妤的脾气温和了很多。不争不抢,琐事懒怠,江婉仪喜欢怎样就怎样。江女郎要办诗社,那就办;江女郎要做东道主,那就做呗。江婉仪来陆家不过一日,就放松了警惕,晚上与自己的侍女说起时,江婉仪语气迟疑:“我觉得罗妹妹不错。怎么老夫人那般忌惮她?罗妹妹又不与我争,我拿三表哥试她,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如寻常表妹一般我想是不是陆老夫人猜错了,罗妹妹对三表哥并没有什么企图心?”
侍女:“那也不能掉以轻心!今年建业的‘花神’就是罗娘子,陈绣都败给她了。罗娘子一定不像她表现的那么简单,女郎你不可轻易信她。”
江婉仪将信将疑地点头,侍女再用陆三郎鼓励她,让她重燃斗志。实则江婉仪本身并不喜争,只是陆老夫人派的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她惶恐。陆家和江家联姻那么多年,陆三郎又那般出众,她自小就想嫁。前面有一个陈绣让她懊恼,现在又来了一个罗令妤江婉仪怅然抱怨:“为何三表哥总是这般招蜂引蝶?”
自小身边的女郎们就都喜欢他。
长大了,围着他的女郎更多。
每次来陆家做客,陆家的表小姐们花枝招展,全都是冲着陆三郎来的。哪怕明明她们也见不到陆三郎几次。
明月当空,靠窗而坐的江婉仪喃声:“是不是即使我赢了罗令妤,日后也不得清净呢?他太出色,觊觎陆三夫人位子的人就永不少。我需时时打起精神迎接一切危机。他见每一个女郎、和每一个女郎说话,我都要紧张。他回来时陆家有表小姐们赖着不走,他不回家时我又得想如他这样的名士、不知在外和谁吟诗作画”
侍女一滞。
只好劝道:“出色的人都这样。女郎喜欢他的话,该学其他女郎那般积极追慕。至于女郎的忧虑,待日后和三郎好了,可委婉劝他。”
江婉仪叹口气,不再多说了,心中却想——我劝他么?他自小就没听过我说的话啊。大家都说我们青梅竹马,可是我怎么觉得三表哥对我,和对旁人也差不多?是他本性便那般清傲,还是他并不与我交心呢?
而且,我让女子们不喜欢他,女子们便会不喜欢么?
再一日,女郎们的诗社开了,江婉仪也丢开了前一日的忧郁,将自己伪装起来,继续战斗力十足地迎接罗令妤的挑衅。她听说罗令妤是这一年的“花神”,才学能胜过陈绣的,当并不简单。女郎们在院子里作诗作画,嬉闹间,侍女跑来气喘吁吁:“女郎们,三郎回来了。老夫人说他往这边过来了!”
众女:“!”
她们还记得之前陆老夫人说让陆三郎回来,指导一下她们的字画。只是陆三郎不回来,陆老夫人许的诺实现不了。江婉仪到陆家的第三天,才第一次见到陆昀。距离上一次两人见面,已经过了半年之久。
女郎们一瞬静下,各自整理衣容。江婉仪无措半天,面容绯红,低头作画时,拿笔的手腕轻轻颤抖。许是大家都期待着这一幕,这一幕真的到来时,连主人公自己都开始紧张。江婉仪悄悄去看罗令妤那边,却是一怔——
罗令妤压根没她这般紧张。
她们围在一起作画,一副七八丈长的白宣铺在桌上,女郎们围桌而立,各自作画的一部分。等大家都画完了,最后再评谁画的最好。陆三郎是天下闻名的名士,他要过来,女郎们显摆自己的才能,这会儿都立在桌边,提着笔作画。
只有少数几个对陆三郎没什么心思的女郎,才坐在旁边喝茶、吃果子、嗑瓜子。
例如宁平公主刘棠。
那与刘棠坐在一起聊天吃茶的,居然是被江婉仪视为劲敌的罗令妤。罗令妤的画也没做完,她也不急着过来表现,还在嗑瓜子,眸中含笑地看着她们忙活。罗令妤的表现,让江婉仪心里一顿,可她还没有想明白,眼睛已经看到了陆三郎清隽的、从树荫外走来的身影。
陆三郎走得极快。
让身后的侍女、小厮皆小跑着追他。锦月等几个侍女跑得面红、喘着气说不出话,小厮却更辛苦,还要跟陆三郎汇报一些事。
陆昀俊朗的面孔、修长的身形,一点点清晰映在众女眼中。江婉仪慌张低头,已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她低头一会儿,又忍不住抬头去看,见陆三郎讶然地挑下眉,似很意外看到这么多表小姐。
陆昀皱眉问锦月:“她们怎么在这里?”
在他回院子的必经路上。
锦月笑道:“江娘子来家里做客了。”
江婉仪心里一跳,看到陆昀的眼睛望了过来。她丢下手中笔,婉婉地走过去,走得极慢。却是陆昀往这边看了一眼,就过来了。江婉仪以前总觉得他冷淡,当他走来时,她喜不自胜,以为陆昀总算给她面子。
陆昀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婉仪:“啊?”
她吃惊抬头,却看到陆昀不是在看她。她顺着陆昀的视线看去,见陆三郎皱着眉,盯着那坐在石桌边吃茶的罗令妤。
罗令妤放下了手里茶,仍然不站起来。一旁的刘棠敬佩地望着她,见女郎笑道:“我新调的花茶,你要尝一口么?”
在众女震惊的目光中,陆昀走了过去。他低头瞥一眼,在周围的嘶声中,问:“哪个是你的茶杯?”
罗令妤努嘴一指,他当着众人的面,就喝了她的茶,评价一句:“不怎么样。”
众女却已经失神:他竟然用罗令妤的茶盏喝茶。虽然罗令妤指给他的,是之前没碰过的。
江婉仪脸色苍白,终于见识到罗令妤对自己的威胁了——哪怕那女郎没有站起来,陆昀都走过去了。原来她不争不抢,非她大度,是根本没必要争抢。
在江婉仪看不到的地方,罗令妤满意地笑:说实话,这种碾压,她还是很喜欢的。喜欢陆三郎,被女郎们一起敌视,这种被人一起捧着的感觉太好了。
喜欢他的女子越多,越能证明她的厉害。
有些找到喜欢他的好处了。
到底罗令妤和江婉仪是完全不同的女子。
第76章
于陆昀这类经常惹得女子争风吃醋的男子来说,司空见惯后,他对女子间的小心机并不太敏感。心思不在情情爱爱上,陆昀满脑子的朝堂官司。他负手一路回院子,半道上遇到这些莺莺燕燕的表妹,第一想法是——怎么又堵我路?
表妹们之间的争奇斗艳他迟钝得没看出来,他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罗令妤。炎日下,她欲笑不笑的样子,好似灰蒙蒙的世界中,独那一抹鲜绿,俏盈盈地等着他。酷暑夏日,顿觉神清气爽。大脑尚未反应过来,陆三郎腿脚已经迈了过去。待就着女郎的茶盏喝了一杯茶,口中芳香却黏腻,陆昀眉头皱得深了。
他眉骨长得好看,皱眉时,阴影光打在眉上,如钩子般挑动人心。一众貌美女郎都脸红了,江婉仪盯着他的眉头,更是直接看呆。
陆昀喉头滚动:“怎么喝这茶?”
盯着青瓷茶杯半晌,郎君语气微有些嫌弃。他对她的技艺,可向来抱有极强好感。如果不是信任她,他根本不会碰别人新调的茶——然她却调出这般黏黏的、过甜的茶。还给他喝!他是忍耐着,才没有一口吐出来。
陆昀有种被罗令妤耍了的感觉,敏锐敏感地看过去。罗令妤一看他皱眉,就知他不喜这茶。心口一跳,怕陆昀真的一下子看出来她的小心思,当众给她难看,是以他神色才一变,她就笑着起身,从他手中端走了茶盏:“这是花茶,给女孩子喝的,自然甜一些,香味浓一些。改日我选了绿茶再送表哥。”
陆昀这才眉目舒展:“夏天这么热,还喝花茶,你也不怕中暑?”
江婉仪在一边脸色微僵,因陆昀到来后,自始至终都盯着罗令妤说话。他余光当然也看到了她们,可是就是扫一下,没太多反应。反是对罗令妤不同罗令妤说话时,陆昀就一直看着她江婉仪有些难堪地插话:“表哥,我们在这里作画呢。老夫人说你回来了,让你指导我们。”
“表哥是那么厉害的名士,不如给我们的画评选一二吧?”
陆昀眉跳了下,看向罗令妤:“大热天的,你们倒真有闲情逸致。”
其实这里树荫凉亭清湖,倒一点也不热。只是陆昀刚顶着日头回来,夏衫贴身湿了一半,才觉得她们闲的。陆昀心中感慨,自己忙得要死要活,北方战事不断生变,家里的表小姐们却依然吃吃喝喝玩玩,无忧无虑,还要作画写诗。然郎君们在外拼搏,实则也不过是为了让家中的女孩们过得安逸快活。
想到这里,陆昀对所有的表小姐们都带了些好感,神色没那么疏离客套了。
可他还是看罗令妤:“你画的画在哪里?我看看。”
江婉仪咬住唇瓣,忍着眼中泪意,看那位懒怠的罗女郎慢悠悠地站起来,腰肢轻软似柳拂烟。陆昀的眼眸低下,从她腰上扫过,似觉得不妥,他移开了目光。然只移开一瞬,他又看了罗令妤的腰一眼,才跟随罗令妤去桌案看画。
女子对郎君的目光其实分外敏感。
他在看什么,不看什么;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女郎若时常盯着他看,不难发现他的心思。
江婉仪就看出来,陆昀对罗令妤是不一样的。
心中已有此想法,待再看到桌案后,陆昀站在罗令妤后方看她的画、与她说话,江婉仪就没那般意外了。只看郎君站在女郎身后,他直接就伸了手,俯下身握住女郎的手,亲自教她画,声音清冽似泉过心:“一看便好久不曾作画了,你越来越懒了。你看这丛竹”
罗令妤声音柔婉:“我就是画不好嘛。”
陆昀顿一下,慢慢地看了她一眼。他即将疑心,即将猜出她拿他当斗艳工具,罗令妤急忙扭过脸,躲开他灼灼目光。陆昀才没有追究,而是继续:“我教你”
树叶缝间漏出的光斑打在那对金童玉女身上,光华点点流离,江婉仪生硬地别过了脸。
其他表小姐或多或少也喜欢着陆昀,看陆昀与罗令妤那般说话,心里都带了些失落——虽然早有感觉,然亲眼看到,总是不太好受。
到晚上,相识的女郎来劝江婉仪,愤愤不平地说起罗令妤:“狐媚脸,就会勾引三表哥。你放心,老夫人不会让这种女子过门的。”
江婉仪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是三表哥要和她说话,她也不曾如何。”
那讨好江婉仪的女郎:“你就是太善良了,根本看不出她的心机多重!我这般与你说吧,那位罗女郎,在你来之前,一贯争强好胜,什么也不落人后,我们都不如她。可你来了,她就作出一副谦让的样子。平时她样样好,突然不好了,陆三郎就注意到她了。江娘子,你不要被她骗了!”
江婉仪低下了头颅,心中哀哀,很是难受。罗令妤是宽和大度还是阴险恶毒,她尚未想明白,却已经觉得陆三郎离自己越来越远。往日见陆三郎的时候,他虽不曾对她亲近,可他对别的女子也那样,就看不出区别来;这次有了罗令妤对比,她才知道原来陆昀不是一直冷淡,他也有盯着女子看的时候。
不过虽然想那么多,一颗心忽上忽下,因陆昀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府上,女郎间的战争很难升级。
江婉仪因家世好,身边女子都捧着。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情,决定再接再厉,毕竟陆老夫人看好她呀。这日下午,午睡后一众女郎簇拥着她,去寻罗令妤玩耍。到女郎的院子里,隐约听到屋中的说话声,江婉仪敏感地捕捉到“三郎”这两个字。在陆家,三郎代表的除了陆昀,还能是谁?
门吱呀推开,江婉仪认出了从门里出来的貌美侍女,讶道:“锦月,你怎么在这里?”
罗令妤送锦月出门,二女边说话边在门外穿履,回头时看到了院子里来的女郎,两人都笑着打招呼。江婉仪目光惊疑不定地在罗令妤和锦月指尖穿梭,不等表小姐问,锦月就笑道:“我只是来给罗娘子送些东西。”
江婉仪:“三表哥让送的么?”
锦月停了一下后,聪明地说:“三郎不在家。”
她并没有否认江婉仪的话,不仔细听却又好像否认似的。表小姐们都是主子,主子之间的战斗锦月当然不好参加。然而她说实话后,又怕这些表小姐们针对罗令妤,给罗令妤带去麻烦。常日处理陆三郎的身后事务,锦月纵是以前不喜罗令妤,她也会聪明地让自己喜欢;更何况,锦月本来就喜欢这个心思灵动的表小姐。
锦月在心里说:毕竟,这位是我们家三郎心尖上的人儿啊。
江婉仪单纯些,没有听出锦月的言外之意,以为不是陆三郎给罗令妤送礼物,她笑了起来。其他表小姐则是眉心一跳,看向罗令妤。罗令妤装作不知,邀请她们进屋来:“有些新得到的糕点,请大家一起品尝,给我提些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