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宁缓和了情绪后,忍不住问:“你确定回去不会被发现?”
安拾锦皱眉:“你又多管闲事。”
他愣了一下,表情也跟着僵住,再也没有说话。
安拾锦从窗户上飞回卧室后,快速洗了个澡,直接钻被子里睡觉去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场景明明是灵犀谷后山的大片竹林,可那个斜倚在翠竹下温文如水清雅卓绝的白衣男子却是个极其陌生的族人。他穿着一身白净长衫,长长的黑发高高竖起,眉目浓淡相宜,毫无锋锐之气。看见她走近,他嘴角噙上爽朗的笑,笑容明晃晃的,有点像冬日的暖阳。
一声轻叹轻抚过拾锦的耳畔:“小拾,你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酒吧这样的夜场,我就不说。”
梦到此处,戛然而止。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睁开眼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头天夜里忘了拉窗帘,扑面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半眯了好一会儿才得以适应。回想起半夜做的那个梦,她只觉得稀奇,同样的一句话,陆湛宁说出来的时候就和平常语句没什么两样,可换成梦中那个人说出口,却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充斥着愈演愈烈的悲痛,眼睛涩涩的,差点就没出息地哭出来。
安拾锦甩了甩头,前段时间睡眠质量下降,现在好不容易恢复正常了又开始做胡乱梦,纷纷扰扰的,做人的烦恼可真多。
自从上次说错话得罪了莫尤,安拾锦每次使用琉璃珠唤他出来,他都对她爱理不理的。安拾锦有点生气,老人家的脾气见长,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这天,她拿着一把无意间在家里看到的破旧折扇,指着扇面上那四个被磨了色泽的黑色大字说:“爷爷你看,难-得-糊-涂。”
莫尤怔了怔,眸色转深。
安拾锦一副谆谆教导的神态继续说:“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爷爷,我说错了话让你心里不痛快,你就不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装装糊涂,别把它放在心里吗?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可你最近所表现出的行为也实在不够大度。”
被孙女直言不讳的话语再次驳了面子,要是换成以前,莫尤恐怕又要黑着老脸心里气结了。可这回,他不但没被噎到,而且还似乎像是松了一口气。
莫尤睨着安拾锦,神色如常地说:“小拾,难得糊涂可不是这么用的。”
见他终于肯和自己说话,安拾锦嘴角随即咧开:“那怎么用?”
莫尤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以后你就会明白。”
她神情恹恹地低下头去,怎么一个个都学会了卖关子?
在寻找有缘人的这件事上,安拾锦任重而道远。为了能够早日回到灵犀谷,她选择了一个最笨的办法,每天跑到大街小巷四处乱逛碰运气。
夏天的太阳还真是烈啊,她打着伞寻了三天,倒是看到了不少长相顺眼的年轻男人,可是每次上前搭讪,对方大多表现得冷漠疏离,抑或皱着眉头骂她是神经病。热情洋溢的只占少数,只不过一使用读心术就暴露出本性了,什么龌龊下/流的想法都有,更有甚者,直接胆大包天地露出猥琐且耐人寻味的笑容,伸出恶心的爪子要去抚摸她的脸。
人类可真是千奇百怪,安拾锦终于被磨去了耐心,索性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了。
她唉声叹气地对着莫尤抱怨:“顺眼、顺心又顺手的男人一点都不好找。”
莫尤不置可否:“那是因为你没用心,你只不过把它当成了一个任务,完成了好交差。”他难得严肃起来:“小拾,顺不顺都是表象,你是要找一个强行霸占你心里一块角落的人,他必须爱你,而你也必须爱他。”
“怎样才算是爱?”
莫尤将目光飘向远方:“就像我和你奶奶一样,爱情就像是褪色的日历,虽然会泛黄,但记载了很多回忆,和她在一起,你会时不时地想起来回味一番。那种滋味,很甜。”
安拾锦把双膝埋在胸前,泪光幢幢:“爷爷,我想奶奶了。还有阿爹和阿娘,他们什么时候才舍得回来?别到时候我找到相公了他们连婚宴都赶不回来参加。”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低头盯着地板,样子可怜兮兮的。
莫尤沉默半会,方才幽幽宽慰道:“快了,你们很快就可以见面。”
安拾锦默不作声,如果真的可以见面是否就是这里常说的奇迹?
高考放榜的日子终于等到了,安拾锦如愿以偿地超过了C大的录取分数线。安澜很高兴,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按理说,喜事临门本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可没成想,没过两天医院里就接收了一位身份特殊的病人,那人正是安澜的母亲——安老太太。
第8章 chapter8
安老太太因感冒引发急性肺炎住进了仁爱医院,安澜得知情况后,趁午休的时候过去探望她。当时VIP病房里除了儿媳叶知秋,还有大女儿安湄在。安湄一看见安澜就皱眉不悦地开口说:“你来做什么?”
正挂着吊水的安老太太怒瞪了安湄一眼,抬起一只手开心地把安澜迎到床边,握着她的手说:“是安涛告诉你的吧?这孩子也真是的,我都跟他说了不要来这家医院,他非得把我送来,现在又自作主张把我住院的事告诉你,回头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他。”
叶知秋边削着苹果边笑:“妈,您可别怪我替安涛喊委屈,他把安澜叫来不是想让您高兴嘛!”
安老太太背靠着枕头静静地看着安澜,慈爱的目光在女儿温婉的眉眼上流连,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最后却仅仅吐了一句出来:“咱娘儿俩又有好久没见了。”
安澜点头:“快一个月了。”
安湄听闻后忍不住惊叫:“一个月?妈,原来你们都瞒着爸私底下和她见面!”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安老太太迅速变了脸色:“安湄,安澜是安涛的妹妹,是我的女儿,我们和她见面还需要你爸同意吗?”
“可您别忘了,她已经被爸赶出家门,当初是她自愿和我们家断绝关系的!”安湄看着安澜冷笑:“我要是你,宁愿跳进护城河里淹死,也没脸出现在爸妈面前!怎么,杨青云死了这么多年,你带着女儿过不下去了又开始和妈打亲情牌想要回来?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安家不欢迎你!”
“混账!这是你一个做姐姐的应当说的话吗?”老太太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叶知秋赶紧放下削皮刀和刚削好的苹果,上前安抚。她转过头,风韵犹存的脸上难掩厉色:“大姐,妈还病着,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安湄愤恨地抱臂扭过头去。
安澜站起身,面向她:“大姐…”
“别叫我大姐,我可消受不起!”安湄口气不屑地打断。
安澜深吸一口气,极力镇定住:“青云是不在了,可我和小拾这些年过得很好,我没指望你们愿意欢迎我回家,我也没指望爸妈能原谅我当年一时冲动所犯下的错。妈心疼我,可我却无法原谅自己。我只是来看看妈,你让我和妈说说话,说完了我就走。”
“哟,你还真清高啊!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早干嘛去了?是谁当年要死要活地非要嫁给杨青云那个短命鬼的?”
“大姐,死者为大,请你说话放尊重些!青云是去得早,可是如果重来一回,我还是会选择嫁给他!”
病房的大门恰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安老爷子听到这番话后怒极反笑:“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父母的养育之恩在你眼底究竟算什么?一次还不够,你还想来第二次,真不愧是我安国栋的好女儿,真好…”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抬手:“什么都别说了,你走吧。”
“我…”
安老爷子神情一凛:“还需要我说第二遍吗?”
安老太太急得又开始咳嗽:“老头子…”
安澜看着安老爷子留给她的冷漠背影,声音微微有些不可抑制的颤抖:“好,我这就走。妈,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随时叫护士。”
自二十多年前离开家时起便在外为生活打拼,虽然时常会到安家附近专门挑着父亲回家的时间在隐蔽处蹲点,可是他发怒时的威严对于安澜来说却已模糊了太久。记忆中,那个总喜欢拍她头的父亲最爱在老友面前夸赞自己的小女儿有多聪慧能干,犹记得当年她考上护士执照的时候,几位伯伯来家里喝茶,他把她叫到跟前来,满脸骄傲地说:“我们家澜澜现在是白衣天使!”她现在身着一套素雅大方的白色护士服,可她敬重的父亲却再也不会流露出欣慰和赞赏的目光。
安湄冷哼一声:“得了吧,谁知道你们医院的护士是不是都跟你一个德行,妈这儿有我和知秋守着,你一个外人就甭瞎操心了!”
“安湄,你给我闭嘴!”安老太太刚训斥完安湄,一扭头却看到安澜径直奔出了病房。她不由得捂着胸口满脸心痛:“老头子,你这是又何必呢!”
安拾锦从安澜下班回来时就感觉到她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不但如此,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在厨房里做晚饭,要不是安拾锦刚巧进来喝止,恐怕她的左手食指早已皮开肉绽。
通常情况下,安拾锦是不会轻易使用读心术的,毕竟心事也属于**的一个范畴,没有经过别人允许而去随意偷窥实在不属于大丈夫行径。不过,莫尤说过,人心叵测,只要自己没有害人之心,偶尔使用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私自探查安澜的心事,安拾锦一时间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到她。
二十五年前,安澜还只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护士,杨青云的母亲突发脑溢血,在医院做完手术后颅内压始终没有控制下来,人也一直昏迷不醒。安澜负责严密观察她的病情变化,每天给杨老太太量体温测血压保持呼吸道通畅。与英俊孝顺的杨青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久而久之就萌生了某种异样的情愫。
后来,杨老太太还是没能挺过这一关,颅内压不断升高引起脑疝,她就那样去了。母亲是杨青云唯一的亲人,在他最伤心颓靡的那段日子里,安澜充当了解花语的角色,主动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用自己一点一滴的执着深深打动了一个男人的心。
爱情从来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就算安澜能够预知杨青云终归会在38岁那年死于车祸,她也会拼尽全力去和他在一起。对于她而言,他给她的12年鸾凤和鸣足以胜过朝朝暮暮。
安拾锦默默听着安澜的心在汩汩淌血,她对父母有愧,她过得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如意,她其实是个可怜的女人。
填报完志愿那天,宋光吟又在校道上拦住她,他笑得十分得意:“拾锦,我过了本科线了哦,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幸运呢,刚好低分飘过。”
安拾锦正在思考问题,并没有听进去。
宋光吟皱了皱眉,松开一只握着车把的手,伸出去推她肩膀:“你都不替我高兴啊,我查到分数后第一时间就想要告诉你,可你没有手机,我又连你家的座机号都不知道。哎,你买手机了吗?快把手机号告诉我。”
安拾锦被他这么一推瞬间回过神来,听他不带停歇地说完这番话后,愣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说:“我没钱,买不起手机。”
宋光吟有些尴尬,极不好意思地抓了抓根根分明的短发,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新手机递过去:“我把我的给你。”
安拾锦没有接,奇怪地瞄了他一眼,摇摇头说:“要不是你一直都在向我献殷勤,我一定会以为你现在送我手机是非奸即盗。”
刷的一下宋光吟的脸就红透了,安拾锦惊讶道:“你的交感神经又开始兴奋了吗?你看你脸上的红血丝又跑出来了。”略微想了想:“其实你这个病是可以根治的,有一种单孔胸腔镜技术,可以通过手术阻断交感神经,治疗多汗脸红什么的。你可以去找一家正规的心胸医院咨询一下。”
宋光吟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他抬起头愤愤不平地看着安拾锦,可是他的脸色不但没有恢复正常反而还越来越潮红,那一副欲语还休的俊俏模样看得安拾锦直咋舌。
她无比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宋光吟。高原红虽然是病,但是无伤大雅,很多女孩子就喜欢你这种纯情的小男生。”
“…”过了好半天他才终于缓过气来,鼓起勇气张开嘴问:“那你喜欢吗?”
“我?”安拾锦指指自己,柔柔一笑:“我不喜欢你这种傻乎乎的,我喜欢比我聪明的。”
宋光吟的一颗心刺啦刺啦地碎成了冰渣渣,不喜欢他还只是二级伤害,可是不喜欢他的理由居然是因为他傻…多么痛的领悟…
他这一路上蔫不拉几的,安拾锦安安静静地往前走,他就跟丢了魂似的也一声不吭地骑着车。安拾锦连续看了他几眼,只当这孩子在想心事,便也没多问。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出了校门,刚打算和宋光吟说再见,就看见宋光吟没精打采地转弯骑远了。
天空一直是铅灰色,乌云沉沉,像是刚好低低地压在头顶,明明就是要大雨倾盆的景象,可是雨滴却迟迟未落。安拾锦沿着相反的方向沿街走,她心里琢磨着,阴雨天去看望病人会不会不太好?
第9章 chapter9
安拾锦只知道看望病人最好在上午去,不能太早也不能过晚,有的是地方习俗问题,有的则是自行考究后的定论。至于天气的阴晴,她兀自琢磨着,应该不属于考虑范围。
十点左右,她坐公交赶到了仁爱医院。已经事先侦查过安老太太所在的病房位置,一走进住院部,她直接跟随两个陌生女人迈入了电梯。
在那间VIP病房外立定,安拾锦暗暗给自己打气,过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抬起手敲了敲门。
“门没锁,请进。”
安拾锦拧开门,小心翼翼地先把头探了进去,刚刚那道声音很熟悉也很亲切,出声的人是她曾见过两次面的安老太太。
房间里有些过分安静,她一步步往里走的时候能够听见鞋底和地板之间轻微的摩擦声。
安老太太正戴着老花镜翻着手里的书,一看见自己的小外孙女来了,立即笑着招手:“小拾来来来,快让外婆看看最近长胖了没。”
安拾锦乖巧地喊了声:“外婆。”
她慈祥地应着:“诶,好孩子,是你妈带你来的吗?”
“是我自己来的,外婆千万别跟我妈说。”
安老太太亲热地搂着她,鼻尖充斥着老太太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可她非但没觉得嫌弃,反而还微微泛起了鼻酸。
奶奶绿舒也喜欢这样轻拍着她的背半搂着她,她是个老顽童,夏夜星辰,唯有她愿意陪自己坐在屋顶上翘首等待漫天灿烂的流星雨。
有一日,她一个人悄悄跑去白雾山上寻觅一种可以嚼在嘴里清爽口气的浮香草,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足足昏睡了三年,等她醒来的时候,爷爷告诉她,阿爹和阿娘出门远游了,励志要踏遍所有的青山绿水,不过个十年八载不会回来。而奶奶也早已进入罗仙洞闭关修炼,具体出关时间谁也拿不准,只能看个人造化。
偶尔收到灵鸽送来的家书,可以确保爹和娘一直平安顺遂,可奶奶绿舒却迟迟没有出关。直到五年前的某一天,她为了自制出美味可口的冰粥而跑去雪山寻找天然纯净的可食冰,误打误撞闯入了山中一处洞穴。
洞穴内倒竖着奇形怪状的冰棱,纵然她天生不畏寒,也被里面逼人的寒气蒙了一脸白霜。最为奇怪的是,这个洞曾被施过阵法,而此阵法刚好是莫尤自创的奇门阵,每个分洞口都是法术虚幻出来的,不管选择哪条路,最后都会绕回主洞府。
拾锦破了阵法后,面对眼前的三岔路口犯了难,她顺着其中一条通道向里走,却看到了奶奶静静地躺在最中央的那张寒冰床上,睫毛覆盖眼睑,似是睡了很久。那一刻,拾锦嚎啕大哭,爷爷骗了她,奶奶不是在闭关,而是长眠于冰洞。
从那时起,从来无忧无虑的拾锦也开始在心里藏入了一个不得不深埋的秘密,关于她为何会昏睡三年,关于奶奶又为何会灵元离体,既然灵犀谷的族人都合伙欺瞒她,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吧,奶奶依然在罗仙洞,她也依然日日期盼她早日出关。
安拾锦忍住一触即发的泪水,仰起头看着安老太太,声音不大,却略微沙哑:“外婆,你身体还难受吗?”
“又是输液又是吃药的,早就快好了。”安老太太叹了口气:“老咯,身体大不如前了,一点小感冒不吃药都挨不过去,最后竟然还发展成了肺炎。”
“虽然病毒所致的普通感冒可以自愈,不需要吃药,但是外婆你一定没有注意休息对不对,也没有多喝开水对吧?”安拾锦像个小老头子似的训导说。
安老太太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愣了两秒钟,失笑:“你啊,年纪不大,倒是和你外公一样喜欢教训别人。”
像就像吧,反正她也没见过安老爷子。爷爷曾说她像二爷爷,容易较真,认个死理儿,说话太直,不懂得拐弯。她心里不予以苟同,拐弯抹角有什么好值得称赞的,她最反感虚与委蛇的人了。
言及至此,安拾锦反复斟酌了片刻,终于要表明今日前来的目的了。她往后挪了挪,站立在床边半步之外,垂眸看着一脸愕然的安老太太,露出一丝请求:“外婆,妈妈很想很想家里的亲人,她虽然不说,可我就是知道。谁都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为什么你们不能原谅她呢?”
安老太太面露无奈:“小拾,又有哪个做母亲的不肯原谅自己的孩子?即便是安澜她年轻时再怎么任性,我也从来没有怨过她。其实你外公又何尝不是?他只是拉不下那张老脸,要是你妈肯低头说几句好话,他比我还疼她,又怎么可能不原谅她?”
窗外忽然一声闷雷,安拾锦看了看又黑了一层的天色,撇着嘴低叹了一声:“外婆,你也知道我妈这人有多倔的。”
“是啊,你妈和你外公都是一个倔脾气。我和你外公并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主要是当年已经和陆家订了婚,两家人私下里说得好好的,你妈也同意了,结果她没过两个月就跑回来跟我们说要解除婚约,你说你外公能不生气么?这生气归生气,到头来还不是去陆家赔了礼道了歉,幸亏你陆爷爷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并没有怪罪什么,可我们心里面总归过不去。尤其是后来他大儿子的婚姻又不是那么顺如人意,我们这老两口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你妈倒好,你外公这头刚退了陆家的亲事,那头就突然跑去和你爸未婚同居。我们那会是真被她气到了,对你爸也就产生了膈应,怎么看都看不上眼。”
安拾锦心似了然,忙出口解释:“那个时候我奶奶刚过世,我爸就她一个亲人,我妈知道他心里难受,所以才自作主张跑去照顾他的。”顿了顿,她煞有介事地说:“外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原本心里还难过着,她这最后一句话倒是把安老太太给逗乐了。老太太忍俊不禁地问:“你知道什么是爱情?”
安拾锦摇摇头:“我不知道,可我看得到。”比如爷爷和奶奶,阿爹和阿娘,以及安澜和杨青云。
安澜和家里僵持了两年多才破釜沉舟地和杨青云结了婚,她曾经怀过一个男孩,可惜后来回老家拜祭杨青云父母的时候由于路途颠簸而没能保住。为这事杨青云没少自责,他不应该在这个特殊时期带着孕妇随便乱跑,有时候他甚至还在想,要是自己有辆车也就不用来回换乘让安澜受罪。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开始拼命工作,只为了让妻儿过上舒服的好日子。安拾锦出世后,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在公司的职位也从工程师升到主管再升成了部门经理。有个词叫“无福消受”,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和杨青云一样,尝遍了酸甜苦辣,在人世间跌跌撞撞地走了一遭,却只能抱着遗憾猝然离开。
安拾锦怅然地和安老太太对视上,老太太瞧着她的眉眼,伸出手去抚着她的头发:“没能让你妈风风光光地出嫁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小拾一定不要像你妈那么傻,女孩子啊,找对象还是要得到家人的祝福的,否则受了委屈都没地方倾诉。”
安拾锦笑着伏在床边:“我知道,这就是有娘家的好处。”
安老太太淡笑不语。
从住院部出来,外面依然在响着闷雷,她才刚走了几步就开始噼里啪啦地下起瓢泼大雨。正在走路的人全都一股脑地跑到屋檐底下避雨,安拾锦也随大流找了栋最近的楼跑了进去。
拍着身上的雨珠,楼前的雨帘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在水泥地面溅起飞扬的水花。比起先前阴沉的闷热天气,她更喜欢雨天的肆意与清凉。别人都在抱怨这场雨下得就跟老天爷打喷嚏似的,刚才还可着劲地憋着,这一小会功夫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打个没完了。唯独安拾锦咧着嘴心情极好,她手掌摊平着将手伸到了屋檐之外。
“很喜欢雨吗?”
身后有人在说话,安拾锦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如同苍茫中的两点星。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流转了眉眼笑:“你怎么每次都在我背后出现?”
陆湛宁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标注着他名字的铭牌,身上有几块潮湿的痕迹,使得衣服看上去有点发皱,显得不够工整。可他整个人却依然神采英拔,像是一棵挺立的青松。他轻笑一声,那双深眸定定地看着她:“是吗?我不记得了。”
安拾锦也跟着笑,只不过嘴角上扬的幅度要比他大得多,还要比他真诚:“原来你记性不好啊。”
…陆湛宁望向远处,没有再说话。
第10章 chapter10
耳边传来一阵闲言碎语,是在谈论最近市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几个选择性失忆症患者。陆湛宁和那几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点头打了声招呼,思绪飘得有些远。
安拾锦望望天,再望望旁边默不作声的陆湛宁,忽然想到什么,立刻提醒他道:“你在医院遇到我的事别告诉我妈。”
“又是偷偷跑出来的?”陆湛宁看着她,了然地说。
“没有,我是光明正大。”她颇有些感触地微微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会懂的。”
陆湛宁清冷一笑:“是吗?”明明是无波无澜的语气,却因为他此刻不带一丝温度的眸光而增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毒。
又诡异起来了…安拾锦本能地退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她像个小兔子一样受惊的表情太过直白,陆湛宁原本冰雪般的眸中很快染上一点笑意:“你这是间歇性恐惧症?”
安拾锦攒着眉心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小陆医生,你一点都不诚实。”
陆湛宁的眸光闪过一丝错愕,很快敛去,宽大的掌心想要探出去摩挲安拾锦的发顶,却被她轻巧地避开了,他不禁又笑:“你果然是在怕我。”不是疑惑的问句,而是确定的陈述。
安拾锦摇头:“我不是怕你,我是对你不感冒。”
陆湛宁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只是轻轻叹了声:“你讨厌我?”
“不是讨厌。”想说得清楚一点,但是很快她又摆摆手无所谓地说:“随你怎样想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多么直率的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