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五分钟能行?”她的质疑换来他一记白眼。

很识相地闭嘴,然后看他在那里手忙脚乱,有些想笑,却打死也不敢笑。

五分钟后,她接过他递来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他盯着她的反应,心里居然有些紧张。

“还可以,”她评价,然后疑惑地望着他,“你没放Cheese?”

他神情一僵,嘴硬道:“谁规定三明治一定要放Cheese?”

她不怕死地指着料理台上打开的小包装袋:“可是你连Cheese片都拿出来了,难道是用来看的?”

话音刚落,她看见他脸色一黑,于是慌忙辩解道:“我就是说说,没有Cheese味道也很好…”

她边说边再咬上一口,然后作肯德基广告里标准的陶醉状。

叶听风气结,他是疯了才陪这个女人瞎搅合——冷着脸,他转身走出厨房。

留下冷欢在原地,笑得直打噎。

多难得,他居然会为她亲自下厨。

手里这个简单的三明治,对她而言比von Essen Platinum Club Sandwich还要珍贵,还要美味。

因为它意味着,他对她是在乎的。

二十七、得失

下班的时候,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

冷欢掏出电话,瞥了一眼屏幕:“九点二十,St George街电影院旁意大利餐厅见,Jonathan.”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时间地点都已经定好,这个人做事从来不问别人意见的么?甚至连她路上要花的时间都算好,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分钟。

“点吧。”

刚坐下来,李乔将菜单推到她面前,难得地面无表情。

冷欢微微一笑,伸手指了几个菜名。

“说吧,怎么想到请我吃饭了?”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请你吃饭一定要有理由的么?”

“Ok,算我没说。”冷欢自嘲地一笑——这个人今天吃火药了。

只是他的反应有些太奇怪了,平时那么活泼的一个人,今天却格外安静。

直到她点的pizza上来,冷欢才松了口气,尴尬的气氛在热气腾腾的食物面前稍微消散了一些。

拿起刀叉,她开始专心对付这外国烧饼,一只手却突然伸了过来,抢走了她正欲下刀的一块pizza。

土匪——她愕然地抬起头:“这是我点的。”

他冷冷一笑,无视她的抗议:“连男人都愿意和人分享,一块pizza又算什么。”

冷欢一怔,举着刀的手忽然无比沉重,嘴边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她故作自然地将叉子上的食物送进自己的嘴里。

向来喜欢的Mozzarella Cheese的味道,此时却仿佛失了浓香,味如嚼蜡。

“你知道吗,”她笑着扯开话题,“听说pizza是因为马可波罗在中国吃了一种葱油馅饼,回到意大利后无比怀念,于是让一位那不勒斯的厨师尝试着做这种饼,结果却怎么也无法把馅料放到面团里,然后他们就放在面饼上面,所以后来pizza就从那不勒斯开始流传开了。”

李乔看着她一个人在那说话,对她的故事丝毫也不感兴趣,扔下手中的pizza,他擦净手把桌旁的一份报纸丢在她眼前。

冷欢拿过来,默默地打开浏览。

跃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幅照片,熟悉的面孔,郎才女貌。

华人界未来教父,法国餐饮大亨之女——很好,门当户对,交相辉映。

Be engaged.

简短的两个词,念出来,只需花一秒半,却要用一生的力气。

第一次希望,自己从来不懂英文。

照片里的背景,是她那天站了许久观望的广告牌。彼时,他们在马路的另一边,怎么才没几天,他们就走到了街的对面?

记得当时她问他,叶老板需要买戒指吗?

她想了好久当时他为何突然沉默,如今总算明白。

放下报纸,她有些奇怪自己居然还能微笑:“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看这八卦报刊了。”

“笑得真难看,”他一针见血,“你应该明白,若是假的,他绝不可能让消息有机会见报。”

“我没说是假的。”她放弃刀叉,拿起剩下的pizza咬了一大口。

“冷欢,”他已然动怒,“他不是你可以应付的对象,你别傻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猛地打断他,目光冰冷。

刀山也好,火海也罢,若当事人乐在其中,旁人又何须代为担忧?

披毛戴角世间来,优钵罗花火里开。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伤人心的爱情。

如果因为自己喜欢的人不爱自己,就要怨天尤人恨之入骨么?谁说单恋一个人就不是幸福了?

只要他总是淡然的声音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她的心就会跟着飞扬,只要那双幽邃的棕眸稍稍掠过晦暗的波纹,她的眉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蹙起。喜怒哀乐,皆因他而起,若沉溺于一个人的怀抱,也必定是他给予了自己温暖。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正如没有无缘缘故的恨。

指着胸口,她轻轻一笑:“这个颗心,本就不完整,能装多少幸福,就装多少。”

李乔盯着她,目光凌厉:“它不完整,你就要破罐子破摔么?若你不知珍惜自己,又如何让别人珍惜你?”

看见她脸色一白,他口气软了下来:“我希望你,可以像别人一样,公平地去爱,你这样,对自己太残忍。”

——也对我残忍。

最后一句话,藏在他心里,没有说出来。

冷欢低下头,洁白的盘子上溅上一滴水珠,在壁灯下闪着光。

一个精致的水晶杯放在她的面前。

递上一张纸巾,李乔指着杯中的甜品,轻声问:“知道它的意思吗?”

她点头,喉咙微哽。

Tira,提,拉。

Mi,我。

Su,往上。

Tiramisu,带我走。

需要带走的,不止美味,还有爱和幸福。

只是,谁来带她走?又去向何方?

清亮悠扬的声音,自对面坚定地传来:“只要你开口,我就愿意。”

她错愕地抬头,望进一双温柔的黑眸里。

凌晨一点。

风从微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纱帘轻轻飘起。

朦胧的月光泻在床上,笼住被里蜷缩的身影。

他伸手,拨开那几缕轻柔的卷发,一张年轻娇艳的面容跃入眼帘。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间轻蹙。

棕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俯身吻住她的唇。霸道的探索挟着灼人的气息,惊醒了她,她睁开眼,对上熟悉的双瞳,意识尚未清醒,他却紧紧盯着她,托住她的后脑,更深地进占。

许久,他放开她,她大口地喘气,却发现他颀长的身躯再度压了上来,情不自禁地抱住,触手却是灼人的肌肤。

她惊愕于他不同寻常的急躁,刚想开口问,他骤然挺身,将她的惊呼吻住。沉睡的身体尚未彻底被唤起,她蹙眉,艰难地容纳他悍然的动作。渐渐地,他在她身上燃起燎原大火,她无助地几欲落泪,忍不住求饶…他却毫不留情,一次又一次地逼着她沉沦。

激情褪去,她趴在他的胸膛,右手无意识地在那片平滑的肌肤上划着圈。

他拿起床头她的七星,点燃放到唇边,然后皱起眉:“怎么还是抽这个?真难抽。”

她知道他厌恶其中的薄荷味,轻轻一笑。

她喜欢,因为这凉薄的感觉似他。

“你今天,怎么了?”终于忍不住,她缓缓问道。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捉住她调皮的手,放回身侧。

她不解,抬起头,望着他忽然变深的眸色。

“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过来。”冷淡的声音终于响起,回荡着夜色里,格外清晰。

她心里一沉,却还是笑着望着他:“为什么?”

他盯着她的笑容,目光异常严厉:“不要跟我装傻,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过今天的报纸。”

她自嘲地一笑,低下头:“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动气了。我明白,不会妨碍你的婚姻大事。”

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忽然觉得室内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气来,忽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她坐起身,乍离他的体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只是冷眼望着她,并未作任何举动。

“我要走了,明天还要跟导师汇报论文进度。”她开始穿衣服。

直到她手握上门把,他始终未曾开口挽留。她咬唇,拉开门走了出去。

凌晨的M城,夜色并不深沉,一眼望去,天边是淡黑带着浅红的颜色,苏格兰高地的海拔,让云层显得格外低垂。

风很凉,她环着肩,慢慢地走,街头只剩刚从酒吧狂欢出来的人群,依稀听见有醉鬼嬉笑怒骂,高声歌唱。

黑色甲虫般的的士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响了一下喇叭。

她茫然地转身,然后摇摇头。

这里的夜里,她需要冷静,需要这冰凉的风,吹醒自己昏沉的头脑,吹掉心头那些久久盘绕的纠结。

不是没有预想过这样的结果,但当现实终于来临,才知痛彻心扉。二十四年来的人生,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冷嘲热讽,以为自己早已足够坚强,却不知,只因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让她不知所措。

他是她生命里一场恢宏盛宴,华美辉煌,她不小心闯入,便就此迷失,却不知,天下从没有白吃的午餐。绛珠为偿神瑛侍者之情,以泪还恩,泪尽而逝,而她,可也是因为欠他太多么?

若是真的如此,她甘愿赌一把,等到尘埃落定,怨壑填平的那一天,看他是否会愿意为她回眸。那么,为了这个赌注,要她抵上命也值得。

二十八、误会

细密的雨丝,混着星点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身上,一阵冰凉。

想起那个等车的雨夜,他出现在她面前,轻轻地说一声上车,握着她的手,那么温暖。

想起他在灯下亲她,摸着她耳朵上那只飞鹰笑着说,不许摘下来。

想起他在黑暗中抱着她,抚着她的脸——好,我们不爱,只在一起。

想起他握着她冰冷的手指皱眉责怪,为什么不戴手套。

想起他脸上遮掩不住的心疼,吻着她说,别哭,欢。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明明还记得他有些不悦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句——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过来。

明明几天前,他还认真地给她做三明治,而如今,他已成了别人的未婚夫。

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无须埋怨,只是心口那一阵阵剧烈而熟悉的钝痛,却让她喘不过气。

靠着路灯,她深深地呼吸,找出电话里一个号码,然后拨通。

“冷欢。”温和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我想,我现在的状况可能不大好。”她开口,语气虚弱。

“你在哪?”李乔的语速顿时加快。

“Refrew街,桥边。”

“我马上到,五分钟。”

听到他的保证,冷欢缓缓地坐了下来。

讨厌这个病,从来不是痛快淋漓来势迅猛,每次发作,总是绵密的疼痛,牵扯于呼吸之间,无休无止。

冷汗一点点地自额头冒了出来,她咬牙,意识开始恍惚。

刹车声在耳边响起,李乔快速自车里下来,跑到她面前。

冷欢慢慢站起身,他抱住她的那一刻,她的身子颓然软倒。

“冷欢!”李乔脸色骤变,惊骇地唤她,然后将她扶进车里,立刻踩下油门,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远处,停着另一辆车。

叶听风坐在车里,冷冷地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车影。

他全身都浸在黑暗里,只有眼底跳动着阴沉的火焰。

始终是不忍,所以跟了出来。

望着她一个人在前头漫无目的地走,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要在夜色中消失,那一刻,他的心居然泛疼。

然而她像个失了心的游魂,浑然未觉他一直开车跟在她身后。

他甚至开得近了又近,希望她回头,希望她能发现他,希望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然后依赖地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看着她拿起电话,他以为她会找自己,于是手放在自己的电话上,心跳瞬间加速。

然而他没有等到期待的铃声。

看着她黯然地在路灯下坐下,他挣扎着要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手终于放在门把的那刻,他看见一辆车停在她身边,也看见她靠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头一次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忽然变冷,凝结成冰。

也头一次这样僵在原地,脑中瞬间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