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震谦又解释了一番在部队时间仓促没办婚礼之类的理由,最后说,“干爹,林昆知道这件事的啊!我们在北京遇上了呢!”
“这小子!放出去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连个电话也没有,哪里记得把这个大消息告诉我们!这不,今年过年也没回来!”老支书提起自家小子就和天下父母一样,嘴里抱怨,脸上却是高兴非凡的笑容,“成!说好了!明天晚上就在大食堂办酒!不是部队忙没办婚礼吗?干爹来给你办一次!”
村里人的热情极大地感染着陶子,倚在宁震谦身边,伶牙俐齿的她只会傻笑了。
乡亲们少不得又还要开他们玩笑,说他俩打小看着就不同寻常,果然囡囡是小震老早就惦记上了的。
如此美好的景象,大伙好像都忘记了其实在囡囡十六岁那年,小震是带过另一个女孩来村里的…
此时,那一页被自动翻过,仿佛最初的最初,小震来这里,就是为了跟这个叫囡囡的小姑娘结缘…
之后,村支书请他俩回去吃饭,还留他们去家里住,他们却婉拒了,特意大年初一从北京赶来就是为了陪爷爷过年,先上山看爷爷是大事。
手牵着手爬上山,便已是夕阳西下。
乡下的天空格外高远,冬天的夕阳并不像夏日那么火红,淡淡的金色,将灰蒙蒙的半壁天空照得透亮。
宁震谦严谨认真地将拜祭的程序一一走完,然后携着陶子的手,郑重地对着墓碑说,“爷爷,我是小震。以后,囡囡就交给我吧。”
依然没有长篇大论的保证,没有华丽的辞藻,只一句“以后,囡囡就交给我”,便是一生一世的承诺了…
陶子始终微微地笑着,心中默念:爷爷,我终于把他带来见您了,原谅我,爷爷,囡囡没有听您的话,可是,他真的很好,是我一生孜孜不倦的追求…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村子里,已是夜灯初上,而他们还没有吃晚饭。
“走,我们去老支书家混饭吃去!”宁震谦道。
“不!”夜色一旦笼罩,就会给人一种私密的朦胧感觉,属于两个人的时光,她不喜欢太热闹。
其实,他也不是爱热闹的人,只是总不能饿肚子,现在没地方吃饭呢,“那…就在这?烤东西吃?”
在部队野外生存是必修的技能之一,随地就餐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他不懂得其实这也是浪漫的一种,在他眼里这是条件简陋极没劲的就餐方式,在某个文艺女青年眼里却成了浪漫的野外烧烤…
“好啊!”她大喜,犹记当年的糖糖哥也带着他们烤鸡吃呢!
来拜祭,当然是有所准备的,焯过水的猪肉,一只半熟的整鸡,还有肉包子大馒头,水果,糖,酒…足够他们饱餐一顿了!
作为军人,野外生存能力是非凡的。很快,他就升起了一堆火,架起了树枝。
陶子灵机一动,从包里拿出一副毛衣针来递给他,“用这个穿起来可好?”
他赞许的眼光看了看她,“你倒是准备得挺充分!”
她努了努鼻子,才不会告诉他,她偷偷给他织了件毛衣,只差最后一点点袖子了…
他先把鸡整只地用树枝穿起来,架在火上烤,然后拿出军刀来,把那一大块猪肉给隔成小块小块,用毛衣针穿了,这样烤起来容易熟。
很快,肥肉被烤得滋滋作响,一阵烤肉香便在空气里漂浮。
陶子吸了吸鼻子,食欲大开。
宁震谦见烤得差不多了,先把肉给她吃。这肉和鸡都是北京带来的,准备两天了,陶子怕路上坏掉,已经抹过盐,所以,吃在嘴里并不是淡而无味的,没有那些烧烤作料,倒完全是纯正的肉香,别有一番风味…
“好吃吗?”他见她吃得香,心里高兴,虽然自己厨艺差,但烧烤技术不差…
“嗯嗯!你也尝尝!”陶子把肉喂到他嘴边。
于是,接下来的鸡肉、包子、馒头,都是两人你喂我,我喂你,居然被他们消灭得干干净净…
“糖糖哥,好幸福…”她唇边还沾有啃过鸡腿的油,却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暗灰的天色微笑。她的幸福从来很简单,就是每天和你在一起,吃得饱饱,穿得暖暖…
“我们…总不能在山上睡觉!”他向来讲究军容整洁,实在看不过眼,伸手抹去她嘴边的油。露营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们没带帐篷睡袋啊!
“好吧!我们回家!”她双臂一绕,缠住他脖子。
犹记今年春天,她独自来看爷爷,遇骆东勤被蛇咬伤,那会儿的她是多么力大无穷,居然能把那样一个汉子给背下山去?可现如今,她自己的汉子在身边,她却柔软如藤蔓。
他站起身来,顺势便将她带上了背,稳稳当当地背着她往山下走去,一如,背着当年的小囡囡…
“怎么六岁时背着是这么重,现在背着还是这么重呢?”他疑惑地低语。
她笑,他还记得六岁时背着她的感觉么?“糖糖哥,到六十岁的时候我还是这么重呢!”
他却道,“六十岁?只怕到时候我老得背不动你了…”
“那你背不背?背不背?”
这个磨人的家伙…“背…当然背…我还要背我们家小囡呢!把你们母女俩一起背上!”他加快了步伐,往囡囡家走去。
又是宁小囡…
她严重怀疑,以后有了宁小囡他会不会不宠她了?这背上还有她的位置吗?
宁震谦并不知媳妇儿在吃那尚还只是个传说的女儿的醋,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囡囡家的老房子基本没什么大的变化,若说有的话,便是那厚厚的灰层,在诠释着时间的堆积。
宁震谦已经多年没来这里,目睹着房间里熟悉的一桌一椅,心中往事轮回,有种回到原点的归宿感,仿佛疲累数年,奔波数年,突然找到回家的方向一般…
“这么脏!打扫得到半夜吧!”陶子摸了摸桌子,指尖沾满灰尘。
“我来打扫!你休息!”他飞快找出桶子和抹布,盛了水来。
也对…陶子点头,她怎么就忘了,他最擅长的事就是洗刷刷呢…
不过,怎么忍心他一个人辛苦?她卷起袖子,加入到“战斗”中来。
奋战两小时后,家里终于焕然一新。
陶子从柜子里取出被子来,费劲地套着被套,他收拾好“劳动工具”,走到她身边,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看什么,给帮忙呀!”她嗔了他一眼,每一次套被子她都很辛苦,总也捋不平,被子太大,她又甩不起来。
他不语,往前一步,完全把她挤开,将被套翻转,被芯平铺,然后再一个漂亮的翻转,变魔术似的,被芯就套进去了,而且平平整整一丝不乱…
然后,他笔挺地站在她面前,完全就是在显摆…
她汗颜,当初学内务没学好,活该被他鄙视…
“好了,水烧热了!赶紧去洗洗!”他催道。
一天的奔波终于到此结束,洗净一身尘埃,她取出那件马上就要完工的毛衣来,斜靠在幼时躺过的床上,做着最后的工作。
手中的针不太好用,本来包里有副备用的,准备到地儿就给换了,可那副针已经在完成烧烤这一艰巨的任务后光荣退休了…
她大学时就学会了织毛衣,而且手艺相当不错,只是,从来没有织过一件送人,这,是第一件。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为他而准备的,饶是她孤独了二十六年,仍然安排她孤独地等待着…
宁震谦洗完澡归来,便看见她在忙活着这项伟大的工作,不由惊喜,“你还会这个?这是给我的吗?”
哈!他也有温暖牌毛衣了!从前老余在给战士们做终生大事工作的时候,就爱穿着余嫂亲手织的毛衣来显摆,还叫什么温暖牌,在他面前不知威风了多久,现在他可终于能扬眉吐气了!哪天有空得穿回云南去给老余瞅瞅!
陶子瞥了他一眼,淡定地说,“不是…”
“不是?那是给谁的?”总不能是给他爹织的吧?那是妈该管的事!虽然妈一辈子也没给爹织过一件…
“给一个傻子…”她头也不抬地说。
他乐了,“我!那就是我!”
这年头,傻子也有人争着当的?
她扑哧一笑,收好最后一针,看了下时间,还好十二点还没过!
“穿上试试!”她把衣服往他头上套。
“嗯!我来!”他极配合地往里钻。
事实证明,尽管多年未织,可她的手艺却完全没有退步,毛衣穿在他身上,十分服帖合身。
说实话,人衣架子好,随便穿什么都好看…
“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她给他整理着毛衣的袖口问。
又是纪念日?
他哑然。
总之绝对不是结婚纪念日…那是什么日子?他的媳妇儿不要总是用这么高智商的问题来挑战他笨笨的脑袋好吗?
“去年的今天我去云南找你…我唱了一首歌…然后我们…”她咬住了唇,这样的提醒够明显了吗?错过了结婚周年给他送礼物,这个日子再来补上…
他恍然大悟,去年的今天,她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了他…
“记得…”心中顿时温情荡漾,可去年的今天是脱衣服的日子,今晚她却给他穿上衣服…脑中画面一多,心里自然想法也多了,欺上前去搂住了她,“所以…我们要复习一下历史上的今天…”
陶子微微一笑,迎了上去。本就是要和他记住这一天,所以无需躲闪,不会抗拒…
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感觉,在乡下久违的清新空气里,爱的乐章奏出了新的旋律,彼此沉沦,不可自抑…
剧烈运动之后,总是睡得很沉,所以,他什么时候起床的她也不知道,醒来后,发现他在翻动她抽屉里的东西。
“首长!偷/窥人隐私是犯法的!作为军人难道你不知道吗?”她出声叫道,抽屉里可是有她许多的秘密…
跟他谈隐私?他转身,手里一大叠笔记本,上面还搁着铅笔盒,“这怎么是你的隐私?我记得是我的东西!”
“你送给我了就是我的!”她想跳下床去抢,却猛然发现自己一身光裸,赶紧又缩回被子里,一双明眸乌溜溜地瞪着他。
他放下东西,挤到她身边来,暖暖的温情流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爱他,他知道,她深爱他,他明了,可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些保存得完完整整的文具是否说明了问题?
“囡囡…”他连被子带人一起搂入怀里,面对她流转的眸光,只想再多疼她一点,再多一点…却不懂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只有长长久久地对视。
“那块手表呢?”良久,他终于记起。
“在北京的家里,我们结婚那套房子。”
“为什么不戴?”她的手腕上总是戴着那串佛珠,无论是奶奶送的手镯还是他多年前给的手表,都没见她戴过。
她顿了顿,笑道,“舍不得…”
“傻…”只有这个字可以用来评价她,他的傻姑娘,傻媳妇儿…“起来,我们得去村里拜访拜访了!”
“嗯…”她乖顺地应着。
几乎每家每户都去拜访了。谁让小震同学当年名声赫赫,威震江湖呢?
只是,因为路途遥远,没有戴的太多的礼品过来,所以就在给小孩压岁钱的时候给了大大的红包。
每去一家,必然要招待他们吃东西,所以,虽然两人“弹尽粮绝”,完全没有储备,也丝毫不必担心会饿肚子…
混吃混合一直到下午,两人的婚宴便在村里的食堂开始了…
没有结婚礼服,村里的姐姐婶婶们,恁是给陶子弄了一身大红呢子衣给穿上…
所谓人靠衣装,她的形象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前的她虽然不是白富美,但也是个有点小气质的小资女人,现在穿上那件大得还能塞下一个她进去的呢子衣完全成了土肥圆…
她怀疑她们是故意的,即便是农村结婚现在也没这么土的了…
还叫了村里广播站的来摄像…
有心抗议,她们却还说,必须得穿红的,否则不吉利。
拜托!他们早结婚了!现在还有啥不吉利的?
偏偏的,她家首长听了不吉利这话,马上就坚定地要把这件土肥圆气质的装备和她绑定了…
不是**员吗?不是马克思主义武装的战士吗?为什么相信封建迷信?
最重要的是!绑定就绑定了呗!为什么他要笑?拍婚纱照的时候求了他一下午让他笑,他笑不出来,盯着她的衣服,他可以笑得这么夸张?
“笑什么?”她板着脸问。
他摇头,憋笑,“没什么…不过真的像小鹌鹑了…还是土的…”
“宁震谦!”
好吧,他说错话了…
而后,她就苦逼地穿着这件极具乡土气息的“礼服”在全村男女老少中间招摇过市一晚上…
并且留下了N张令人难以忘怀的照片…
很久以后,她看着照片,寻思着,当初她真该在头上戴一朵红花儿,再给脸上扑两朵圆圆的腮红,那就更圆满了…
她嘟着嘴向他抱怨。
然后,他的木傻呆老公就果真按照她的指示给她P了一朵红花儿,再免费奉送“复古版圆形腮红”…
再后来,这张照片被和她爹具有同等审美水平的宁小囡同学仰慕了许久,并且身体力行,以身试险,打扮成这样子去外面“招蜂引蝶”了,结果,蜜蜂啊,蝴蝶啊什么的都没引来,却引来了一只超级无敌腹黑的狐狸…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说小囡她爹妈在村里补办了一次难忘的婚礼之后,便于第二天返程了。
临行之前去看了她和骆东勤的工厂地址,又去看了一次爷爷,陶子相信,爷爷一定会在天上祝福她和糖糖哥的,她的人生,终于圆满。
回京后,春节假期还没满,两人便没回部队,直接回了家。
然而,严庄和宁晋平却都不在家,保姆又回家了,家里大过年的唱起了空城计。
陶子首先想到的是,严庄或者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所以立刻焦急地打严庄的电话。
严庄却一直没接,直到她挂断了,严庄才又打过来,说话声音也很小,“桃桃?你们回来了?”
“是啊,妈,你们在哪里?”听见严庄的声音,陶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们在外面呢,这几天一直忙着走访亲友,不在家!”
“哦…这样啊…”陶子觉得自己挺傻的,过年嘛,肯定是拜年去了,她想得太多。
“桃桃,晚饭我们就不回来吃了,你们自己做,或者到外面去吃!”
“好吧!”
“不说了啊!我这儿有事了呢!”严庄似乎急着挂电话。
“嗯!好的,妈!”
陶子放下电话后对宁震谦道,“爸妈都不回来吃饭呢,我们自己解决!要不就煮点饺子吃吧!”
“嗯,好!我对吃的…”
“不讲究!”陶子马上把话接了过去,这话她都会说了!
宁震谦一笑,回了房。
两人从吃饺子开始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每个频道都是唱啊跳的,节目差不多,电视里演什么并不重要,这么听电视里闹着吵着才像过年!
然,饺子吃完了,电视节目也看得不想看了,严庄和宁晋平还没回来…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陶子实在憋不住了,又给严庄打了个电话,严庄却告诉她,让他们先睡,他们晚上可能不回来睡!
陶子惊讶,严庄和宁晋平从来不在外面留宿的…
“说什么?”宁震谦也觉得意外了。
“你妈让我们洗洗睡吧,他们今晚不回来了…首长,你爸你妈遗弃我们,不要我们了!”
“胡说八道!”他扒拉了一下她乱糟糟的短发,“洗洗睡吧!”
严庄和宁晋平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两人都显得面容憔悴十分疲惫。
严庄见了陶子和宁震谦也只是勉强应付地笑,目光却不经意扫过宁震谦,眼神闪过一丝复杂,而宁晋品怎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进了房间。
这是怎么了?
陶子很乖巧地上前问,“妈,公司的事很严重吗?”
严庄微怔,摇摇头,笑道,“没有,我们昨天在朋友家玩了一晚上牌,累了…”
“那您赶紧去休息吧!吃过早餐了没?”陶子扶着严庄,十分亲昵,在她心里,早已经把严庄当成了她自己的妈妈。
“吃过了,不过我们马上要出去!”严庄也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提了换洗衣服。
“爸妈,你们这是要去哪里?”陶子惊讶地问。
“我和你爸要出门几天,也是去看望一个老朋友,你们不用担心。”
“出门?”大过年的出门?
“是的!这几天你们自己照顾自己啊!”严庄说着又看了一眼宁震谦,意味深长,最后,还是扭头就走了。
眼看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陶子不禁问身边的宁震谦,“你说爸妈怎么回事啊?好奇怪!”
宁震谦自然也看出来了,可是父母的事,他们不愿说,他也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