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劲上来,九生开始发昏,浑身发软,眼前的他都有些模糊,被他握着的手指软绵绵的无一分气力,险些支撑不住的往后倒去。
他伸手轻轻的抱住了九生,柔柔的抚摸她黑沉沉的发,声音像是催眠的咒语,慢慢道:“九生,你能不能原谅我?这是最后一次,我发誓,只要让我的母亲重生之后我会好好待你,只要你能原谅我,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九生意识清醒,只昏昏欲睡,身上没有半分气力,靠在他身上梦呓一般道:“我不是绮罗,任你利用牺牲…”
之后再没有一丝的力气,闭上了眼睛。
她只听到纪淮雨摸着她的发道:“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迷迷糊糊中,纪淮雨为她裹上厚重的大氅,抱着她往外走,她听到细细的风声,卷着凉冰冰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皮上,凉的她一颤。
纪淮雨便伸手把她往怀里拥了拥,“你在这里太不安全了,我们换个地方。”
去哪儿?他是怕闻人越和柳眉山再找来要人要带她转移吗?
九生心里有些急,想睁开眼却费力的很。
是被抱着要上马车时,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万分的熟悉,从远远的风雪中传来,略带沙哑的倦意。
“纪大人,我来只为找纪淮雨,不想与你争执。”
是柳眉山,是他。
九生费力的挣开眼睛,从眼前细狐绒的兜帽缝隙中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雪色中,远远站在纪府门前的柳眉山,他裹着重黑的披风,扶着归寒微微咳着。
纪淮雨也是一顿,望那边看了一眼,就瞧见自己的父亲纪子卿脸色铁青的嘲讽道:“我如今该叫你柳五爷了吧?你可真是本事,堂堂纪家长子居然做了个最下贱的商人!倒是还有脸到我门前来!”
“纪大人。”柳眉山冷淡的开口道:“我在十二岁那年就已经和你断绝了父子关系,剔出了宗族,祠堂里的那一百零八鞭还是纪大人亲自动的手,你忘了吗?我如今姓柳,并非纪。”
纪子卿忽然大怒的伸手抽过去,却被归寒一把抓了住。
“我说你这老头子怎么回事?我们五爷早就说了是来找人的,你横加阻拦又冷嘲热讽的还敢动手打人了,你当王法是你家的啊?”归寒一把甩开他。
纪子卿一介文弱书生被归寒甩的一踉跄,险险的被下人扶住,火气登时上头,指着柳眉山连说了三个好,咬牙切齿道:“很好,你姓柳,也不怕丢尽了你母亲的脸!作贱了你母亲的姓氏!”
“少提我娘!”柳眉山抓着胸口的依旧猛的咳了两声,嘴唇发青道:“你不配。”
九生是鲜少见到这样的柳眉山,一句话都能让他失态。
纪淮雨却笑了,低头对她道:“柳哥哥对你真是情真意切啊,为了你居然肯回这纪府门前,当初他从祠堂半死不活的走出来可是发过毒誓的,这辈子除非天塌地陷,洪水滔天将纪家人淹了埋了夷为平地,不然永世不踏进纪家半步,不见纪子卿一面,不然他就夜死街头,魂飞魄散。”
九生看着茫茫大雪中快要站立不住的柳眉山,纪子卿发了怒红了眼的骂道:“我纪子卿上辈子作孽养出你这样的畜生,你既有本事自请剔出宗族断绝关系,今日就不要求到我门前!你不是发誓再与我见面踏进我这门槛半步就立即死于街头吗?”
“闭嘴!你这老头子…”归寒恼了,刚要还嘴。
柳眉山拉了拉她,险些站不稳。
“五爷!”归寒忙扶紧他。
就听他虚弱的道:“别跟他废话,等苏伯找了阿越来,就进府找九生,我撑不了多久。”
“好。”归寒怒瞪了纪子卿一眼,低声道:“不如我和嵬度冲进去找人算了,还用在这里听这些!”
“不行。”柳眉山脑子里柳珠儿的叫嚣越来越重,他摇了摇脑袋道:“九生有心不让嵬度插手一定有她的意思,不能带嵬度来。”
归寒虽不太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
大雪中,他在高大的府门前,抬头望了一眼那鎏金的“纪府”二字,脸色极难看的笑了,“纪大人,听说今日是你夫人的生辰之日,府中喜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日后是我娘的生辰之日?若不是她当日成全你和那位高贵的杜家大小姐,今日你怕是无法如此风光了吧?”
“闭嘴!”纪子卿脸色一变,怒道:“来人啊,将这下贱的商人给我赶走!”
九生软绵绵的挣了挣身子,纪淮雨搂紧她道:“你担心什么,纪大人当初骂的可比如今难听多了,他都受得住。”抱着她上了马车,伸手拉上了车帘,将柳眉山从她眼前隔开。
却是不行车,只坐在车里抱着她道:“不急,我们来打赌看看王爷会不会来,今日他能不能进这纪府的门。”
这话让九生想起了绮罗。
他们就在车中等着,听着街外偶尔路过的行人私语窃窃,听着纪子卿气极了的破口大骂。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生听到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过去。
“苏伯!”归寒急道:“你可算回来了!”又是一顿,看着他身后空无一人,“王爷呢?”
柳眉山的一双眉头蹙了紧。
苏伯近前在他耳边低低道:“王爷说他不方便,不能来,让五爷自己想法子…”
不方便。
柳眉山忽然闷咳起来。
归寒急喊了两声“五爷”,柳眉山抓着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别让嵬度乱来,再用那法子克制住柳珠儿让我再清醒半日,半日就好,我来处理。”两眼一黑的昏了过去。
归寒低低骂了一句,“娘的!你真不要命了!”矮身将柳眉山抗在了肩膀上,吩咐苏伯让马车过来,又回头一指惊讶的纪子卿道:“你们纪家除了纪慧心没一个好东西,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见纪子卿要发怒,她又道:“你不必冲我发火,我只是在提醒你,你,你府中的人做了多少害人事你比我清楚,因果报应,迟早的事。”
纪子卿一愣,她已扛着柳眉山上了马车。
马车从九生的马车旁急急驶过,九生听着那车声远了,纪淮雨才道:“走吧。”
车夫扬鞭策马。
纪淮雨拢了拢她的发,“没想到王爷竟是真的对绮罗有些心思的…”蹙着眉想什么,喃喃道:“可他只见过绮罗一面为什么会喜欢绮罗?”
他想不明白,却是知道自己这次的取舍对了,只要王爷对绮罗是有些喜爱的,肯听绮罗说话,那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比如这次,不管是不是绮罗派上了用场,王爷终是没有再插手,这就很好。
他低头看九生,正对上九生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愣,“你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纪淮雨低下头,听见九生虚软的道:“你会逼死绮罗。”
“怎么会?”纪淮雨轻声笑了,“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是我的利剑,我怎会舍得逼死她?”
九生便昏昏沉沉的闭上眼不讲话了。
她睡了零零碎碎的一觉,这一觉让她浑身酸软,像是陷在松软的流沙中,动弹不得,不断下陷。
她昏昏沉沉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在梦中,有人站在她的榻边,低头看着她,叫她,“贱人贱人,你乖乖从了我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你…”
她猛地睁开眼就看到李从善浑身是血的站在她眼前,她想往后躲,身后忽有声音哑哑道:“蜜娘开开门,让我们进去躲一躲…”
她一回头就对上了大娘黑洞洞的眼睛,她浑身在流血,眼睛里也在流血,张开的嘴中血淋淋的吐着血沫。
九生惊出一身冷汗,拼命的一把掐在自己掌心,狠的指甲陷进皮肉里,疼的一个冷颤醒了过来。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哎?”了一声,低低问她:“小美人怎么了?做噩梦了?莫怕莫怕,哥哥搂着。”
一瞬之间九生陡然睁开眼睛,只看见杜行山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咧着紫红的嘴往她脸前凑。
她猛地侧开脸,想推他滚开,却只软绵绵的推了推他,毫无力气,心里一寒便知药效还没过,但是勉强能动。
“小美人这手可真软。”杜行山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笑嘻嘻的挨身过来伸手揽她的腰道:“这身上也一样的软…”
胸口恶心一阵阵翻涌,李从善的脸飘在眼前,九生在一瞬之间战栗起来,伸手去摸贴身的匕首。
杜行山的肩膀便被人抓了住,“表舅急什么,等到明日你生辰大喜时这人就是你的了。”
纪淮雨将杜行山拉开,杜行山恋恋不舍的抓着九生软绵绵的手指,埋怨道:“你说你也是,今日送我就得了,何必要这样苦苦折磨我一日呢?”
纪淮雨拉开他的手,发现九生的手颤的厉害,低头看了她一眼,对杜行山笑道:“这是送给表舅的生辰贺礼自然要等到明日正日子了再送才有意义。”
杜行山这才忍下,嗅了嗅摸过九生细腰的手指,嘿嘿笑道:“那明日入夜后,我可就直接过来了啊?到时候你可别舍不得。”
“怎会。”纪淮雨看着九生,她脸色白的不像话,颤的不像话,手心里全是密密的冷汗。
叫来小夏送走杜行山,纪淮雨坐在榻前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怎么抖成这样?”轻轻抱了抱她道:“你别怕,我不会让他真碰你的,明日我让小夏守在这房中,他进来后小夏就动手杀了他,你不会有事。”
九生盯着纪淮雨,死死攥着匕首的手指又一点点送了开,松开咬出血印的嘴唇道:“我亲自来。”
纪淮雨一愣。
九生闭着眼缓出一口气道:“你母亲要用那个身子就不能伤了身子,你找些迷药下在酒中,明日我让他喝了那酒,等他不省人事的时候你再进来用沾了水的纸遮住他的口鼻,闷死他,这样就可以不伤身子让他断气。”
纪淮雨望着她,是在心底里抽了一口冷气,“九生,你才是最可怕的。”
九生睁开眼,手心里攥了一把潮潮热热的不知是汗是血,却是慢慢笑道:“我该感谢你,推我到绝境让我真真正正的狠下心来。”
※、第70章 七十
窗外的细雪吹进来,落地成珠。
纪淮雨低头细细的摸她的眼睛,“恨着我也是好的,你就恨我一辈子吧。”
九生微微偏头躲开,不想再同他废话,直接道:“你要去接柳眉山过来。”
“恩?”他不解。
“明晚杜行山的魂魄一离开身体,你母亲就得附身上去,免得再被杜行山或者别的游魂占去。”九生道:“最好是,明晚动手前柳眉山就在,不要耽搁一点时间。”
纪淮雨蹙眉想了想。
九生望着他笑了,“你如今还担心我会不配合你的计划?”
“不。”纪淮雨对她笑道:“我不是担心你,而是担心柳哥哥,他比我想象中还要在意你,他又那样聪明,我怕带他来后,瞒不住他你在这里,他若是知道你在此做饵,引诱杜行山,一定会杀了我的。”他略略沉思,“绮罗不在,我又无法近得他的身撸他过来,用药也不行…”
“这好办。”九生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望定他问:“你若肯信我一次,我能带他过来。”
纪淮雨眉头未松的看她,她那双眼睛猫儿一眼的瞧着他,让他看不透她,“你有什么法子?”他只先问她的主意。
九生道:“你不是要娶我吗?那就和我一起去和他说,只要让我跟他说,并非你抓了我,而是我想留在你这儿,我喜欢你,然后请他过来喝杯酒商议亲事,就好了。”
他望着九生的眼睛出神,只听她润红的嘴唇轻轻柔柔的说着,“到时你要下药,还是要小夏绑了他,都可以。”
他情难自控的摸了摸她的嘴唇,看她脸色一僵,便慢慢的收回了手,笑道:“你这样的听话配合,让我难以信任…总觉得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说过了,我只想尽快的让你母亲离开柳眉山,不要再折磨他。”九生冷冷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另想法子,你也可以直接告诉她我在这里引他过来,但那他一定会有所准备而来,别说来了拿下他,只怕他会直接将你这里给掀了。”
“所以我才不敢轻举妄动。”纪淮雨不否认,绮罗不在,若是他带嵬度来,那就更麻烦了,最好趁着现在他们还未知晓绮罗已不在就尽快动手。
不该让绮罗走的那样早…
他只是略一思虑便道:“如今,我也只能听你的了。”轻轻握住了九生的手,看着她的眉眼,低下身来对她笑,“我如今是有些后悔当初放弃你那么早,你是这样的,有用。我是这么的喜欢你。”
他对九生笑,笑的如沐春风,温情脉脉,“你先睡会儿,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柳府。”伸手替她拉好锦被,吩咐小夏看好她,便退出了房间。
九生看着他关好房门,松开了身子闭眼陷在重重锦被之中,左手的掌心里一层血汗,有个声音在她耳侧,飘飘忽忽的道:“恨啊,杀了他,快杀了他…”
她猛地睁眼侧头,什么都没有。
那一夜她几乎未睡,不敢睡,怕一闭眼李从善,大娘…那些影子又晃在眼前。
是直到天际大亮时,小丫鬟送来了干净的衣服,侍候九生换了衣服,梳洗好,纪淮雨才进来。
望着半倚在榻上的九生,笑着走过去,揽着她的腰扶她站起身,取了大氅给她裹上,问道:“可以走吗?”
九生动了动四肢,是比昨日要好一些,可以走动,只是软绵绵的没有气力,靠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可以…”
纪淮雨弯腰将她抱起,笑着望她,“你省些力气,到了柳府可别露了马脚给柳哥哥瞧出来。”
抱着她出了房门,一路上了马车。
雪竟是停了,九生看到白茫茫的一片雪色压屋檐,是她不认识的地方。
“小心着凉了。”纪淮雨拉上车帘,拥她坐在车内,吩咐行车。
一路之上九生只闭目养神,听到车夫轻快的说了一声:“到了。”心里猛地一颤。
到了。她在袖子里握了握手指,抓紧掌心里的小信笺,让自己安定下来。
纪淮雨已跳下了车,伸手抱她下车。
刚刚站定,苏伯便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看到她犹自喘息道:“小姐你没事吧?五爷很担心你。”
那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慌乱起来。
九生只轻轻说了一句,“没事。”
便是纪淮雨道:“柳哥哥呢?我今日是特地带九生来给柳哥哥赔罪的,这几日九生在我那里,害他为九生担心,是我考虑不周了,由着九生任性没有来告诉柳哥哥一声。”
苏伯看他一眼,又看九生一眼,直接请他们进府,在大厅等着。又慌慌张张的去禀报了柳眉山。
刚到厢房门前就瞧见归寒端了刚换过药的带血纱布出了来,忙迎过去问道:“五爷醒了吗?”
归寒一脸疲惫,“没,让他再昏迷会儿吧,他身子快撑不住了。”
苏伯急的往厢房看了一眼,“不行,这会儿五爷不能再不醒了。”一咬牙道:“还用那个法子先让五爷醒一下吧。”抬步就往房中走。
“什么紧要的事情非要如此?”归寒拉住苏伯,“不能等等吗?这再来一次他现在的身子很难恢复啊。”
“九生小姐回来了,和纪淮雨一起。”苏伯道。
“什么?!”归寒惊道:“和那个混蛋一起回来的?好啊,好的很!他既然亲自送上门了,不用让五爷醒,我亲自收拾了他!”要走又被苏伯拉了住。
苏伯道:“怕是没那么简单,看九生小姐的样子…倒像是甘愿和他在一起的…”
“怎么可能!”归寒道:“一定是姓纪那混蛋小子威胁了九生。”
苏伯摇头又叹气,道:“我也不明白,五爷既然千万嘱咐了一定要等他醒来亲自处理,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苏伯进去看着昏迷在榻上脸色惨白如死,发梦一般挣扎的柳眉山也是心疼的要命,柳眉山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苏伯最是清楚,如果现在不让他醒来自己处理,出了事他必定悔恨一生。
便是咬牙拿起了床边的错金小刀,叹气道:“五爷,你忍一忍。”
这院子里的雪刚刚扫过,上面霜一样结了一层冰寒。
九生坐在椅子里靠着纪淮雨的手臂看院子里的冰霜发呆,嵬度呢?她特别想见一见嵬度,又怕他来了冲动。
有小丫鬟进来上茶。
“嵬度呢?”九生问。
小丫鬟低着头道:“嵬度少爷昨个儿就去了王府,一直没回来。”
九生一愣,为这句话,也为着声音,她动了动眼睛看向了小丫鬟,这小丫鬟好面熟…
“纪少爷请用茶。”她轻灵灵的开口,将茶放在纪淮雨的手边,低眉顺眼轻轻道:“纪少爷可还记得奴婢?”
九生心头一动,是她…竟然是玉音,十年未见她消瘦而憔悴,比小时候差了许多,若不是她的声音,九生险些认不出来。
竟是在这时候见到了…
纪淮雨闻言抬眼望了她一下,略一思索,“你…是那个要找宋小少爷的丫鬟?”
“是,正是奴婢。”玉音低眉一笑,“难得纪少爷还记得奴婢。”
纪淮雨“哦”了一声,笑道:“并非我记性好,而是你那时说起了宋小少爷的母亲,给我留下了印象。”
玉音要再开口,九生先道:“玉音,你还记得我吗?”
玉音没抬头,似乎是不敢看她,只是道:“九生…小姐自然是记得的。”
“你过来。”九生道。
玉音却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