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王世子此时眉眼间明显有怒意的,不过他默了片刻后,那眼神轻淡地扫过场上的齐二,之后望向顾嘉时,淡声道:“你玩不玩?若是不玩就直接说。”
那语气,别扭又着恼,竟多少有些赌气的意思。
顾嘉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想着自己万一真嫁给他,不但要为了自己小命提心吊胆,还得整天哄着他不是吗?
自己还想当个宝宝让人哄着呢,才不要去哄别人。
她心里想着,面上便不自觉带了笑。
南平王世子凝着她唇边浅淡的笑意,突然觉得耀眼又刺眼。
旁边的齐二见了,上前:“若是顾二姑娘不喜这个,那可以换一个来玩。”
南平王世子听闻,冰冷的眸光陡然射向了齐二:“怎么,顾二姑娘的事,齐二少爷可以做主了?”
……
众人一时有些尴尬,周围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齐二迎视南平王世子满是敌意的目光,语音却是平和的:“世子殿下,顾二姑娘是姑娘家,我们做男儿的总不好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
南平王世子听到这话的时候,脸色微变,再次看向齐二,他感觉到了齐二眼中淡淡的挑衅意味。
他甚至觉得齐二在嘲笑他。
强人所难是吗,这四个字,齐二曾经对他说过过的,那是齐二对他的羞辱。
他目光冷沉,说出口的话却是没有一丝情绪的:“齐二少爷,是否强人所难,齐二少爷怎么又知道了?或许顾二姑娘就想玩投壶呢?是不是?”
顾嘉从旁听着,哭笑不得,她上前,弱弱地开口了:“我……”
因为齐二和南平王世子那明显火药味的话,众人都停下手中动作看着这两个人的。在场的不是公主皇子就是郡主世子什么的,反正没一个身份地位低的,而因为南平王世子一来就受到了皇太后的喜爱,皇上又格外宠爱他,这其中自然有些人泛酸不喜南平王世子。
现在南平王世子和齐二对上,大家都觉得暗暗想笑。南平王世子这个人真有意思,说出话来这么难听,就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想必是长在南平,终究没有燕京城里贵人的气度吧?
此时看顾嘉突然开口,且那声气那么弱,都不由得看向顾嘉,想着这个人实在是不够硬气,想必是为南平王世子说话吧?
皇太后要把这两个人凑成一堆,这位顾二姑娘其实心里盼着能当世子妃的吧?
众人正想着,却听得顾嘉道;“我就是不想玩投壶啊!”
大家听闻这话,都是一怔,之后看向顾嘉,却见这姑娘杏眸雪肤,娇艳柔美,此时无辜的眼眸中含着隐约水光,很无奈却又干脆利索地对着南平王世子说出了这种话,看样子实在是不喜极了。
众人一下子都乐了,纷纷看向南平王世子。
被啪啪打脸的南平王世子显然是未曾想到这位顾二姑娘竟然当众这么说,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愣了片刻后,眸中掠过一丝狼狈,之后突然道:“好,既不想玩,直说就是,那不玩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
大家看傻眼,互相交换个眼色,都觉得好玩极了。
南平王世子行事真是和别人不同呢,这外来的和尚就是不一样。
三皇子见冷了场,便又张罗着兄弟姐妹的去玩射箭,场面重新热闹起来,大家很快忘记了南平王世子这个人。
唯有齐二,像一根木头桩子一般不着痕迹地挪到了顾嘉身边,之后手里握着箭,一脸专注,却是对身旁的顾嘉低声道:“皇上和皇太后是不是要为你和南平王世子赐婚?”
顾嘉听到,看过去,却见齐二根本看都没看自己,若不是自己听到了他说话,她会以为齐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他身旁。
行,真够能装的。
“也许吧,我瞧着这阵势倒像是要赐婚……” 顾嘉暗暗叹息,刚才她可是给了南平王世子一个没脸,在场的都是人精,哪能不知道?皇太后真放心把自己这么一个刁蛮的赐给南平王世子当世子妃?她就不怕自己谋杀亲夫吗?
此时恰好齐二射出一箭,正中靶心,众人喝彩,纷纷夸齐二箭法了得,三皇子更是把自己好友一通夸。
其他人的注意很快转移,纷纷拿起箭来射,齐二也捏起另一支箭来,瞄准,打算继续射,一脸专注。
而顾嘉耳边又传来了齐二的声音:“刚才南平王世子显然不悦,怕是今日这赐婚暂且搁置,你若是还担心后面这婚事,我——”
他停顿了下。
顾嘉纳闷地看向他,却见他攥着长弓的手上指骨微微泛白,又好奇地看向他本人。
这个角度看不到脸,只能看到右耳朵。
右耳朵红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
这时,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我请我母亲上你家求亲。”
啊?
顾嘉微惊,忙道:“别,暂且……暂且不用了吧……”
齐二瞄准:“为什么不用?你不是不喜欢南平王世子吗?”
顾嘉摇头,摇头之后又点头:“我是不喜,但是我也不想嫁给你。”
干脆利索的拒绝,没有任何余地,说的明明白白。
齐二陡然转过头,看向顾嘉。
四目相对间,齐二凝视着顾嘉,想从顾嘉这里看出些什么。
然而顾嘉目光坦然,神情颇有些无奈无辜,丝毫没有别的意思的样子。
齐二无奈:“你讨厌我是不是?”
顾嘉:“我不讨厌啊。”
齐二:“你不喜欢我?”
这是个问题。
顾嘉想了想:“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若是夫妻,我却并不想。”
齐二:“那你要嫁给哪个?”
顾嘉:“我不想嫁人,就想一个人过。”
齐二:“你?”
顾嘉:“对,我就是这样,我不想嫁人,不想嫁给你!”
齐二凝着顾嘉:“你骗人。”
顾嘉:“……我怎么骗人?”
齐二:“之前明明说好的,我若能金榜题名,便过去你家提亲。”
顾嘉:“……什么时候说过的?”
齐二:“那次在云纺茶楼里,你当时也答应了,你不但答应了,还鼓励我好生备考。”
顾嘉瞪着齐二,一时无言,心中却是想,那都是你自己想的好不好?
齐二又道;“我还记得,那次大雪,你来我家做客,我听说你走了,心里舍不得,便骑马跑出来追,当时你我在那大雪之中,我远远地看着你,你也远远地看着我……”
顾嘉此时瞠目结舌,她没想到那次大雪,在自己看来真是无法理解无可奈何,在他看来却是情真意切两情相许。
齐二看着顾嘉那无辜的样子,想着她就是和自己装傻,于是又又道:“还有那次你大雪中见我和三皇子在给贫民送旧棉衣,不曾想回去后就把你的棉花全都捐献了。”
顾嘉:“这是我感动于你和三皇子的爱民之心,这和是否对你有意毫无干系。”
齐二又又道:“后来你为了鼓励我好生读书,还特意押了一百两银子赌我能得状元?是不是?你若是真得心中对我无意,又何必做这种事?”
顾嘉目瞪口呆,事情是这么说的吗?
齐二又又道:“还有,你若是对我无意,为什么要送我玉镇纸?”
顾嘉脸红:“那不是给你的!那是给你妹妹的!”
齐二坚决不信:“那么贵重的物事,你平白送我妹妹?我是不信的,那你怎么不送王玉梅?”
顾嘉:“……我大方!”
齐二怀疑地看着她:“你平时可是最喜银子的,能这么大方?”
更不信了。
顾嘉咬牙切齿:“和你怎么就说不明白!反正我和你说了,我不嫁给你,你去提亲,我也拒了!”
齐二眼中满是包容:“你不嫁,我可以娶;提亲的不是我,是我母亲,这婚姻大事,自然应该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顾嘉现在恨不得跺脚了:“你怎么这么无赖,我以前真不知道的!”
齐二望着顾嘉,明明白白地道:“顾二姑娘,若是你一开始真得对我如对南平王世子,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一直以来,你——你仿佛对我一直有意。”
话说到这里,齐二也有些不好意思,继续看着那箭靶子,压低了声音道:“我也不知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对我说这样狠心的话,可是……你往日那般对我,我自然多想了去。如今你突然说你不嫁,总得有个缘由,如若不然,我也一时收不住的。”
顾嘉这下子彻底没话说了。
她呆了。
她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在齐二那里却已经是情深义重无法回头。
一句话,人家齐二觉得自己撩了人家,人家要自己负责任。
人家表示自己已经情根深陷了。
顾嘉在怔楞了好半晌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存着一丝希望,殷切地望着齐二,小声问:“那五百两银子的欠条……你能还给我吗?”
当顾嘉说出这话的时候,恰好那边三皇子射中了一个靶心,大家喝彩叫好,公主郡主皇子们的声音响起,让顾嘉能够在齐国军人的眸光中喘一口气。
齐二定定地凝视着顾嘉。
她在找自己要欠条。
他没想到在这么让他大气都不敢喘的时候,她竟然还能想起欠条。
只是五百两银子而已,她就这么一直巴巴地记着。
齐二甚至酸涩地想着,看来五百两银子可是比自己重要多了。
此时,小姑娘的眸光充满期待,很无辜地凝视着他,那样子仿佛是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等着这五百两银子买米下锅。
齐二多想给她那五百两银子的欠条啊,不但给五百两,他甚至有一种把自己所有的银子全都捧到她面前的冲动。
可是,齐二明白,自己不能给。
他要对顾嘉狠下心。
于是他咬咬牙,狠心不去看她,毅然拒绝:“不给。”
顾嘉顿时不干了:“为什么不给,你嘴上说得这么好听,对我如何如何一往情深的,结果却要讹诈我五百两银子?”
她哼哼一声,不满地问:“难道我还不如五百两银子值钱?”
这何尝不是我想问的,齐二这么想着。
他默了下道:“顾二姑娘,那欠条我会一直留着,你若是要想要回,只有两个办法。”
顾嘉:“什么办法?”
齐二沉吟一下:“第一,你给我五百两银子,我们两不相欠我,我给你欠条。”
这当然不可以的,他就赌顾嘉不舍得平白掏出来五百两银子。
齐二脸上有些泛红,几乎都有些不敢看顾嘉,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第二,你嫁给我,洞房花烛时,我会把欠条撕掉。”
顾嘉:“你?!你以为你是纨绔恶霸,竟然逼良为娼!”
什么逼良为娼……齐二无头疼:“顾二姑娘,我没其他意思,我可是想明媒正娶,你不要这么作践自己,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顾嘉噘嘴:“你说得好听,就是想逼我,我不想嫁。”
齐二看她,觉得顾二姑娘就连发小脾气的样子都那么可人:“你若不嫁我,也不给钱,我会留着欠条记你一辈子的。”
说着间,他语音转低,正色道:“顾二姑娘,你说你不想嫁,这又怎么可能,你是博野侯府的千金,便是你自己不嫁,家里也会逼你的,这并不是长久打算。况且,如今太后要为南平王世子求婚的,这事已经迫在眉睫,我若是不请我母亲上门提亲,你只怕不得不嫁给南平王世子了,你之前分明是不愿意的,不是吗?除了赶紧找我嫁了,你还有其他法子吗?”
顾嘉:……突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
或许是这宴席上顾嘉和齐二交头接耳太明显了,又或者是南平王世子生生被顾嘉气跑让皇上产生了犹豫,总之皇上没赐婚。侥幸回到博野侯府,顾嘉真是急得犹如热锅蚂蚁。
她今日是给了南平王世子一个没脸,可是架不住彭氏在这里一心想巴结权贵啊。听说彭氏知道了自己当时和南平王世子的小小不愉快,竟然特意去求见了皇太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把皇太后说得笑呵呵。
好像那意思是说,她和南平王世子这是小儿女拌嘴,皇太后深以为然。
彭氏从宫里头回来后就十分得意,看那意思,竟像是大事已成,只差个皇上下旨赐婚了。
顾嘉没法,一面催问萧越那户籍的事可曾办好,另一面却是赶紧去找了博野侯,指望着他能为自己出头。
她在博野侯面前险些落泪:“那南平王世子性情冷淡,女儿和他是万万处不来的,若是嫁给他,女儿宁愿死在家里!”
博野侯本来就不太喜欢女儿高攀南平王世子的,如今听得这个,看着女儿这含泪模样,那自然更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喜:“你既不喜,自然不嫁的,不要管你娘,我自去和你娘说。明日我就进宫觐见皇上,把这事儿和皇上说一说。”
顾嘉哭:“只怕父亲身在朝中不由己。”
博野侯听此言,底气十足,沉声道:“我博野侯若是不能护得女儿,又何必在这朝中为侯为官!”
顾嘉见此,才算是放心。
父亲终究是疼爱自己的,想必会为了这桩婚事竭尽全力,一切全都看父亲的了。
当然了,最好是那户籍赶紧下来,到时候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也省得让父亲违抗皇命在那里为难。
顾嘉思来想去,自然又想起了那齐二。
齐二这人,哎,也真是的。
这辈子也是傻了,竟然心仪自己?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怎么这人这么直心眼?
他母亲若真得来提亲,彭氏自然拒绝,父亲博野侯那里估计也得问问自己看法,自己说句话,父亲也不会强求自己。
只是……她终究不忍心,怕万一拒了他那边,他面上不光彩。
毕竟他可是众人瞩目的新科状元郎,风光正得意,这时候突然求亲被拒,她怕别人笑话他。
是以说来说去,自己还是早走为妙,这样才省的麻烦。
——
就在顾嘉为了户籍的事烦恼忧心的时候,博野侯正和彭氏理论。博野侯把这件事掰开了给彭氏说清楚,观点明确,结论无非只有一个,阿嘉不要嫁给南平王世子,南平王世子表面看着光鲜,可未必长久,咱们不能害女儿。
然而彭氏能听得进去吗?那些朝堂上的大事,她不懂,她也不听博野侯的。
她恨声道:“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他是南平王府的世子,以后是要继承南平王的王位的,咱们阿嘉嫁过去就是堂堂正正的王妃了!家里出个王妃你还不乐意,还要埋怨我?我不是为了家里操心劳力吗?至于你说的什么将来如何如何,呵呵,你以为自己看得清,我却觉得自己看得更清楚,明摆着皇太后宠爱南平王世子,皇上也喜欢这个侄子!”
博野侯瞪眼睛了:“你以为皇上为什么放着自己的儿子不喜欢,非要去喜欢一个南平王世子?”
彭氏回瞪:“这我哪知道!皇室里的事,我为什么要明白?左右皇上宠着这个侄子,以后这王位必然是南平王世子的!管他哪个当皇上,反正南平王世子远在南平,和这里没关系!”
博野侯叹息:“若真没关系就好了,你啊,妇人之见,终究无知,若是再这么下去,倒是要害了我侯府一家老小,也害了阿嘉!阿嘉是个女儿家,你总得为她终身着想!”
这下子可惹恼了彭氏,她几乎跳脚:“我怎么害了侯府一家老小?我怎么害了阿嘉?我难道不是为了她好吗?这一个个,老的不领情,小的也是没良心的不领情!”
一时想起来顾嘉,恨得手都发颤:“当年她生下来,我就身上一直不好,若不是生了她,怎么会克害得我成了那样!”
博野侯看她翻旧账,无力又无奈,心灰意冷,恨道:“那都是巧合而已,你怎么可以赖到阿嘉身上?”
彭氏看博野侯这样对自己说话,想着夫妻恩情本就已经淡薄,他却还处处和自己作对,真是万念俱灰,只觉得人生无趣,当下身形摇摇欲坠,眼中含泪,叹息道:“我怎能不信,才把她送出去,我就好了,我又有什么法子……”
她这话说完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忙道:“别人把她换走了,我就好了……”
然而博野侯刚才听得真切,已是起疑,盯着她道:“阿嘉当时到底怎么丢的,往日问你,你只说是那贱婢胆大包天,可是这其中原委却从未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彭氏这时候委屈啊眼泪啊吓得都收回去了,忙道:“侯爷,你疑心这个,我却是要叫屈了,我当时产后身子虚弱,哪里顾上这许多!”
博野侯皱眉,沉思片刻,便不再言语。
彭氏从旁看着,知道丈夫已然不相信自己,当下只能是小心翼翼,又把自己当初产后如何如何身子虚弱如何如何可怜着意说了一遍,这才算勉强糊弄过去。
一时送走了博野侯,彭氏立即道:“把阿嘉身边的牛嬷嬷也叫过来,我有事嘱咐。”
当下自有人去办,牛嬷嬷偷了个空子,便过去彭氏处。
然而红穗儿是死心塌地地向着顾嘉的,她知道牛嬷嬷原本是彭氏的人,凡事有时候也避着点牛嬷嬷,如今看牛嬷嬷悄无声地过去彭氏处,生怕是有什么猫腻,便赶紧告诉了顾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