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绿丫送走张谆,把家里家外都收拾干净,等坐下来时,还不到午饭时候。绿丫忙惯了的人,突然闲下来,难免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做几样针线,可又觉得做什么都不好,拿出荷包缝了几针,就开始想张谆,他今儿头一日上工,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形,会不会被刁难?

瞧着那歪歪斜斜的针脚,绿丫索性把那针线都拆了,罢了,这荷包做不成了。不如把柴给劈了,想着绿丫就到外面,把那些大一些的劈柴给抽出来,拿过斧头打算劈柴,刚劈了几下就听到曾大嫂的声音:“哎呀,这样粗活那是我们女人做的。小张嫂子,等你男人回来再做。”

说着曾大嫂摇摇头:“也不成,你男人瞧着也不像是能做这样活的,这容易,等我去门口叫个小厮来,给他二十个钱买果子吃,管保他们劈的又快又好。”曾大嫂出主意的时候,绿丫已经把这些柴火劈成一小堆,对曾大嫂笑着说:“没事,横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曾大嫂提着裙子,小心地不让自己踩到那些柴火才走到绿丫跟前:“这不一样,原先呢,你们住在那样地方,女人劈柴挑水也是平常事,可现在既搬进来了,万一有个客来,瞧见还要自己动手,岂不让人笑话。”

不一样?绿丫的眉微微一皱,从善如流地放下斧头,把柴火归拢在一堆,横竖这些也够好几天烧的,这才对曾大嫂笑着说:“曾大嫂你先屋里做,有哪些不一样的,我还不晓得呢。”曾大嫂也不和她客气,进了屋环视一下四周,笑着道:“昨儿来的匆忙,倒没注意你这摆的还挺好看的,你瞧这山子石的盆景,一摆上去,就显得和在别处不一样。”

绿丫给曾大嫂倒了茶,又端出花生瓜子:“曾大嫂,往这边坐,我也是瞎摆摆,这些都是他的主意。”曾大嫂坐到桌边,抓了一把瓜子磕着:“他的主意,哪个他?我和你说小张嫂子,这做了妇人,再像女儿家一样腼腆可就不好了。”绿丫又是抿唇一笑,曾大嫂慢慢地喝着茶磕着瓜子,问过几句家常话后,话锋微微转去,转向张谆和廖老爷是怎么认识的?

这些话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但绿丫顾忌着榛子在中间,自然不会说出实情,只含糊说偶遇到,恰好请廖老爷帮了个忙,就此认识了。这样话当然不会让曾大嫂满意,况且她是晓得实情的,听到绿丫这含含糊糊的话,曾大嫂不由在心里骂了句还要骗老娘,但面上依旧笑着:“那照这样瞧来,你们运气真不错,旁的不说,我们老爷可真是一个能干人,这么大的生意,从来都不怵。”

绿丫也想多晓得些廖家的事,也问几句曾大嫂,曾大嫂刚说了两句小丫头就跑了来:“姥姥来了,还请赶紧过去。”曾大嫂急忙起身:“我娘来了,小张嫂子,等她走了我再来寻你说话。”绿丫应了送曾大嫂到门口,瞧见曾家门口已经站了个富态的老太太,瞧那穿着打扮,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样,看见绿丫瞧自己,那老太太对绿丫笑了笑,就和曾大嫂说话。

她们母女进了曾家,绿丫也把门关上做自己的事。听到关门声,那老太太嘴一撇,对女儿道:“这就是新来的那个伙计的媳妇,要我说,生的可真俊俏。比起侯爷身边最得宠的青姨娘,也不差。”

“俊俏又怎么了?还不是嫁那么一个人,穿不得金戴不得银,连我都不如。”曾大嫂进了屋就坐到桌边,斜了自己娘一眼,淡淡地说。

“你这孩子,这都十来年了,还惦记着这事呢,我晓得你巴望着大爷,可大奶奶那是个什么火辣的性子?要不是我见机快,去求了老太太把你带出来许了人,只怕你早填了井。”曾大嫂的娘家姓林,是定北侯府的管事,曾大嫂从小也就在定北侯府做一个小丫鬟,看惯了那富贵人家,不甘心大了许人,嫁一个差不多的或者管事,一心巴高向上,想着做个姨娘,从此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好不快活。若再生下一男半女,那更是终身有靠。

她这样想,再加上伺候的人也是有意的,三不五时就搞上了手,约在书房里隔段时候就偷一回。谁知这边在做美梦,那边的大奶奶早打翻了醋坛子,大奶奶是将门出身,玩不来那些曲曲折折的心机,先是寻个机会把曾大嫂打了二十板子,等曾大嫂挣扎好起,还要和大爷再续前缘时,那大奶奶心里的火气更甚,就要把这不要脸的给填进井里,说个失足落水,横竖是这家里的世仆,翻不了天去。

林妈妈原本还想着自己女儿能做个姨娘,到时自己一家也风光风光,落后见这大奶奶手段太辣,想着自己女儿在她手底下只怕过不个三招两式,女儿的命要紧,急忙去求了老太太,说自己女儿年岁也大了,要出来嫁人。

对这种事,老太太自然无可不无可,点头应了,还送了曾大嫂几件首饰做赐嫁,到现在也七八年了。曾大嫂听自己的娘念起旧事,鼻子里又哼出一声:“那也是你老人家太过害怕,凭她大奶奶怎样,也是个女人,上头还有大爷侯爷太太老太太呢,难道还能一手遮天?”

林妈妈上前狠狠地点自己女儿的额一下:“你这不知死活的孩子,我当这七八年过去,你早好了,谁知还这样,大奶奶是不能一手遮天,可她能遮住我们,再说了,你当我们是什么,不过是那养的猫狗一样,喜欢了就逗逗,不喜欢了一脚踢开。”曾大嫂不由指向那高墙后面:“那里面住着的那个,才是猫狗呢。”

虽在屋里面,林妈妈还是压低声音:“我听说你们老爷这回带来五个,总共花了四五千银子呢,真是打几个银人儿都够了。”曾大嫂的声音也压低了:“现在只剩下一个了,听说这个是最出色的,花了足足一千两银子呢,我见过一面,那真是,怎么说呢,瞧你一眼你心都痒痒刷刷的。”

林妈妈手一拍:“说这个,我倒忘了,你当我今儿来是什么事?青姨娘现在不是得宠吗?她老子娘你也认得,就是我们从小一起的同伴,不知怎么听说了这件事,想托我来打听打听,这里面有没有要送给侯爷的?”

“他家就这么担心女儿失宠?也是,女儿不得宠,怎么充舅爷?”曾大嫂冷笑一声才道:“那四个不是都送出去了,这个准定不是侯爷的,我觉着吧,只怕是要送去服侍宫里的老爷爷也说不定。”

林妈妈的眼一亮:“那宫里的老爷爷不是下面没有吗?怎么还好这个?”曾大嫂白自己娘一眼:“你在那深宅里住久了,都不知道事了?谁说太监下面没有了就不好这个?”林妈妈也笑了,既然已经打听了事儿,她也就想起自己的正事来:“对了,那天我听说来了个好太医,就在我们府后头住着呢,你今儿跟我回去,让那太医瞧瞧,你这嫁过来都七八年了,总没有信可不好。”

曾大嫂听自己娘提起这个就掀起帘子进屋,懒懒地往床上一躺:“我不去,这有几个孩子,都是前世修下的。”林妈妈急得打女儿几下:“你不生,难道再过几年要寻别人生去?那这样生下来的,哪能和你亲,听话,快起来。”曾大嫂在那拗着不起,外面就传来说话声,接着小丫头进来:“是小张奶奶来了。”

曾大嫂急忙起身掀起帘子走出去,绿丫站在院里,手里提了个篮子,见她走出来就笑着说:“昨儿曾大嫂送了几个馒头,我今儿中午也做的馒头,特地送来给你尝尝,瞧和你做的有什么不一样。”曾大嫂忙让小丫头接了篮子,又让绿丫进去坐着喝茶说闲话,绿丫忙推辞了就离开。

林妈妈瞧着绿丫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这孩子,长的是真好。”长的再好又如何,曾大嫂把篮子放下,从里面取出馒头:“正好,中午就吃这个,娘,你别劝我了,我不想去。”林妈妈恨女儿恨的要命,但也没有法子,只有过来软语相劝。

这里很好,就是太安静了,绿丫瞧着自己已经做出来足够三四个人吃四五天的馒头,还有这被打扫的十分干净的院子和屋子。忍不住叹气,怎么这日子就过的这么慢呢,到现在了,日头还在天上呢,要在原先,一眨眼就是一日。绿丫又叹一口气,耳边传来张谆的声音:“叹什么气呢?”

绿丫登时就跳起来,瞧着张谆笑了:“你怎么就回来了,我在家里把这些全都打扫好了,还做了四五十个馒头,又做了好些事情,可这日头还在天上呢。”听着绿丫的絮絮叨叨,张谆笑了:“还没下工呢,我是过来送东西,顺路过来瞧瞧你,这一日在这过的怎么样?”

绿丫眼里的喜悦顿时消失,张谆拍拍她的手安抚地说:“等你在这里熟了,就去瞧瞧姐姐,还有朱家那边,也可以去拜访拜访。”绿丫点头,张谆喝了一杯茶又匆匆离去,绿丫的手轻轻握成拳,自己要先对这里熟起来,不如在这走走?

想到就做到,绿丫把门关上,在这里走起来,和原来住的地方不一样之处在于它是被长长的墙围起来,一面是高墙,那是廖老爷带着仆人住的地方,虽然近在咫尺,但没有直接连着的,必须从巷道里的门那里出去,绕到不远的后门才能进到里面。

一面是有些低矮的墙,这面墙后面就是大街,而这两面墙之间,就是这些统一的院落,原本是预备给管事人等住的,但昨儿曾大嫂已经说了,这里现在就住了自家和曾家两家。

绿丫已经走到巷道头,看着那道门,想伸手去推,背后就伸出一支手把门推开了,绿丫转头,看见的是曾大嫂母女,林妈妈笑着说:“小张嫂子想出去买东西?从这出去,再拐过去一点点就是大街了。柴米油盐酱醋茶,那边样样都有。”

绿丫害怕被她们笑,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点头:“我就在想,我们这是在哪条街上,昨儿走了半天,晕头转向的也不晓得。”曾大嫂忍住肚里的笑道:“这边再过去就是朱雀大街了,你们原先是住哪儿?”

“小柳树巷。”绿丫把原来住的巷子名字说出,曾大嫂的眉皱起:“小柳树巷在哪,没听说过。”

“那在北城呢,这边是南城,你从生下来就几乎没去过北城,哪晓得呢?”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南富北穷,南边的人,就算是做一个高门大户里的使女,都可以在北城人面前骄傲。绿丫也是听过这句话的,只是瞧了瞧曾大嫂没说话。

曾大嫂这才啊了一声:“原来这样,绿丫,那北城是什么情形,你给我说说呗。”瞧见绿丫脸上的窘状,林妈妈忙道:“小张嫂子要去买东西就赶紧吧,我也要走了。”说完林妈妈就跨过门。

绿丫也跟着她的脚步跨出去,虽只门里门外,但绿丫觉得,这竟有两个世界的感觉,林妈妈指了指杂货店在哪边,也就匆匆上了门外等着她的马车离去。

绿丫本就是托词,况且也不敢走远,只在这旁边溜了溜,遇到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叫住他买了两串糖葫芦,也就自己吃一串,另一串握在手里回家了。

路过曾家时,绿丫把那串糖葫芦递给曾大嫂,请她吃。曾大嫂的眉毛拧了拧才终于开口说:“小张嫂子,你可还真是个孩子,竟然还爱吃糖葫芦,这样的东西,我从小就不爱吃。”绿丫不好意思地笑了,从屈家出来后,才晓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而外面的世界,竟然还有糖葫芦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是自己喜欢的,别人未必喜欢。

曾大嫂虽嘴里说不喜欢,但还是接过来:“还是谢谢你,小张嫂子,你啊,等以后生了孩子,再让他吃呗。”生孩子什么的,绿丫的脸又微微红了,低头飞快地跑回家,曾大嫂把那串糖葫芦交给在旁的小丫头:“赏你了。”见小丫头接过糖葫芦在那吃的眉开眼笑,曾大嫂的嘴微微一抿,天生的穷命,从北城来到南城,还是改不了,这样一来,自己家有什么好怕的,这样见识浅薄的人,真是随便就能拿下。

等到金乌西坠、玉兔高升时候,张谆总算回来,绿丫把饭端出来,和他一起吃晚饭,张谆问问绿丫一天在家做了些什么,绿丫也问了张谆在铺子里做些什么,两人你问我答,那么简单的饭菜也吃的很香。

吃完饭张谆看着绿丫在那收拾,冷不丁绿丫问出来:“这廖老爷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我今儿出去外面瞧了瞧,光这宅子既好大,我记得去年,他好像没住这里。”

张谆正搬出算盘来在那练习着怎么打算盘,绿丫这一问就分了心,多下了一个子,忙把那个子推回去:“东家主要是往宫里送布料的。”往宫里送布料?绿丫擦着手出来,眼睛眨了眨:“布料不是江南的最好。”

“是啊,东家在江南也有生意。”这么一想,难怪朱老爷就想攀上廖老爷,要知道朱老爷生意的大头,也是做布料的。张谆在心里下着判断,继续打着算盘。

绿丫已经凑过来:“你也教我打算盘好了。”张谆笑一笑,把算盘分半边给她:“好,你也来学打算盘。”两个人四只手,打算盘的声音更大起来,这声音传到曾家,老曾的眉就皱起:“你说,这小张学会了打算盘,会不会就想接我的差事?”

曾大嫂已经躺下,听了这话就往丈夫身上狠狠捶了两下:“这打算盘你们铺子里谁不要学?你怕什么,赶紧睡觉。今儿我娘来,又念了我我半宿,头疼,你来给我捏捏。”老曾赶紧上去伺候媳妇,想问问岳母来念了自己媳妇什么但又不敢出口。

这算盘声也扰了人的清梦,那瘦马睁开眼,问身边的丫鬟:“这是谁在打算盘?”那丫鬟仔细听听没听出有算盘声,但既然主人相问也要回答:“只怕是这旁边住着的那几家,不是铺子里的管事吗?”瘦马翻个身,但还是睡不着,丫鬟给她把被子掖一下:“小姐,是不是屋里不够暖?”

不是屋里不够暖,而是心乱,瘦马轻叹一声,丫鬟细细听去,像是在说,廖小姐的命可真好,不过是因别人一句话冲撞了,就要这样设圈套,能得这样千宠万宠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修来的?

算盘声渐渐消失,众人都已沉入梦乡,廖老爷却还坐在灯下,他不睡,小厮也不敢去歇着,偷偷打了个哈欠就偷眼去瞧自己主人,见他依旧端坐,小厮心里忍不住抱怨,可此时廖老爷突然开口说话,小厮忙侧耳去听,等听到问的是那事都安排好了,急忙点头:“当然安排好了,老爷,这不过是一件…”

小事两个字小厮还是不敢说出口,急忙改口道:“小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旁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廖老爷笑了:“就你油嘴滑舌,扬州那头,让他们赶紧再送个人上来。”小厮急忙应是:“昨儿就送了信回去,老爷,您的交代,一月之内保证能到,到时误不了爷您赶回去过年。”

廖老爷又淡淡一笑,总算收拾睡觉,小厮忍住哈欠服侍他睡下,也就自去歇息。今晚月色很好,照的天下一片安宁,可是这各人的思绪,就全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度章节什么的。。。

、第51章变化

绿丫把洗好的被套搭在绳上,接着转身去看搭在椅上的褥子,能闻到上面传来的太阳的味道,绿丫用手拍拍它,让它们更蓬松一些,晚上睡觉时候,就更舒服了。

“哎,小张嫂子,这从搬进来到现在,就没见过你闲下来过,就算闲了,手上也要做针线,张小哥娶了你,可真是他的福气。”这院子里就住了两家人,能和绿丫说话的也只有曾大嫂,绿丫对她笑一笑算打过招呼,从屋里拿出个草墩:“曾大嫂,椅子都用来晒褥子了,你先坐这个。”

曾大嫂抓了一把花生,熟练地把花生壳剥掉,接着把花生在手心一搓,用嘴一吹,花生衣都被吹掉,只剩下白白胖胖的花生,曾大嫂这才把花生放到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绿丫说着话。

绿丫边和她说话,边洗着衣衫,手里的活一点也不落下。曾大嫂觉得绿丫实在是没什么可谈的,这都搬过来一个月了,每天除了做活就没见她做别的,只要能给张谆设个套子让他钻进去,以后就万事大吉,真是乏味。

看见坐在那的曾大嫂打个哈欠,一边洗衣衫的绿丫也觉得好奇怪,这邻居间来往也是常见的,可是曾大嫂每回来都没什么可说的,和周嫂吴嫂她们不一样。那时周嫂吴嫂来,说的话虽也是些家常,可有滋味着呢,而这位曾大嫂,说的那些家常,着实没什么滋味。

“哎,小张嫂子,昨儿我瞧见有两个婆子来你家,是你们家什么亲戚?”绿丫在琢磨时候,曾大嫂总算想起和绿丫要说的话了。绿丫啊了一声才说:“那是朱老爷家的,朱老爷和我家男人有过来往,朱太太晓得我们搬过来了,特地让人来问候,还说,要我们得闲了,就去他家坐坐呢。话是这么说,我们这样的人,穿戴的都不好,怎么上门呢?”

朱老爷?曾大嫂眼睛一亮:“我记得朱家也是有个很大的绸缎庄吧,就离我们铺子不远。”绿丫点头:“好像是。”曾大嫂的眼往绿丫身上瞧了瞧,接着就笑了:“没想到张小哥还能遇到这样的人呢,要我说,”

接着曾大嫂就消了音,让还在等下文的绿丫奇怪地看向她,曾大嫂的手一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都腊月了,以往老爷该查的帐都查清楚了,也带人回山东准备过年了,今年怎么还没动身?虽说到山东不过十来天,可到家早一天总比晚一天好。”

绿丫当然不明白廖老爷为什么还在京城,只是笑笑没说话,曾大嫂见绿丫从不接自己的话,那唇不由一撇,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除了这张脸,真是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如果这张脸生在自己身上,当年大爷也不会那样轻易把自己给弃了。一想到这,曾大嫂就咬牙切齿。

巷道尽处的门那里传来说话声,曾大嫂怎能错过这样的热闹,急忙站起身往外伸长脖子瞧,绿丫已经把衣衫洗好,晒在绳上,也听见说话的声音,推开门往外瞧去。

曾大嫂见绿丫推开门,一膀子把绿丫推开,瞧着带人进来的老王就在那喊:“王大叔,你带这么些人进来,难道又有人搬进来?”老王应了一声,打开自己家的门,又让人去把曾家旁边那个院子打开,对曾大嫂说:“你不是总嫌这院子里人少,不热闹吗?再过几天就热闹了,老爷今年有事,不能回去过年,让人把小姐给接来过年,我家的还有几个伺候的人也要跟着上京,除了我家的院子要收拾出来,还有别人住的院子也要赶紧收拾了。”

“小姐要上京了,哎呀呀,我也能瞧见小姐了,听说小姐生的,花儿一样的。”曾大嫂故意夸张地叫,眼就往绿丫那里瞧去,见绿丫脸色如常,不由在肚子里嘀咕几句,装,要你装,等见了小姐,晓得什么叫云泥之别,那时你才会呕出来呢,却不晓得绿丫是真的为榛子高兴。

“老爷,那个人今儿来了,说已经照老爷的吩咐,和陈大爷成了事,现在陈家大爷,正在着急,要怎么办呢。”廖老爷听的小厮的回报,点一点头:“不错,你去告诉她,说我已经知道了,等过个三四天,就悄悄离开,到时这银子,我一厘都不少。”

小厮应是,但没下去,只是对廖老爷道:“老爷,宫中的消息是不是真的,今上已经?”看见廖老爷朝自己瞪眼,小厮急忙停住:“小的只是觉得,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宫中的老爷爷,只怕也,那扬州送上来的人,八百两银子呢。”

廖老爷瞧他一眼:“银子算什么?没了可以再挣,但有些东西,没了你就算花再多精神,都回不来。”太监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孤老无依,不然他们不会这样贪婪,他们不贪婪,自己又怎会有可趁之机?

小厮见廖老爷神色,急忙退下去,和等在那里的瘦马说明白廖老爷的意思。瘦马听的廖老爷并没忘记承诺,连连点头说自己一定会做到的,正准备上轿子回去住处,见老王带了人过来,瘦马的丫鬟急忙遮在瘦马面前,等老王走了,丫鬟才小声:“小姐,听说廖老爷今年不回去过年,让人接他甥女来京里过年呢,小姐,廖家这般富有,要是廖老爷能收了你就好了。”

瘦马压抑住对廖老爷那位甥女的羡慕,轻声说:“这些事,是求不来的,况且那日我并不是没有诱惑他,可他能忍住,这样的铁心男儿,收了我,未必是什么好事。”丫鬟往瘦马脸上瞧去,别说男子,就算自己,看见瘦马偶尔的动作都会失神,可廖老爷竟然忍住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丫鬟猜不出来,也不能猜,只是伺候瘦马上轿回住处。

为迎接榛子到来,里面的屋子也都要打扫干净,女子住的屋子当然要女的收拾,廖老爷带在身边的,多是小厮管家,连个婆子都没有,仓促间老王就让曾大嫂和绿丫两人过来帮忙收拾榛子住的屋子。

曾大嫂怎么愿意做这些事,可老曾是廖家的掌柜,心不甘情不愿地和绿丫带了打扫的东西进屋。廖老爷给榛子留的屋子是一个小院子,上面三间正房,两明一暗,只有一间搭了炕,另一间摆的是床,老王让人抬了两口箱子来,都是廖老爷历年收的东西。

曾大嫂等老王一走,不去扫地,先把那两口箱子打开,顿时觉得被耀花了眼:“小张嫂子,你快来瞧,这些东西,都是平时见不到的。”绿丫正拿着抹布在擦桌上的灰,听到曾大嫂这样叫就皱眉,接着道:“曾大嫂,这三间房,怎么都要收拾出来,还有外面两间厢房呢,你就别顾着看这些了。”

曾大嫂拿出一个美人插瓶来,这瓶一共是四个,分别是梅兰竹菊,这东西,记得大爷书房里也摆了一个,还要按季节摆。曾大嫂着意显摆,走到绿丫面前道:“小张嫂子,现在是冬日,要摆梅花的,那几样都收起来。”绿丫哦了一声,接过瓶就放到桌上。

曾大嫂不由鼻子一哼:“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摆梅花的?”

“冬天开梅花啊,曾大嫂。”绿丫见桌上摆了那个花瓶,显得好看一些,把椅子擦干净,去箱子里寻合适的椅袱,见绿丫拿出绣花卉的椅袱,曾大嫂急忙扯出几个弹墨的来:“我觉得,还是用这个好,你看你挑的,多花,一点也不素雅。小姐的屋子,一定要十分精致才成。”

绿丫把那弹墨的搭上试试,觉得还不错,不过这桌上的,就要副喜庆的帐幔来配,这样才搭,见绿丫拿出一张绣百鸟朝凤的帐幔,曾大嫂又急忙跑过去:“不好不好,还是弹墨的,不然不搭。”这回绿丫没有听她的:“曾大嫂,小姐今年才十四岁,你一色都要素雅的,一点也不喜庆。”

“小张嫂子,我是为你好,我进过的小姐闺房,可比你进过的多。”曾大嫂怎么肯听绿丫的,还是坚持自己的。绿丫见她这样,索性自己动手把帐幔铺上,曾大嫂这下是极度不高兴,把那帐幔一扯:“就要这幅。”

她这一扯力气稍微大了些,把这幅帐幔扯掉一个角,曾大嫂顿时呆在那里,绿丫捡起那个角,想着怎么把这个角补上去,曾大嫂的额头已经出汗,弄坏了东西是要配的,这幅帐幔,一瞧就做工细致,只怕要百来两银子,一个角也要十来两。想着曾大嫂就蹲下对绿丫道:“绿丫,你瞧,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到时我们俩认了吧。”

“为什么?曾大嫂,这帐幔明明不是我扯下来的。”绿丫眨眨眼,很认真地说,曾大嫂原本以为绿丫好糊弄,谁知她来这么一句,曾大嫂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你这傻孩子,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是你就是我,你比我年轻些,说出去,别人肯定以为是你不老成弄掉的。”

“哦,曾大嫂,原来你想全栽在我头上?”绿丫的眼又眨一眨,曾大嫂的眉又皱紧:“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你瞧,是我想换这张弹墨的,可你就把这张百鸟朝凤的铺上去了,我这不是为了纠正你的错误,才这样做的?”

巧言令色什么的,绿丫今儿明白了,往外瞧了眼就叫声王大叔,曾大嫂转身,不见老王,白绿丫一眼:“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我说…”话没说完,老王已带了人搬着两扇屏风进来,那屏风是绣的花鸟图,底下都是螺钿的,曾大嫂还要再拉绿丫一下,绿丫已经叫了声王大叔:“我们方才商量铺帐幔的时候,不小心把帐幔扯掉一个角,这要找谁去补上?”

老王过来瞧了瞧:“这些东西虽然是好东西,放的时间太长了,难免有些朽了,不要了,扔掉吧,我再去抬一箱来。”不要了,扔掉?曾大嫂在听到绿丫开口说话的时候忍不住瞪绿丫,可听到老王说的话,顿时忘了瞪绿丫,瞧着老王道:“王大叔,这帐幔做工这么细致,起码百来两,就这样扔掉?”

老王瞧瞧她:“你们是女人,都一扯就坏,还能用吗?你要觉得心疼,你拿回家就是。”曾大嫂对老王连连道个万福:“谢谢王大叔,老爷知道了,会不会?”

老王又瞧她一眼:“这样小事,老爷怎会在意,你们俩赶紧收拾,算着日子,小姐还有三四天就到了。还有,曾家的,别故意扯掉,不然我可难担保。”

“瞧王大叔说的,我怎会故意扯坏呢,这个,真的是我无心,无心。”曾大嫂说了两句,猛然想起什么,急忙用手捂住嘴,老王笑笑没有再说,等老王走了,曾大嫂才对绿丫说:“小张嫂子,你不是早有主意了吗?怎么刚才还这样对我说。”

绿丫把脏水倒掉,倒水时候故意用了点力气,那脏水有几点泼到曾大嫂脚上,曾大嫂急忙一跳:“你怎么也不注意点。”绿丫瞧着她淡淡地道:“曾大嫂,这故意被人泼脏水,谁也不愿意吧?”说完绿丫重新去打盆水来,继续擦着屏风。

哼,这会儿她倒学聪明了,曾大嫂鼻子里哼出一声,瞧着那副帐幔又欢喜起来,这可是好东西,可赶紧收起来,到时把那扯坏的地方剪掉,重新做做,摆出来,来往的人谁不赞?曾大嫂喜滋滋地想着,见人又抬来一箱子,也就打开箱子,重新找起帐幔等物。

绿丫和曾大嫂足足忙了一日,主要是绿丫忙,曾大嫂做的多是建议,或者轻巧的活,但这些事,绿丫也不住愿和曾大嫂计较,计较不过来那么多。站在装饰一新的屋子里,曾大嫂在那啧啧称赞:“等小姐走进屋子里,一定很欢喜。”

绿丫想着榛子一直都喜欢鲜亮些的东西,看见这些,她也会喜欢的,还有那盆水仙,在这屋里烧个炭盆,说不定等她到京时候,这水仙就开花了,那时满屋子的幽香,胜过那些香袋香粉的香呢。

“老爷。”老王迎着廖老爷走了进来,曾大嫂忙上前行礼,廖老爷的眼都没往她身上落,只是淡淡地道:“你们辛苦了。”曾大嫂虽没被廖老爷瞧了一眼,可能得廖老爷说了句话已经很欢喜了,急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小姐是老爷疼爱的,我们能为老爷稍尽一点心,谈什么辛苦?”

廖老爷淡淡一笑就往这屋里瞧去,瞧见那盆水仙点了点头:“敏儿不喜欢香粉香袋的,就喜欢往屋里摆鲜花水果,借点香气,这是你的主意?”这回廖老爷问的是绿丫,绿丫嗯了一声,觉着不对又急忙点头,还是不对这才开口道:“是,榛子说,她最喜欢过年时候的水仙花香了,还有春天要放鲜花,夏日摆上荷花,秋天就是各色果子了。”

绿丫脱口而出榛子,说完才觉得不对,声音放低一些:“是杜小姐,她说过的。”说完绿丫的脸忍不住红了,以后可要记得,那不再是榛子,而是小姐,是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廖老爷的眼并没从绿丫身上移开,见绿丫这样就笑了:“你这孩子,倒和你夫婿是一对,等敏儿来了,你也常进来,和她说说话,免得她寂寞。”绿丫急忙应是,忍不住抬头瞧瞧廖老爷,好像他的眉眼和榛子是一样的,廖老爷见她灵活双眼忍不住又笑了:“就像今儿这样,好好地和她说话,别记得那些别的。”

绿丫又应是,廖老爷环顾一下,也就离开。等廖老爷一走,曾大嫂就扑过去握住绿丫的肩头,有些激动地喊:“老爷竟然和你说了这么多,小张嫂子,你…”话没说完,老王就重新走进来,曾大嫂忙把握住绿丫的手松开,老王就当没看到曾大嫂的举动,只对她们俩道:“老爷说,你们今儿辛苦了一日,没什么好送的,这里有两个小荷包,你们拿了玩去。”

说着老王就递上两个荷包,曾大嫂见那荷包的样子就晓得里面放了好几个锞子,就是不晓得是金的还是银的,但不管是金的还是银的,自己今儿都没白来,还有那么一副帐幔呢。

见她们分别接过荷包,老王也就让她们离开,带人烧炭盆,免得人都到了,这屋子还是冷的。

曾大嫂一出门就把荷包解开,瞧见里面是两个必定如意的小金锞子,掂一掂,一个起码二钱重,不由捏紧荷包,没想到老爷出手这么大方,瞧见绿丫和平常一样,曾大嫂就凑到绿丫身边:“小张嫂子,等小姐来了,你见了,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不舒服,为什么不舒服?”绿丫的反问让曾大嫂不知道该怎么说,捏紧手里的荷包:“原来你们都是差不多的人,现在小姐在享福,可是你呢,只能做给小姐打扫屋子这些事,难道你会舒服?”

绿丫摇头:“这有什么,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再说我们早就知道小姐和我们不一样。”绿丫的回答再次让曾大嫂不知道说什么,接着道:“虽说老爷让你进去陪小姐说说话,解解寂寞,可要是小姐到了,不理你,你怎么办?”

“不理就不理呗,我还不是照常过日子,难道还能因为她不理我,我就不过日子了?”曾大嫂没想到绿丫的回答和原来一样,那眼顿时瞪在那,绿丫已经瞧见自己家的灯火,欢喜地说:“曾大嫂,我不和你说了,我家的人回来了。”

说完绿丫就往自己家那里跑,曾大嫂在心里骂了句傻人,捏紧手里的荷包和那副帐幔,也径自进屋。

灯光下的张谆听到绿丫进来的声音抬头:“你去哪儿了?我光看见锅里给我留的饭了。”绿丫把手里的荷包递给他:“今儿老爷让王大叔找人去给榛子打扫屋子,我和曾大嫂就去了,这都去了一天。”

“那屋子打扫好了,你吃饭了没?”张谆也没打开荷包,只把荷包往旁边一挪就问她。

“吃了,在里面吃的,那大锅上的菜不好吃,虽然有肉,可还没我炒的豆芽香呢。”绿丫把头上的手帕解了,脱掉外面穿着的那件脏衣服,转头瞧见张谆定定地望着自己,伸手戳戳他的脸:“看什么呢?”

张谆伸出手把绿丫抱在怀里:“看我媳妇这么好看。”绿丫的脸微微红了,啐他一口:“你也这样油嘴滑舌,还我特别好看呢。”

“真的,你真的特别好看,绿丫,我从来没瞧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张谆在绿丫发间喃喃地说,绿丫能感到张谆鼻子里的气息喷到自己脖子上,那块脖子,变得特别特别地痒。绿丫转转脖子,张谆这才把绿丫放松一些:“嗯,绿丫,不如今天晚上,我们再试试?”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绿丫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轻声问张谆:“你不等春天了,不等韭菜炒蛋了?”张谆觉得自己的脸也红了,手往下把绿丫的手握住:“这个,我觉得,我比原来好一些。”

绿丫能感到丈夫的手心有汗出,轻声说:“你不是去问过吗?说你好好的,只要不想那件事就没事了,谆哥哥,我既嫁了你,就是你的人,我可以等,我才十七岁,你才十八,我们可以慢慢等。”

绿丫真好,张谆把妻子又搂紧些,在她耳边轻声说:“可我不想再等了,我现在,已经不再会想起了。”所以,今晚就再试试?绿丫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把脸在丈夫怀里埋紧一些,再不说话。

尝试是以张谆一泄如注告终,看着绿丫的眼,张谆又涌起无力感,不过这次比原来好一些,张谆在心里想,握紧绿丫的手,绿丫把头靠在张谆胳膊上,反握住他的手:“谆哥哥,嗯,你比前几次好很多了。”

张谆伸手把绿丫的下巴抬起来:“嗯,谁和你说的,是不是周嫂子?”绿丫一张脸又红了,手握成拳敲在他胸口:“你欺负我。”张谆把绿丫的手握住:“我也只能欺负欺负你了。”绿丫又捶他一下,这才收回了拳:“今儿我们从里面回来时,曾大嫂好好笑,问我,见了榛子现在在享福,会不会心里不舒服,你说,她问的话,好笑伐?”

“嗯,好笑!”张谆摸摸绿丫的脸,把她抱紧些:“她不明白你,所以才会这样问,你要真是个嫉妒别人享福的,就不会让我帮忙问了。”绿丫笑了,摸摸张谆的下巴,张谆下巴上已经开始在冒胡茬:“所以,谆哥哥你是明白我的,我决定了的事,什么人都不能改变。”张谆笑了,拍拍她的脑门:“我明白你,现在,睡觉吧,都不晓得什么时候了。”

绿丫乖乖点头,不一会儿张谆就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也许,自己不该这么急,或许再过段时间,再试,会更好些。张谆把怀中的绿丫抱紧,能在冬日拥妻而眠,多么舒服。

榛子再次回到京城是三天后,看着那熟悉的城门,榛子掀开帘子,原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来京城,可是现在对京城还是会留恋,不知道绿丫和兰花他们好不好,听说她们都成婚了,这是喜事。

廖老爷见甥女掀开车帘往外瞧,笑着说:“坐好,这京城的灰尘可大了。”

、第52章重逢

榛子吐一下舌把车帘拉好,对廖老爷撒娇地说:“舅舅,其实你不用来接我的。”廖老爷没有说话,手在窗棂处轻轻地敲着,榛子知道这是他心情很好的表现,故意哦了一声:“我晓得了,舅舅其实不是来接我,是想眉姨了。”廖老爷屈起手指往她头上敲了一下:“哪里学来的,取笑起你舅舅了。”

榛子嘻嘻一笑,又悄悄地把车帘掀起一条缝:“这京城,比济南可热闹多了。”廖老爷嗯了一声:“你若喜欢的话,就在这京城待着也成。”榛子奇怪地看向廖老爷:“舅舅,王大人不是在济南吗?”廖老爷没有说话眸色变深,榛子在心里想了想,这做官的人,被调取进京也是很平常的,如果这样的话,那舅舅也要进京了,可是济南才住了一年。

有小厮来到车前,声音极低地道:“老爷,陛下驾崩了。”驾崩了?廖老爷让马车停下,对榛子道:“你和你眉姨先回去,我去个地方。”榛子被小厮刚才说的话惊的说不出话来,听到廖老爷这话,只有点头,小厮已经牵来马,廖老爷翻身上马,飞快离开。

榛子把车帘放下,示意马车继续前行,刚走出不远,就听到皇城处传来凝重的钟声,这是向天下昭告,天子驾崩!所有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停下,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为天子举哀。

榛子这一行也不例外,当举哀过后重新上车,榛子心里想的竟是天子驾崩,新帝当立,例有大赦,那秀儿就会回来了。若说榛子的遗憾,那就是让秀儿跟了那两人去流放,而榛子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若是放在今日,或许榛子就可以为秀儿向舅舅求情,或许有法子让秀儿不去流放,从此得到自由。

天子驾崩,举国着孝。绿丫他们得到消息后,也换上孝服,往门上挂白布,家里有些摆设也要撤掉。绿丫刚把这些做好,曾大嫂就走过来,她发上也带了一根白布,有些不高兴地说:“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下,年也不能好好过,大年初一的庙会也没了,我还想着到时好好逛逛呢。”

绿丫嗯了一声:“横竖也遇不到几回,这年的庙会没了,还有以后的呢。”曾大嫂往绿丫脸上瞧瞧,哼了一声:“你倒会开解,不过呢,明年又有大赦了,也不晓得有些什么人又要回来了,赦免他们做什么,让他们在牢里做死。”

大赦?这是绿丫不知道的事情,她几乎是伸手去抓曾大嫂的手:“曾大嫂,这大赦是什么意思?”果然是没见识的,曾大嫂斜绿丫一眼才道:“你不知道?凡遇到立后、立太子、新帝登基这样普天同庆的事,例有大赦,除了十恶不赦的人,全都要赦免。”

十恶不赦绿丫是知道的,她急急在心里算,秀儿的罪还不在那十恶里面,她既没有忤逆更没有谋反,不过是被连坐而已,这么说,秀儿要回来了。要回来了,即便秀儿是要和屈家那两口子一起回来,但能回来,不用受苦,或许到那时候还能想法把秀儿从屈家带出来,绿丫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可惜这个消息,不能和曾大嫂分享,但可以告诉兰花。

想着绿丫就对曾大嫂说声谢,自己收拾收拾,就要去兰花家。曾大嫂瞧着绿丫这慌慌张张的离开,不由撇一下唇,这样慌张,难道他家也有要被赦免的人?还真瞧不出。

绿丫和张谆往原来住的地方也去过几次,这还是头一次单独去,绿丫也知道自己生的好,这街上难免有那不好的人,用手帕齐眉包了头,为了遮风沙,鼻子下面也用帕子包住,身上衣服也是旧的,沿着大街走,绝不往小巷去。

从南边到北边,平常总要半个时辰呢,绿丫心里有事,脚步飞快,等推开兰花家的门时,都已经气喘吁吁了。兰花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顺便做活,听到门响回头一瞧见是绿丫,上前扶了她一把:“出什么事了,你这匆忙的?”

绿丫把捂住口鼻的帕子解掉,倒杯茶给自己喝了这才喘过气来:“兰花姐,原来立一个皇帝,有大赦的,秀儿她可以回来了。”有大赦?兰花瞧瞧门上挂着的白布,皱眉问绿丫:“这确定吗?会不会没有,要是真能回来,那就太好了。”

绿丫对兰花不停点头:“有的有的,不是有个词叫十恶不赦吗?除了那十项罪名,别的都可以赦免,不然,等姐夫回来,你问问姐夫。姐夫可是在衙门里的。”兰花半信半疑,不过秀儿如果真能回来,那就太好了,这么好的姑娘,陪着那两个虎狼似的人一起受罪,一想起,兰花就忍不住流泪。

“我说兰花,你这哭什么?天子驾崩,我们也就哭两声,哪有真个哭的。”院门推开,老刘已经走进来,娶了媳妇的老刘现在觉得什么事都是顺顺当当的,只要再过些时候,兰花给自己生个孩子,那就再也没有求的。

老刘话音刚落,就瞧见绿丫站在那,急忙上前道:“哎呀,绿丫来了,我没瞧见,怠慢了。”说完老刘又觉得不对:“不能再叫绿丫了,你现在是舅舅的媳妇,该叫什么呢?”

兰花推老刘一把:“笨人就别学那些斯文的了,刚才绿丫过来和我说,说现在天子驾崩,新帝登基后会有大赦,你是在衙门里的,是不是会这样?”老刘点头:“按例是有的,哎,你不晓得,我们也怕有这样的,说是皇恩浩荡,可有些人,着实不该放出来,到时地方上又要紧一阵了。”

那看来就是实的,兰花和绿丫长出一口气,两人脸上都有笑容。老刘说完想起了:“去年流放的那三个,也在当赦之例,你放心,等旨意下来,我头一个就去查他们的名字。”

兰花点头,绿丫把眼角的泪擦掉,秀儿很快就可以回来了,或许用不了三四个月,回来了,就不要在和屈家那两人在一起了,那时什么都好了,再没有难过,只有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