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墨之所以收集记录者的资料,目的就是打草惊蛇。记录者是堕城存在并持续运转下去的重要纽带,一旦被人破坏整座城的走向将不再受到控制。是以他一动,关注堕城的人就都知道了。不想这种秩序被破坏的人自然会主动来找他。
但是阿文不一样,他的目的是收复这座城市以及它的武装力量。这样的话他要做的就不仅仅是收集记录者的资料,而是收服这一批记录者为他所用,然后他就可以通过更新城市的重要任务,让整座城市听他的指挥,在需要的时候或人或出物。除此之外最关键的是,阿文还必须找到这座城市所有纸人的诞生纸所在,不过既然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简墨相信收藏堕城这一批诞生纸的档案局应该已经在“独游”的控制之下了。
简墨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问他道:“堕城的诞生纸已经在你手上了吧?”
阿文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可以这么说。”
“既然这样,还要记录者的资料做什么?”简墨反问。“有了这一批诞生纸,你完全可以直接跟这个城市的实权人物谈判,说服他们加入‘独游’不就行了。”
“师兄想得真是太简单了。”阿文善解人意地一笑:“你想想,现在哪怕我亲自拿着诞生纸去找堕城人,他们谁会相信自己纸人?他们脑子里根本还没有纸人这个概念呢!只怕会把我当成大骗子轰走。退一步来说,他们慢慢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只怕首先自己内部就要乱起来。别的不说,首当其冲的是那些城市内的游客,清理完游客后他们会起内讧——同样是纸人,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扮演富豪权贵,有的人却活得贫困潦倒。好吧,等他们内讧结束,权利重新划分后,秩序重新建立——这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他们会逐渐明白纸人一族的处境,会学会一步步壮大自己。可在受了这么多年的愚弄和伤害后,他们的戒备之心一定相当强烈,他们恐怕不会相信任何人——哪怕我们给了他们再多的帮助。”
“所以,相比这样一个漫长、混乱、风险又高的收服过程,我更倾向于维持现有的秩序,潜移默化地让堕城的实权人物倒向‘独游’。这就需要堕城唯一清醒着的这群人——这批记录者的协助。在未来不久,或许堕城的实权人物会逐渐发现真相,但是为了维持自身的利益,他们一定会控制这个真相扩散的速度和范围,同时也会配合‘独游’的行动,因为他们是最不希望堕城发生剧烈变化的人…若干年后,整个堕城的人也会了解到事情真相,但是那个时候堕城已经被我纳入正轨,就算有些骚乱也不会影响太大。”
不得不说,这个少年的脑子比他自己是强太多了,简墨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地想。只是按照阿文这种方法,堕城的关键人物只怕会被他“更新”掉很多,这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的事情。但他不是滥好人,阿文的计划确实是目前看来损耗最小见效最快的过渡方法——对堕城本身也是。
想到这里,简墨点了点头,不过还没开口就被简要抢着开口:“我们少爷的意思是可以考虑将资料给你们,但是希望将这份名单作为再见白先生时的礼物,不知道阁下觉得如何?”
靠,差点忘记了。简墨赶紧清一清思路,默不作声地看着阿文,表示简要说的话就是他的意思。
阿文看着这主从两人,嘴角弯了弯:“这样也好,我会转达的,只是老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他不愿意,我也无法勉强他,到时候还希望师兄宽宏大量。”暗示点到为止。
简墨并不知道他走出房门后包厢里众人的惊奇和追问。
坐在阿文左手的青年问:“这个就是说过的白先生养了十六年的养子?”
阿文右手的中年男子惊叹:“白先生居然有一个养子,我竟然今天才知道。刚刚阿文接过那小子那句‘爸爸’称呼‘老师’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难道白先生销声匿迹那十六年就是为了这个小子?阿文,这小子什么来头啊,居然让敢劳动白先生?”
阿文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众人见他讳莫如深地样子,不敢追问,接头的纸人想了想,换了一个问题:“那,部落也是白先生建立的吗?”
这个问题很是敏感,众人都知道“独游”实际上是白先生或带领创建或参与创建的几个大型纸人组织后来一一交到阿文手上最后逐步融合起来的。如果部落也是如此,为什么会交到那个小子手中,难道白先生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听说白先生在阿文之前还有一个学生,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一个养子的。如果说仅仅只是把人养大,师生相称也就足够了——却是当儿子养大,白先生到底心里怎么想的。要细细分析起来,这父子和师生之间的差别可就大了。难道是这个小子有什么特别让白先生看中的地方?众人心中这样盘算着。
“不,部落不是老师创立的。”阿文立刻否认,“虽然我知道老师也往那里送了些人,不过至始至终老师都没有参与过部落的事务。早在部落创立之前,老师已经从师兄的身边离开了。”
众人闻言,脸色才算是平静下来。
最后只有阿文左手的青年又问了一句:“你真打算通知白先生和他见面?”
阿文笑了笑,没有回答。
对于阿文的承诺是真是假,简墨并不在意。他这次去也不是为了捧阿文的场,只是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对于他爸重视的事业,他并没有捣乱和抢生意的想法,甚至必要的时候也愿意看在老爸的份上帮一帮忙——仅此而已。
简墨不知道简东会不会为此感动,但至少他想让简东身边的人知道,看在他“友好”的态度上,对他爸来见这么一个组织外的人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回刺玫大酒店的路上,简墨遇到了夏神威。他正开着一辆警车,等在自己距离自己与阿文会面的酒店不远处。
是特地来等他的,简墨心想。
“你就没有想过争取一下堕城吗?”夏神威一边开着车一边说,虽然没有看着简墨,声音却是如同办案时一般的严肃认真。
简要先笑了,接过话头:“你怎么这么肯定我家少爷不会对堕城动心?”
夏神威沉默了一会:“我打听过一些事情。事实上,我认为刺玫目前的状况更适合部落的生存态度。”
“你认为部落是怎样的生存态度?”简要半调笑半认真地反问。
“自保、自立、互助、低调。刺玫虽然人多,也有些武装力量,但是无论是思维形态还是武装装备到底落后外面的世界太多。真的卷入战争,迟早会吃大亏。”夏神威坦然说,显然这些话他已经思考很多次了。
“你确实了解了一些。”简要从容道,“部落不争,但这也意味着部落在没有收服刺玫城的必要。同时你应该清楚,刺玫城也不是一个不争的势力能够收服的力量。目前发展状况下,世道迟早压乱。刺玫落后,落后就要挨打。我相信‘独游’会希望把你们当成一支奇兵。因为刺玫的武装只能做一支出其不意的兵。一旦被原人军队当成敌人,刺玫就不够看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刺玫没有机会。”
“你说的我明白。”夏神威猛得停下车,转过身眼睛直视着简要,“刺玫的机会只在暴露之后尽快的融入外面的世界,融入得越快损失得越小,但…不是这么容易的。‘独游’想刺玫作为奇兵,就不想刺玫乱。可刺玫不乱就意味着必须按照现在秩序走下去。这样下去就意味着刺玫必须继续落后。然而一旦暴露就要立刻改变,如果改变不够快刺玫就会灭亡——这中间能有刺玫多少喘息的时间?!我知道…希望很渺茫。”说到最后,警长大人烦躁地在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从驾驶台上拿过一盒火柴,给自己点了火,然后扯开了最上面一颗衣扣。
简要也没有说话了。
刺玫城只有三十多年,里面的居民至少是被更新过两次。但有一批人从刺玫城成立就一直和它生活到了今天。这批记录者,在三十多年中,看着刺玫城每天的变化,看着刺玫城每一个人的生活,他们记录着这个城市的记忆,也创造着这个城市的未来。刺玫城的每一个居民都是出自他们的笔下,最后也由他们送离人间。他们决定刺玫城的生死,也成为了刺玫城的本身。
简墨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深层次地理解夏神威在侦破司少朗狠毒的阴谋败露后无悲无喜的表情:或者在夏神威的认知里,司少朗之所以犯罪不是他自己的错。这座城市的居民无论做下了什么,跟他们本身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居民们只是按照记录者笔下原文中设定的性格和记忆犯下了这些罪行而并非他们本身意愿——记录者本身才是犯罪的根源,夏神威或许是这样认为。然而更进一步说,记录者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满足游客们的探索乐趣。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既然如此,谁也没有资格指责刺玫城的居民。
简墨下意识看了一眼简要,有些感同身受。他仔细思考了一番后缓缓开口:“部落不是救世主。但是,如果‘独游’在把刺玫作为奇兵利用完后置之不理,而刺玫城的人又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了,可以向部落求援。”
夏神威停下了猛吸香烟的举动,双眼直直看着简墨:“你说话可当真?”他在刺玫做警长多年,擒凶审犯已久,突然用眼神这么全神贯注的盯着一个人倒是颇有些威慑力。
简要表情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简墨,不得不开口给他家少爷说的话背书:“你应该听说过,纸人部落实际上是一支私人力量。所以,他说的话,你可以当真。”
简墨在刺玫又住了两个礼拜,万睿在这个期间又破了两个小案子。用他的话来说,没有大案子只能这么过下瘾了。期间他与夏神威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又遇到了几次,虽然简墨已经明确表态了,但对方总是有意无意透露一下“独游”与记录者谈判的进度,大抵是想提醒他:你是做过承诺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理。
阿文没再来找过他,但是那天见过几个人简墨却似乎不经意间总能遇到他们,却也不怎么交谈,就好像他们只是专门来和他打招呼一样,这让简墨觉得非常好笑。简要说他身边鬼鬼祟祟的跟踪者又多了些,不过这种程度护卫队完全可以轻松料理。
其实这都不在简墨眼里,他在意的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独游”和刺玫城的记录者的秘密会谈也结束了,他还没有见到那个人。
“就这么走了,少爷不觉得不甘心吗?”简要将行李在行李架上安置好后,坐在他对面说。
简墨叹了一口气:“他既然不愿意见我,那就算了。”他爸那种人,一旦决定的事情,还有谁能改变。这一趟堕城算是白来了。
“奶茶来了!”万睿和他身边的中年男人一人拿了两只奶茶杯,随着摇摇晃晃的车身走了过来。万睿将他手上的两杯递给简墨和简要,中年男子则把自己手上的一杯递给了万睿。
“这次只破了一个稍微有点分量的案子,没弄到多少荣誉值,亏了。”万睿半是抱怨地说,“现在堕城的荣誉值真是越来越难弄了。”
中年男子看着自家小主人笑了笑,然后向简墨两人道:“这一路多亏两位照应,真的是非常感谢。”
“您客气了。”简要礼貌地回应,“如果没有两位的指引,我们也不会这么快熟悉堕城。”
万睿却是向简墨发起邀请:“我家就在H市,要不要来玩?”
简墨摇了摇头:“出来这么久,我想早点回家了。以后有机会去吧,谢谢你。”
万睿大约想着两人有联系方式,以后多得是机会,也没有强求。
到了站,简墨向万睿两人道别。
万睿对简墨不能去自己家玩依旧表现得十分惋惜,中年男子则抢在简要前面帮两人拿下了行李。
主从两人站在车上目送着简墨下了车,直到车开动了,也没有动。
“好了,这下你安心了。”万睿斜眼瞄了一□边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望着飞速离去的站头,突然骂一句:“娘的,真没认出老子来!”
万睿忍不住扶着栏杆笑起来:“你自己用了大预言术,又让我给你易容,还怪人家认不出来。”
“总该发现点什么不对吧!”中年男子大约也觉得自己理亏,却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句。
“那位管家先生倒是发现了什么不对,背地里差点把我查了个底朝天。不过人家好像什么都没说诶——”万睿阴阳怪气地说。
“那个家伙当然巴不得简墨不要受我的影响。他会说才怪!”中年男子气呼呼地说。
“人家到是跟你想到一处了,那你还气个什么?”
中年男子笑容里微带涩意:“小墨和阿文不一样,他的心思太简单——不,应该说他的欲望太简单。这样好,能活得快活些。但这世道太乱,怕是容不下他活得太简单。我若不出面,阿文算计他,他能答应的也有限。我若出面,阿文算计他怕是没有下限了——何苦叫他左右为难。”
“到底是当儿子养的,所以更心疼些啊!”万睿怪叫,“可怜的阿文啊——”
中年男子瞥了继续作古作怪的万睿一眼,没有再说话——不知道算是无话可说,还是默认了。
第159章 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站在奢华富丽的古铜色镂花大门和考究精致的门柱前,罗蒙并没有这种气派骇倒,反而一派镇定的把将今天出行目的的各项细节在脑海里再次过了一遍,然后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两个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但已经相当懂事了。看到他们眼中的紧张和不安,罗蒙并没有因此不悦而去训斥他们,反而尽量和蔼地安抚他们:“你们也不要太紧张,又不是上战场。”
两个孩子虽然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抚变得更加镇定,但是紧绷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罗蒙说完这句话,便整了整衣冠,按下电铃。
很快有人回应,与他核实了身份和预约的时间,大门便自动打开了。
门后一条笔直的路径通向主宅,在他们抵达主宅大门前,一个衣着整洁优雅的侍者便为他们开了门。
罗蒙微笑着向他道谢,对方也给予了客气的回应。只是那略抬高的下巴将他礼节性的笑容中所带的善意抹杀殆尽,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高傲。
一个开门的佣人尚且如此骄矜,传闻说此人是极讲究身份地位,看来一点也没有错,罗蒙想,幸好在这人极重自己乐教好施名声,否则他还真是无处下手。
侍者领着他们在一处小客厅坐下,又为他们送上了水,道:“管家先生很快就来,三位请稍后片刻。”说完便退去。
这句话倒不是客套,罗蒙和两个孩子不过等了两分钟,便见一位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的管家自楼梯下来。
“罗先生?”
“是。”罗蒙连忙含笑站起来,两个孩子也乖巧地跟着站了起来。
“劳您久等了。我是司徒先生的管家。根据您的预约内容,您是打算与我家先生商谈两名小孩求教的事情,是吗?”
罗蒙表示无误。
“好的。”管家中规中矩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其实主人今天上午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处理,本来预计是会在预约时间前赶回来的。现在距离预约时间还有半小时,但是主人不久前通知我事情有变故,可能晚归。由于不确定会晚多久,我想征求一下罗先生的意见,是另外再约时间,还是在敝处休息片刻?”
虽然事出意料,但是罗蒙还是果断表示很乐意继续等候——且不说预约时间还没有到,单冲着这家主人的脾气,既然今天是自己有求于人,自然是要把诚意做到十二分才好,以便杜绝对方因此拒绝的可能。
管家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吩咐侍者给他们上了些茶点便离开了。
这处豪宅的主人名叫司徒健,男,三十五岁,特三级造纸师,K市造纸研究所的一名中级研究员。罗蒙所在的小队这次的任务,就是为一批孩子找到合适的老师,学习如何写造。
这样一项重要的任务交到他手里,罗蒙自然不敢怠慢。虽然他内心对造纸师这个群体和他们惯有作派并不是那么心平气和,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轻视这项任务,毕竟组织的大业一日没有成功,有生力量就得必须依靠“血库”来造纸来不断壮大和补充。
分到罗蒙这一小队的孩子多半都是纸人,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的一位同志曾经对“血库”的造纸师评价“不过是一群母狗”,要借他们的“肚子”生孩子罢了。至于那孩子基因如何,不过是看原文的好坏而已。话说得是十分刻薄粗俗,但是道理却是不错。因此当罗蒙小队的人对颇有微词时,他也很快安抚下来。
罗蒙今天带的两个孩子都是纸人,年纪不大,但都相当明白事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所谓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凡那些天赋好的又或者过得不错的,谁会舍下安逸太平的日子不过非要过这种拼命冒险的生活呢。“独游”的高阶纸人并不多,罗蒙自己也不过是普八级而已,在组织中算是不上不下。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比起那些天赋独到的纸人卑微。
也许是运气不佳,直到快午饭的时间,司徒健也还没有回来。罗蒙虽然很想继续等下去,但也不得不起身告辞。毕竟再等下去,管家先生可能会出于礼节为他们准备饭菜——这就未免有自己是想赖在这里吃饭的嫌疑。
不想他才起身想找管家先生,却见他匆匆下楼向外迎去,罗蒙心中略喜放眼一望,却见一位十□□岁的少女气冲冲地摔门走了进来,青春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愠色。
进来的只有少女一人,罗蒙与她目光一碰。那少女也有些意外有陌生人在,怔了一怔,大概不高兴自己发泄情绪的时候被外人看见了,立时把头转向管家:“家里来客人了?”
管家见小主人心情不好,快速把罗蒙的身份和来意介绍了一遍,又补充道:“他们已经在这里等先生两个多小时了。”
少女面色才稍微好些,嘴上却气呼呼地说:“哼,要不是那个不是抬举的家伙左右推脱,爸爸怎么会拖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搁在以前哪有这种家伙嚣张的份!爸爸脾气好受得了,我可受不了。没了那种家伙教我难道我还造不出纸来了?!”
说完,转向罗蒙三人,“你们也别等了,我爸一时三刻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将两个孩子送了统一住所,又安抚了他们两句,罗蒙便离开。
今天这一天真是一无所获,罗蒙情绪不高,拒绝了伙伴们晚上喝酒的邀请,只在家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方便面和烟,提着慢悠悠向家走去。
他租的房子在比较偏远的一个老街区,房租很便宜。不过他一个单身男,有个能够洗澡睡觉的地方就满足了。
“小罗回来了?”公寓楼对面的院子里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拿着浇水壶,温声招呼他。
“是啊。”罗蒙笑着应答,“邢教授今天没有出去钓鱼吗?”
老人呵呵一笑:“今天有学生来,给他们做几个菜。”
“那他们又有口福了。”
“我今天做的菜不少,你也过来吧。”老人放下浇水壶,亲切地邀请。
“啊,不了,我已经买了。”罗蒙忙谢谢老人的好意。
“哟,老吃方便面可不行——”
和老人告辞后,罗蒙开始爬楼梯。
他的房间在顶楼六楼,除了视野开阔便于他随时观察周围的动静外,也有避免上下楼人路过窥探的意思。毕竟组织在东五十七区的控制力还不够,他可不想惹上没有必要的麻烦。
因为交通不方便的原因,公寓楼住的人并不多。五楼住的是一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名叫范迪,在钢铁厂打工,性格敦厚木讷。四楼住的是一个漂亮的妹子,每天晚出早归,浓妆艳抹,工作性质大抵不用明说。人总是喜欢往四楼跑,指使小伙子帮她做这做那。
三楼是房东夫妇,一对儿女都在大学念书,不常在家。二楼和一楼被附近的商户租来当仓库,没有人住。
公寓的面对是两栋老式的别墅。和他打招呼的老人姓邢,原来是一名大学教授,据说是研究什么社会学的,在学术界颇有些名望。学生很多,经常来看他。另一栋别墅的主人并不住在东五十七区,现在的租户是半年前搬来的兄弟俩,平常深居简出,只有住在隔壁邢教授和他们稍微说过几句话,也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的。
撕开塑料薄膜,将调料撒在面饼上,将电热水壶里的刚刚烧开的水倒了进去。看着水刚刚淹没面饼,罗蒙满意地停手,正要将盖纸用叉子固定,突然想起来什么,伸手拉开左边抽屉,在里面一番摸索终于翻出一根火腿肠,得意地笑了笑:“我是记得上次还剩一个。”剥皮绞了三段扔在纸碗里,又加开水将将把火腿肠淹没,这才用叉子将盖纸定好在碗沿上。
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闻到面软汤香的那一刻的美妙气味,罗蒙惬意地把自己扔上床,舒展了全身: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享受一下难得的宁静时光。
下意识伸手从刚刚扔到床上的外套里摸出手机,却看到一条刚刚没有听到通知声的短讯,罗蒙的身体一下子又绷紧了,但内容让他又很快放松了下来。
组织的情报同志果然厉害,才不过两个小时就查到:司徒健今天早上出去竟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和他一样,带着自己的女儿去了某个地方向人求学写造。
罗蒙一下子精神了:竟然能让司徒健这样的人物放下架子,亲自为孩子出面求教的,相比一定是非常厉害的造纸师。他想起今天离开司徒家时司徒健女儿回来时的反应,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回复了短信:请帮忙追查下司徒健所求之人的信息。
放下手机,罗蒙有些兴奋,忍不住从床上下来,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虽然知道连司徒健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特造师都铩羽而归的人自己肯定是高攀不上,但是他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能够让他带的两个孩子在这样的人面前学习,那该是多好啊。
他就这样走来走去,连方便面渐渐地凉了都不知道。
或许情报组的同志也清楚这样一条信息的价值,罗蒙的短信过去不久,就回复了那人的名字和几条信息。但是对方的居住地址,罗蒙却足足等了三个星期才收到,只是那条信息一入目他就呆了——这地址不就是邢教授隔壁那栋别墅吗!
第160章 上门
这样一个蜿蜒曲折最后归回到自己眼皮子地下的结果不但没有让罗蒙欣喜若狂或者是巧合有趣。相反,这件事情引起他相当的警觉。这不能怪他太多疑,作为一个行为总是隐藏在人眼不见的地方并且见多了听多了敌人层出不穷的渗透和侦察手段的老牌“独游”分子,罗蒙已经养成了遇到任何看上去很美的事情首先做好最坏的猜测和打算的习惯,毕竟生活中哪里来那么多的童话。
拿着情报组的同志发来的资料,罗蒙反复研究了五六遍,将这人的性格、喜好、生活习惯做了一个细致的分析和推测,然后研究出一套攻略方案。他叫来两个孩子,为此专门做了一翻准备,比之前拜访司徒健还要更加细致周到下功夫。两个孩子十分配合,按照他的嘱咐踏踏实实的准备着功课。等到罗蒙查看孩子们的功课时觉得应该足够了,时间已经距离他拿到对方地址的时候过去了五个多月。
罗蒙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把准备做到尽可能完美的人,尽管他的智商在组织里还排不上号,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个看似默默无闻的老牌独游分子是个做事周全,让人放心的家伙。
虽然这里唯一能跟那户人家说得上话的只有邢教授,但是罗蒙并没有打算拜托邢教授来为自己介绍,而是瞅准了两兄弟在家的日子,带着两个孩子上门拜访。
开门的年纪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可以肯定是这人的兄长,淡淡地微笑问:“您是?”
罗蒙知道那人之前拒绝了多少人的求教,自然不会傻到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放在门口说:“我叫罗蒙,住在对面公寓楼中,也算是您的邻居了。今天冒昧上门打扰,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请两位帮忙。”说着他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然后露出十分诚恳地表情,“我是否能够进去与您说?”
兄长的目光在罗蒙和他两个孩子的身上打量了一番,眼神像是犹豫了一秒,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们来意,还是出于礼貌不好把头次上门拜访的邻居拒之门外,很客气道:”先请进来吧。”
坐在客厅里,罗蒙轻描淡写地将周围的摆设风格收入眼底:房间布置的淡雅简洁,没有太多奢华的摆设和装饰,但是无论是沙发上松软的素色靠枕,还是茶几上洗得干干净净的水果,亦或是阳台上开得正鲜艳的花朵,都让人感觉到身心放松和舒适。他观察了一会,感觉到了浓浓的生活气息,初步判断对方应该只是普通人,应该不是针对他这个独游老份子而来的。罗蒙还注意到,茶几下面装在花布竹篮里的几本封面略卷的书,随意放置在拐角一本打开扑着的书以及满满当当的两个大书架,这让他进一步验证了请报上说的这家主人对阅读的浓厚兴趣,对自己这次到来的意图又多了一重信心。
等这人兄长端来茶水和一碟糕点,两人稍稍客套了两句,罗蒙方才说明自己的来意,然后极小心地看着这位兄长的反应。
果然对方皱起眉头:“这件事情怕是很难帮得上您的忙。我表弟虽然现在确实是在指点几个孩子功课,但他并没有打算去做谁的写造老师。实情跟您说,开始不过是我表弟偶然一个同好中人,后来见他写作,偶尔提点几句,也不算正经教授什么…却不知道后来一传二二传三,拜访的人越来越多,这样一来我表弟就吃不消了。毕竟我表弟性子懒散,也没有靠这个谋生亦或是谋名利的想法,如果只是朋友间寻常聊几句还好。可若是正儿八经让他教书,他却是没有这个耐心的。”
罗蒙连忙道:“也不需要贵表弟太过劳心,只要偶尔有时间能够提点一两句,就是我们的运气了。”
关于这人的名声是怎么传开了,罗蒙倒很了解:这人最开始教的小孩也是个爱书人,但喜好看的都是写小说传记之类,为此常常被父亲责难不务正业。后来在一次淘书的时候遇到了这人,两人无意间聊了起来,谈到了双方的藏书。小孩便有意请这位难得的同好中人回家去看自己多年的“珍藏”,可同时又担心父亲因为自己的爱好不给对方好脸色,便撒谎说这人是他找的写造家教。后来你来我往中,这人还真的告诉了一些写作的技巧给小孩。结果在三个月后的一次造纸比赛中,小孩的造纸居然从普十级一跃升上普十三级。孩子的父亲又惊又喜,这才正视起这位“家教”来。
因为孩子父亲在本市也算是商界名流,交游很广,此事很快就流传开来。很快便有两家世交试着来请托。刚开始这人也没拒绝,大概是觉得一只羊是放,三只羊也是放。结果两个月后,这两个新学生的造纸等级一个从特一级升上了特三级,一个从普六级升至了普十级——实打实地证明这位“家教”真的是有本事了。
后来的发展就很明晰了,越来越多的人慕名来访,请求这人收下自己的孩子。这人见到这种阵仗,觉得事情脱离了自己的预料,便将最开始隐瞒的事实说了出来,隐含的意思就是不想再收。然而这话传出去后,上门的人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觉得这人更厉害,不过是随便指点一下便有这样好的成绩,若是全心全意去教导,那成就岂不是更大?因此热情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便是连一些有名气的造纸师也带着自己的孩子来求教,结果都被这人一一拒绝了。
听到罗蒙的话,这人兄长笑了:“同您这样说的人也不少。可话是这么说,我表弟虽然懒,却是个实诚的个性。若是随意应了,又没有好好教,难免觉得自己有愧于别人的托付,误人子弟。既然做不到,索性就不应了。”
罗蒙知道这人兄长说了一半的真心话,但另外一半对方并没有说出来。他从情报的分析大概也能猜出这人的性格一二:爱书喜文,写作手法为传统派,虽然目前没有人见过他的原文流传,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水平肯定不低。目前泛亚的造纸师虽然传统派也不少,但是相对于现代派来说,比例依旧是低得惊人。而这比例还和年龄成正比——也就是说,越是年轻人,越是倾向易学好用的现代派。而需要大量时间、精力甚至人生阅历来磨砺、沉淀,同时对写作者本身的天赋灵性还有一定要求的传统派,除了部分有家学渊源的,已经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去涉及。
这人之所以乐意提点第一个孩子,应该并不仅仅是看在同好的份上,而是这人看到了这个孩子已经有大量的阅读奠定了基础,同时对小说传记的喜好也让这个孩子的写作风格偏向传统派,因此才能够在短时间内让他有大幅度的提升。印证他这个猜想的是他后来索要的情报也显示,这人指导的后面两个孩子的情况也类似。连续遇到三个偏向传统派的孩子,已经是非常巧的事情了,但从一般比例看,上门来求教的人显然会是现代派占据绝大多数。如果这人收下了他们,恐怕还得先从打基础开始,大量的阅读,反复的练习——在提升造纸等级上,花费的时间当然会还要高于现代派。既然看到了这一点,这人当然不肯累死累活还讨不了好。
然而弄清楚了前因后果的罗蒙并没有放弃让自己带的两个孩子向这人求教的念头。他问过两个孩子对传统派的好恶,结果两人都表示只要能够写出优秀的原文,哪怕多花时间和精力,哪怕进步比别人慢也愿意。
在被分配了写作原文的任务时两个孩子都被普及过造纸常识:现代派虽然易学好用,但是在造纸上是受到一定的局限性。比如公认的一型纸人就无法用现代派写造,而传说中的二型纸人更是非传统派无法触及。同时,传统派如果哪天想用现代派写造,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现代派想向传统派发展,难度就不是一星半点。从这个角度看来,前者虽然学成的难度高,但是被替代的可能性却小。如今有机会学到传统派的写造手法,两个早熟又聪明的孩子马上表示不怕吃苦不怕费时,一定会好好珍惜机会。
罗蒙听完这人兄长的婉拒后,立刻点头表示理解:“其实在我冒昧上门前已经向人打听过先生一些事情。我知道先生怕是个喜欢悠闲安静的人,因此此次上门我也不敢报太大的希望。但是这两个孩子确实在写作上有些天分,而且我也不忍心浇熄孩子们的热情…这是这两个孩子这两个月来的练笔之作,写得估计是幼稚得很,不过他们都是很认真地再写。我不求先生能够单独抽时间来指导他们,如果在闲暇的时候能够翻看一两篇,给两句评语,就不胜感激了。”
说着罗蒙从包里拿出两本荷叶夹,郑重得放在桌上,一脸诚恳地看着这人兄长的表情,见对方没有直接拒绝,才小心翼翼地向那边推了一推。
对方看着两本荷叶夹迟疑了一下,拿起来翻开看了一眼,眼神微微有些变化,接着有又翻了几页,过了几秒又拿起另外一本,同样翻阅了几页,然后放下,才对他笑着说:“我还是那句话,您的这个忙我们怕是帮不了。不过,我还是头一次遇见上门求教的人是送作文的,看起来是花了孩子们不少时间,叫我倒是不好硬着心肠推回去。这样吧,本子先留下。若是遇到我表弟有空又心情好的时候,我试着给他看一眼——您也别报什么希望。他前段时间被几个…家伙弄得烦透了,若是下决心不理,我也没有办法。”
“那是自然。”罗蒙连声道谢。
等到罗蒙走后,简要拿着荷叶夹上了楼。
简墨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荷叶夹,伸手拿起来,还没有看便笑了一声:“这个罗蒙胆子倒大,居然直接求到我家门口了。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
“那两个小孩也是纸人?”简要没有意外地问。这人大抵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倒霉会自动送上一位辨魂师的门:一个成年纸人带着两个纸人小孩上门说要学写造,这目的要说单纯真是哄白痴呢。
“嗯”了一声,简墨翻开荷叶夹,本来只打算看一眼,却没有想到倒是看进去了。两本翻完后大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他轻轻咳了一声:“手法确实嫩得很,有些模仿得很生硬。不过,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去写的,有自己的东西。”每个荷叶夹里都有近百篇文,长的短的都有,就算是一日不停地写,怕也是好几个月才能有这个数。更难得的是字迹端正,书面整洁,错别字也很少,显然还是修改誊抄过的。不说别的,这份诚意确实是没有打折扣,很让人心动。
简要挑了挑眉毛:“你改变主意了?”
简墨想起自己前段事件才忿忿地发誓说绝对不会再见这些上门的人,不由得面上有些讪讪,心里也有些犹豫:这个世界上真正写作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如果能够多出两个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何况多一个会写文的人,也就代表着自己将来会多一些能看的文——好吧,虽然他们都不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但是毕竟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左右思量,简墨最后还是放下了荷叶夹,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舒服:“先放着吧。罗蒙毕竟是‘独游’的人,这两个孩子八成也是将来给他们供血的。我沾了这个麻烦,还真不知道是坏事还是好事。”
第161章 天性缺失
东五十七区的春天是美丽的,当然前提条件是欣赏的人不属于那种只喜欢灯红酒绿,大厦高楼的类型。
出了简墨住的这片住宅区,再远就是郊野,除了平坦的地方尚住着些农户管理着田地,更远的山区就没有什么人的。不过那里的一处小山却是邢教授喜欢去呆的地方。他说那里视野开阔,空气清新,兼人少安静,偶尔会带着照顾他饮食起居兼司机的老王去那里住两天。简墨搬来后,邢教授便时不时也喜欢招呼他一块去。
对于邢教授的邀请,简墨倒没有拒绝。他自搬到这里来之后认识的人并不多,而这位年长的退休大学教授言谈确实常有让他心折之处,所以也十分乐意与之相处。
春日的风已经快完全褪去冬天的凛意,淡金色阳光穿过新一轮的枝叶后完全变成透明的翠碧色,如同洗过一样清澈纯净。
“你这个孩子,真是想的太简单了。”邢教授捧着刚刚泡好的茶,“你说的本质上也不算错,传统派和现代派确实只是写造的两种手段,不应该分高下优劣之分,又或者说它们各有各的优缺点,不能说那种好或者不好,更不应该和使用者的品性道德有所关联。但是实际上,正因为它们的不同,选择者也会有所不同。”
“一个文字天赋不高却也能脚踏实地的人会有几率会选择现代派,但是一个心浮气躁又急功近利却是肯定会选择现代派,这一点你肯定不会否认;而当选择传统派的人看到选择现代派的人花比自己少的时间、少的精力、少的金钱却取得了和自己同样的成就,甚至更高的成就,受到社会、家庭,经济甚至包括精神方面的压力,必然导致现代派的拥趸比例会更大,同时进一步助涨了这种短视、功力的风气。我并非说现代派造纸师都是如此,但是不可否认,其中所占的比例绝对是大大高于传统派的。”
简墨无法反驳,却不以为然道:“但那有又什么关系。造纸的等级‘七分靠天赋,三分靠修炼’。造纸师的天赋倘若只有普级,任技巧再逆天,也不能造出异级。便是急功近利心浮气躁,只要天赋好,于大方面也是不影响的。”
邢教授瞅着他笑了一会,表情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和黯淡:“现在社会上有很多人和你的观点都是差不多。”老人低头看了看透明的玻璃杯里的载浮载沉的茶叶,神色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简墨与老人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这位专注本业的大学教授不是喜欢故弄玄虚的人。稍稍转换了心态,才委婉道:“至少,就我目前所知,大体不离。但是我在这方面也没有专门去注意,教授是不是做过什么特别的研究呢?”
邢教授大约注意到他突然变得温和谦逊的口气,默默看了他一眼,一时没有回答,只是举杯又饮了一口,方才叹了一口气:“罢了,只是当是寻常聊聊,跟你说说也无妨,你听听也就算了,不用认真。”
邢教授年轻的前曾经做过一项研究,这是一项并算不的得上很严谨的研究:他抽取了同样数量的样本,对比了传统派和现代派所制造出来的纸人的犯罪率,发现后者居然高出前者8个百分点。
这一下莫说简墨,连一边旁听的简要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但随机都是不以为然的一笑。老人理解地笑了笑:“你们大概觉得这结论很滑稽,可能只是巧合。我刚开始和你们一样,都不相信。”
邢教授最初认为这个结果可能是受到取样区域和数量的影响,于是花了更长的时间,在更大范围内进行取样研究,但第二次得到的结果与第一次相差无几。
尽管事实摆在面前,邢教授却从内心不能认同写造流派会与造纸诞生后是否会犯罪会有直接关系。犯罪一般是有动机的,这是受外部环境条件以及人的性格影响的,和一个人的“基因”是没有直接关系的。但是同样的取样范围,受到的大环境影响应该是差不多的,那么关键应该着手于人的性格。造纸的先天性格基本决定于原文的三大赋予中的天性赋予。虽然纸人的性格会在出生后受到个人所处环境和经历的影响,但是和原人一样,除非是受到大的刺激,一般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邢教授于是怀疑现代派的犯罪率之所以高于传统派,很有可能与原文中的天性赋予有关——而现代派和传统派最大的区别不就是原文吗?然而想要证实他自己的这个猜想却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他本人第一并非是写作方面的高手,二则要研究两者的原文就需要阅读大量样本的造生诞生纸,这样的权限是年轻时候的邢教授还无法触及的。
“这项研究动动停停,停停动动很多年,我很多次都想过要放弃,但是最后还是舍不得,只要有机会就尽可能多的查阅一些样本的诞生纸。同时我也对两派的写作手法学着去了解,尤其是它们在关于天性赋予这一方面的特点和各自的区别…直到我退休前十年前,终于争取到了一些朋友的支持,有了一次大量对比样本的机会。”
“这次对比中,我得到一个可能最接近真相的答案。”邢教授顿了一下,大概在考虑怎么才能把事情解释的更加明了,“纸人的犯罪率和他们对应原文的写造手法应该没有直接关系,而是跟原文的天性赋予有重要关系。我们都知道原文有天性赋予、天赋赋予和实体赋予这三大属性。比如说天赋赋予吧,总所周知,只有原文中对于天赋的描述越详细、越真实,那么纸人获得的这项天赋也才能越高。反之如果描述越少、越模糊甚至与事实不符,那么这项天赋也就越不显,甚至会导致造纸失败。”
简墨点点头,这是基本常识,他当然很清楚。
“同理可证,如果原文对于天性赋予越真实,越细腻,越丰满,那么造纸诞生后的天性也就越圆满、越生动。可是天性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最难把握的。相比天赋赋予和实体赋予,它更加虚幻、飘渺,难以琢磨,同时实际操控起来非常难——比如极度自尊和极度自卑这两种矛盾性格完全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如果你想写造出这样一个人,这样的情况下你要怎样挑选和操控你索要使用的文字。”邢教授显然这么多年对文字已经有了相当深刻的悠久,不再如同他所说的像年轻的时候拿着诞生纸也判断不出文字的好坏。
“确实。现代派在这方面功能是要薄弱一些。如果只是在性格一栏单列上‘极度自尊’‘极度自卑’两个词,我还真不能肯定这样的原文会这被造纸原理判定为一致性有问题,还是会发动自圆性帮这篇原文把这个矛盾的性格描述圆过去。只是即便自圆性发动,我觉得这其中的风险可控度也太低了。”简墨在这种问题上显然是驾轻就熟,一点就透。传统派就不会存在这种问题。现代派的特点是“明示”,传统派的特点是“暗示”,人物的性格特征主要通过他们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情来体现的,因此天赋赋予上极少会存在不可控的风险。
邢教授对简墨瞬间搞清楚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还说出了更进一步理解的举动略略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就释然了,笑道:“难怪那么多人上门来求你,这方面你比我确实要透彻多了——你说的没有错,但这是难以控制只是一方面,如果认真去控制的话,事情恐怕不会变成数据显示的那个样子。”
邢教授说到这里语气渐渐沉重起来,简墨便知道他终于说到核心了。
“实际上,我看到的现象却是现代派原文中对于天赋赋予一项的文字越来越粗制滥造、越来越敷衍了事。说出来恐怕你不相信,我见过整整一千五百张诞生纸,里面的天赋赋予描述十分详实,实体赋予也算是五花八门,但是天性赋予一栏,来来回回竟然只有‘诚实’、‘服从性强’、‘能吃苦耐劳’、‘驯服’几个简单的字眼。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七级普造师为一家服装厂定制的一千五百个普工——他这是把纸人当成了计件商品!!”邢教授此刻终于显露出愤怒,苍老的脸上一片冰冷,“只要符合那工厂主的要求,完全不把人性当一回事!”
“这样的诞生纸我在档案局见过了好几批。听里面的管理员的口气,这根本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了。只要那造纸师的天赋足够,即便是一千五百张天性赋予几乎一模一样的诞生纸也能够造生成功的。而且越是等级低的造纸师,他们越喜欢接这种订单。因为他们的造纸等级低,所以报酬在造纸师中也低的,为了获得更多的收入,他们就只能走量。既然要走量,那么他们怎么可能花心思花时间一个一个去构思去设计纸人的天性赋予的文字,只要不影响纸人最后的劳动能力,他们只会让文字越简单越好。我甚至听说,这些造纸师中记录最高的一个月就能够完成两千个纸人。”
简墨握了握手中的杯子。这都是他从前没有听说过的。
离开B市后,他和简要四处游历,这里住几个月,那里住大半年…如此度过了三年。但这三年时间他所了解的事情比之前十九年却都要多。以前的他因为在六街的遭遇,还以为自己已经算是经历坎坷,阅历丰富了。但离开了那座象牙塔后,他才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真的吃到什么苦头。
六街刺杀看起来凶险,逃亡的几日看起来辛苦,实际上都有又老爸在暗中保护。后来去了石山区,幸运地得到了连蔚的收留,虽然是心理上压力有些大,但是毕竟温饱不愁。后来他更是在老爸的看护下得到了简要这个近乎万能的“管家”。后来的日子尽管偶然会遇到一些危险的事情,但是总的来说也是算是顺风顺水。至于考进了京华大学,去了B市,仗着老爸从小教导的魂笔制造知识,还有连蔚的保驾护航,不过一年时间他就认识了许多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物。别人千金难求一见的人,在他眼中却如同大白菜一样常见。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于那些所谓的大家族也失去了大半的敬畏之心,以至于最后遇到李家,也并不感冒,甚至敢于挑拨一二。
这三年中,他遇到了更多的人。但这些人更多的是属于这个世界中底层的人:为了一日三餐,必须卖力地兜售自己的产品或劳力,甚至身体、尊严,以及灵魂。他们没有人教导他们一技之长去改变命运,更没有机会遇到身处高位的贵人帮扶一把。他们有的只是在泥泞的沼泽里竭尽所能地挣扎,努力过得好一点,更好一点,这让他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和残酷。
这三年中,他去过更多的地方。他去过著名的堕城,那里的三十多万纸人只为了提供一个罪恶泛滥的游乐场,等待着游客们去探索和取乐,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只是一场戏;他去过传说中的无人区,那里曾经地广人稀,每个天赋者成人后就能获得一片空白的土地,写造纸人来开发这块土地,一生在这片土地上过着如同国王一样的生活,直到他或者他的继承人死亡。这快土地便会被当地政府收回,上面的纸人被一夕抹灭,回归原始的空白。他也误入过鲜为人知的迷梦花园。那里男男女女,从幼年到成人,俱是各种风情的美丽纸人,专供客人声色之享。只要给足金钱,不管是素手折花还是辣手摧花,都不会受到任何阻止…
这个世界总是乐此不疲地刷新着简墨对它认识的下限。
“然后呢,教授从这些现象里有了什么发现?”简墨垂下眼睛,转移话题,他并不想把这段学术探讨变成毫无实际意义的情绪发泄。
邢教授大概也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异样,于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继续道:“对天性赋予的粗制滥造并不影响造生的成功,因为造纸原理的自圆性能够一定程度上自动弥补原文的不确定之处——这是我们都知道的。我甚至怀疑即便是天性赋予一字不写,只要在造纸师天赋足够强大,造纸原理也是能够发动的。但是当我将这部分天性赋予粗制滥造的样本同其他样本做比较的时候,我想要的东西终于浮出了水面。同是现代派的造纸,同样的等级,前者的犯罪率要高出后者20个百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