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莫管她们。本宫命你赶紧派人将齐老夫人接到这来。然后立马去锦南阁布置,让秋月半个时辰后去凝菊斋那将万安公主、四公主两人请到锦南阁去。若是她们问你:只说是我请的,具体事情不知道。”

“啊…公主?!这也太快了!”

怜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平阳抬手打断,继续道:“就今日吧,若以后只怕我没这勇气去开这口。我知道你们刚才故意闹腾,是想岔开这事。本意是为我好。我也该领了你们的情,可…这事不同寻常小事,我…我不能…所以,还是早些了结了。以后,就不需要再烦心了。”

“可…”

“求你,怜烟,莫再想法子岔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今日,去吧。”

“不,公主,你…听奴婢的,这事急不得。慢慢来,就算你自己可以狠下这心,可也得顾及一下齐夫子,还有糖元那妮子。”

说到这,怜烟停了下,往前几步,继续道:“公主,奴婢觉得你今个不如先与齐夫子见个面,如何?”

平阳怔了怔,有些茫然,正想退缩时,怜烟适时地劝慰道:“要不是刚才凡雁她们故意闹腾岔开了,我想公主原也是想与齐夫子见一面的,不然也不会要穿这一身衣裳。”

闻言,平阳垂下螓首,紧咬着下唇,双手无意识地握紧,闭上眼,努力地平复纷乱的心绪,回道:“是的,可…经这一闹,我反而…反而越发愧疚的很。现下,当着他一个人的面,我怕是说不出这口了。”

怜烟怔了怔,半晌,心头一阵酸痛,低声回道:“倒是奴婢们不识轻重,乱了公主的方寸。”

“不,你们是好意。想着逗笑我,兴许就没事了。”

“公主,当真到了这一步了嘛?”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何苦再连累了一个本就不相干的‘外人’,这事与他无关,我不想牵累他,离我远一点,对他反而好。我注定是个不详之人,何苦多生罪孽。”

“公主,好!你莫再说了,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但奴婢觉得…公主还是与齐夫子见一面,一次性将话都说完了,以后…”

“不,说不完,你们这一闹,恰是令我懂了,何必亲自当面伤他。这样,你把这本诗集替还给他,他自然会明白。”

接过诗集,想起之前她们不知轻重缓急的胡岔瞎闹,怜烟悔得个肠青,半哽咽地问道:“公主,那你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吧。”

“等他婚事结了,一切已成定局时,他是个重信守诺的君子,那时自然就没事了。”

“公主!!”

“莫劝了,我没脸见他。在我做出了那些事情的时候,就没有权利再去…再去奢求一份不该有的真情,我不想…我不想连他都利用上,所以,离我远点,对他只有好处,没坏处。”

“公主,何必将自己说的如此…”

怜烟哭岔了气,眼泪决了堤。

“我不配,真的…不配。云泥之别,怜烟,就这样吧。替我把这身衣衫换了,换一身华丽的,越华丽越好。走,我突然想明白一点:宁可这辈子他恨我、怨我,也好过他存着一份念想彼此都痛苦一辈子。”

“公主…”

看到公主执意如此,怜烟无奈,只得顺从。开门的那一刻,她很想回头告诉平阳:即使她不见齐夫子,即使她私自替齐夫子决定了终生,齐夫子也不会恨她,就算恨,只怕也是恨他自己。

想说却再也无法说出口,如公主所说,就算她说了,又能改变甚么?只会徒增彼此的痛苦罢了,小心地支走紫鹃、冬梅、凡雁这三人,按照平阳的吩咐迅速准备开来。

很快,一脸喜色的齐老太穿戴一新地被人接到了内院的偏厅,平阳早已候在那,一袭绛红云锦牡丹纹大袖衫红地缕金百蝶撒花留仙裙,挽玉环飞仙髻,明艳端庄,恰是仙子下凡尘。

一头金簪珠翠,瞧得齐老太一阵晃眼,赶紧伏身叩拜道:“老身见过公主,万福金安。”

“请起,秋月,赐茶,赐坐。”

举手示意间,尽显雍容华贵,弄得齐老太越发地拘谨,手足无措开来。

平阳浅浅地笑了笑,抬眼向怜烟微微颔首示意了下,由着她来解释这一切。

怜烟暗暗深吸一口气,微微抿唇一笑,上前几步,细细说来道:“该从何说起了,嗯,这事也有一阵子了,只怪奴婢治下不严,手底下的人闲来无事嘴碎,不巧那日被我家公主听到了些话茬,就抓奴婢来问,奴婢只得如实说来。

老夫人,你别慌。听我把话说完,找你来是喜事。我与我家公主说了:老夫人中意四公主身边的糖元姑娘,公主一听,觉得是件好事。只是,糖元到底只是个宫女,而齐夫子,怎说也是做过状元公的。…这地位悬殊,怕外人笑话了,所以,就耽搁些日子。

直到最近才把这事弄妥当了,今个总算可以与你说。万安公主已收了糖元姑娘做义女,公主的义女下嫁状元公,改天再选个吉日,去向太后讨了旨意赐婚,你看可好?”

得闻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齐老太当即笑开了花,连声称好,起身向平阳连连拜了好几次,直到秋月去拉她,才站起来。还不忘一个劲地道谢,恨不得当即就把这婚事定下来。

平阳垂下眼帘,掩饰去眸底的苦涩,嘴角轻勾笑开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这一刻,平阳发现隔在她与齐夫子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莫说今生无缘,只怕来世也无份!罢了罢了,她起初本想今世寻一个好姻缘,可…茫茫人海,她的眼睛只有一双,再加之,仇恨早已蒙蔽了她的双眼,只怕从她决心复仇的那一刻起,已然注定了她今生的结局。

她不必担心,就算哪日输了,身首异处,还是会有一个人立在那据理抗争,替她敛葬。今世还不清了,所以,只能这么欠着了。

想到这,闭上眼,微微抬手示意乏了,齐老太一看,思及京城的传闻,怕扰了公主的静养,自然不好多待,赶紧伏身叩谢跪了安。

待齐老太离开,顾不得身体的乏累,平阳立刻去了锦南阁,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万安姑姑与长宁知晓,万安公主倒是还好,平白无辜得了个便宜闺女,捎带个才子女婿,求之不得。长宁虽有些不满,抢走她的贴身侍婢事前说都不说一声,但知道平阳向来行事有章法,暗里也心疼二皇姐,若不是她当年狠心一把将二皇姐推到湖里硬生生拆散了…底下的事情兴许就不一样了,索性自己揽了下面的活,去向皇奶奶求个赐婚诏书。

没几日,一张明晃晃的赐婚诏书送到了结庐草堂。齐笑煜听罢,如平地起了一声雷,当即傻在了那。若不是齐老太一个劲地掐他,只怕连谢恩都忘了。

消息一传开,京城也是炸开了锅。大夏朝堂堂第一才子状元公——齐笑煜要娶亲了,只是这神秘新娘之前谁都没听说过,就像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似的,因此,一时间,关于新娘的来历版本五花八门,说什么的的都有。

糖元开始心里并不开心,她不想离开皇宫,更不想离开四公主,她再笨也知道齐夫子心里喜欢的是二公主殿下,她横插一杠子,根本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但关起门来想了几日后也想通了,反正命运由不得她自己做主,嫁人,那就嫁吧,反正她家公主也快嫁人了,她只当提前替公主去试炼夫妻相处之道的,还有一点:齐夫子的娘做得一手好菜,会做各式各样的点心,她可以借机去拜师学艺,等将要学的都学会了,再跟那书呆子讨封休书继续回来伺候她家的公主就是了。

八九回 杀意(半章)

一个月后,婚礼如期举行,虽是现捡来的义女,万安公主却是当亲闺女的事来办准备了极其丰厚的嫁妆,送亲的队伍绵延数十里,一个个红木大箱子压弯了挑夫的肩,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堵塞了洛安城的大道,可谓风光大嫁。

结庐草堂前所未有的热闹,宾客临门、高朋满座,大红喜字处处可见,张灯结彩,红绸高挂,鼓乐喧哗,一片喜气。 

待花轿临门那一刻,鞭炮齐鸣,唢呐阵阵,锣鼓喧天,新郎三踢轿门,新娘由着侍婢媒婆的搀扶跨过火盆,步入厅堂,喜婆婆高堂端坐,一根红绸牵过新人彼此的手心,随着司仪的一声:“吉时到,新娘新郎拜堂成亲…”

礼成后,新娘送入了洞房。堂上的众人纷纷起身举杯恭贺,新郎齐笑煜面色淡然,嘴角勾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一一拱手回着礼。表面看上去与正常的新郎倌无异,只一件事——对于宾客的敬酒,他几乎来者不拒。

往日的李党一众损友自然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拼死地灌酒。一来二去,慕容棋瞧出了些端倪,瞥了眼与宴的‘情敌’——额尔木图,联想到自己即将也要这般由不得自身甘愿与否地接受所谓的御赐姻缘了结终生大事,不由心生同感戚戚然,索性抱上两壶酒,推搡着半抢似地带走了新郎倌,想借机好好开导安慰一下彼此。

顺便半报复地提醒阻拦不让离去仍执意要灌酒的众人:祁暮清、慕容棠、额尔木图三位今日来是特意替新郎倌做挡酒客的。

听得这话,本想灌新郎倌酒的众人兴奋了,当即领会了此中深意,迅速地转移了目标,得准了机会,抓住那驸马、还有两位准驸马叫嚣闹腾起来,卷起袖子往死里折腾,喝酒的理由千里百怪,只一点:三位既是甘愿做挡酒客的,那这酒非喝不可。

消息传到内堂女眷那,纵使东平、长宁听到心疼,当场气黑了脸,却也不好当着别人家的喜宴发作,莫可奈何地吃了个哑巴亏。

这头无比热闹,那边,濯园却是安静得吓人。

平阳面色如常地斜靠在榻上,手里拿着本诗卷却不翻,只静静地坐在那,半日不发一言。怜烟五婢瞧到公主的这样,虽担心不已,却莫可奈何,只得一声不吭地边上默默守着。

天色渐暗,众宾客酒足饭饱,渐渐散去。新房红烛摇曳,齐笑煜噙着一丝苦笑,从媒婆手里接过了喜称,挑开了新娘的盖头。由着摆布乖乖落坐在新床边,听着司仪的祝贺词,接过了合卺酒,仰首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再好的酒量也架不住众人的刻意围攻,烂醉如泥的祁暮清又一次被送进了平阳的内室。

经过先前几次,再瞧到酒气熏天醉得人事不醒的祁暮清,面对着摇扇一脸狐狸笑的慕容棋,平阳没了前几次的无措不适,显得很淡然,勾唇温和地浅笑道:“麻烦兄长了,待酒醒后,本宫自会说他,不许再这么喝酒伤身了。”

闻言,慕容棋微愣了下,收扇挑眉笑道:“弟妹果然识大体,嗯,但此次与先前几回不同,这次喝醉实乃是替手足兄弟挡酒所致,还望弟妹勿责备才是。”

“哦,是嘛?真麻烦兄长,特意送到本宫这来。烦劳了,但天色已晚,今日就不请兄长喝茶了。”

话不到三句,就开口赶人。这毛丫头还真像延之说的——眦睚必报的小肚鸡肠。

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慕容棋自认倒霉,只得拱身行礼告了辞。

待对方离去,怜烟上前迅速将今日喜宴的种种告知平阳,听罢,平阳气得浑身颤栗不止,将案上的杯盏一下子扫落到了地上,好一个慕容棋,不显山不露水,说话做事更是滴水不漏,想到他日的命运,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这人留不得,偏轻易又不好杀得,她该怎么办?

抬首浅瞥了眼醉躺在床上的祁暮清,一丝杀意划过眼底,迅速消逝不见。平阳低首掩饰去此刻的表情,半晌,闷闷地开口道:“怜烟,你们都下去吧。今日,我就歇这。”

“公主,怕不妥吧。这,万一传出去,可…”

“慕容棋几次三番这样将人送来,你觉得:我们还需要顾虑甚么,在外人眼里,老早是说不清的了。”

怜烟怔了怔,福身回道:“公主,奴婢知道了,这就下去准备些醒酒汤,一会熬好了送来。”

平阳点了点头,待门扉阖上,瞪着床上的人又看了好一会儿,杀意在胸臆里叫嚣着,仅存的理智再渐渐消逝,伸手到榻扶手那摸了摸,从暗格里取出了把匕首。

烛光摇曳,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的暗纹,水眸幽幽,淡瞟了眼绣床上侧躺的那位,眸底闪过一丝狠绝,慢慢地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床榻边,‘唰’地一下,匕首出了鞘寒光乍现,怔怔地立在原地,仇人就在眼前,这一刀下去就可以彻底结束这段孽债。

手持利刃,平阳身体止不住地颤栗着,祁暮清,就算一刀刀活剐了这厮畜,食其肉饮其血,也难消她心头彻骨入髓的恨意。

前一世国破家亡,亲人子女无一不死于非命。今生兜兜转转,心怀宏愿,妄图以蝼蚁撼树之力去改变那山河破碎随时可能国破家亡的命运,为此甚至不惜连自己都算计了进去,想到今生被她狠心送人的孩子,平阳悔恨不已,彻骨之痛。

一步步走到今天,无时无刻不觉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如今的她是累累伤痕身心俱疲,觉得这么活着简直是在活生生地折磨她、惩罚她前世的糊涂瞎眼,早已是痛彻心扉、生不如死。而她最该报复的人却…依旧好端端活着,且此刻正酣睡在床榻之上。

眼泪无声落下,平阳握紧手里的匕首,咬破丹唇犹不知,突地举起利刃想狠狠扎下去当即结果了。可最后一丝理智却告诉她不可以,父皇命在垂危,随时会…还有,皇兄离大位就差一步了。她一直以来的苦心经营不能就此…

“哐当”一声,匕首颓然落了地,冷冷寒光,像是讽刺着她的懦弱无能与胆怯!嘴角勾起丝冷讽,抑不住地笑出了声,心碎一地,她今生也许一开始就错了,不该妄图报复,惹不起至少躲得起,她明明深知祁暮清的秉性,却…走到今天,造成这样的局面,前世的种种不幸也许是旁人造成的,可今生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谋划的,刻意接近仇敌,卖娇讨嗔,乃至身下虚情承欢…暗中蛰伏、步步为营,为达目的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前世的她,一无所有。今生,怕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前世,尚有可以怨恨的。而今生,她恨谁?为了复仇,她赌上了一切可以用来博弈的,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为了复仇,她不顾一切,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前世,她被眼前的男人骗了一辈子,算计得一无所有,糊涂死于非命。今生,怕到最后,她是被自己算计得一无所有…她没报复到别人,如今,只是狠狠报复了自己罢了。

花荣大哥、齐夫子,本该是她今生可以择选的良人,是她自己狠心无视,一手葬送了大好缘份。追悔莫及,细细想来,如今的自己怕是也配不上他们了,除了嫡公主的头衔,她有甚么可以用来与之匹配的。

罢了,罢了,既是自己选得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默默地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抬首望去,夜幕下,一轮明月高悬,皎皎银光,繁星点点,凉风徐徐吹,就这样瞧了好一会儿,心头的伤痛才勉强平复了一些,敛帕轻拭去脸上的泪渍,回首漫不经心地淡瞟了眼绣床上侧躺的人,勾起丝冷冷地笑弧,慢慢踱回锦榻那,将矮案、书卷移开,挪来一床锦被、靠枕,熄灭灯烛,只留西角的一盏,坐在那又发了好一会儿怔,累及了,才倒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怜烟端着熬好的醒酒汤,小心地蹑着手脚推门进来。打眼一瞧公主和衣斜倚在榻上,锦被随意地搭盖在腿上,不远处窗户半开着,凉风阵阵。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托盘,小心地关好窗。回身左右瞧了瞧,咬唇蹙了蹙眉,莲步轻移过去,替平阳拉盖好锦被,正转身想离开时,余光瞄到地上的一件东西,心不由地咯噔一下,匕首,这不是先前花荣将军送公主的。

天啦!怜烟手捂住口,抑去那惊呼声,刚才…公主好好地将这匕首拿出来做甚么?不敢再细想,快步走到床榻边勾首仔细地瞧了会,看到骁武侯呼吸平稳自然睡得甚是踏实时,悬起来的心才稍稍安些。快手将匕首揣入袖中,在屋里来回又仔仔细细察看了番,方才吁出口气,小心地掩门离开。

待门外没了声响,屋里也没了动静,绣床上一直酣醉的祁暮清慢慢睁开双眼,眸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醉意。

九十回 挑明

屋里恢复寂静,经过方才,祁暮清睡意全无,心瞬间仿佛被彻底硬生生挖空了般,只留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莫说疼痛,就连知觉都变得麻木。

如今的他——一个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行尸走肉而已。

生亦何欢,死又何哀?

孩子,那一幕血腥再次狠狠眼前晃过,纵使再冷情冷心,夜夜的噩梦纠缠,如影随从。叫人怎不心痛难捱?思及,祁暮清眼眶微热,以手遮脸,翻身朝里,努力平复自己再次乱了方寸的气息。

翻来覆去,无法再入睡,祁暮清只得起身推开窗扉,藉着徐徐凉风,冷却抚平这纷乱的心绪。

夜色微凉,万籁俱寂。银光泻地,一地的清冷与凄哀。

当真的孽缘怨债,偏他就是舍不得,更不甘心就此放手。

苦苦地煎熬,彼此痛苦地折磨。如沼泽泥潭般,越陷越深,乃至无法自拔。

闭上眼,深深地一声轻叹,纵使看透了,亦放不下,可笑,可笑…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许?何处?情之至!

昔日的盟誓情话犹言在耳,人近在咫尺,心却早已天各一方。

思及,加之先前那一出,祁暮清面色冷然,嘴角噙起抹浅嘲,一抹哀伤划过眼底,星眸黯然,这一刻彻底地顿悟了:纵使今生他舍了这一身皮囊剖开胸腹掏出心肺亲手交於她,只怕对方也不会领这份情。

明知如此,偏舍不得放手。既如此,从此,那就不谈情爱,只论其他。

想通了这一点,扭身看了眼榻上,随手关了窗,慢步走过去,落坐,俯身细瞧了会为之心碎如斯的娇颜,抑不住,嘴角勾起抹浅浅的苦笑。

就这么静静地注目了许久,突想到榻上睡终是不舒坦,忍不住地伸臂想轻轻抱起她,换个地方。不曾想,还未碰到对方,平阳已然惊醒。

“你?!祁…你想作…不,哦,你醒了,是嘛?那,我这就唤人,替你…”

瞧着对方的脸色数变,手足无措,前言不搭后语,祁暮清不想再次惊吓到她,收回手,立身低哑轻回道:“不必,既醒了,就别睡这了。”

“呃…”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平阳一头雾水,甚是慌张。暗咬下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低首掩去此刻的无措,说道:“不用,这里挺好,也宽敞…天色还早,你,那里你睡着就好。”

“不换地,怎怕我吃了你?”

平阳怔愣了下,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心里没来由咯噔一下,脸上顿失血色,不要,死都不要。水眸慌乱,纤指暗绞锦被,咬破了下唇犹不知。

背手立在一边,冷眼细细看清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眸光黯了黯,抑制不住心头的苦痛,止不住地又暗暗冷嘲了自己一番。

也不想开口解释,索性错打错着,倾身落坐过去,由不得对方的意愿,将娇躯揽抱到怀里,亲昵厮磨了会,凑耳轻笑道:“**一刻,不换地,也行。”

说着,一手制住对方的挣扎,一手不规矩地划向腰际,轻掐了把,解开罗衣系带,俯身便啄吻过来。

平阳急红了眼,双手费力地推挡着,扭着身子想挣脱开,终不敌,想出声唤人,只怕是徒增羞辱。想着,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拼力推挡了却无效,情急之下看准那肩膀,索性张口狠咬上去。

闷哼一声,祁暮清停住了手里不规矩的动作,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划过眼底,眸光讳寞,抑不住,呵呵朗笑出了声,开口低声道:“小夜叉,还当你忘了,原还是牙尖口利。”

趁机挣脱箝制,往后缩到榻的最里面,衣衫半解,发簪卸去,青丝洒散,抵不住心头的酸楚,平阳咬唇啜泣出了声,泪湿娇颜,一脸戒备色地瞪视着祁暮清。

抬臂扭了扭隐隐作疼的肩膀,小夜叉这一口可是丝毫没留一点情面,咬得好!思及,嘴角勾着抹浅笑,祁暮清阴郁的心情居然大好,眯眼笑睨了对方一会,开口逗弄道:“是等我过去抱你?还是你自己过来?”

“祁暮清,好好的,你…你到底想做甚么?”

“公主真是明白人装糊涂,两个字:要你!”

听到这话,平阳当下怔愣住,回过神后,娇躯止不住地颤抖着,拿起一边的瓷枕狠砸过去,怒叱道:“你…祁暮清,你无耻!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

祁暮清嘴角勾了勾,快手捞住瓷枕,瞧着气得脸红怒色的佳人,按抑不住笑了起来,回道:“好,我可以走。但我想顺便带走屋里的一件东西。不知公主可否割爱?”

“甚么?随你!拿走,滚,立刻滚出去,本宫不想再见到你…祁暮清,放开我…你做甚么,放开…”

“公主方才说了:随我,我要的那件东西——便是‘公主’。怎么,公主现下又反悔了。”

平阳怔了怔,扭着身子挣扎开来,想到自己被比作一件死物,心头一凉,凄哀痛绝,恨意顿生,因被对方打横抱在怀里怎使力也挣脱不开,怒极狠捶这冷血无心的厮畜,唾骂道:“祁暮清,你混账!疯子!深更半夜,你到底想玩甚么花样?”

由着粉拳一阵乱捶,走到门边,祁暮清方才停住了脚步,低首看了眼哭得快岔气的平阳,没来由地问了句:“还想与我闹脾气嘛?”

“你?!”

“小夜叉,今日且饶了你。还敢睡榻否?”

“…”

再也止不住心头的恐惧与凄苦,如珍珠般的眼泪一颗颗夺眶而出,滑过面颊,偏就死咬着唇,拼力忍着啜泣声。

这一哭,祁暮清面色僵住,没了笑意,顿时慌了手脚。

“好了,莫哭了,莫哭了。我本只是想闹一闹你,都无心的话。平阳,莫生我气了,可好?”

闻言,平阳怔住,思及方才祁暮清的种种反常言行,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惶恐不安,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却又不知如何应答,只得低首继续啜泣。

祁暮清心微微一沉,撇开情爱不谈,连和平相处都无妄嘛?她当真恨自己到这般地步,非得杀了他才能解恨嘛?自己到底哪里恼了她?

孩子,不,孩子是后来的事情。从一开始,这妮子对他就充满了潜在的敌意。以前,是他迟钝没注意,只当是小儿女的心思,未加细思。如今,闹得今日这般田地,由不得他不细细思量。

想着,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平阳,你恨我,恨不得立刻杀了我,对吧?!”

虽是询问的语气,话却是肯定的。平阳没来由地心惊,抽噎了下,低首躲去对方追询的目光。

祁暮清也不恼,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将平阳揽到怀里拥在膝上,继续道:“我受够了猜忌揣测,不妨,今日,你我将话摊开了说,如何?”

“你?!你先放开我,这样,这样如何谈?”

闻言,祁暮清眸光沉了沉,半晌,方才松开箝制,由着平阳缩躲到绣床最里面,心里止不住又一阵冷嘲,他若此刻想做甚么,岂是她可以躲的。如此刻意地防备,何苦来哉?

“说吧,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我们从第一次见面说起,如何?”

藉着层层锦被包裹,身子仍止不住地颤抖,平阳低首掩去此刻的情绪,努力平复着心头的慌乱,拼力想着应对之策,奈何脑袋乱得很,空空一片。

“怎么?不愿谈嘛?”

“没有,只是,我不知如何说。”

祁暮清眸光冷了冷,面色黯了黯,抑不住心头的纷乱,违心的狠话不觉说了出来,回道:“是嘛?还请公主如实回答,今日只要说清楚了,谈明白了,只要公主不愿,微臣以后不会再来骚扰公主。

呵呵,微臣那不靠谱表兄一句话说得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这一株,苦苦纠缠,反而徒增恨意,耽搁了彼此。

公主不愿意,微臣也不会腆着脸再来强迫…强扭的瓜,确实苦涩的很。微臣尝到了,乏了,倦了,不想再陪着公主玩这无可谓的猜谜游戏了。”

听得这话,平阳脸上血色尽失,头埋得更低,身子蜷缩得越发地紧,虽早已深知对方的无情冷血,可仍止不住地心寒不已。

瞧平阳这般,索性一剂狠药到底。

祁暮清装不在乎地笑了笑,继续道:“这赐婚,公主若是不满意,微臣绝不再强求。恕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圣体违和久矣,加之如今朝堂的格局,公主只需再忍耐上一些时日,微臣与公主的婚事自然就作废了,到时,各自婚娶,也无不可。

现下,微臣只求公主,今日可将一切说个清楚,道个明白。就算死,也得做个明白鬼吧…微臣不济,猜不透想不明,还请公主赐教。”

听得这话,平阳抑不住地苦笑出了声,轻嗤道:“你?!好一个‘明白鬼’,你太高抬我了,作废也好,也没甚么好说的了。都不作数了,你还想问甚么?

说的好听,公主,高高在上。他日,落架的凤凰,死都没个好死法。你让我说清楚道明白,我不知如何说。对于你们这些男人,尤其是你祁、慕容两家的,这天下的女人,莫说是一个公主,不管谁,只要你们想弄到手,哪个人阻拦得了?

皇家,公主,可笑,可笑的很。恨你,我哪里敢,哪里配。我只是别人玩剩的,只怕做鬼,也只能是个糊涂鬼。就算再活过来一次,还是个糊涂鬼。

我不明白,也没法说清楚谈明白。你让我说明白,可我想说的,就这些,祁将军,骁武侯,你可明白了?”

“…”

闻言,祁暮清本还存着些许期待的心一下子荡到谷底,冷眸幽黯,面色阴寒,额际的青筋鼓起,突然伸手一把将平阳拽了过来,俯身压下,轻嗤道:“玩剩的?!原公主这么想,好,好,好!当真的好。”

话到这停了停,而后,轻扯出一个冷弧,继续道:“不,公主怎会是玩剩的?!微臣喜欢还来不及了,如公主所愿,从此必视之如珍宝。”

“你放开,你想做甚么?话是你说的,犹言在耳。祁暮清,你说话不算话,反复无常,无耻卑鄙…唔…”

闻言,祁暮清寒眸冷了冷,勾着抹冷意的浅嘲,伸手抓握住对方推挡的手,倾身吻上去,既连好好相处都不得,如此这般,也好。

红绡帐暖,缱绻情乱。说是公子情深,实则:牡丹泣泪,女儿命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