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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柱说道,他把篮子放在桌上,掀开来蓝布,把里面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

刘小麦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

有一小包冰糖,半袋藕粉,还有一样用盒子装的东西。

刘小麦打开一看,惊了:“核桃?”

刘二柱也惊讶的不得了:“小麦,你这都晓得,人看来真的要念书,才念几天就不一样了。”

他瞅着那核桃直咋舌,“这个东西据说金贵着呢,是人家山里长的,我们这地儿还没有。也就是你外婆听讲你上学了,硬要我带回来,说这个能补脑子,还能亮眼睛。”

刘小麦觉得自己被演了。

这是七十年代吧?是吧?

老张家也是农村人啊,人家还能搞得到核桃。

她本来以为老刘家是这个时代农村家庭的普遍现象,现在后知后觉发现……老刘家不会是拉时代后腿的那种家庭吧。

辛亏出了个福宝。这可真是祖上冒青烟了。

不然再等四十年,老刘家也得国家给它发钱,它才能成功脱贫。

刘小麦感动地说:“我外婆真好啊。”

早知道她就拄着拐杖瘸过去看她老人家了,远一点怕什么,实在不行还有过山车刘二柱同志呢。

刘二柱也说:“你长大了,有东西吃了,要记得送一口给你外婆吃。”

正感性着呢,就听见张秀红同志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

“……”

刘小麦瞅她一眼,发现她妈依然满面的阴云……可是你明明很高兴的好吧,你坐在床边脚还在晃悠呢。

“爸,我妈怎么啦。”刘小麦问刘二柱,用张秀红能听见的声音。

刘二柱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还能怎么的,又遇见你小姨娘了,两个人吵了一架,你妈还在气头上呢。”

“……那她又晃着脚干什么啊。”

“你妈吵赢了呗,心里得意呢。”刘二柱真不愧是张秀红肚子里的蛔虫本虫。

刘小麦歪歪嘴:“……哦。”

“这事就是张秀英不对!她仗着自己读过几天书,连孩子也没养过,就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张秀红拍了拍床板,开团了,“你说说,她有把我当她姐,把你当他姐夫吗?”

被提问的刘二柱紧张起来:“这事,这事英子也是好意,她也是想对小麦好。她为什么对小麦好呢,红子,她也是为了对你这个姐姐好。”

这么多年了,刘二柱同志在高压之下已经锻炼出本事了。他不但可以对答如流,还能把双方情感都照顾到。

但张秀红永远是个擅长挑刺的阅卷老师,“什么叫好意,她就不该说那些!什么队里小学都是混日子,要读书得去公社,她自己也是在队里读书读上来的,怎么有了出息就忘了娘呢?”

“还说小麦到公社读书就和她过,想得美呢,把我姑娘抢过去。”张秀红嗤了一声,“她还没结婚呢,真搞这么大仗势,回头李郎中反悔了可怎么办哟。书白读了,光长年岁不长脑子。”

刘小麦总算听明白了,长篇大论了这么久,说到底,就是姐妹俩都在为对方考虑呗。然而一个两个全是烈性子,三句话讲不到就吵。

她就知道她妈和她小姨娘没大问题。

不然在卫生所那会儿,张秀英怎么顿顿买大白米给她吃。又不嫌脏不嫌累,扶她上厕所,简直是七十年代好小姨。

眼看着张秀红和刘二柱两个人又没完没了起来了,刘小麦连忙打断他们。

“爸,妈,你听我说——”

刘小麦打了个响指。

刘小豆和刘小虎齐声唱道:“我们饿了——”

“……”

张秀红和刘二柱终于想起来喂养崽子比较重要。

没多久,姐弟三个都喝上了藕粉。

晶莹剔透的,舔一口,美滋滋!

他们这边忙停当了的时候,刘老太总算从公社赶回来了。

老刘上上下下都饿坏了,大房和三房都在门口守着她。

刘老太干瘪的老脸爬满了皱纹,显然心情很不好。

福宝眨了眨眼睛,泪盈盈的:“奶奶!”

刘老太立刻慈爱地笑开了,把福宝牵到手里,又说姚静,“我都把厨房钥匙给你了,你怎地不开门让你嫂子烧晚饭,别再饿着我的小心肝。”

姚静腼腆道:“妈没回来,我们也没心情提前吃。再说了,我不太饿,福宝和小军也没喊饿,大概都在想奶奶呢。”

刘小军……刘小军不敢说话。

行吧,他不饿!妈说他不饿,他就必须不饿。

“奶奶,福宝想你,福宝不饿。”福宝牵着刘老太的手认认真真说,说完肚子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逗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刘老太眉开眼笑,从姚静的手里接过钥匙开厨房门。

却听见“刺啦”一声,刺耳的要命,是潘桃一脚踢上大板凳发出的。

“哎呦妈回来啦!”她笑着走过来,“钥匙就在静子这,我们都不知道呢,可真是好等。孩子们都喊肚子空空的,也难为他们饿到现在……静子啊,你怎就不吭一声?”

姚静笑笑,“钥匙是妈临时搁我手里的。我排老三,按理说放大嫂手里才对,大家都服气。”

潘桃不高兴了:“这话说的,好像我想抢一样……”

“你不想抢你就闭嘴!”话没说完潘桃就挨刘老太骂了。

刘老太环视了一周,没发现二房的人影,她也没发作。

平静地做好饭,二房五口子厚颜无耻出来觅食了。

刘老太冷不丁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桌子,拍得桌子直摇。

“老二,你们一家太无耻了!你知道你们占了老刘家多大便宜吗!”

作者有话要说:刘二柱&张秀红:“不知道呢,妈。”

真的要分家啦,明天见,我明天想尝试一下双更合一~

二十七第27章

刘老太这突如其来的开团让刘二柱懵了。

他捏着筷子, 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老实巴交道:“不知道呢, 妈。”

张秀红笑嘻嘻的:“什么便宜不便宜的,妈不是说我们是一家人吗,一家人说什么占便宜的话。”她瞟了一眼,“再说了,老刘家穷的叮当响, 有什么便宜可占哟。”

她倒是想占,这不是还没占到嘛。提到这个, 张秀红就一肚子来气。

“像你们这样的蛀虫, 任何人都不愿意跟你们当一家人。”刘老太义愤填膺, “晓得家里穷,还生了三个孩子,给家里添了多大的负担!我们老刘家,就你们生了三个孩子!”

“那不是要给老刘家生孙子嘛。”张秀红声音尖利, “我倒是不想生呢,你骂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你忘啦!”

“那是你自己不会生, 还要怨我!”刘老太一张血盆大口对着二房的三姐弟吼, “生了这么些个东西出来, 瘸的瘸蠢的蠢结巴的结巴, 他们一人多吃一口,我们老刘家其他人就一人少吃三口!”

刘小麦:“……”

这老太太又是哪里学来的强盗逻辑,居然和“你耽误了一分钟, 全班同学就每人被你耽误一分钟,加起来耽误了一节课”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大弟刘小虎害怕地往后缩,还捂住鼻子。

“奶奶,你嘴巴臭臭。”

“别怕,奶奶只是不喜欢刷牙。奶少刷一口,我们老刘家其他人就能一人多刷一口。”刘小麦安慰他,“我们一定要记住奶奶这份伟大的牺牲!”

“我家小麦读过书了就是不一样,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刘二柱同志与有荣焉。

刘小勇也是读书人了,他听了就不信,怀疑地看着刘老太:“奶,真的吗?我怎么没看见我牙膏变多呢?”

不会省出来的都给刘福宝去了吧,让她一个人多刷好几口。

啊啊啊啊奶做的出来这种事!

刘小勇顿时愤怒起来,捏紧拳头,在凳子上扭来扭去。

“刘小麦,你别瞎想了,奶不可能给我们的!”

“闭嘴!”刘老太恼羞成怒。

她蹬着腿“唉哟”“唉哟”地叫唤,“二柱啊,红子啊,我也不想跟你们吵,我是真的不能跟你们一起过日子了,我这条老命迟早得被你们气死!我怎么这么命苦哦,死鬼老头子啊,你就带我一起走吧……”

刘老太一边假哭,一边虚着眼睛瞄刘二柱和张秀红,希望他们脱口而出说“那就分家呗”。

反正刘二柱以前也说过,刘老太就期待他说一次,这下就可以光明正大把二房分出去,到了队里她还能卖惨说是儿子不孝顺嫌弃她了。

而刘二柱和张秀红对视了一眼……端起饭碗又喝汤了。

刘老太:“???”

天老爷哟,这可让她怎么演下去。

她只能继续蹬着腿干嚎,再悄咪咪地观察其他人反应。

大房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潘桃在训斥刘小勇,刘大柱在训斥潘桃。三个人都脸色难看,刘小萍把脸埋到了碗里。

三房则是岁月静好,姚静温柔地给福宝喂鸡蛋羹,刘小军自己乖乖扒饭,扒一口看一眼姚静。

还是福宝关心刘老太。

她转过身对着刘老太,取出来一块小帕子,“奶奶,哭慢点。奶奶,蹬轻点。”她眨巴着眼睛,乖巧地说,“奶奶这样太用力了,福宝心疼奶奶。”

说着要把小帕子举到刘老太眼睛底下,帮她擦眼泪。

结果擦了几下,小帕子还是干巴巴的。

福宝这可纳了闷了,刚“咦”了一声,刘老太就一把抢过去帕子盖住自己眼睛,一波三折地嚎。

娘哟,差点就被这贴心的小孙女发现不对劲了。

张秀红挠了挠耳朵,歪了歪嘴。

不晓得这老虔婆又在折腾什么东西,但是早点吃完远离为妙。

二房的五口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喝完菜汤,喝完就要逃离现场,连碗底都不准备舔了。

“都给老娘站住!”

刘老太出离愤怒了,都顾不得装哭了,一把扯下遮眼睛的帕子,就拍桌子准备开骂。

结果她动作太大了,惊得刘小萍手一抖,没喝完的汤刚好倒在旁边刘小虎的袖子上。

“这个怂丫头!”

潘桃揪住刘小萍的小辫子,对着她后脑勺“啪啪”就是两巴掌,跟张秀红赔笑道:“红子,你家小虎没烫着吧。”

张秀红撸起来刘小虎的袖子,还好,只红了点小油皮。

“打什么孩子啊,要真诚心,你不如弄点红糖给我家小虎喝喝。”张秀红瞅了潘桃一眼,不阴不阳的。

刘大柱皱着眉瞪潘桃:“你连个丫头片子都看不好!”

潘桃的笑容消失了,撇撇嘴,伸过头看了看刘小虎膀子,“哟,还真没事。我们乡下孩子就是皮糙肉厚。”

潘桃打儿子都是打背,怎么打女儿就揪辫子打后脑勺了呢。

刘小麦看着潘桃这副德行,心里莫名其妙憋气。刘小萍已经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刘小麦有心想说什么,但觉得跟潘桃又实在无话可说。

张秀红也不回房了,用塑料盆端了水,在厨房里头洗刘小虎的脏袖子。

刘老太的主场环节一直被打断,她酝酿了很久了,此刻终于又被她逮到爆发的好时机了。

“张秀红,你这叫抹肥皂?你这叫吃肥皂!”刘老太捂着心口,一副要昏厥的样子,“你看看,你们都来看看,她用了多少肥皂,怪不得我老刘家肥皂用的这么快!”

她天天这个样子,一开始大家以为她真的会昏厥,一个两个都紧张的不得了。现在已经知道是她装了,也都懒得搭理她了,就意思意思过来看一眼。

张秀红冷笑:“大嫂,你听见了吗?妈让你赔她肥皂呢!要不是你家小萍,我要在这洗个屁的衣服。你就该过来帮我洗。”

“唉,也没用多少肥皂啊。”潘桃不得不帮张秀红说话了,劝着刘老太,宛如一个好人,“这么点肥皂,也不值多少钱,也不是天天这样用……”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刘老太骂她。

潘桃:“……”

她倒是想当家呢,问题是刘老太不放权啊。连厨房钥匙都不给她,反而悄摸摸给老三媳妇,哼。

刘老太又开始用她那很好的逻辑算账了,“老大和老三家都只养了两个孩子,就老二家,养了三个!还一个个人嫌狗厌的,动不动要换洗衣服,哪家肥皂够你们用?你们三个一人多用了一次,我们老刘家其他人就一人少用了三次!”

人嫌狗厌三人团的首要分子刘小麦:“……”

苍了天了苍了天了,她只是爱干净了一点,这有什么错哦。

穿到七十年代,刘小麦已经努力适应,告诫自己要入乡随俗了。

所以她可以很习惯地吃野菜,很习惯地穿破衣,很习惯地和弟弟妹妹挤一张又冷又硬的床。

但是有些东西她丢不掉,比如天天刷牙,比如勤换衣服。

就算只有两件衣服,她也要一洗一换。

刘小豆和刘小虎受她影响,也讲究起了个人卫生。刘小麦自然清楚家里条件差,肥皂要珍惜,于是她已经不让大妹小弟到处疯、去泥坑打滚了,这样最起码外面衣服不用总是洗。

但刘老太还是不满意,甚至把刘小麦这种行为上升到资本主义做派。

刘老太是有些挑拨本身在身上的,刘大柱和潘桃顿时看她们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刘大柱是觉得这种“资本主义做派”会害了老刘家。

潘桃觉得二房真的在占老刘家便宜!

姚静默不吭声,她其实觉得刘小麦这些做法没什么问题,但知道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刘老太唱反调,于是默默站在了刘老太身后。

罢了,实在不行,她以后找到机会劝一劝刘老太就是了。

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

老刘家一时泾渭分明。

刘老太满意地环顾四周,冷哼了一声,走到张秀红面前,取过长条的肥皂,把它切成了三小块,分开放在窗沿上。

“别当我老太婆犯糊涂,出去又找大队长找妇联哭喊着被我冤枉了。我从来就不冤枉人,现在三房一房一块,我倒要看看,哪房用的快。”

刘老太一份摆事实讲道理的样子,“这么多年了,究竟是哪房在占老刘家的便宜,马上都要清清楚楚了,这就是证据!”

大家都瞅着她。

刘老太又腻歪地说:“我就跟我的心肝福宝用一块。省的你们说三柱不回家,三房人少,不公平。”

……

“红子,妈那是什么意思啊,为了点肥皂,也能闹这么大一痛。”

晚上,二房屋里,刘二柱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不通啊想不通。

“我怎么知道你妈唱什么戏。”张秀红翻白眼,“她就是想折腾二房。没有肥皂还有别的东西,她就想捏着个正理欺负我们。”

这样就算闹到大队长和妇联那里去,刘老太也自认为比谁理都直、比谁气都壮。

“妈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种妈呢,唉!”刘二柱长吁短叹。

“管她的,我反正该怎么用肥皂就怎么用。我养的孩子都爱干净,不像老大家的小勇,跟泥猴子一样。我们用的肥皂本来就不多,你妈就晓得冤枉人。”张秀红气呼呼的。

旁边的小床上,刘小麦也睡不着觉。

她睁着眼睛听刘二柱和张秀红两个人絮絮叨叨的。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来之前刘老太天天辱骂她,逼她下田的事,后来才知道刘老太是打算把她卖到老陶家。

那现在,这老太太心里又在酝酿着什么坏水呢。

她仔细想了想锦鲤文里的剧情,好像没有这出啊。

这简直太伤人脑筋了!

刘小麦刷一下起身,穿起拖鞋,想出门转一转。

“小麦,你干什么去?大晚上的还不睡觉。”张秀红喊她。

“我去上厕所。”刘小麦答。

今天晚上的月光很好,把院子里照得亮堂堂的。

刘小麦抬头看了看,看到了一弯皎洁的上弦月,被稀疏的星子拥簇在天幕上,月光倾斜满院。

这是1974年春夜的月光。

刘小麦心中一时触动。

什么是穿书呢,什么是虚假呢,她现在看到的这弯明月和后世她在车水马龙的高架桥上看到的是同一轮吗。

刘小麦摸了摸自己的脸。

纠结无用,活着就是现实,就是真实。

有低低的抽泣声传来。

刘小麦找了一下,发现蹲在院子角落的刘小萍。

刘小麦轻轻走过去:“你在哭什么呢?”

刘小萍仿佛才发现有人来,她的抽泣声一下子止住,瑟缩了一下,捏紧了手中的一截小树枝。

刘小麦蹲在她的边上,看了一看,有些难以置信。

“小萍,这都是你写的吗?”

泥土地上,被刘小萍用小树枝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阿拉伯数字3。

刘小萍的脸涨红了,很羞愧的样子。

“我看到小豆在写这个……”她的声音跟蚊子哼哼一样小。

刘小麦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你很好学,这是好事呀。小萍,你很聪明,写得比小豆和小虎好呢。”

刘小萍睁大了眼睛,连忙否认:“不、不,我是学他们的……”

刘小麦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刚刚在难过什么呢?”

她有些担忧潘桃打得刘小萍产生心里障碍了。

刘小萍却说:“我只会写1、2、3,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写出来更多的字。”

居然是这个原因。

刘小麦接过她手中的小树枝,轻松地说:“那我现在就教你写别的。你看,这是123,你会写啦,这是4,这是5……”

刘小麦用小树枝在泥土地上一直从1写到10。

“哇……哇!”

刘小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数字。

刘小麦愉悦地问她:“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刘小萍顿时两眼发亮:“可以吗!”

一张整天都暮气沉沉的小脸在月夜里生动而鲜活。

“当然可以。”

刘小麦一笔一划地写出刘小萍三个大字。

“这是刘,我们老刘家都是这个姓。中间的是小,我们也一样。最后面的就是萍啦,这个字的意思是……它是一种水上的植物,生长能力特别厉害。”

月色特别的温柔,给院子角落的两个小姑娘披上朦胧的纱。

松梗大队村口,有一个瘦削的男人背着一个蛇皮口袋趁着夜色赶回来了。

看着村口不再属于他们家的青砖大瓦房,男人站了一会儿,抬手抹了把脸。

他一路躲着别人家的窗子、门口,躲着狗子,总算回到了村子尾巴处。

抬手敲了敲屋门,“在洲,爸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发一更,合一来不及啦~

二十八第28章

傍晚的时候, 何在洲从坝子大队回到了家。

一打开门,他怔了怔。

他的妈妈安文玉居然没有浑浑噩噩躺在床上, 而是打了盆水,对着水面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长发。

她侧过头看了何在洲一眼,细细的眉毛蹙起来,“你这些日子总是早出晚归,小洲, 你在忙什么?”

何在洲的脊背有些僵硬了。

“妈妈,我去帮人家干活了……”

“干什么活——不要去干活!”安文玉突然尖叫起来, “我不是叫你不要干活吗?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她激动起来, 动作都变形了, 梳子梳在脸上,一下一下特别用力,她好像没感觉一样。

“妈,妈!我听话, 我不干活,我听话……”何在洲夺过她的梳子,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安文玉慢慢平静了下来, 笑着摸摸他的脸:“这就对了, 等妈妈回去海市, 你跟我一起走。你要是会干农活, 你外婆他们会瞧不起你的,这可不行的啦。”

何在洲平静地抱着他妈,嘴上说“好”。

眼睑垂下, 遮住了眸底的阴郁。

他的妈妈,从十几年前下乡开始,就一直想找路子回去,回到光鲜亮丽的海市。

为此,她嫁给了他爸爸,又生下了他。可惜结局只能是在松梗大队这个大泥坑里越陷越深。

何在洲懂事之后,安文玉就很少在他面前提回海市之类的话了。她不被允许出门,就在家教何在洲读书。

直到何家倒了。

安文玉从下乡的知青变成农民的妻子、最后被打成反.动.派的家属,精神一下就崩溃了。

她又开始念念叨叨要回海市,仿佛马上就可以实现一样,可是怎么可能呢。

何在洲都同情他妈了,他妈真的好可怜。

“你的书呢?”安文玉问,“我有段时间没看到你念书了,这样不行啊,会生疏的啦。”

老何家是被抄了,但是被抄走的都是值钱的东西。

书在这个年代不值钱,没人要。

于是那些人体贴地留给了他们,说怕他们孤儿寡母砍不动柴,不如留着烧火。

何在洲把那些书从床底翻出来。

安文玉兴致勃勃地和他一起翻着。

“这些都是小学的课本,我都教过你了,你会了吧。”她细声细语。

“会了。”何在洲说。

安文玉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些失落:“你的那个英语大词典呢。”

那样危险的东西,他当然早早就把它处理了。

何在洲抬了下眼:“应该就在家里吧,我明天好好找找。”

安文玉怏怏地“哦”了一声,选出来一本诗集,递给何在洲:“你读给妈妈听吧。”

少年清冽的声音很快在破败的土胚房里回荡。

安文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着那几首反反复复的诗歌。

日落了,看不清书上的字,好在何在洲把这些诗歌默记在心中了。

月升了,屋门倏忽被敲响。

传来的男人声音很熟悉,是他的爸爸,何春强。

安文玉一下子像濒死的鱼一样崩紧了身子。

何春强把背着的蛇皮口袋卸下来,小心翼翼放在门口。他有些局促地整理自己的衣领裤腰,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好在没什么泥泞,他刚松一口气,就看到门被打开了。

“小洲……”

他堆起来满面的笑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足以刺破他耳膜的“滚”!

伴随着这声“滚”的,是“哗啦”一盆水,对着何春强迎面泼来,何春强不避不闪,猝不及防被浇成了一只落汤鸡。

何春强的表情狰狞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张温和的脸:“文玉……”

安文玉浑身颤抖着跑回了里屋,“咕咚”一声倒在了床上。

何春强沉默了片刻,要进屋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