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和二傻的区别而已。

秦雨松说,“我有个新的广告方案,通过电台来传播我们公司的产品信息。”他转过头,对周桥笑了笑。她穿的是双中跟靴,这样她的高度刚好到他的鼻子。“还是从你那得到的灵感。现在仍然有许多人收听电台,传播度不输于其他媒体,但成本要小很多。”她记得他们公司面对的客户主要是工业界的,不是快速消费品。

“是,我们从前的销售主要靠业界口碑,几乎不用大众传媒,但这两年也慢慢开发起其他领域的。反正都用上微博这种新型……”他想到自己前几天的遭遇,不由苦笑,但随即又打起精神,“不谈工作了。”

她不动声色地帮他转移话题,“听说晚上外滩有烟花,我们还能走着去看吗?”

他担心地问,“你行吗?别太累了。”

“有多远?”

他停下来,用手机的GPS查看距离,过了会抬头,“3公里左右。”

周桥衡量了下自己的脚力,“应该行。”

他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我们今晚住外滩附近,怎么样?”她转过头,对身边那棵光秃秃的法国梧桐翻了翻白眼,再转过来正对着他,“行了,你在男厕所打电话订酒店的时候,我在女厕所都听见了。你还问他们,从窗口看出去能不能看到烟花。还有那些玫瑰香槟,我实在没办法装出惊喜的模样,因为我对花粉有点过敏。不是很严重,但我真的很难保证,在有999朵之多时能够不打喷嚏。”

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块地,“我想给你惊喜,今早不太愉快,对不起。”

周桥捂住他的嘴,“心意领了,我要房间和香槟。你的床啊,我每次都怕自己会掉下来。”

他抬起头,“所以我才拉住你。”

那不是拉,是抱!害她做了很多次噩梦。

她踮起脚,迅速地在他唇上啄了下。

如同催化剂般,他试探着回敬了个吻,舌尖调皮地和她的打过招呼。但美好的新年里,点到为止显然不够,秦雨松飞快地看了眼周围,空旷的马路上只有他们两个傻瓜,还有就是闲到无聊光眨眼的红绿灯了。他把她拉进怀里,俯头盖住她的唇,紧紧地索取她的甜蜜。

在快透不过气时,他才松开她,意犹未尽地看着她。

她的视线也粘在他脸上,太过分了,大庭广众上演焚身以火吗?回家去,回该去的地方去!他看了看表,还差十分钟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他掏出手机,“对,提前入住,几时到?我们会尽快到。”

她没好气地想,不但是傻子,还是疯子。

第三十五章 熟人

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很舒服,浴室除淋浴房外还有按摩浴缸。秦雨松在起坐间开酒,周桥已经舒舒服服泡进水里。她散开长发,往下一缩,整个人躲在水下,吐完了气才惬意地钻出水面。

秦雨松把小桌子挪进来,把东西一一往上放,冰桶,香槟,还有枝玫瑰。

周桥拿起花来闻了闻,“钱不是万能的,但万万不能没有钱。”秦雨松在浴缸边坐下,摘掉她头发上的花瓣,那是沐浴盐里的干花,沾了水后恢复了七八分颜色。

他递了杯酒给她,“新年快乐!”她仰头对他微笑,“新年快乐!”

香醇的酒液滑过舌尖,周桥喝了第二口第三口,转眼放回桌的是空杯,“要是天天这样就好了。”热水和美酒让她的脸迅速染上红晕,秦雨松情不自禁凑过去想吻她。她迎上来,却在双唇即将触到的同时,又一次钻进水里,让他扑了个空。哗地一声,她坐起来,秦雨松无奈地笑道,“玩猫捉老鼠?”

她靠在浴缸边笑着看他,让他有种被剥光了的感觉,而确实她也老实不客气,伸手拉开他的衬衫,“进来吧。”这是没办法拒绝的邀约,唯有速速从了,而她也存心想让他愉悦。够到冰桶那,她替自己倒了杯酒,喝了半口,还剩半口留给他的兄弟。那里的冷,和身体的热顿时形成巨大的反差,让他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轻哼出声。

当某处剑拔弩张之时,他突然把她拉上来。

“干吗?”对他身体的反应她全然了解,他已经快乐到快到失守了。他拨开她湿淋淋的头发,用力抱她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一起。”他不愿意享受一个人的快乐,哪怕那种刺激更强烈,“我爱你。”

小小的空间里太热,他的声音被烘成低哑的成色,带动她的心弦。虽然从前她要他这么说过,但没有哪次比这回更为动听,肯定是新年的缘故。她闭上眼,靠在他肩上,让感觉主宰自己的身与心。

值得庆幸的是酒店比乡下的旅馆强无数倍,夜半还能送上可口的夜宵,周桥端着意大利面,坐在窗边边吃边看浦江的风景。她有几分遗憾,烟花繁盛时只瞧到两眼,因为困而错过了。秦雨松说,“明年再来,今天是初一,许的愿都会实现。”

周桥含笑瞄了他一眼,没去反驳,现在准确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已经是初二了。

初二是访亲友的时间,崔芷芳陪父母去拜访一位姓秦的长辈。多年前,崔芷芳的母亲以代课老师的身份在郊区小学教书,是这位教育局的人给了她转正的机会,“这个名额一定要给毕老师,除非你们手头的人选比她更会当老师。”秦科长和她无亲无故,完全看在她工作的成绩上才帮她说话,或许还有些是同情的成分:虽然她带出了一批批品学兼优的学生,却一年又一年和转正擦肩而过。

“秦老师从澳洲回来了,长久未见,我趁新年去拜个年。”崔芷芳的母亲毕为群仍然照老习惯称秦瑞生为秦老师。崔芷芳拎着虫草西洋参之类,走在她旁边,听她说过去的事,虽然已经听了无数遍,“要不是他,我一个外地人,无权无势轮来轮去排不到转正。别小看编制,退休后待遇大不一样,我一辈子感谢他,没他就没我现在的好日子。”

秦家所在地段不错,但房子是九十年代末的格局,老式的两室一厅。

何岩开门,看到跟在毕为群身后的崔芷芳,顿时眼前一亮,“毕老师,这个是你家千金?我印象中她还是小姑娘,没想到这么大了?”崔芷芳大大方方地叫阿姨,“新年好。”进门何岩细细打量她,小姑娘容貌秀丽,举动端庄,让人越看越喜欢,“毕老师带的学生好,自己亲生的女儿更好。工作了没有?”毕为群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女儿,“毕业两年多了,过三关斩六将进了家外企,年年都是优秀个人。”

她们聊得欢,秦瑞生插不进嘴,只好亲自动手泡了两杯茶,又拿了几包零食给崔芷芳。崔芷芳却不过盛意,拆了一小袋瓜子,倒了点在手里慢慢地嗑。

这种年纪的人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就是子女。毕为群知道秦家老二有两个孩子,老大却年纪轻轻离了婚,所以她避口不谈,光问起小宝宝们。说到孙子,何岩更加滔滔不绝,说了通育儿经,想到要替大儿子找个合适的对象,“毕老师手头有没有合适的姑娘,我家老大还单身呢。说起来都是我们把孩子教得太老实,虽然工作顺风顺水,但在他前妻身上跌了个大跟头,竟然没看出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毕为群心想,婚姻失败是双方的责任,哪能全怪女方。但在秦家面上,她当然要帮亲不帮理,随口问起老大的年纪和工作,“我来留意。”崔芷芳听着,心莫名跳得快了,到最后忍不住再确定一下,“阿姨,他是不是叫秦雨松?”

何岩说,“是啊,你认得?”

崔芷芳红着脸,“他是我们公司的老大,所以认得。”

毕为群吃了惊,“这么巧,平时听你经常说秦总秦总,原来就是……”何岩拍着膝盖笑道,“巧啊!他没有凶过你吧?”崔芷芳摇头,“没有,他人很好。”说到后来,她的头低了下去。

何岩看在眼里,起身打电话,“雨松,你在哪里?”

秦雨松昨天晨昏颠倒,下午睡了一大觉,半夜吃东西聊天,早上在补觉。他怕吵醒周桥,到外面接的电话,“妈,我这两天要陪她,和你说过的。”何岩听了不舒服,表面没露出来,“我老糊涂了忘记了,你中午回来吃饭吗?家里有客人,而且她认得你。”

秦雨松不知道是谁来了,但谁来他也不能扔下周桥,他们相聚的时间太少。

何岩挂了电话,和毕为群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有个外地朋友来,他作陪客去了。”秦瑞生刚想开口,被她的眼光扫过,记起他俩背着儿子的决定。

帮儿子找个年轻漂亮的好姑娘,不信他不动心。

第三十六章 儿女

毕为群把何岩和女儿的互动看在眼里,回家第一件事,矫正崔芷芳的婚恋观。

她说,“不行。”首先秦雨松离过婚,原因不明,但“不要以为失败过一次的人不会犯同样错误”;其次年纪差距太大,“不是男人年纪大就疼老婆,每个人都有双手,不需要格外的疼惜,婚姻必须建立在同等的人生观上”;第三,秦家两老“可以远观而不可以近处”。

毕为群当了多年老师,做思想教育有耐性有理性。崔芷芳的心事被直白地捅出来,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母亲用最重要的一点理由击倒了她,“你们不是不认得,如果他看上你,早就表白了,比起女性来男性更注重头几眼的感觉。”

崔芷芳郁闷了半天,幸好吴冉冉约她出去晚饭,总算有个倾吐的对象。

“他一次都没回复过你,连谢谢都没说过?”吴冉冉惊讶地反问。

“是啊。干吗这么看着我?”

吴冉冉收回眼神,吞下到嘴边的话,是正人君子,还是仅仅对崔芷芳不感兴趣?毕竟他在和崔芷芳的表姐交往,而且看上去周桥对他相当好。“依我看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

“我明白。”但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崔芷芳说,“其实我早猜到我妈可能说的话。十年来我耳朵里灌饱了诸如此类的理论,不用她说,我也全懂。”理智的人生很平稳,但她一年比一年更觉得自己的青春不够精彩。

吴冉冉不敢怂恿崔芷芳对秦雨松主动,如果被周桥知道,再大方的女人也要生气吧?她试探着问,“如果,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你祝福他吗?”崔芷芳瞅了她一眼,“什么意思,你是知道了什么?”吴冉冉摇头,“我不知道。”

崔芷芳以为吴冉冉听厌了她聊秦雨松,从朋友的角度来说,确实没理由光顾聊自己那摊事。她问,“春节后你真的要去我表姐那里上班吗?”吴冉冉正在想周桥,猛地听崔芷芳说到她,逃避似地说,“是啊,那样我和葛小永天天能见面。”

崔芷芳笑起来,“有你的,算真爱了?”

吴冉冉也笑,“那么早定下来干什么。我既然得罪了顾冬海,干脆跑得远远的,免得他找我麻烦。”崔芷芳羡慕地说,“你那记干得漂亮,连我都没想到你居然把他的事举报上去。”吴冉冉不敢和她的眼神接触,抓起杯子大大喝了口水,“新年新开始,别提他了。”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有天能从中捞到一笔,还没有任何损失。

热茶下肚,她胆壮了点,“你表姐脾气怎么样?”

崔芷芳说,“平时挺好的,光笑不说话。不过听说她在厂里大棒和蜜糖齐上,连老公都不给面子,犯错一样骂,所以他俩才会分手。”吴冉冉若有所思,“葛小永倒没抱怨过,看来她吃了亏改掉了。”崔芷芳勉励道,“放心,我敢肯定她不是最难搞的私企老板。就怕你和葛小永朝夕相处,万一看久了……”

吴冉冉呸了声,“新年别说不好听的,我现在看他挺顺眼的。”

崔芷芳含笑不语,当初吴冉冉和顾冬海刚好上时,也曾经看他很顺眼,还兴奋地告诉她:“你猜我们干什么去了?酷!就在上班时间,他带我去看电影,我们还在电影院里做了。又害怕又刺激,爽透了。”

“春节不回家,你爸没骂你?”

“他,哼,再婚了,巴不得我不出现在眼前,只要钱按时汇回去就行。”吴冉冉轻蔑地说,“他说他替我妈守满半年了。”崔芷芳知道吴冉冉的母亲卧病多年,熬到去年终于不行了,吴冉冉和家人情份极差,所以这话题也不宜多讲。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吴冉冉打破沉默,“初六我跟葛小永去南通。谢谢你,我们同事时间虽短,但你真的是好姑娘。听我的,让你妈帮你找个合适的对象,不要再想秦某人。”

崔芷芳被她说得有几分感伤,“他不理我,是因为觉得我年轻又未婚,怕我玩不起吗?”

吴冉冉郑重其事地劝道,“就算是又怎么样,你千万别想,有时候不想才能忘记。”

周桥是初四回家的。她走下楼梯前,看到秦雨松仍站在检票口。见她回头,他微笑了一下。目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他才转身出站,开车回上海,在苏州玩的两天算得悠闲了,接下来又要回到各自的正轨。

车还在高速时手机响了,他按了免提,对方的声音在车里嗡嗡作响,“可以肯定,他伪造了部分履历。可能猎头急于促成这桩生意,所以在做背景调查时帮他隐瞒了。”

秦雨松看着前方,大道通畅。

果然。他怎么看王先生都觉得有点怪。见人多了,没有这样的,完全不是大企业按部就班的章法,当然也不至于到民企的野路子,就是怪。

但不急,关键不是王先生,而是派他来的人。没有王先生,也有赵钱孙李,所以怎么牵一发动全身,把火烧上去?挂了电话,他沉思着,很久才拿起手机,拨出快捷键上存的号码。

刚打完通电话,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何岩,“我是来提前请示的,明天中午约人吃饭,可以吗?”怎么能说不行,秦雨松说好,几点,在哪里,需要准备什么。

何岩没好气地说,“来你这个人就行了。”

秦雨松心里一动,“妈,不要给我安排相亲,我还不想结婚。”

“我们都不来管你,放心好了,随你和你那个女朋友怎么过。明天是和你父母的老朋友吃饭,你当司机负责接送就行。”

崔芷芳有几分意外,母亲绝不会让自己和秦雨松走得太近,但怎么又答应了秦家的饭局?毕为群说,“吃顿饭断了秦师母的念头也好,芷芳,你知道妈妈的想法,自己注意举止。”

知道了。

第三十七章 吃饭

周桥在家只呆了24小时,第二天拎着大包小包上了去上海的高铁,全是母亲给阿姨的年礼。在虹桥下车,到崔家放下东西,阿姨几年没回老家,拉着她絮絮叨叨说话。周桥端庄贤淑地坐在那,整个人分成两瓣,一半“嗯,噢,是是,他们年纪大了”,另一半则盘算着明天开工后的种种事宜……

眼看到了午饭时分,毕为群突然醒悟,他们要赴秦家的约,外甥女难得来一次,难道饭也不留。可今天是别人做东,哪有客人再捎上客人的。周桥察言观色,赶紧说有事得走了。毕为群拿回礼给周桥的时候,秦家的人来了。上楼的只有秦瑞生和何岩,秦雨松在车里等。

听到秦瑞生苍老而有穿透力的声音,周桥暗道一声巧,没想到在这遇到了他的父母。他们忙于寒暄时,崔芷芳轻声给她做了介绍。别人都说儿子像娘,秦雨松却像父亲多些,差不多的面型眼睛,估计再过三十年,他就是这样的一位老爷子,最多比他爸少点牢骚。但也说不定,谁知道,也许秦老爷子年轻时也喜欢动不动生闷气。只是没想到,秦雨松的妈,有种自来熟的交际能力,听说周桥是毕为群的外甥女,热情地招呼上了,“走走,一起去吃饭,再忙也要留出填肚子的时间。”

毕为群心血来潮,自己的姐姐在电话里关照她帮周桥留意合适的人选,外甥女和秦家老大年纪相当,双方都离过婚,但都没子女,不是正好的一对。当下不管周桥的推辞,毕为群拉着她一起出了门。

秦雨松把车停靠在小区道路的边上,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熟人是崔芷芳,但没想到周桥也在。尽管知道她是崔芷芳表姐,可昨天才送她回家,今天又出现在这里,两人四目交投,有几分时空错乱,诸感交集,仿佛电视机换了个频道,突然从都市时装片跳进家庭伦理片。

人多坐不下,周桥巴不得抽身,可毕为群越想越觉得他俩合适,马上说芳芳和小表姐打的去,老年人正好坐得宽松些。三个年轻人被他们四个老人指挥得晕头转向,几分钟后秦雨松带着四老绝尘而去,留下周桥和崔芷芳在路边。

知母莫若女,崔芷芳瞬间明白了自己母亲拉上周桥的用意,而且刚才短短时间她敏锐地发现,秦雨松和周桥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说不清怎么会有的,难道真的是阅历相当,才有差不多的想法?他俩数次脱口而出的话都不约而同。

周桥倒没想太多,只是她希望和秦雨松之间的关系越简单越好。方才嗖嗖交换了几个眼神,她觉得他应该理解自己的想法,捱顿饭应该没问题。

小小一辆的士,一时间挤满想法,此起彼伏忙碌不停。

崔芷芳努力想找个话题,打破车里诡异的平静,谁知口一开,说了件和周桥完全没关系的事,“小表姐,上次你也见过的顾总被炒掉了。”话说出来后,见周桥不说话,她存心弥补自己的失误,结果又说了件和周桥还是不相干的事,“去年经济不景气,我们中国分公司报表难看,连秦总也岌岌可危,总部派了新的人来。”周桥安静地嗯了声,崔芷芳干巴巴地说,“现在开厂,会不会风险太大?我听我妈说,阿姨担心得不得了。”

周桥简单地说,“我有数。”

新年说这个,表姐是不是觉得不吉利?崔芷芳微觉郁闷,今天自己说话太没水平,竟然找不到有趣味的事。她拎的是只暗红色的软羊皮包,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底磨薄了的地方。谁知那儿经不起折腾,噗地破了个洞。这只包她很喜欢,买时花了几千,感觉糟糕时已经无法挽回了。

崔芷芳的心情顿时落到了极点,脸刷一下白了,只差没哭出来。周桥连忙劝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去店里再买一只,表姐给你报销。”崔芷芳眨着眼,拼命不让泪水流下来,心里却更不高兴了,有钱就是好,想要什么是什么,既不用看父母的眼色,又什么都随手可得。

好不容易到了吃饭的地方,两人远远看到秦雨松站在门口等她们。下车时周桥拦掉崔芷芳递给司机的钱,“我来。”等找零时崔芷芳先下车,秦雨松快步迎上来。她问,“他们坐好了?”问完才想到,又是句废话。而他也跟没听见似的,视线投在车里的人的身上。崔芷芳掉头往里面走,心想秦雨松会跟上来指路,谁知走了会才发现背后没人。

她也不知道秦家订的是哪个小厅,在走廊里茫然走了几个来回,决定还是打电话问母亲。才掏出手机,后面秦雨松和周桥来了,“就估计你走岔路了。”

崔芷芳和他们走在一起,觉得自己跟闹脾气的小朋友似的,更惨是被大人看穿了,大家装不知道,让她独个冷静。越想越是,于是她更加别扭起来,进了小厅直直地过去坐在何岩旁边的座位,跟没看见母亲的眼色似的。

崔芷芳才坐下去,何岩已经拿起热饮给她倒满杯,又问她爱吃什么菜。毕为群嗔怪两句,说她占了秦家大哥的位子,被何岩挡了回来,“我生了两个儿子,最喜欢芳芳这样的小姑娘了,你就把女儿借我疼一会。”周桥和秦雨松并排并坐在毕为群身边,只好一个跟阿姨聊浙江的天气,另一个跟老崔聊上海的天气。

崔芷芳坐在他们对面,清清楚楚看到两人在递饮料和挟菜时眼神的交汇。她鬼迷了心窍般,“小表姐,这次你回家,有没有见表姐夫?”毕为群连忙打岔,笑哈哈地说,“秦老师,你不知道,我们家小桥是女中豪杰,现在南通搞实业,准备建老大一家厂,上过很多次报纸。”

秦瑞生听了很有兴趣地问长问短,毕为群趁机告诉周桥,“秦老师是五十年代大学生,学工科的,当年误当了教师,否则肯定是高级工程师。他们家是知识分子家庭,家里最讲民主和科学。”

何岩看周桥细气温和的样子,没有女强人的风范,好奇地问,“你们小夫妻俩搞基建,家里没其他人帮忙了?”周桥笑了笑,“阿姨,是我一个人在做。”何岩说,“你先生怎么舍得,太辛苦。”周桥很平静地说,“我们已经分开了。”

第三十八章 再见

小厅里静了数秒,幸好服务员上了两道菜,何岩连忙招呼大家吃菜。秦雨松用公筷和公勺把清蒸石斑拆开分给大家,最后才挟给周桥,是她最喜欢的鱼背,而且是浸在汤汁里比较入味的那部分。她侧首对他微笑一下表示谢意,他回了个笑容。

周桥吃了鱼,端端正正坐着,双手放在膝上,摆出倾听别人聊天的姿势。冷不防秦雨松的左手在桌下伸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大,掌心温暖,周桥微微使力,想抽出手,但他反应很快,迅速握住她的右手。她再动,就要给别人发现了。

趁大家都在各谈各的,周桥飞快地瞪了他一眼。从台面上看,他和秦瑞生、老崔就退休人员的医疗保险聊得热火朝天,所以怒色完全使给他后脑勺看的,纯属表达内心愤慨的无用行为。但在那瞬间,如同接收到她的信号,他回头和她的视线碰个正着,嘶啦嘶啦爆了几点火星。

周桥低下头,幸好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握着她的手,没有再作怪。一桌七人,毕为群、何岩和崔芷芳说的是最近很热门的一个电视剧,从剧情到演员,也是越说越来劲,只剩下周桥没参加哪一方的话题。毕为群说了会,突然想到别冷落了外甥女,把桂花栗子羹转到面前,帮周桥舀了一碗。长辈的盛情,周桥只好接受,而且得伸出双手去接才够礼貌。

一接一放之间,秦雨松的手伸缩都在不动声色间,尽管他根本没看她。

周桥不声不响,悄悄把自己小碟里一件炸虾球样的点心拿在手里。秦雨松的手再伸过来,莫名其妙抓到只温热的球状物,扔又不是,只好大大方方吃下肚。

吃过饭毕为群坚持不用送,他们自己打的。没等周桥开口,秦雨松说,“她跟我们顺路。爸,妈,我送了你们再送她。”周桥一直觉得他有一说一,没想到装腔作势也有一套。

秦瑞生让两位女士坐在后排,何岩先入座。在周桥坐下来时,何岩突然发现她脚上的鞋特别眼熟,心里打了个突,“周小姐你自己是老板,工作时间比较自由?”周桥说,“还可以。”秦瑞生对周桥有好感,在前面插嘴说,“她开的是厂,又不是小卖部,哪可能有空的时候。雨松打工,每天只要上班时间卖给老板,下了班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恐怕小桥一年365天都在忙,不在上班也在想上班的事,没有真正休息的日子。”他跟着毕为群叫周桥为小桥,秦雨松突然觉得老头子还挺慈祥的。

周桥说,“不出差时还可以。”

何岩试探着又问,“做老板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出差时间?反正不会大年夜还在外面跑吧?家人都没意见?”

秦雨松说,“妈,大年夜和平时没区别,家人再不体谅,还有谁体谅?”

何岩“噢”地应了声,好半天不说话。

秦雨松把父母送到家,车开出小区就在路边停下。他探过身打开副驾驶位边的门,拍了拍那张位子。周桥懒洋洋地说,“不要。”秦雨松回过头,看着她不怀好意地说,“那我抱你到前面来。”周桥感觉这不是句空洞的玩笑,只好按他说的做。

她昨晚没睡好觉,好不容易得了清静,靠在座位上想补个眠。

秦雨松随手打开音乐,是张英式摇滚大碟,震得周桥睁大了眼。她伸手过去,重重地转到电台,谁知又是首劲歌,“……打开门就见山,我见山就是山,本来就很简单,不找自己麻烦,痛就痛伤就伤,是谁说肝肠会寸断,混帐……”

“混帐”两字唱得既响又长,算把她的睡意全赶走了。

秦雨松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周桥没好气地说,“给阿姨拜年。”

秦雨松用余光看了看她的脸色,“刚才我差点想告诉他们我们的关系。”周桥垂着头,不知在看哪里,也不说话。他说,“但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周桥还是不说话,秦雨松自嘲地说,“我知道你不愿意。”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在那时候跳出来说话。

周桥沉默不语。她不是傻瓜,桌上的情形都看在眼里。

秦雨松慢吞吞地说,“如果一定要找个人结婚,我愿意和你。”

周桥扭头看向窗外,“今天为结婚而结婚,明天为生子而生子,我不愿意。”

没等她再开口,秦雨松抢着说,“那我们继续现在的状态。”他几乎是警告般强调,“不要替我下决定。现在很好,我很喜欢。”

回到他家,他卷起袖管替她放水准备泡澡,还加了沐浴盐。

等周桥泡得暖洋洋地出来,发现他在擦她的鞋。

她有几分诧异,“干吗?”

他半痛心半嫌弃地说,“还有比你更不讲究的女人吗,天天穿同双鞋子?”

周桥实在困得不行了,解释了句,“我每天都换袜子。”她才不想为几双鞋子到哪都拖着大行李箱。他低头只顾擦鞋,“去睡吧。”

她倒下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手机响个不停,她还以为是秦雨松的,向外面叫了声。他应了,但铃声仍在响,她忍无可忍坐起来,才发现是自己的,“喂?”

电话那头劈面而来大堆话,周桥闭了闭眼睛,把手机举得远点。好不容易等对方平静些,她耐着性子说,“爸,你不要听见风声就是雨,这两年到你跟前搬弄是非的人还少吗?我已经三十多了,我懂……”话没说完,那头又是阵咆哮。周桥觉得头都被吼爆了,由不得也恼火了,话说得又快又急,“对,我喜欢他,所以用点钱在他身上有什么大不了。就算他真的干了那种事,我也愿意掏钱帮他摆平。”

好自为之。

周桥有几分沮丧,去年和今年的春节假期,父亲最后都搁下同句话,不会一霉连三年吧。她喉咙发干,空调开在28度的强风,难怪,在里面睡了整个下午和半晚,当然被风吹干了。

她扭开门走出去,也没留意卧室门怎么是内锁的。

沙发上坐着秦雨松的母亲大人。

都说亲眼所见和听说是两码事,何岩看着周桥睡眼惺松走出来。被抓个正着,居然这个年轻女人还镇定自若,到底她的生活有多混乱,才能处变不惊到如此地步。何岩也很佩服自己,居然冷静地和她打了声招呼。

周桥倒了杯热水,又退回房里,百无聊赖坐在床边,突然想笑。谁说男女平等,徐韬在外面有了人,到她知道的时候孩子都快出世了,围观群众还觉得她也有责任,“如果你真的一直不知道,那你也有问题。”她现在单身,找个同样正在单身的人,偷偷摸摸的,却连几百公里以外都知道了。

她喝完水,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继续睡。

也不知道又睡了多久,他在她身边坐下。她搅住他的腰,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也躺了下来。房里没有光线,但她伸出手准确地触到了他的下巴,那里刚萌出层浅浅的胡子茬。他抓住她的手,然后在她额头亲了下,替她掖紧了颈后的被子。她没动,脸贴在他胸口,静静地睡着了。

早上,抢在闹钟响之前周桥爬起来。她轻手轻脚地洗漱,穿鞋时才发现那双半新不旧的鞋,被秦雨松刷得干干净净,每条老皱纹都焕然一新。

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