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贵客了。
皇后娘娘表现的非常端庄、优雅、大气。表情亲切但不热切,目一举手,一投足,一字一句一吐息都恰到好处,仿佛杜小曼是理所当然进了宫,她是理所当然来看看。没有一丝一毫尴尬。
杜小曼这样被皇后娘娘接见慰问着,居然自己都感到自己的存在合理极了。
宫人们在上首座椅上加了靠垫、坐垫,披巾等层层摆设,皇后方在椅上坐了,视线在杜小曼面上一扫,眼神是很是平和。
皇帝的秘密,皇后知不知情?
杜小曼正琢磨着,皇后开口道:“郡主在此还住得好么?”
杜小曼低头:“甚好,谢皇后娘娘关爱。”
皇后更亲切地道:“看气色,却是不如上次见时。”
废话,被毒打过气色能好么?
杜小曼道:“可能是臣妾这几日没怎么出去活动,白了些。”
皇后微微一笑:“郡主说话还是这么风趣。想是这几日都在这宫院中,有些拘束了。可到本宫那里坐坐。离这含凉宫不远,清晖阁畅思湖一处,秋景胜过御花园,更比御花园幽静,闲杂人等到不得那里,郡主亦可到那里走走。”
杜小曼行礼道谢,心中纳闷,难道皇后过来,就是告诉她,已经获得了一定的自由度,可以到特定场所遛跶?
皇后又和她闲话了几句,道:“郡主只管宽心住在这里,有什么短缺,就来找本宫。因这几日皇上忙于政务,加上恰好裕王又要娶妃,国事家事赶在一处,有些事难免延误。”
杜小曼不由得抬头,视线刚好与皇后的视线相撞。
皇后用闲话的口气道:“裕王乃皇上的皇叔,早已是当婚配的年纪,只是眼界太高,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这回好容易定了楚平公家的千金,算是满意了。婚期又赶,礼部那里拟的仪程,皇上与本宫都得过目。唉,本宫其实最不擅长这些事。”
这才是皇后娘娘此行的目的?有些太直白低端了吧。
皇后娘娘已把话头扯向了别处,杜小曼赶紧跟上。
说了一时,皇后起驾离开,杜小曼仍觉得有些摸不着头绪。
皇后娘娘特意跑来一趟,就为说说“你的老相好要结婚了”试探或打击一把?托人传个话也行啊。
杜小曼又背起宁景徽的四字真言,顺势而为,顺势而为。
至于璪璪结婚……杜小曼表示无话可说。
这事果然还没完,到了傍晚,有小宦官前来传话皇上今晚有事,不能过来了,娘娘可不必等待,请早早安歇。
宫人们立刻开始贺喜杜小曼。
“皇上多么疼惜娘娘,特特让人过来告知。”
“后宫里此前从未有过,娘娘于皇上,真真不一般呢。”
……
杜小曼描完几页《春秋》,到廊下看看远方,休息眼睛,听见附近柱子处小宫女在窃窃私语。
“听说裕王今晚入宫领宴。楚平公也来。”
“楚平公家的小姐据说身世不一般,早就和裕王认识呢。”
“啊?未嫁的姑娘怎么会和……”
一个年岁略长的宫女的声音严厉打断:“廊下怎能喧哗!”私语声顿时停下。杜小曼淡定地走下台阶,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宫女偷看杜小曼的脸色,轻声道:“天色尚早,娘娘可要出去走走?”
杜小曼道:“是哦,皇后娘娘说,我可以出去走动,那,皇后娘娘说的那个风景还不错很幽静的地方,离这里远么?”
宫女福身:“不远,从宫院后有条小径可过去,一路亦无甚杂人。奴婢这便着人准备。”
杜小曼摆摆手:“准备什么啊,就这么走过去吧,天天在宫院里闷着,走走也好。”
宫女们福身领命,替杜小曼更换出门的衣服。几个宫女随杜小曼一道出了含凉宫。
走过长长的甬道,又折进一条更狭长的甬道,一路只遇见了寥寥几个宫人。
越走,就觉得四周越僻静,又跨进一道门,转过几条曲折游廊,再几经折转,宫女们向杜小曼轻声道:“娘娘,这就到了。”说着,引她又进了一道门,转过面前一座假山,顿时视野猛一开阔。
一座两层小楼矗立在花木之中,窗扇紧闭,匾题“清晖阁”三字。清秀雅致,与皇宫里其他的建筑不太一样。
一位宫女道:“先帝做太子时,曾在此读书,如今不常有人过来了。”
杜小曼点点头,一般皇宫里这样的地方,貌似都会有点什么秘辛啊,隐情啊之类,她看看那些紧闭的门扇,内心跃跃。
小楼边,又有一座假山,宫女们引杜小曼走到近前,见假山后方有一道台阶,杜小曼沿阶登上假山,山顶与小楼的二层相连。沿着围廊转到小楼后方,杜小曼情不自禁哇了一声。
浩浩湖面,在余晖下闪着粼粼光泽,飞霞流金。
二楼斜廊,至通湖畔长廊,杜小曼迫不及待地走了下去。
美!真的太美了!
其实这个湖,没有裕王府的湖大,但不知为什么,在宫殿环绕之中,却显得格外开阔,站在湖畔,整个心都不由得畅快了。
杜小曼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未见有桂树,空气中却含着馥郁的桂花香,与水上之风掺杂,荡涤心窍。
“娘娘为何在此?”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离杜小曼不远的柱子,忽然走出了一个年长的宫人。
鬓发斑白,面有皱纹,打扮与宫女不同,应该是个嬷嬷姑姑之类吧。
她向杜小曼微微福了福身,又问了一遍:“娘娘怎会在此?”
杜小曼道:“听说这里风景很美,就来看看。”
“娘娘果然对裕王殿下用情甚深。”老妇人微微一笑,双眼如猫头鹰般盯着杜小曼,“听闻裕王殿下娶妃的消息,便就坐不住了。”
杜小曼微微一怔,再左右一扫,跟着她的几个宫女,全部都不见了。
老妇人一步步向杜小曼走来:“但是,娘娘,你得要知道,皇宫大的很,即便今日裕王殿下进宫领宴,内宫他可进不来,娘娘在这里,更没指望见到他。”
杜小曼谨慎地沉默,没猜错,从皇后娘娘来访,到那些窃窃私语,再到她被引来这个地方,的确是一条线的。
但是,这条线,背后的持竿人是谁?
宁景徽?月圣门?
还是……
老妇人已走到了杜小曼面前:“娘娘是真心喜欢裕王殿下的吧。”
杜小曼回盯她:“为什么这么问?”
老妇人继续道:“听见裕王殿下要娶妃的消息,娘娘是否万念俱灰?娘娘的确是个痴心的女子,可惜……”
杜小曼刚要冷笑,呼吸陡然一窒,老妇人的手掐住了她咽喉。
“娘娘只有来生,再与裕王殿下团聚了。”
杜小曼挣扎着,双手却如在梦魇中一般使不上力,眼前渐渐模糊,嗡嗡耳鸣中,忽然隐隐听见笛声。
钳住杜小曼喉咙的手一松,杜小曼的身体跟着一个腾空,翻过栏杆,落进湖中。
笛声戛然而止,水涌进口鼻,杜小曼憋住气,腿蹬手划,猛地将头抬出水面。
岸,岸在这边!
她蹬掉鞋子,奋力刨水,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两条人影从不同的方向奔来。
“皇叔?”
“十七?你怎会在此。”
杜小曼趴在岸边,抬头看那停步互望的两人。
二位,先过来拉我一把好吗?
秦兰璪与秦羽言相视怔了这么一下,立刻同时转过身,冲向杜小曼。
杜小曼已经自己撑起身体,半跪了起来,秦兰璪蹲身扶起她,秦羽言缩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秦兰璪脱下外袍,裹住杜小曼,乱七八糟揉着她的头发。秦羽言低声道:“皇叔,恐怕立刻会有人过来。”
秦兰璪沉着脸不语,杜小曼抬眼扫视他二人,这里是深宫内院,这两个人怎么会出现?又为什么恰刚好在这个时候?
太不科学了。
秦羽言再道:“皇叔……”
秦兰璪道:“我奉旨来清晖阁领宴,若有人要看见,必然早已看见,此时躲闪也于事无补。”
秦羽言再一怔:“我是自行来此,但来得时候并未……”他的话梗住了,愣愣看着秦兰璪。
并未见有门障,无阻碍,亦没有看到一个宫人。
杜小曼看看他二人:“今天皇后过来,和我提到这里,不久前宫女问我要不要出来转转。”
秦兰璪打断她的话:“十七,这里没你什么事,快离开。你在此,只会让水更浑,快走。”
秦羽言的视线扫过其实十分晕头转向正在拼命捋状况的杜小曼,回到秦兰璪脸上,摇了摇头:“我若离开,皇叔就解释不清了。”
秦兰璪笑了一声:“本来就不清白。”
秦羽言神色黯淡:“皇叔莫要如此,尚有转圜余地。”
杜小曼已然明白,这是个大圈套,她正要再理一理情况,便听见遥遥一声呼喊:“寻着了,寻着了,嗳呀”
杜小曼下意识从秦兰璪身边撤开一步,便看见一群宫人沿着游廊匆匆往这里来。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领着杜小曼来这里的两个宫女。
“娘娘,这是……”宫女们倒抽一口冷气,扑腾跪倒,“叩见裕王殿下,十七殿下。”
后续的宫人亦蜂拥到来。
一个小宦官遥遥从人群最后疾行至最前。
“裕王殿下。奴才……啊,娘娘这是……”亦跪倒在地,“奴才叩见裕王殿下,十七殿下,娘娘。方才失态,求两位殿下与娘娘恕罪。”
这个小宦官,是今天早晨,进来服侍发病的皇帝的那两个小宦官之一。还曾恭敬向她行礼来着。
真狗血啊,杜小曼默默地想。
她正裹着璪璪的衣服,方才游泳时蹬飞了脚上的鞋子,袜子也掉了,光脚踩在草地上,头发不断地往下滴水,脸上的妆肯定不防水,想已纵横交错,十分精彩。
“我方才落水,幸亏有裕王殿下和十七殿下二位及时相救。”
“我到的时候你明明已经游上来了。”秦兰璪向她走了一步,把她身上的衣服再裹紧了些,“没想到你水性这么好。”
杜小曼压抑住想掐住他肩膀的冲动。
大哥你清醒点啊,这是众目睽睽之下,你是在公然调戏后宫的女人啊!作死不是这样作的!
四周一片死寂,宫人们皆俯首匍匐在地,秦羽言脸都急白了,无措地看着杜小曼和秦兰璪,突然转身跪倒。
远远的,一袭龙袍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向这里行来。
杜小曼赶紧又朝旁边闪了闪,亦跪倒,时间瞬间好像静止了一样,过了许久许久,杜小曼方才听见上方遥遥传来一句话“都平身罢。”
杜小曼站起身,听见那个她认得的小宦官的声音道:“皇上,娘娘意外落水,多亏裕王殿下与十七殿下及时相救。”
杜小曼抬起眼,与皇帝的视线相遇。
深邃,毫无感情。
是A版还是B版?
皇帝望着她,向她走来,抬起手,冰冷的手指拂过她的额头,另一只手按上她的肩。
“定然受惊了罢。快回去歇下,让御医看看,莫着凉了。”
就这样?
不是“你这个贱人,竟与裕王在此苟且,来人啊,把这对狗男女给朕拖下去”?
肩上的手松开,杜小曼身上的袍子落地。皇帝转而看向秦兰璪。
“多亏皇叔相救,朕立刻着人赶制锦袍十领,赐与皇叔。”
杜小曼生生打了个寒颤,秦兰璪一笑:“臣谢赏。”
那小宦官不知何时已挪到了杜小曼身边,躬身轻声道:“娘娘,请回宫吧,请这边行。”
杜小曼又往秦兰璪那边瞄了一眼,秦兰璪仍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悠哉模样,秦羽言垂眸站在他身边,忽而又跪倒:“臣擅入此地,请皇上责罚。”
小宦官再度催促,杜小曼行礼:“臣妾告退。”
皇帝垂眸看向杜小曼,声音和缓又温柔:“速回去罢,朕着人再让御膳房送些驱寒的汤水,喝了早些睡。”
杜小曼心头一震,拜谢告退,走出几步,方才听得皇帝对秦羽言道:“十七弟虽已自有府邸,但宫中仍是你的家,在家中走动,何来擅闯之说,又何须请罪?”
宫人往杜小曼身上加了一件披风,杜小曼裹紧了匆匆前行。
璪璪接下来会怎么样?十七皇子又会怎么样?
这个圈套,到底是什么用意?
杜小曼不敢太过分神,回到含凉宫,宫人们见她形容,表现得都很惊讶,忙忙迎接,簇拥她进正殿。
“娘娘请暂喝口茶水,安一安神,御医应该过一时便到。”
杜小曼这才发现,那个小宦官竟是跟随她一道回了含凉宫。她接过水杯,喝了两口茶水。宫女们支好屏风,取来浴桶香汤,服侍她先沐浴。
洗澡更衣过后,杜小曼发现那个小宦官居然还在,见杜小曼出来,又躬身:“御医已在殿外等候。娘娘可要宣其入内?”
杜小曼点点头:“好,多谢公公。”
小宦官微微抬起头:“另外,下午带娘娘去畅思湖的那两个奴婢,已处置了。娘娘请安心,绝不会再有此事。”
杜小曼再一惊,看着小宦官唇边的笑,生生压住再打个寒颤的冲动。
小宦官躬身倒退出门。
御医隔帘给杜小曼诊了脉,开了些驱寒药剂。御膳房又送来了热汤,杜小曼盯着那个碗看了片刻,毅然喝下,甚鲜美,不知加了什么材料,滋味明明很清淡,喝下去后却微微出了汗。
那小宦官又出现在了门槛边。
“娘娘请早些安歇吧,皇上与裕王和十七殿下已用完御宴,今夜就不过来了。娘娘请好生休养。奴才也告退了。”
杜小曼又点点头,平静地说:“好。”
过不多久,御医开的药也煎好了,杜小曼又痛快喝掉,躺平到床上。
那小宦官传达出的讯息,似乎是要她放宽心,别怕再被害。
那么,今天下午的事,并不是皇帝主使?
但让璪璪到那个地方去的,明明是皇帝。
杜小曼回忆了一下种种细节,傍晚见到的那个皇帝,应该还是A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