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将面具戴在了脑袋上,就像当初她为了证明自己不害怕,所做的那样。
忽然,房间门“咔嚓”一声,竟然开了。
无尽的黑暗迅速从门缝里涌出来,边边站在门边,心跳开始疯狂加速。
房间极静,没有一丝响动,仿佛时间女神经过这无尽的黑暗空间,都会停下脚步,拎着裙摆悄悄走过。
这里是被全世界遗忘的角落。
边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朝着房间走去。
“砰”的一声,房间门被紧紧关上,边边哆嗦地转身,整个人都被一股巨力按倒,跌进硬邦邦地大床里。
她闷哼了一声,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幸好戴着兽头,不然后脑勺铁定会被重重撞个包。
少年双腿分开坐在她身上,粗暴地将她的面具扯了下来,扔向一边。
黑暗中,边边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他的眼睛,在夜色里漫着一点星光。
边边能够感觉到,他的手落到了她的脖颈处。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浓密而硬直的鬃毛摩擦着她细嫩的肌肤,那般温热而灼烫,但是随即,她感觉到宛如爪子一般尖锐的东西,划过她吹弹可破的颈子。
冰冷。
边边哆嗦了起来,眼泪直流:“顾、顾怀璧,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吓我。”
少年将脸凑近了她,两个人急促的呼吸交织着,他凝望着她的眼睛,沉声说:“你骗我,你还是害怕。”
“我……我不怕!”
女孩眼泪盈满了眼眶,睫毛都被润湿了,黏在一起。
“说谎的小孩,会被狼吃哦。”
少年攥着她的脖子,重复了初见时的警告。
边边忽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他手绝对不是人类的手,毛毛躁躁的,掌心似乎还有厚厚的肉垫。
她将他的手拿到眼前,用力地看,可是环境太暗了,她什么都看不到。
边边将他的手抱在胸前,紧紧地捂着,带着哭腔说:“就算你是怪物,我也会陪着你。”
忽然,毛毛躁躁的感觉消失了,他的手好像又变回了正常的人手,肌肤细腻,五指颀长,掌心柔软而温热。
“真的?”
“当然啊,我不说谎,我真心的!”
边边很真诚地看着他,希望他能明白。
少年温柔地地摩挲了一下她的侧脸,然后将手抽了回来,不再压着她,踏着懒懒的步子走到阳台边。
边边赶紧起身追了出去:“顾怀璧……”
温柔的夜色里,顾怀璧蹲在阳台的护栏上,抬头望月,清冷的月色洒在他干白的皮肤上,漫着光辉。
多日不见,他五官越发清美,不似凡人。
“顾怀璧……”
顾怀璧回头睨了她一眼,用那双黑手套擦拭着一根根颀长的指节,不耐说:“弄我一手鼻涕,真恶心。”
边边破涕为笑,连忙用衣袖抹眼泪,然后走到他身边,手肘撑着护栏――“你终于理我了。”
顾怀璧坐在了护栏上,双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我再不开门,你是不是要把我家拆了。”
“才不会呢。”边边撇撇嘴,对他说:“我也想坐上来。”
“自己爬上来。”
“我爬不上来。”
顾怀璧翻了个白眼,像小时候无数次做的那样,俯身将她抱了上来,稳稳地放在护栏上。
“是不是长胖了。”
“才没有。”边边看了看他,终于心虚地承认:“好吧,长胖了一丢丢。”
顾怀璧见她东摇西晃地挪着身子,叮嘱道:“坐稳,摔下去没人救你。”
边边擦干了脸上湿漉漉的泪花,靠在他身畔,将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
“顾怀璧,谢谢你啊。”
“什么。”
“你救我啊,一直没有好好道谢。”
少年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不过那次,真的好丢脸哦,我还跟别人说我游泳很好呢,结果居然挂了。不过后来补考,我还是考了高分,嘿嘿。”
女孩又叽叽喳喳宛如小麻雀一般说开了,顾怀璧沉默地听着,时不时应应她。
年少时,这就是两个人最平常的相处方式了,边边爱讲话,生命中总有那么多那么多新鲜事要讲给顾怀璧听,顾怀璧的生活却如死水般平淡,所以他只会默默倾听。
“明天我就要去新家了,爸爸说要给我一个惊喜,你说他会给我什么惊喜呀。”
顾怀璧漫不经心说:“他会把后妈领到你面前,还有个你从未见面的弟弟或妹妹。”
边边推了他一下:“你乱讲什么!我爸爸才不会,我爸爸只有我一个小孩,哪有什么后妈和弟弟,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顾怀璧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没有和她争辩。
“陈边边,你今年十五岁了。”
“嗯?”
边边不解地望向顾怀璧。
他顺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眸子清冷:“好好长大,努力成为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以前我想当医生。”边边从护栏上跳下来,稚嫩的嗓音淡淡道:“医生治病救人,却治不了我妈妈。妈妈离开以后,我就不想当医生了,我想当游泳运动员。”
“你这领域跨度有点大。”
边边吃吃一笑:“因为没什么擅长的事,跳舞也总跳不好,只有游泳还行,在大河里,我一口气能游好几百米呢。”
少年没应声,伸手又想揉她的脑袋。
“不过现在嘛……”
她一把抓住顾怀璧的手,凝视着他掌心的纹路,温柔地微笑:“现在,我又想当医生了,顾怀璧,我一定会把你治好。”
顾怀璧的心在那一瞬间,落空了两秒。
他抽回手,将边边的小脸蛋推开,喃了声:“笨蛋,你这么迷糊,把手术刀落在病人肚子里都不记得,你还当医生。”
“才不会。”边边笑着离开他的房间:“你等着吧,等我变成医生,我就把你按在手术台上,把你全身的毛都剃光!”
女孩离开后,顾怀璧抬起手,看到他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系了一串红绳手链,绳上挂着一个瓷质的小怪兽脑袋。
迎着月光,少年嘴角扬了起来。
第16章
次日清晨,爸爸开着车驶入了王府花园,接边边回家。
爸爸开的车是公司配的一辆城市越野,后座空间很大,足以容纳边边所有的行李。
不过杜婉柔还给边边准备了好多好多新衣服,还有不少佣人送给边边的临别礼物,足足摆满了整个后备箱。
杜婉柔很舍不得边边,毕竟相处三年,她已经将边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
“以后随时都来王府花园玩,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边边用力点头,不舍地抱了抱杜婉柔,这些年,杜婉柔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她在杜婉柔身上找到了缺失已久的母爱。
杜婉柔回头问周婶:“怀璧呢,怎么不出来送送他的小伙伴?”
周婶说少爷一早就离开了,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边边立刻说:“是我叫他不要来的。”
杜婉柔知道,任何时候,边边都是处于本能地维护顾怀璧。这些年,不管他犯了什么错,边边总是会站出来给他“顶罪”,照顾他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了。
大师说她是他生命中的“贵女”,好像她就理所应当要多多包容和照顾他似的。
这次边边搬出顾家,杜婉柔之所以同意,也是考虑到孩子们都在慢慢长大,再住在一起,朝夕相处,已经不合适了。
不过只要两个人还是朋友,学校里经常能撞面,问题应该不大。
边边坐在越野车里,按下车窗,看着王府花园里那些熟悉的假山、树木一点点地后退,心里有些感伤。
这里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这里的人,每一个都待她很好,生活上对她多加照顾。
还有那个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少年,他总是欺负她,还经常不理他,性格古古怪怪,但是在最危险的时刻,他会愿意为她挺身而出。
上一世,边边见惯了人心的邪恶、世间的苦难和生活的残忍;这一世,世界待她却如此温柔。
呆在顾怀璧身边,她也会安然无虞地度过此生么?
就在边边神思遐想之际,不远处的假山之上,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顾怀璧!
他追着越野车前进的方向,敏捷地跨越在一座座连绵的假山和斑驳树影间。
“顾怀璧!”
边边从车窗边探出身,不住地冲他挥手:“顾怀璧,再见啊!”
越野车驶出王府花园的车道大门,顾怀璧落定最后一座假山上,迎着冉冉的朝阳,远眺她。
三年的回忆铺天盖地涌来,边边感觉喉咙有些酸涩,心绪难平。
无数次她和顾怀璧坐在假山上看夕阳,看完夕阳又看星空,然后她就睡着了,最后总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少年骗她说她梦游,边边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是梦游了。
王府花园的三年,宛如一场繁华的童话梦境,梦里有漂亮的小洋楼花园,有假山和小松鼠,有妈妈,还有藏在黑暗阁楼里的怪物……
梦醒之后,生活还要继续。
边边也要鼓起勇气,如顾怀璧所说的那样,成为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车驶出花园大门,上了公路,边边擦干眼泪,整理了座位边都快堆不下的礼物。
一路上,父亲陈文军都是欲言又止,好几次开口叫了边边,但望着女儿湿漉漉的眼角,还是将嘴里的话憋了回去。
半个小时后,越野车驶入了小区,停在地下车里。陈文军将边边大包小包的行李取出来,和她一起走进电梯里。
“边边,你现在长大了,很多事情,也要理解爸爸。”
边边眨巴眼睛,望着身边的父亲:“我知道,爸爸这些年为了我,很辛苦在外面工作,现在好不容易能住在一起,我也会……”
她话音未落,电梯门打开,一个陌生女人站在她面前,微笑地望着她:“回来了,快进屋吧,饭都已经做好了。”
边边诧异地看向父亲,父亲眼神闪躲,避开了她的目光:“边边,这是王阿姨,快叫阿姨好。”
边边没有讲话,她愣愣地站在墙边,愣愣地看着这个叫王玲的女人,将她的行李提进屋子里,然后又低声质问父亲:“你在路上没有给她‘打预防针’吗?”
陈文军说:“我不是想着,孩子到家自然就见着了。”
王玲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样子,烫着卷发,纹了半永久的眉毛,皮肤保养得很好,但边边觉得她没有自己的妈妈好看。
王玲见边边还愣在门口不肯进屋,于是利落地走出来,将她拉进屋:“边边,你别害怕,叫我王阿姨就行。我和你爸爸结婚很多年了,不过他担心你还小,不能接受,所以一直瞒着没告诉你,现在你长大了,又要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所以我觉得是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她一股脑说了很多话,边边也只听清一两句,说他们已经结婚很多年了。
“很多年,是多少年?”边边怔怔问。
“快八年了。”陈文军叹息了一声。
“八年啊。”
那真的是很多很多年了,她记得妈妈离开的时候,是在十年前吧,那时边边也才五岁呢。
后来爸爸就去北方工作,长年没有回家,有时候,甚至过年都不会回来,边边一直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原来是因为他已经有自己的家了啊。
就在这时,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牵着小男孩走出房间,女孩穿着居家的卡通吊带背心和短裤,坐到沙发边打开电视机,同时打量了边边一眼。
“妈,这就是你说的,要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的姐姐啊,哇,她裙子好漂亮哦,今年的新款哎,你还说她可怜,一点都不可怜嘛。”
“陈茵茵,住嘴。”王玲连忙对边边解释:“这是我的女儿,不过她已经改姓陈了,以后就是你的妹妹。”
陈茵茵笑了起来,穿着夹板拖,懒洋洋将沙发上的小男孩牵到边边身畔:“我算你哪门子妹妹啊,这才是你亲弟弟呢,我妈跟你爸生的,叫陈卓。”
边边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这个陌生的房子,又看了看这陌生的一家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昨晚顾怀璧的一句戏言,竟然变成真的,她最亲的爸爸居然已经再婚八年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孩,却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说过。
难怪每年过年,边边求爸爸回家陪陪她,爸爸总是闪烁其词,说工作忙走不开,难怪爸爸从来没有说过要把她接到自己身边,难怪……
在她漫长的成长岁月中,爸爸除了给钱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参与。
王玲见气氛尴尬,于是斥责了陈茵茵,让她带弟弟进房间去。
陈茵茵这个年纪正是叛逆期,皱眉道:“这是我家,凭什么她来了就让我回房间啊。爸,你可不能因为亲女儿到家了,就对我这个继女不好啊。”
陈文军连忙道:“当然不会,茵茵,你和边边一样都是我的亲女儿。”
“嘻嘻,爸爸最好了。”
小男孩陈卓拿着玩具枪指着边边,大喊道:“坏人,你惹我姐姐不高兴了,你是坏人!快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哒哒哒哒!”
王玲将儿子抱起来,带到房间里去,叨叨地说:“什么坏人啊,那也是你姐姐,以后不准没礼貌。”
她进房间的时候甩给陈文军一个眼神,让他好好地给边边做思想工作。
陈茵茵似乎是不打算回房间了,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还开了一罐易拉罐可乐,陈文军对她说:“去给你姐姐拿一瓶。”
陈茵茵说:“她来了就使唤我么。”
因为是继女,陈文军自然也不好真的像父亲一样训斥她,自己去冰箱里给边边拿了一罐可乐,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时候,爸怕你伤心,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你也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懂事一些,不要让王阿姨为难。”
“我一直以为,爸爸努力工作都是为了我,不能回家也是为了能让我有更好的生活,我以为……”
边边紧紧攥着裙子,压着嗓子说:“我以为,爸爸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的爸爸。”
陈茵茵学着边边哭唧唧的调子,瘪嘴说:“嘤嘤嘤,我以为爸爸一直都是我一个人的爸爸……真恶心啊。”
边边愤愤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年爸爸一直都不在身边,却陪着陈茵茵她们母女俩,她现在却反过来说她恶心。
“看什么看。”陈茵茵不客气地说:“这里是我的家,我要把房间分一半给你,你以为我高兴?”
王玲听见吵闹声,连忙从房间出来,对陈茵茵说:“妈妈之前怎么叮嘱你的,跟姐姐友善相处。”
“你不是说这个姐姐一直被寄养在有钱人的家里吗,我还以为她很懂礼貌呢。”
“陈茵茵!回房间去,今天不准吃午饭!”
陈茵茵气愤地站起身,撇嘴回房间,将房门重重地摔上。
王玲走过来,牵起边边的手说:“边边,阿姨知道你这些年受苦了,以后我们就像家人一样相处,你再也不会孤苦伶仃了。”
边边很想说,我孤苦伶仃,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和你女儿抢了我的爸爸。
可是……
她终究没有这样说。
——
王玲还是没舍得罚陈茵茵不吃午饭,一家人围着长方形的餐桌沉默地坐着,陈卓和陈茵茵坐在一起,爸爸和王玲坐在一起,她单独坐在另一边,宛如一个闯入幸福家庭的外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