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烈女怕缠郎。纪安宁看起来有点执拗,还真有点烈女的意思。但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又能烈到哪里去呢?衣服、化妆品、包包、好车、出入娱乐场所……很快就能腐蚀她们。
闻裕见得多了。
他想看看,纪安宁能撑多久。
他眯起眼睛,看纪安宁过马路。她衣裤都紧身,身体的线条活脱脱像是漫画里勾勒出来的女孩。一把小腰,细得能作掌中舞。
为了她在他掌中起舞的那天,她多矫情、多假纯、多造作,闻裕都能忍。
什么高贵的灵魂有趣的灵魂,精虫上脑,才是驱动男人追逐女人的第一原动力。
闻裕跟了过去,认了认纪安宁的住处。但纪安宁没让他上楼。
“家里乱,不方便。”她说。
闻裕不介意:“你去吧,我在楼下等你。”他又点了支烟。
纪安宁跑上楼,掏出钥匙开锁,一进家门,就一股子味。她知道,外婆又没冲马桶。
“外婆,我回来了。”她招呼了正看电视的外婆一声,先跑到厕所把马桶冲了。
马桶水箱上方的墙上,她还特意用白纸写了大大的“冲马桶”贴在那里,也没用。高中的时候还是管用的呢,现在不管用了。外婆对外界信息的认知能力大大地减退了。
她还能自己吃饭,还能自己上厕所,纪安宁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纪安宁快速地洗了手,打开厨房的铁锁,把饭盒里的晚餐热了给外婆重新装回去,嘱咐她:“饿了就吃饭。”
外婆笑:“我待会就给你做饭,今天炖棒骨。”
她还记得从前炖棒骨的事呢。她们都多久没有炖过棒骨了?纪安宁鼻子一酸。
“好,回头我买棒骨给你。”她在外婆额头温柔地亲了一下,又锁好了厨房,飞快地跑下楼。
闻裕咬着烟,抱着手机打游戏呢,看她下来,有点诧异:“挺快啊,做饭这么快吗?”
“早上就做好了的,就热一下,老人家吃凉的,对肠胃不好。”她解释。
“干嘛不直接从食堂打饭?”闻裕在路上问。
学校食堂有补贴,食堂的价格其实很便宜。纪安宁要是从学校直接打饭送回来,她外婆不就可以吃口热的了吗?还新鲜,不比她一大早做的强?
“我外婆有好几种病。”纪安宁说,“她的饮食必须严格控制。食堂的菜对她来说太油太咸了。”
“那你动作够慢的。”闻裕改口,“微波炉一打,两分钟不就好了?”
夕照晒得刺眼,纪安宁抬手挡住眼:“没有。”
“哈?”
“家里没有微波炉。”纪安宁不以为意地说。
在榆市的时候,她倒还真有一台微波炉,是邻居家淘汰给她的旧的。但后来她过来省会读书,实在没办法把微波炉也带来。
至于到了省会这边为什么不买,闻裕不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货色,一怔之下就明白了——纪安宁舍不得花这个钱。
他和她并肩往院子外面走,看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被夕阳洒上一层玫瑰色,颇有点五味陈杂。
怎么能穷成这样?
从学校到光明路,真的就是一脚油的事。
“在那里。那间咖啡店。”纪安宁指给他,“可以停在那儿,门口停车没有拍照。”
悍马停在了路边,纪安宁谢过他,说:“你早点回家吧,待会儿该堵车了。”
她说完,准备拉开车门下车。
闻裕却按住了她手臂:“你晚饭吃了吗?”
“我们店长管我晚饭。”纪安宁一边说,一边从闻裕手里挣出自己的手臂。
她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闻裕,以后说话就说话,别老上手。”
闻裕狡黠地笑笑:“不说好了是朋友吗?”
别以为她听不出来他话里的讽刺。纪安宁面无表情:“朋友更不能动手动脚了。”
闻裕微笑向后撤,举起两只手。一副“好好好,你说的都对”的无赖相。
纪安宁横了他一眼,拉开车门。
才同意了不动手动脚的闻裕又一把拽住了她。
纪安宁瞪他,闻裕松开手,问:“几点下班?我接你。”
纪安宁才说“不用”,闻裕就笑:“朋友嘛,别客气。”
纪安宁忍了又忍,说:“我晚上还有一份兼职。”今天周五了。
闻裕怔了怔,才终于收起那副嬉皮笑脸,挑眉问:“怎么还有?在哪,干什么?”
“桥南路的酒吧街。”纪安宁说,“那边有公交车可以直接回学校,你不用管我。”
重点根本不在于交通。
闻裕皱起眉头:“做什么?”
“卖酒。”纪安宁平静地说。
果不其然,闻裕的目光肉眼可见地凉了下来。
凉凉地看着纪安宁。
“卖酒就是卖酒。”纪安宁平静阐述,“没有别的。”
她明白闻裕的想法,当然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都觉得酒吧里卖酒就不正经。就觉得超市促销和马路上发传单就比卖酒更高尚更纯洁。
可其实,真不正经的女孩,哪个肯苦哈哈的辛苦推销酒水赚钱?高跟鞋一站一晚上,赔笑笑得脸都僵了,还要时刻警惕可能会出现的咸湿手,半点都不敢放松。
闻裕看着挡风玻璃外面的远处,几秒后,又转回头,说:“做我女朋友的事,再重新考虑一下吧。”
他这会收起了嘲弄、讥讽和嬉皮笑脸,正经严肃的又提出了这个提议。
他又说:“不急,你好好想清楚了再回复我。”
但纪安宁不需要,她第二次拒绝了闻裕。
闻裕皱起眉头。
在前世,纪安宁是绝不会把心里的想法告诉闻裕的。但这一世,不一样了,纪安宁觉得,应该跟闻裕好好地、心平气和地沟通一下。
“闻裕,我很穷,”纪安宁心中微涩,轻声说,“我拥有的东西不多,自力更生,是其中最宝贵的。”
初中时,她亲爹坑走了家里的房子和存款,消失不见。那之后的生活变得艰难。幸亏有外婆养活她,照顾她,保护她。
后来外婆脑子身体都不行了,她站了起来,养活外婆,照顾她,守护她。
生活的重压,能把人的脊椎骨压弯,压折。
对单薄瘦弱的她来说,真的太难了。她到现在还没被压得弯下腰去,全靠“自力更生”四个字在那儿顶着扛着。
千金不换。
闻裕的目光穿过车窗玻璃,看着纪安宁消失在咖啡店的门里。
他收回视线,点了支烟,心里有点莫名烦躁。
手机响起来,有狐朋狗友打进来:“哪呢?周末了,出来嗨!”
闻裕问清了吃饭的地点,答应了马上过去。但他挂电话之后没动,坐在车里抽烟。直到抽完那根烟,他瞥了眼咖啡店,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傻子一样。”
打灯,挂挡,起步。
周末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舒晨的咖啡馆里向来男客居多,今天尤其多。
想要电话号码的有七八个,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的有三四个,还有两个,居然留了小礼物。塞给纪安宁,人就跑了——宅男。
“哈哈哈哈哈。”无良的店长乐呵呵,“我理解他们。
像他们这种沉迷二次元的,突然看到二次元少女三次元具化了,那真是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纪安宁翻个白眼儿,把礼物都塞给舒晨:“都给你,反正我是不收的。下次看到他们,你最好能还给他们。行了,我该下班了。”
“安宁——”舒晨喊住她,有点扭捏地问,“要不要吃个夜宵。”
说完,怕她以为他是要让后厨给加夜宵,他赶忙又补充:“咳,我是说……出去吃。”
看他紧张忐忑,甚至脸红的样子,纪安宁忍不住抿嘴笑。跟能面不改色说出无赖的甚至无耻的话的闻裕比起来,舒晨简直像个三头身卡通娃娃一样单纯可爱。
“不了,我还得去桥南路呢。”纪安宁十动然拒。
舒晨有点失望,顺口问:“和朋友去玩啊?”
“不是,我在那边还有一份兼职。”
纪安宁说完,舒晨微怔,问:“酒吧街吗?”桥南路那里最出名的就是酒吧街了,傍着酒吧街,附近林立的都是情趣酒店。
纪安宁坦然地说:“对,我在那卖酒。”
舒晨嘴唇动了动,犹疑地没有开口。纵然是好心,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闻裕那么霸道、强横地想插手管别人的事。
熟到一定程度或许才会说。但在舒晨的角度来说,纪安宁到他这里打工才不到一周呢,纵他有心去多了解她,时间也还不够开始。
纪安宁却很熟悉他了,知道他担心,笑了笑说:“是NL,很大的酒吧,管理也很严格,挺安全的。”
舒晨去过NL,知道那家店很大,安保严格,倒还放下心来。
想了想,说:“我已经跟我妈说了家教的事了,她在打听呢。”
虽然会被闻裕吓得两股战战,但真的是个很温柔体贴的人呢。纪安宁眉眼弯弯,说:“谢谢店长,你最好啦。”
到她离开,门扇微晃,被发了好人卡的温柔店长,还沉浸在她的笑容里。
真是……
“超级卡哇伊啊……”二次元男人感动地说。
第11章
而另一边,闻裕已经在喝酒。
会所的包厢里光线昏暗,衣着单薄透露的漂亮女孩在男人间游走,逢迎,笑闹。
“小裕大几了?”有人问。
“大三了。”闻裕回答。
闻裕在学校外的交际圈,都是一群二世祖。在这一圈人里,闻裕年纪最小,只有他还在上学。这一波年纪最大的都二十六七了,闻裕比这几个家伙小了一茬。
闻裕虽然年纪小,但从高中的时候,寒暑假就都被他老爸丢到自家企业里,隐瞒身份,以实习生的名义在各个部门实习了。
他大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正式在公司里挂职了。现在他才大三,已经独立的运作过两个中型项目。在圈子里看,妥妥的“别人家儿子”,令一群老爸们羡慕嫉妒恨。
闻裕因此比同龄的那一茬小伙伴稳重成熟得多,所以这一茬年纪大些的,经常跟他一起厮混,把他视作了同龄人。
“九月了,新大一进校了吧?”有人笑问,“怎么样啊?你们学校这批新大一,有没有像样的妞?”
闻裕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纪安宁傍晚时在车里横他那一眼,眸光潋滟。他端着酒杯的手就顿了顿。
人以类聚,能在一起混的都是差不多的人精。闻裕这一点异样立刻就被看出来了。
“唷?看这样子真有啊?”对方说,“什么时候带出来看看?”
“拉倒吧。”有人说,“大一刚进学校,一个个都是小土妞,怎么也得大二大三才能像点样子。还记得樱樱去年土成什么样了吗?”
樱樱就是他搂着的女孩,闻言顿时嗔道:“讨厌!你才土!”
那人哈哈大笑。
有人笑说:“脸能看就行,不会打扮,花钱让她学会就行了。不过能进你们华大的,应该脑子都不错。哎,我喜欢聪明的,小裕,从你们学校找几个带出来玩玩。”
“不行。”闻裕喝了口酒,笑得挑衅,“我早说过了,华大这块地,我尿过了。”
“去你妈,你是狗啊,撒尿圈地盘?”那人笑骂,上手抡他后脑。
闻裕笑嘻嘻躲过去,顺势把身边的女孩塞到对方怀里:“给你给你,这不美女就在眼前嘛。”
笑闹一通,刚才喝的酒开始走肾,闻裕去厕所放松了一下膀胱,再出来看到包间里男男女女,灯红酒绿,忍不住想,纪安宁这时候在干嘛呢?
穿着啤酒妹的超短裙,游走在酒桌间,苦逼兮兮的卖酒赚钱?
“干嘛呢?跟那儿发什么愣?”有人叫他。
闻裕走回去,在他们中间坐下,推开靠过来的女孩,掏出手机,给纪安宁发了条信息:“桥南路哪家?”
过了一会儿,收到回复:“NL。”
NL啊,店面大,镇场的安保也严格。一般人不敢在那儿闹事。还行,还算会挑地方。
旁边的人喊他,闻裕放下手机,加入了他们。
虎口撒上盐,舌尖一舔,龙舌兰一口闷掉,旁边的女孩手疾眼快的把柠檬片塞进他嘴里。盐的清咸、柠檬的酸涩、烈酒的热辣,混合成了难以言喻的滋味。
渐渐喝多了,酒精上头,话就多了。
“有个妞,大一的,”他抽着烟笑,“我第一眼就看中了。”
“就你这嘴刁得,能让你一眼就看中的,得是个仙女吧?”
闻裕微有醉意,眸子比平时看起来更亮:“特别仙儿。”
“唷?”朋友更感兴趣了,追问,“怎么样啊?上手了吗?”
“没……,是个贫困生,挺倔,生怕沾我。”
“呵。”朋友哂笑,“假清高那种是不是?”
我拥有的东西不多,自力更生,是其中最宝贵的。
闻裕脑中闪过纪安宁说这话时眼中的涩然。才刚刚成年,十八岁的女孩,眉眼间没有天真,只有被生活磨砺后的沉静沧桑。
或许“假”这个字该抹去。
“谁知道呢?反正我打算,”他喷出一口白烟,墨一般的眸子目光深邃,嘴角扯出一抹凉凉的笑,“晾晾她。”
纪安宁在NL更衣室里换衣服的时候收到信息。她知道她就算不说,闻裕也有办法查到。她回复了他:“NL。”
NL对闻裕来说不陌生,她周末在这里兼职卖酒,他经常带着朋友过来。他跟这里的老板也认识,店面经理知道他来,都会过去打招呼。
纪安宁以为,以闻裕对她的纠缠,他极可能今天晚上就会过来看她。她总是忍不住在一桌桌的客人间寻找他,在路过那些门敞着的包厢时快速的瞥一眼。
但是直到她下班,闻裕也没出现。
纪安宁今天是第一天在这里上班,领班一直盯着这个新来的漂亮女孩。这女孩单薄瘦弱,要不是因为实在漂亮,大概不会录用她。
推销酒水这种工作,比人们想的要辛苦得多了。领班有点担心她会撑不下来,也担心她没有经验,不懂得怎么去应对那些男客们的骚扰。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纪安宁看起来非常娴熟。她懂得怎么去推销,也知道如果应对那些看到漂亮妞就蠢蠢欲动的男客。她甚至知道怎么去挑选客人。
那些领班扫一眼,就知道会是麻烦的、不好应付的男客,哪怕是看起来十分阔绰,纪安宁也不往前凑,任别的女孩去抢生意。
领班观察了一阵,就放心了。
周末的夜场是到凌晨四五点钟才打烊的,但末班车是十一点零五。
纪安宁应聘时就谈好了工作时间,她十点四十下班,飞快的换下红白相间、闪亮闪亮的漆皮小短裙和靴子,换回自己的衣服,她一路小跑着跑到桥南路路口的公交车站,搭上末班公交车回家。
疲惫地靠在车窗上,她闭着眼睛,手握成拳轻轻捶着酸痛的小腿。
微凉的夜风从密封得并不严密的车窗缝隙中吹进来,拂在纪安宁脸上。
纪安宁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想起来了,闻裕后来虽然对她纠缠不休,但最开始的时候,在他第一次提出交往被她拒绝之后,他先是送花送礼物,热烈追求。然后忽然有一段时间,他就冷着她了。
在冷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又再次热烈起来。但他从最开始,就触了纪安宁的线。纪安宁对他一直内心有抵触,约束自己,恪守本心,没有被他的金钱攻势迷了眼。
在当时,纪安宁只是遵从本心,作出了本能的应对而已。
但现在纪安宁再回忆起来,几乎可以清晰地看明白闻裕企图施展在她身上的“驯化”手段。
纪安宁苦笑。
后来闻裕看那些手段对她都没用,就变成了死缠烂打了。直到他突然从学校里消失。
纪安宁忍不住想,那时候他干什么去了?她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似乎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但她那时候一味的庆幸他离开,根本没想过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没几个月,她就死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很清醒。后来她才明白,聪明和清醒不足够保护她自己。
他一离开,恶魔就对她伸出了利爪。
纪安宁在周六的时候接到舒晨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