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插屏上的主题内容,单说那屏面上的釉色美的就如同真正的顶级汉白玉一样,那么透、亮、润、白!
以前高大全和邹衡新也曾经讲过,好的瓷器釉面要润白如玉。可是那只是“如玉”!而这看起来完全就是玉。
俩人毫不怀疑,这要是送去参展,绝对会有人认为这是玉石的。
“…”邹衡新一时不知道如何评价好,虽然釉色如真玉一样让人分辨不得,四条屏上的图案也精致逼真,但是这风格要想打动双年展上的评委,邹衡新没有信心。
徐久照这作品风格太过传统了,虽然他表现的题材是现代的。
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徐久照对着冯忠宝说:“关窗,把窗户堵上。”
“堵窗户?”冯忠宝意外。
徐久照郑重其事的点头:“只有在黑暗当中才能看到这四条屏的全貌。”
这么神秘?!
冯忠宝顿时来了精神,他光是拉上窗帘还不算,还把雨天遮盖瓷石和送木柴的黑胶遮盖布给拿过来,把窗户和门上边的气窗堵了一个严严实实,工作间里边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哒”的一声,徐久照打开了工作台上的台灯,他手里举着台灯站到桌旁,把灯光对准四条屏。
然后,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了!
只见屏风表面的那些城市风光田园人家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彻底底的原始风光,一条大河蜿蜒而过,奔腾不息,河两岸则是茂密的丛林。
徐久照手里的灯变幻角度,屏风上的景色也随之变化。慢慢的出现春花、夏雨、秋实、雪月,而随着四季变换,森林退去,古朴的房屋开始出现。待到一轮明月落下,已是不知道多少年后。巴黎铁塔矗立塞纳河岸,天上星辰与地面灯光交相辉映,一番景色美不胜收。
“!!!”邹衡新倒抽一口气,捂住了胸口。
“老师!”徐久照吓一跳,放下手里的灯就冲过去扶住他:“忠宝开灯!”
第107章
高大全不等人喊就已经一个箭步来到门边,随后屋内灯光大亮。
“老师!您没事吧?”徐久照愧疚不已,“都怪我,胡乱卖什么关子。”
冯忠宝极其有眼色的搬来一把椅子,让邹衡新坐下,高大全走过来就摸他的胸口,被邹衡新一把拍掉。
“我没事。”邹衡新没好气,吓到其他人他也不好意思。
他只是,只是有点激动而已…
“久照,我真没想到。”邹衡新努力的组织着语言,他拉着徐久照的手,说:“鬼斧神工!真的是鬼斧神工!”
邹衡新激动的流下两行浊泪,徐久照不知所措。
邹衡新紧紧的握着徐久照的手:“你知道我当初看到那龙游莲台三足熏炉的时候什么感想吗?心痛!就是心痛这种巧夺天工到神异的技巧完全失传。我们的国家明明有很多很多了不起的技术,却偏偏失传了。只留给后人无限的遐想和怀念。”
邹衡新擦擦眼角,感慨万千的说:“我以为已经再也没有人能够创造出媲美先贤的神作了,没想到在今天!竟然能看到你亲手创造出这么神奇的作品!我真高兴我能当你的老师,我以你为傲,久照。”
徐久照被邹衡新的激动情绪感染,能让邹衡新以当他的老师为荣,简直是最高的褒奖了。
“老师,我也很高兴这一生能做你的学生。”
师生俩互相感动,互诉衷情,听得高大全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好了好了,别在这里互相煽情了。小徐,你快跟我说说,你这…到底是这么做成这样的?!”
冯忠宝窜到四条屏的背后,摸着那光滑的瓷面,惊奇的说:“这后边竟然是平的!”然后他又转到前边:“这前边就是城市风景,那好像动画一样的画面转换怎么弄出来的啊?!”
他好奇极了。
徐久照平日内敛,今天这么真情流露,颇觉不好意思。
邹衡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说:“我也很好奇。久照,你说说吧,你是如何构思出来这么巧妙的设计?”
徐久照点点头,说:“这四条屏看起来神奇复杂,其实原理很简单,步骤也不难。”
他顿了顿,干脆走过去把一条插屏从座架上拿起来托在手中,冯忠宝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在底下兜着。
“…你干嘛?”徐久照黑线的看着冯忠宝。
冯忠宝动作极其的搞笑,偏偏他他一脸无辜:“我怕你摔了啊,这么宝贝的东西一个不小心摔了那可怎么办?”
现在冯忠宝看着着插屏,那就是看着国宝一样。真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的具体例子,他甚至连徐久照拿起来都揪心。
“出息。”徐久照无奈的骂道:“一边去,别碍事。你在这妨碍才有可能让我一个失手。”
冯忠宝委屈的看了他一眼,蔫蔫的说:“哦。”
把冯忠宝赶到一边,徐久照把插屏拿到高大全和邹衡新跟前,他竖起来让两个人看边缘:“其实秘密都在这里边。”
邹衡新带上老花镜,认真的瞅了瞅,那边缘很平滑,什么也看不出来。
高大全无奈的说:“你还是直接说吧,小徐。我可实在看不透玄机。”
徐久照说:“好。那天老师跟我提过麻仓土透光性非常的好,让我着重突出这一点设计,后来我回去想了很多。在外国旅游那几天见到塞纳河白天夜间的不同,就让我有了这么一个表现桑田变化的灵感。你们来看,这瓷板有7毫米厚,里边其实有五层。”
“五层?!”邹衡新跟高大全异口同声的惊叫,冯忠宝凑过来低着头看:“我怎么使劲看也看不出来有五层?”
徐久照说:“这是因为外边蘸了釉,再一烧,表面就看不出来了。除了最外边那一层外是浮雕,里边的五层我都是用的透雕、阴刻这两种技法结合。”
邹衡新惊讶:“你竟然用的是这种方法?”
其实说穿了根本就不新鲜,这种技法在古代的时候就有。这就是内刻的一种方法,表面上看不出来,瓷器里边放上光源,透过瓷胎光影就会完全把外边的图案遮盖在阴影当中,让内部的图案造型显现出来。
高大全疑惑:“那也不对啊,那只能显现出来一种图案,你这里边五层,又是怎么做到画面变化的?”
徐久照继续说:“每一层如果单独拿出来看,压根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图案,这画面变化全都是因为五层瓷板组合在一起,不同层间的差异层层叠加,利用光源变化形成这种机关。这其实就是形体的渐变过程而已,是我在旁听课堂上学到的知识。”
徐久照把插屏放回座架上:“其实像是这种瓷板叠加在一起烧,不管再怎么严密,瓷板与瓷板之间也有缝隙,有一定的空间会让光透过来的时候形成影子。而我正好就是利用了这么一个缺点,实现了这种不可思议而已。”
冯忠宝大点其头:“没错,这就好像是慢放水墨动画电影一样,光线的角度变化就是一帧一帧的画面播放,最终才成了这种实时变换的奇景。”
徐久照赞赏的点头:“就是这么一个道理。现在你明白了吧,说出来真的一点都不神奇。”
冯忠宝一下不干了:“谁说的!道理听起来是不复杂,可是这里边蕴含的内容可太奥妙了。要不然你问问看邹老,现在你把这道理讲给他听了,他能一样的做出来吗?”
高大全瞪眼:“没礼貌!”
冯忠宝缩了缩脖子,邹衡新缓缓说:“不必怪他,他说的没错。就算是我知道这道理,也亲眼看你做了,也没办法再现出来。”
冯忠宝得意的看徐久照,徐久照把他拍到一边,这小子越来越欠收拾了!
高大全则说道:“虽然忠宝说的不客气,可是这真不是光听一听就能够实现的技巧。小徐,你能够做到,完全是因为你既精通传统陶艺的技法,又对现代艺术的发展了解透彻,两厢融会贯通,彻底吃透之后才能创作出这种作品来。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像你这样烧出来这种神乎其神的插屏。”
徐久照说:“高师傅,您盛赞了。”
邹衡新站起来说:“他说的对,即使有人能够实现你的这种技法,也不能再现这种神奇。这四条插屏全都是因为麻仓土这种已经绝迹的土料的特性才能够这样出众。现在已知的那些土料是达不到那种透光性的。”
徐久照点头:“这点倒是。”
邹衡新走过去喜爱的看着在灯光照射下,显得莹润通透的插屏,说:“我相信,这四条屏绝对会让任何一个见到它的人都大吃一惊。”
高大全也笑道:“小徐,我等着你大名响彻世界的那一天!”
新作品做好了,徐久照当然会跟他说。只不过徐久照性格是不会夸耀自己的,就算是他使劲的说了又说,还是没办法让蒋忻具体理解新作是什么样的。
这让蒋忻好奇的不行,他甚至破天荒的给冯忠宝打电话,试图从他那里打听情况。
而冯忠宝说的是天花乱坠,地上有天上无的,那太过火的夸奖,反倒是让蒋忻没办法相信。
只可惜蒋忻还不能回来,只能硬生生忍住那抓心挠肝的好奇。
吴淼倒是一得到消息就飞了回来,他一开始听到描述只是无法想象,等到亲眼看到,只能给徐久照的艺术创造能力跪了。
“奇迹、不可思议…”吴淼语无伦次,傻愣愣看着不停变换光影图像,当一切平静下来灯光打开,他还发呆的站在那里回味着。
“嘿!傻了吗?”吴久利拍拍吴淼的肩膀。
吴淼回过神冲到徐久照的跟前,双眼放光的握着徐久照的肩膀:“我一定要给这件作品举办个展,要全球巡展!要让全世界的人一起目瞪口呆!”
徐久照哑然看着吴淼失心疯一般的表现:“这不是送去参加双年展的吗?还办什么全球巡展?”
吴淼愣了愣,回过神说:“那也要全球展览。”他一副“你这就不懂了”的表情,说:“对于特别出众的展品,法国双年展有一个获奖展品的巡回展览计划,一开始是在欧洲各地,最近几年重点是在美洲、亚洲。主要是宣传法国国际双年展,这些年各国艺术展览层出不穷,双年展的举办方这是在拔高他们的层次和水平。”
徐久照无可无不可,他已经创造出来了这件集前世今生所有技艺之大成的巅峰作品,剩下的推光和售卖就不管他的事情了。
“你看着安排吧。”
吴淼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到时候还要安排新闻发布会,还有酒会。要邀请各界名流…”不知道都盘算了些什么,吴淼的精神越来越亢奋:“我什么时候能把这四条屏运走?”
徐久照奇怪的看他:“时间距离开展的还有几个月,这么着急干什么?”
吴淼说:“我要事先进行预展啊。虽然一般的作品怕抄袭模仿都是直到展览才亮相,可是你的这四条屏却是不可复制的。进行一下预展宣传一下,正好可以炒炒热度,到时候的价格一定很客观。”
“唔。”徐久照眉毛皱了皱说:“你还不能带走,阿忻还没有看到呢。”
吴淼说:“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徐久照说:“再几天吧,他说了快了。对了,这件作品我起名《沧海桑田》或者是《光怪陆离》,你看怎么样?”
吴淼鄙视的看他:“不怎么样!一点也不浪漫。”
徐久照无语,这还要什么浪漫。
吴淼说:“最起码也应该要是蒋忻起名的那个水平。我看我给你起一个吧,就叫《光与影的世界》!”
第108章
光与影的世界?
徐久照品了品这个名字,很巧妙的点出了这套插屏的奥妙。他点头:“那就叫这个好了。”
徐久照非要等到蒋忻回来才肯把这套插屏交给吴淼,吴淼没办法,只能住在封窑镇小师弟的家中。
蒋忻知道之后颇有微词,因为那是他和徐久照两个人的秘密小窝,他不喜欢别的人进入自己的保留地盘。
蒋忻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可是徐久照再怎么宠他,也不可能顺从他的意思把人赶出去。
徐久照无奈:“现在封窑镇上虽然很多旅馆,可是住着毕竟不如家里边舒服。再者说了,吴师兄如果不住这里,只能去高师傅那边借住。我怎么解释?”
身为师弟的这边明明有房间,却要去长辈家里边借住,理由是因为家里边有个妒夫?说出去也太不好听了,夫纲还要不要了?!
蒋忻也没什么好理由借口,毕竟他不在,连打搅二人世界这个说法都站不住脚。
“我后天就回去!”蒋忻咬牙。
徐久照一顿,心跳莫名加快:“事情都办好了?”
蒋忻轻声说:“嗯,都办好了。”那轻轻的一声“嗯”直接在耳蜗里边回旋,弄的徐久照心口一阵乱跳乱蹦。
徐久照这边静静的呼吸,那边蒋忻忍不住的说:“我想你了。”
徐久照笑了:“嗯,我知道了。”
蒋忻“哦”了一声,对于徐久照没说出他想要的话有点失望。
挂电话之前,徐久照终于没忍住说:“回来之后,早点到封窑这边来。”他这边紧跟着就要进行比利时的订单制作,是走不开的。
“好!”蒋忻高兴的答应。
蒋忻就要回来了,徐久照心情很好。
比利时的订单因为有事先设计好的方案图,徐久照只需要照着做就可以。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出窑率的问题,如果一次没有烧成,就需要第二次进项烧造。
好在邵师傅也算是跟徐久照配合出来了经验,对于他的要求都能够达到,出窑率一直保持在启程到八成上下。
邵师傅升了职,只负责高大全、冯忠宝还有徐久照三个人。现在邵师傅的儿子已经正式出师了,邵师傅的那几个徒弟,也被韵文正式签了下来,成为了一群有着五险一金,超高福利待遇的把头师傅。
现在他们干劲十足,有活都争着抢着干。
“久照!”吴淼气喘吁吁地推开工作间的房门,“你听说了没有?”
徐久照站起身,不解的看他:“什么事情?”
吴淼看他真不知道,走过来看着他的脸小心翼翼的说:“你做好心理准备,我要说一个坏消息。”
徐久照内心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紧张的握紧拳头:“怎么了?”
吴淼深吸一口气:“蒋忻乘坐的航班失联了。”
失联了?飞机失联了?!
徐久照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就跟失聪了一样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旦飞机出现失联,后果多半是凶多吉少。
最近几年国际上曾出过几起类似的飞机事故,电视新闻上报道不少,近一年养成看新闻习惯的徐久照也是明白“失联”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徐久照坐过很多次飞机,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或者是蒋忻有一天会跟这个词汇扯上关系。
“久照!你冷静!”吴淼大喊道,“现在还没有确定名单,不要抱最坏的希望,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上飞机。”这不是电视上常演的吗?不过是虚惊一场,主人公因为各种原因没有上飞机。
徐久照冰冷的手脚稍微回暖,他缓缓说:“对,对!”他转头看着吴淼:“怎么确定他有没有上飞机?”
吴淼一时也有点蒙,他不确定的说:“打手机?”如果他没上飞机,手机肯定能打通。
徐久照想赶紧掏出手机拨打蒋忻的手机,然而过了一会儿传出来的却是不在服务区的声音。这下徐久照是真的蒙了,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凳子上。
吴淼不忍心的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久照…”
徐久照用手抹了一下脸,却弄了满脸的泥。过了有十几分钟,他乱糟糟的脑袋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边转了转,说:“我要亲自去确认,他到底有没有上飞机!”
吴淼拉住迈步就要走的徐久照递给他一条湿毛巾:“你要去哪?我开车送你。”这情况,吴淼根本就不敢放他一个人。
徐久照胡乱的擦了擦,匆匆的说:“去飞机场!”
吴淼二话不说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出门遇见买烟回来的吴久利:“什么情况?久照?你去哪?!”
吴淼一把抓住他,说:“跟上,一会儿路上说。”
蒋忻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一直在忙碌韵文欧洲市场开拓的事情,到末尾碰巧有一位澳洲客商邀请他考察市场。于是蒋忻转道澳大利亚,他乘坐的正是澳航悉尼飞北京的航班,在起飞之后4个多小时失去了联系,不就之后雷达上就看不见这架航班了,初步估计情形很不乐观。
不管是劫持还是失事,这两个选项都让人内心沉甸甸,胃里跟塞了一个铁疙瘩一样痛苦难受。
一路上气氛沉闷,吴久利忍不住打破沉闷说:“现在怎么办?要不要通知蒋忻家里?”
吴久利挺感激蒋忻的,一方面是他对徐久照的照顾,另外一方面蒋忻把当初参与绑架杨久洋的那几个兄弟都安排了工作在韵文里边。另外,还有他对福利院的捐款和资助将要成年的人学习烧瓷技术,给了他们一个出路。
徐久照紧绷的挺着身体,语气僵硬的说:“不,暂时先不要告诉蒋老,他岁数大了,受不了这种刺激。等…”徐久照哽了一下,“等确定了消息之后再说。”
吴淼小心翼翼的观察徐久照的表情,他此时的脸色青白的难看,却瘫着脸面无表情,仿佛连把内心情绪反应到脸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吴淼说:“这件事情是蒋忻的助理刘锐告诉我的,他也是一样的意见。蒋老那边暂时先瞒着,公司的事情他会先找个人管着,马上就腾出手来跟你汇合。久照,发生了这种事情国家肯定是不会不管的,会有专门的工作组负责。你脑子里边也不要胡思乱想,确定失联之后,澳洲政府那边已经展开了行动。”
徐久照默无声息的点点头。
吴淼又说:“这会儿,你可要挺住了——”吴淼咬牙,偏偏徐久照跟蒋忻两个只有恋爱关系,就让他化悲痛为力量去照顾对方家人的精神寄托都没有,他只能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徐久照低沉的说:“你放心,我不会垮的,我还要等他回来看我的新作呢。我答应他了,一定要让他看一看,才能送走…”最后他几乎是在呢喃的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