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你没错。”青云看着她的眼神一瞬心慌愧疚起来,忙道:“我不是觉得你有错,是…是我不知道你从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怎样的过去,惹上了这些人…我希望你能脱离他们,不要再节外生枝。我没有别的意思…”
九生对他笑了笑,“我知道了。”
她拨开青云的手,转身离开。
青云想再说什么,却无从说起,她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和太特别的过去,闻人越是什么人,嵬度又是什么人,一个王爷一个天子,都和她有关系…她终究不适合再留在青山观…
长欢抱着九生闪身而出,九生在怀里抓了抓他的衣襟,“丹房,看看我师父和柳眉山有没有事。”
声音冷的像一地月色,长欢嘟囔道:“你倒是还担心别人。”却依旧依言溜到了丹房门前,抱着九生隐身在廊下的门梁柱之上,挑指弹破一点窗纱。
九生在那一点中看见丹房的侧榻上趴着一个人,赤|身|裸|背,长风正在布针通穴道。
“他怎么样了?”是闻人越的声音。九生微微挪目光就看见榻前的太师椅里坐着个人,只瞧见一晃一晃的脚,“会死吗?他现在可不能死,他死了你和我的人就都得饿死了,好歹活到我把他的家底儿掏完了。”
长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既知道,又何必气他,他本来也没几天了,这可倒好了一下子过去了,有事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九生抓着房梁往前倾了倾身子,看清榻上的人是柳眉山。
“是他不识抬举,拿着嵬度来和我作对。”闻人越冷笑道:“他以为他真的能护住九生?我说了这次九生非跟我回去不可,我本就没打算好好说话。”
长风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九生现在…”
“失忆了。”闻人越打断他道:“我知道,没关系只要她的眼睛能用就好,有没有记忆不重要。”
“你听我说完行不行?”长风持着明晃晃的银针扎下去,柳眉山死了一般毫无动静,他道:“她那双眼睛不是凡人该有的,不是好东西,她其实每用一次都会反噬她一分,且不说会给她招来百鬼噬身的后果,便是没有百鬼噬身只要她再用那脏眼看那些不该看的,迟早会废了。我使了一些法子封住她的记忆和那只脏眼,她如今是看不见脏东西的。”
“解开。”闻人越毫不犹豫道:“我只用一次。”
“你说的轻巧。”长风冷声道:“你知道解开会是什么后果吗?她会再次变成当初我救她时的样子,九死一生百鬼噬身,我好不容易才使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一句话就让我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闻人越停了脚,道:“替我看过绮罗之后她还是你的,你可以再次把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我只借用她一次。”他慢慢起身,走到榻前,看着昏迷的柳眉山也看着长风,“你不会舍得为了她让你的整个青山观陪葬吧?这青山观可是你毕生的心血,孰轻孰重你自己揣度。”
长风停了手指,“你非要如此吗?逝者已逝,就放过她让她入轮回吧,何必…”
“我死都不会放过她!”闻人越手指落在长风的肩膀上,一字一字道:“她以为死了就能逃离我吗?我死也不会放过她。”
长风的脊背发冷发僵,听他在背后道:“长风你知道我的手段,我不想与你为难并非不会与你为难,从明日起,我一日不见九生我就杀你门下子弟一人,就从你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弟子开始。”
长欢感觉到怀里人的身子紧了紧,低头看她白得发光的手指抓在房梁之上,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屋内。
那屋里静极了,她紧张极了。
然后屋里传来了一声极无奈极无奈的叹息声,是长风。那一声叹息叹的怀里人一个冷颤,叹的那手指收紧又慢慢松开,叹的她脸色惨白。
长欢便抱着她跃上屋脊,在冷冷清清的月色下落定,低声问她,“还要去哪里?”
她像是在想什么,茫茫然愣怔怔的抬头看他,“恩?”
那一眼看的长欢不是滋味,她是怎样厉害难对付的人啊,从遇到她开始她就没败过,没这样的…失魂落魄过。
如今她脸色惨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你打算怎么办?”长欢不忍看她这样,语调轻松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回了欢喜地抓了那个叫嵬度的凡人来,他若肯放人自然好,不放你就命我将那个什么闻人给吃了,当然我也不是白吃的,我帮你救人,你就…”
“不必了。”她说,“我师父已经有决断了。”
夜风吹乱她细细的发,她声音轻的像缕烟,“他们既然都觉得如此是最好的法子,那就不必再麻烦了,你放我下去,自己回欢喜地吧。”
“凡人一贯薄情寡义,你又何必自作多情的为了他们牺牲自己?”长欢又不解又发恼,“你没听长风小儿说的吗?你会被百鬼噬身,还会反噬,你死了没关系,我可怎么办?”
九生抬头对他笑了笑,“你帮我救救柳眉山,只要你救了他我立刻解开你的咒。”
长欢莫名的心里不舒服,“你傻不傻啊,为那些要把你交出去受罪的人去自投罗网,你想救人我们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啊,又不一定要你换。”
九生让他将自己放下,他不撒手,九生便抓着他的手臂道:“你不明白,就算我有千百种方法救人,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为什么啊?”长欢费解。
她抬起头来被月光晃的眯眼,“我没有记忆,忘记了所有,对我来说青山观就是我的一切,但凡今日有一人说要和我一起想办法救人,我百死也不会妥协,可是…没有。长欢,就算我想法子救了他们,这青山观我也不能再留下去了,他们会觉得不知道哪一日我会再次连累他们,而我…会非常非常介意他们曾经要舍弃我,我无法释怀,可我又无处可去…这里是我唯一的归处,当这里不能再留时,我就跟孤魂野鬼差不多了,既然那样,我不如现在听师父和师兄弟们的话,一人惹的麻烦就独立承担。”
她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很小气?”
长欢不知该如何答她,只觉得她有些可怜,“就算你不能留在这里,大不了你跟我去我那欢喜地,想做什么做什么且不更快活?”
九生望着他笑了,“多谢美意,但我不想当个妖怪,我想活得像个人。”
长欢还要再说什么,她握住手腕令道:“放我下去。”
长欢难以控制抱着她飞身而下,落在庭院里的瞬间丹房门推了开,长风看着庭院里的两人一愣。
九生在庭院对他一笑道:“师父不必去找我了,我回来了。”
守卫蜂拥而来,闻人越也闻声快步出来,也是一愣。
长风发愣,脸色变了变,“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九生道:“师父不必为难,这本就是我的事,不该牵累观中同门,不过是随他回一趟京城而已,实在不必如此的兴师动众。”
长风要张口,闻人越先笑道:“是了,不过是回去一趟而已,你们一个个的看的如此之重,你看人家九生自个儿都不在意。”
“这其实不单单是回京城,九生你要想清楚。”长风忍不住道。
九生低眉一笑,“师父既已决定舍小保观,又何必问上这样一句?”
长风的脸色白了白,抿了抿嘴,无话可说。他那一声叹息就是妥协了,他确实不想为了九生一人毁了他的青山观。
“师父的决断的应该的。”九生在庭中撩袍一跪,道:“师父救我性命,带我回观,师徒一场今日九生在这里谢过师父。”九生一叩首,再起身时毫无表情,对闻人越道:“我跟你回京,放了青山观中人。”
“放。”闻人越毫不犹豫道:“只要你跟我走,我什么都依你。只是…要先让你的师兄把嵬度给放了。”
九生看了长欢一眼,道:“你放了青云,他自会放人。”
“好。”闻人越喜上眉梢道:“那我们今日就动身回京。”
“今夜?”长风吃惊,“这么快?”
“我恨不能立即就回去。”闻人越道:“夜长梦多,趁着柳眉山没醒我们就走,也省的他再啰嗦。”
“快些好。”九生应的爽快,“等我办完最后一件事,现在就跟你走。”
长风惊讶的看九生。
闻人越连道两声好,吩咐道:“备马,我先和九生,长风连夜骑马回京,余下几个人去接嵬度,随后回京。”
九生伸手拉着长欢,越过他们便入了丹房,直到柳眉山昏迷的榻前。
长风和闻人越也跟了进来,就看着她在榻前垂眼瞧着柳眉山,对长欢道:“你现在救他,我现在解开你的咒。”
长欢将眉头锁紧,“你真要走?”
九生问他,“你不用元丹也可以救他吧?”
“自然可以,我当初是为了让你帮我才故意说只有元丹可以救他。”长欢挥袖露出一只细白的手,轻轻覆在柳眉山的背上,“啪”的一掌拍下。
只见黑光一闪,他五指收拢,指尖一捻一簇幽蓝的狐火在指尖荜拨燃起,他轻轻一吹,一缕青烟般的散了。
榻上的柳眉山闷哼了一声。
九生忙,只见他背上的黑手印已消,满脸的冷汗却是没有醒,“已经好了吗?”
“当然没有。”长欢道:“狐火已取出,剩下的长风小儿就可以医治了,拿些药丸丹药什么的养着就行。”
长风过来,替柳眉山把了把脉,“果然消了。”
“那就好。”九生松出一口气,从怀中摸出匕首极快的在结咒印的手腕一滑,红血黑血顺腕而下。
长欢略吃惊,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只见那腕上一圈的黑线印正随着九生腕上的黑血流出一点点的消失…
九生掏出一张黄纸符就着黑血在符上快速的写下——解字,合掌在眼前,手指一错的燃在掌心里,“解。”
那幽幽绿火嘭得燃起,在她掌心里一点点燃成灰烬,长欢听她淡笑道:“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长欢低眼瞧着自己白白净净的手腕,莫名的,有些发堵。
九生忽然伸手抱了他一下,“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以后好好当你的狐仙娘娘。”松开他,对他笑道:“我走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柳眉山对长风道:“柳眉山就拜托师父交给师兄弟们好生照顾。”又对闻人越道:“走吧。”
转身便走。
她走的毫不迟疑,长风追了两步忙道:“你不和青云道声别?”
她在庭外站住,也没回头,“不必了,这就走吧。”
“我越发的喜欢你这性格了。”闻人越跨门而出,一手拉着长风道:“我们走吧,早些回京,你解开她的记忆和眼睛,就可以回来了。”
九生朝牵着马的守卫去,长欢忽然追了出来,拉住了她的手将一物塞在她的掌心里,“什么?”
她低头去看,竟是一枚小小的白骨哨。
“你要是后悔了想回来当我的小娘子就吹它,相公我会踏云驾雾的去接你回来。”长欢道:“记着吹啊。”
九生攥在掌心里笑了笑,“好,我记着了。”
她步下那一阶阶石梯,每一阶她都清扫过,这月色真美,踏的一地流华。她在石阶之下,翻身上马,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月色下的青山观,忽然想起第一次长风领着她站在那庭院里,对围了一圈的子弟们说,她叫九生,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师妹了,你们不可欺负她。
“要再去道道别?”闻人越在身侧勒马问道。
九生调转马头,扬鞭道:“不必了。”
※、第105章 一百五
一骑直入京城,是在到城门口的那日下了雪,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城墙,城门口有人在等他们。
远远的冲他们挥手喊:“师父!”
闻人越看了一眼长风,长风耸肩道:“还不让我飞书通知我徒儿来见我一面啊?”
徒弟?九生打马随着他们到城门前,有人先一步到她马下,哑哑的喊她一声,“九生!”
九生勒马看马下的人,白生生的脸,黑漆漆的眼,眼尾一点点发红,在雪天下仰头看她,清秀的像个姑娘。
“你还记得他吗?”闻人越鞭子点了点那人问九生。
九生微微蹙眉,那人便在马上有些红了眼睛,“你当真…连我都不认得了?”
九生想了想,困惑问道:“你是?我以前…认识你吗?”
那人的一双眼睛便在雪天里红了,连带着鼻头都红了,他说:“我是宋芳州啊,九生再好好想想,总该想起来一点点我…”
一个小道姑模样的姑娘来扶他,温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她都忘记了,和你当初一样都不记得了,你不要难过,不然又该犯头疼了。”
宋芳州不甘心,拉着那道姑给九生看,“她呢?你还记得她吗?她叫归寒,以前我们一直在一块儿。”
九生蹙眉看了一眼归寒,叹气道:“抱歉,也许从前我们很熟,但我如今不记得了。”又转头问闻人越,“你不是赶时间吗?”
闻人越便笑道:“我原想给点时间让你们叙叙旧…”
“我不记得有什么旧可叙了。”九生道:“我们走吧。”
“好。”闻人越极为满意的率先打马入城。
长风忙道:“我要跟我徒弟叙叙旧,你们先走吧!”
闻人越也不知听没听见。
九生对马下两人略一拱手,策马而去。
卷的一蓬雪花飞了他满面,“九生!”宋芳州想追却被归寒拉了住。
归寒道:“她如今什么也不记得了,你追去也没用,等她记起来时我们再去看她。”
“会吗?她会再记起来吗?”他红着眼睛茫茫然回过头来,看归寒又看长风。
长风望着九生的背影叹息道:“记起来又不是什么好事。”
九生跟着闻人越一路打马过长街,在王府停下。又跟着他入王府,脚步不停的竟是去了冰窖中。
他带九生入冰窖,在冰床上的一具尸体前停下。
是个女人,眉眼安然的闭着,眉睫上生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你还记得她吗?”闻人越问九生,“绮罗。”
九生摇头,不想浪费时间的问:“你让我帮你做什么?”
闻人越伸手轻轻的抹掉绮罗眉上的薄霜,“你帮我把她的灵魂找出来,困在这里。”
“困在这里?”九生不明白。
闻人越望着紧闭双眼的绮罗,眼神里满是笑意,“我听说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法子,先帝九微曾经就是死而复生,你只需要帮我困住她的魂魄,等我找出那种法子让她魂魄归体便好。”
起死回生?死而复生?九生从未听过这样的法子,只觉得滑稽之极,却只是问道:“她死了几日了?”
闻人越望九生,“十日。”
“人死七日之后魂魄必会归地府,已经十日了,怕是她的灵魂已经不在此处了。”九生道。
“不会。”闻人越笃定道:“这里还有她放不下的人,她是不会离开的。”
九生看了闻人越一眼,他苦笑一声道:“不是我,那个人不是我。”
不是他,从来不是他。
闻人越轻轻抚着绮罗的脸,道:“那个人叫纪淮雨,你可还记得?”
纪淮雨?
九生微微皱眉想了想,道:“我不记得了。”
闻人越展眉笑了,“多好,爱恨情仇全数不记得了,曾经你那样恨得人你都不记得了。”转过头来看九生,“不过马上你就要记起来了。”
闻人越笑的她不舒服,便道:“等师父来了,解开我的封印我再来。”要走,闻人越却一把拉住了她。
“趁着这会儿功夫,我带你去故地重游。”拉着九生便往外走。
“去哪里?”九生挣扎开他的手。
闻人越却反手拦住她的肩往外推,“自然是你曾经记忆深刻的地方。”
竟是到了一座宅子前,宅子上的黑匾额写着——柳府。
“这里…”九生蹙眉。
闻人越拽着她的手往府门里走,看门的小厮不敢拦,苏伯匆匆忙忙的迎出来,看到九生就呆了住,“小姐…九生小姐?”
九生站在那门内的廊牙下有些烦躁,她脑壳子里一抽一抽的发疼,她心底里一阵一阵的抵触,她不想进去,不想听人再叫她的名字。
苏伯却忽然噗通跪在眼前,老泪纵横道:“小姐总算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五爷呢?”
“你们五爷过几日就会回来了。”闻人越拦着她的肩膀强推她往前走,从游廊走过,一直走到垂花门,门内是假山,假山上种着青青的苔藓,再往里是蜿蜒的回廊,回廊下乌金的架子养着绿色的鹦鹉。
九生走过去,那鹦鹉便扑棱着翅膀叫道:“九生,小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