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也不动气,倚着当屋放着的那张檀木屏风,竟有些慵懒地道,“现下你赶在下走,再见面怕你留都留不住,在下赵子静,小姐的闺名是?”
本来这名字告诉他倒是无妨,但这赵子静有点不正经,好像是在逗她,黛玉就不想说了,正好院子外头仿佛有脚步声传来,赵子静先有察觉,直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门外。侧面如刀削斧凿,眼神冷冽中似乎带着杀意,黛玉心先就一动,寻思着是在哪里见过,细想又想不起来。
外头的脚步声近了,却是几个巡夜的婆子一面走还在一面小声说话,赵子静整个人垮下来,又懒洋洋的可恨,深深望了黛玉一眼,笑道,“我走了,再会有期。”一个飞身,人竟如凭空消失了般不见了踪影。
黛玉犹抬头上望,那边香肩微凉,一惊之下才要回身,耳边一声轻笑,那屋角的窗户又是咔哒一声,屋内这才真正静了下来,想来那赵子静是去得远了。
她仔仔细细把窗子锁好,那边婆子进来,看黛玉一人站在堂屋,大吃一惊,水明免不得被责骂句把,黛玉不耐烦和这些人纠缠,伸了个懒腰,世界立刻清静了,她重新躺到床上,心里想起那赵子静,只觉得他那神态十分眼熟,和谁有些像,只是总也想不起来是谁。今日此事透着蹊跷,且要放在心里好好思量,想着想着打了个呵欠,慢慢睡着,第二日起来想了想没个头绪,也就丢开手了。
吃过早饭,她和贾敏说了想出去散散,贾敏哪里有不依的,嘱咐了跟车的几句话,便让她去了。到得铺子里,黛玉只在后面运河边拿盖头遮住了脸看风景,不多时司徒寒快马赶来,在外头和月圆说话。林家新开的铺子,大管事是紫梨,二管事就是司徒寒,谁敢说一句不是,两个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月圆红了脸进来寻黛玉,黛玉见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意,知道这个丫鬟留不住了,回家后放了云霁天方的假,只说展眼上京,难得回家歇息几日,等他们销假回来,云霁也找准了一个,是紫梨的小叔子,这个亲事却是良配,天方还在两可之间,黛玉也不管他,和贾敏说明,第二日便做主定亲。
且说黛玉这边,贾敏心痛她到了十分,就连才几岁的小弟弟都舍不得姐姐走,日日里在她身边打转。到了三月初十,贾家打发了四房家人来接,可见得是十分看重,贾敏没奈何开始预备行装。一边预备,一边又嘱咐黛玉在别人家居住的许多道理,林如海多洒脱的人也唠叨起来,日日站在黛玉房里看婆子们收拾箱子。
这天晚上贾敏把黛玉叫到上房,拿了一袋碎银先给云霁,云霁收在身边,又给黛玉一叠银票,都是十两的,因含泪道,“到得外祖家,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不方便说,就到胭脂铺子里说一声,我打发紫梨三个月到京里一次,有什么想要的和她说。”
黛玉点头一一应过,贾敏又拿过新添的一个小妆箱,打开箱里的夹层给她看,里头是一团棉花,棉花里藏了两块赤金,问黛玉道,“方才给你的银两,大约有多少?”
出门在外,对银钱要心里有数,这是贾敏在考问黛玉了,黛玉方才就在暗记,想了想道,“碎银子有个三四十两,放在丫鬟身边打赏买小物事用,银票约有三百两,碎银子用完了,换散了再用,赤金没看见多重,想来防身的。”
贾敏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横竖不够了到铺子里说一声就是。”又看云霁一眼,云霁知机,福身道,“到得要用时,婢子自然提醒姑娘。”
贾敏嘱咐完,那边林如海叫请,仔仔细细把京里林如海的同乡同年说给她听,又说在京里交好的交恶的,这些人背后又有谁,说了有一个时辰,黛玉忙着记背,那边贾敏已经寻来,搂着女儿在怀里,抛洒了无数眼泪,黛玉翻过来嘱咐贾敏,要常用哮喘病滋补之物,方子抄了几份,杜鹃手上有,厨房里也有,要记得透气换气,不要着凉,又嘱咐林如海素日里保重身体等等,又说了许多话,捡了个黄道吉日,坐着自家的楼船,慢慢地从扬州上京去了。
一路无话,慢慢地走了半个月,到得京城时是四月初了,这初夏里,京城小妇人们都换了轻薄装束,就连未出门的少女也穿得爽快,撑着伞嘻嘻哈哈一路打闹而行,黛玉在车里免不得要掀开帘子一角看,跟车的媳妇子笑嘻嘻地上来把帘子挽起,笑道,“姑娘也吹些凉风,不碍的。”
黛玉微微一笑,这离京五年,北方风气已经如此开放,她倒也稀奇得很,四处指着街景和几个丫鬟说笑。
走到闹市口,这里果然人多,且都是男女混处,言笑无忌,黛玉目不暇接时,天方眼尖,指给她看几个骑着马的女儿家在前面走过,黛玉大感新鲜,果然每个朝代的京城都是最得风气之先。
恰好那边一队公子哥鲜衣怒马地小跑过来了,众人都停下让路,赶车的看见了荣国府的二公子,忙出声招呼,宝玉便策骑过来笑道,“是谁来了?”
跟车的媳妇上前站得远远的道,“回少爷话,是林家表小姐。”
黛玉势必不能不出面打个招呼,便也只得探头笑道,“二哥哥好。”
宝玉却是被挡住了,连忙下马过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宝玉惊为天人,期期艾艾了一会才道,“林妹妹好。”
黛玉心里也暗赞宝玉出落的好,只是赵子静活脱脱的顾惜朝加布拉德彼得都只是看看算了,区区一个宝玉又算什么,只是浅笑道,“二哥哥有事么?伴当们着急了呢。”
她这话一出,宝玉飞到天外的三魂七魄才回来了,他只觉得手脚都无处放,总算还记起那边还有朋友等着他,这才和黛玉道别。他倒心细,绕到另一边才翻身上马,再告个罪,这才到那边去。
那群朋友哪个不知道宝二爷是好在女色上下功夫的,见他如此失魂落魄,个个好奇,从远处一骑一骑缓缓走过,黛玉还挽着帘子看那边做泥人的小老儿,见这多人遥遥看她,忍不住抿嘴一笑,原本握着红绸的手一松,帘子便落了下去。那群少爷们全看得呆了,半晌才策马前行,却不敢夸她——宝玉嫡亲表妹,怕他着恼。冯紫英最是心直口快的,回过神来大剌剌道,“令表妹和令表姐——绝了!”
风水转钗黛终相逢
《再梦红楼之春上春》御井烹香ˇ风水转钗黛终相逢ˇ——晋江原创网[作品库]举报色情反动信息举报刷分
且不提这里宝玉怎么发作,那边黛玉到了贾府,早有人来报信,满院里有人笑说,“林姑娘来了!”那些丫鬟们一个个呼朋引伴到贾母院里看林姑娘。
贾母这两年添了老态,头发已全白了,精神倒是还健旺,见心尖尖上的外孙女来了,从心底喜上来,先把她揽在怀里好一通嘘寒问暖,因刚过饭时,问得黛玉还未用膳,连忙急叫厨房安排上饭菜来。
黛玉此来随身带了四个丫鬟两个媳妇子,此时上来磕头,贾母见个个都稳重大方、行事有度,心里十分喜欢,就连周围侍立着的老嬷嬷小丫鬟,都觉得她们六个十分可亲,当下来了人引她们下去吃饭,这里也摆了饭上来。
黛玉上到桌前,洗过手看时,原来是樱桃肉、赤明香、南乳豆腐、三笋羹几道菜罢了,每样捡了几筷子嚼了嚼,味道却都很好,当下便吃了一碗饭,漱口喝茶。见她举止文雅,贾母不动声色,心下暗许。当下又换了笑和她说话,待到困意上来了,这才被黛玉劝着去睡。
这边黛玉才起身,在贾母身后服侍的丫鬟便起来低声笑道,“姑娘随我来。”领着她出了上房,才道,“前儿娘娘省亲时,咱们家也造了个园子,如今姐妹们都在此处居住,我带着姑娘浏览浏览,有什么可心的地方,姑娘便拣一个,一应都是现成的……”说着带着黛玉从角门出去,指着三间小小抱厦道,“这是珠大奶奶的住处,你短了什么问她要就是。”因李纨正歇午觉,便不在说话,引着黛玉到了大观园内。
时值春末,大观园内桃杏争芳、娇花吐蕊蜂蝶取蜜,正是满目芬芳,黛玉不由得精神一振,和鸳鸯对视一笑,两人自抄手游廊里慢慢地一路走一路看,黛玉拣定了潇湘馆,鸳鸯便安排她住下,自有丫鬟婆子过来清扫,那边小厮慢慢地把箱子抬进来,丫鬟们已是寻了来服侍了。
黛玉午睡起来,一切安定,正巧众人都在贾母面前奉承,她一道就见全了。邢夫人王夫人还是老样子,李纨见老,想来管家是不轻松,琏二嫂熙凤,虽然贾珠未死,她不曾当得家,但显然很受宠爱,一副得意洋洋的风流样儿。几个姐妹也都各自长大,迎春还是那副糯样儿,探春明艳可人,惜春十分清秀,姐妹们经年不见,都是十分亲热,坐着说了一会话。有个少女掀帘子进来,王夫人对黛玉笑道,“黛玉,你还不曾见过薛家的表姐。”
两个人见有生面孔,早互相留心,听王夫人叫出宝钗身份,黛玉便盈盈起立,微笑道,“见过薛家姐姐。”
宝钗要比黛玉大上两岁,如今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娉娉婷婷地立在那里,家常穿着半旧不新水红色对襟长衫,葱白色裙子,肌骨匀称风姿楚楚,皮肤和雪团一般白腻腻的,面上带着微微的笑,越发显得落落大方,生得如何都不消得说了。黛玉心里先喝了声彩,宝钗轻启朱唇笑道,“想必是林妹妹了?果然是老祖宗的外孙女呢。”
一句话说得贾母大悦,黛玉也不由得不笑起来,于是两人各自安坐,大家说话。
各位看官请听,这钗黛本为一体,若宝钗父母早逝,她就是活脱脱的黛玉,若黛玉在父母膝前养大,她就是一样样的薛宝钗。这两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原是惺惺相惜,偏是碍着宝玉这孽障,终不得心心相印,只是我疑你你防我的。今日宝钗黛玉一心候选,却不比前番还有个过节在。是以虽然是初见,却比得上经年好友还要说的上话,各自觉得对方是个知己。宝钗见黛玉行事气度,也觉她可交,黛玉见宝钗言谈举止,私心也是暗许。因此两人虽然只见这一面,却是把探春众人都靠后了。
这晚黛玉在潇湘馆安置,云霁怕她认床,陪着她睡下,见窗外千竿翠竹,赞叹道,“果然是贵妃娘娘临幸过的,的确不凡。”
黛玉要说话,想想忍住了,只是微笑,过了一会就睡了去。第二日起来,果然水土不服,有些病症,太医来把过脉,因笑道,“这却容易,拿家乡的石头煮一碗水喝了就好了。”
月圆忙开了箱子拿出一袋洗净的石头,黛玉有些发呆,想起母亲连这个都预备好了,不禁大起思乡之念,抹了抹眼睛,才自喝水卧床休息。第二日便好了,和姐妹们一道在园子里或是玩耍,或是抚琴吟诗作画,或是捉对说话。熙凤和这些姑娘极处得来的,每常也来凑趣,就是李纨,都愿意和姐妹们说话。
逍遥快活的日子过了几天,王夫人给黛玉送来许多时新的衣服,黛玉便在屋里试穿,说来她虚岁十四了,也到了爱俏的年纪。绉纱的洋红外衫,她嫌鹅黄裙子扎眼,系了条素罗裙,梳个螺髻,自觉十分清雅,对镜自照片刻,天方机灵,寻了缠枝莲银簪给她簪上,又拿一串明珠串儿,裙上挂一个玉佩,看着清雅又不过简。正好宝钗来寻她说话,见了笑道,“哎哟哟,好俏丽姑娘,若我是个男儿,便把你娶回家。”
宝钗自己也打扮得十分出挑,黛玉和她说笑几句,外边就来人来请,说是宝玉在外头的一帮子朋友请姑娘们去五岳庙逛庙会。
如今京城,大家小姐和贵族公子之间来往倒也不算什么,五岳庙又有庙会,众人都愿去,相约了回去收拾,这里天方自己就收拾了黛玉惯常出门用的一个包袱,黛玉见外头日头大,又拿一柄伞,便走到贾母屋里给她看。
贾母看了无话,此时众女都到了,便各自乘上小轿到得大门内,换了车出门,几个公子在前头引路,慢慢地往五岳庙去。那边几个人在低声议论今日两个表姑娘可曾来得,谁更美些。宝玉啼笑皆非,一人赏一个爆栗子,拉着众人去了。
五岳庙佳人望佳景
《再梦红楼之春上春》御井烹香ˇ五岳庙佳人望佳景ˇ——晋江原创网[作品库]举报色情反动信息举报刷分
当时五岳庙是京城左近最大的道教寺庙,妙在道教和寺庙结合,百姓都爱到五岳庙逛,达官贵人们才去白云观上香。然而五岳庙的庙会又要比白云观好玩,至晚不散,过子时那些小摊小贩才散去。是以那些纨绔公子风流少爷也爱到五岳庙去,到了晚上——什么事不能做?
贾家几个姑娘的车到了路口就难再往前走了。好在四周都是轿夫抬着轿子在等候,二抬的小轿子里里外外全是竹的,紫红色油光发亮,看着就舒畅干净,黛玉扶了云霁的手上到轿子里,凉风习习地吹过来,舒服到了十分,云霁撑着伞走在地下和她说话。
不要说古代人不会玩不会享受,这庙会里千奇百怪的玩意儿实实在在有十分之九黛玉都没见过,体育运动有、赌博活动有、购物有、饮食有,夏天热,各式各样的摊子挑着冰字,还有各式干果零食,在日头下十足诱人。黛玉掀着帘子的手就没有放下来过,可惜轿夫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是在人群中吆喝着上前走,直入五岳庙旁门才停。
下得轿来,那边公子们也下了马站在远处等姑娘们,贾府三春和这几个通家之好的公子哥是熟得透了,惜春年纪还小,一派天真浪漫,上前笑道,“紫英哥哥,上回说要给我寻蛐蛐罐儿的,找来了没有呀?”
冯紫英从怀里掏出一个紫红色的椭圆物体,一扬手抛给惜春,“外头多热,你就不能进去再讨?走,进去说话!”
他们俩素来要好,自说话不提。那边几个恶少哪里肯放过绝色,一头看宝钗,一头看黛玉,忙煞了一对眼睛。薛蟠便悠闲多了,只不错眼盯着黛玉,宝钗蹙眉瞪了他一眼,他方才回神笑道,“走走走!热得我不成了!进去再说!”说着引着众女去了。
这五岳庙缘何这么多人?原来这些道士们极是会做生意的,见这庙会热闹,知道有些尊贵女眷很是想要有个僻静地方,又能看下头的热闹,又能自己方便,因此在门廊里隔了几十间小禅房,大户人家的女孩儿要逛庙会,多是在这里看看,有什么中意的便吩咐底下人去买。
虽然有些遗憾,但真叫黛玉下去和那些村汉村妇挤,她也做不出这种事,因此倒也安心进了禅房。和宝钗一起在窗前看底下几个少年在那里踢蹴鞠。不要说中国人踢不了足球,那几个少年跑动得便极是快疾,脚下花样极多,两个人看得出神,倒是也把贾府三春招来看了。那薛蟠忍耐不住,也挤到窗边笑道,“妹妹们看甚么呢?”
这薛蟠虽然是个粗俗之人,但打扮得实是清清爽爽,生得也并不丑陋,自有一股豪爽之气。三春和他还算是有话说,探春便道,“看那下面在踢蹴鞠,十分好看呢。”
宝玉忙道,“明日踢蹴鞠去!老薛来这里喝茶!”把薛蟠拉走了,自己招呼众人坐下,又笑道,“偏偏史家妹妹今日不得闲。”
众人顿时哄笑,柳湘莲笑道,“那鬼丫头,不来就是最好了,来了必定逼着下去踢蹴鞠的。”显见得湘云和他们极熟。
黛玉和他们不熟,无话可说,只是倚着栏杆看外头卖小玩意的店铺,看见一家店铺上挂着冰酥酪的招牌,指着道,“可是没吃过这个东西呢。”
她不理男人,自是题中应有之义,那些男人怎会不理她?上次一见便是惊艳了,黛玉今天又着意修饰了一番,就是没话也要寻出来说的。韩奇是个好色的,起身看了看黛玉指的地方,出门吩咐小厮买去,回来笑道,“林家妹子,已是叫人去买了。”
黛玉冲他笑了笑算谢他,这不笑也就罢了,一笑之下风流婉转,韩奇与薛蟠都酥了,冯紫英看不惯他们的下作样,忙拉着说些闲话,说京里哪里好玩,哪里好吃。
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有什么可操心的?成日里就是想着哪里玩哪里吃,探春惜春都侧过脸去听。宝钗独坐在窗边,一脚微微蜷在凳子上,支着下巴望着外头出神,众人知道薛蟠是个粗人,都不好和宝钗搭话,黛玉和迎春坐在一起说话。
上次选秀,迎春探春都是记名,明年要复选,明年探春十七,迎春就十八了,想来一选完两人就要出嫁,探春还好,王夫人是出名的贤惠人,迎春的嫁妆却不知道怎么备了,因此自见面以来,她便是心中有事的样儿,黛玉心里有些不忍,便弃了宝钗和她说话,低低地开解她。
不多时,酥酪送了上来,因为一次要得多,那小厮干脆提了一个桶过来,宝玉忙接过去一碗一碗地发放,第一碗送给宝钗,第二碗就予黛玉,两人免不得要笑一笑,好色人又是色授魂与,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宝玉给完了女孩儿,便把桶子放在桌上,要吃的自去拿,他自己先拿一碗吃起来,薛蟠怪叫,怨他偏心,众人倒发一笑。
这酥酪,黛玉原本以为只是冰酸奶而已,没想到居然有点冰激凌的意思,感觉上像是冰块、牛奶酥酪和糖霜混在一起做的,口感十分细腻。当下便赞好吃,宝玉喜得抓耳挠腮,一叠声催小厮再下去买些点心上来。
宝钗见状,直起身笑道,“宝兄弟,成日家说你是个无事忙,才刚用过午饭,哪里吃得了那么多东西?”黛玉看宝钗一眼,微微笑笑。
那边底下的蹴鞠似乎是分出了胜负,几个半大少年抱着球在那说话,像是彼此都不服,各自掏了几个钱给一个人,那个人便奔到人堆里去,不多时拿着几碗冰酥酪来,黛玉会心一笑,因云霁等人都在外头说话,便开门出去叫云霁拿几十个钱给楼下那几个踢蹴鞠的买些吃的。
云霁自己是想到下头逛逛的,巴不得一声儿,果然下去买了一些果子请那些小孩吃,又和他们说几句话,上来笑着道,“他们不知道是姑娘请客,叫着要一起踢球呢。”
冯紫英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兼且贾家这两个表姑娘生得太好,几个轻浮的伴当不免失态,站起身把男人全拉到楼下,宝玉是不踢球的,在远处帮他们看着计分。那几个小孩还当是冯紫英请客,对他十分亲热,示意他先来踢。
没了这几个男人,姐妹们也尽兴了些,到晚尽欢而散,宝玉送姐妹们回家,那几个公子哥儿还要继续逛。黛玉看着他们没入人群中,心里十分欣羡。然而她到底还没有出嫁,不好在外面呆那么久。宝钗看她闷闷的,便笑道,“将来玩的日子有着呢,这几个人没意思,等有意思的人来了才好玩。”
黛玉看宝钗,宝钗道,“我却要卖这个关子。”说着两人一同笑。云霁却敲敲车板,黛玉探出头去,云霁笑道,“姑娘,那几个孩子送来一些樱桃,回去洗着给你吃。”说着指指后头,果然几个孩子冲这儿挥手示意。
黛玉心里甜丝丝的,冲云霁点点头,云霁便回头和他们招招手,她才笑着缩回去。晚上回去见过贾母,便叫人把樱桃洗来吃,亲自拿了一个送到嘴里,因为只有十余个,众人各自推托,只让黛玉一个人吃。
吃到第三个时,樱桃里仿佛有别的东西,黛玉吐出一看,却是个小纸卷,她纳罕到了十分,见四个大丫环都在屋外,便自己打开来看。那小纸卷上只写了一句话。
赵子静问林姑娘好。
送宫花黛玉婉言弹刁奴
《再梦红楼之春上春》御井烹香ˇ送宫花黛玉婉言弹刁奴ˇ——晋江原创网[作品库]举报色情反动信息举报刷分
黛玉寻思了半个时辰,心里实是不悦,却也不由得佩服赵子静的能耐,随手把纸条凑到蜡烛上烧了,继续做自己的事,古代就是这点方便,毁尸灭迹都不用出屋。
贾家姑娘除了惜春还要去上课之外,迎春探春都在绣自己的嫁衣,已经断了课程了,黛玉又嫌先生讲的太浅,于是只得靠自己勤加练习。今日她本打算把那几个踢蹴鞠的少年画出来,现下却没了兴致,瞪着宣纸一会儿,便把月圆叫过来,让她站着入画,她一时兴起,把月圆身边团团画上荷花,恰巧宝玉过来找她说话,见黛玉正在作画,喜得不得了,忙过来给黛玉打下手,就便看她的画。
黛玉擅画花卉,画了几笔荷花,心中十分得意,便又画了条小舟,暂且歇手和宝玉品评,又让宝玉也试画一张,宝玉推脱再三,见辞不过,且黛玉亲手为他拿了纸笔,便道,“那我献丑一回罢,我惯画水墨的——”黛玉笑着去磨墨。
因宝玉来了,云霁便进屋在一旁做针线,她素喜宝玉性子软和,便把宝玉推坐在黛玉自己坐的一把红木苏式太师椅上,自己取了几张雪浪纸铺到案前,黛玉也磨得了一池子的墨,宝玉凝神片刻,起身饱蘸了一笔墨水,深吸一口气在纸上游龙走凤笔走龙蛇,一时便画得了。黛玉取过来看时,出乎意料却是极雄奇的笔锋,全不似料想中的委婉柔媚,要知道这画笔不同于书笔,没得一丝作伪的,黛玉心中一震,对宝玉大有改观,却掩过不提,只是赞宝玉画得好。
宝玉被她称赞,心里不知多么开心,又催着黛玉画完那副画,两人正说笑间,周瑞家的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盒子,笑道,“姐儿和哥儿在做什么呢?”
宝玉便转身笑道,“周妈妈,我们画画儿呢。”黛玉对周瑞家的微微笑笑。周瑞家的把手里的盒子揭给她看,笑道,“薛姨太太新得的,是宫里的花样,给姑娘送来了。”
黛玉向盒子里一看,果然却只得了两只,她素厌周瑞家的为人,便皱眉道,“是别人都得了,还是就我独得?”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素来有些脸面,先寻了一个凳子坐了才笑道,“几个姑娘都有,宫里的新鲜花样呢。”黛玉冷笑一声,转头就骂云霁,“还不给周妈妈上茶?惯的你们越发连个规矩都没有了!也不给周妈妈搬个椅子!”
天方是个机灵的,便嘟嘴道,“姑娘说得好,我们眼错不见她就来了,连个通报都没,谁——”
黛玉怒道,“好个刁奴,主人家惯的你越发连脸面都不要了!回房去,今儿别过来了。”
天方那么一说,周瑞家的就有些坐不住,听得黛玉这句话,连忙站起来低眉顺眼的要道不是。黛玉给云霁使个眼色,云霁亲自倒了茶来给周瑞家的喝,宝玉忙和周瑞家的说了几句话打发她走了,黛玉连声叫月圆把那壶茶倒了换新的上来。
宝玉素来就厌这些媳妇婆子,然而他其实是个深沉人,周瑞家的是他母亲的陪房,如何不要应酬一番?见黛玉这个做派,私心认黛玉是个知己,喜得拉着她说个不住,黛玉因笑道,“二哥哥,正经让我把画儿画完。”两个人一同到桌前商量着怎么画。好半天画得一幅,袭人已是来寻了好几次了,宝玉涎着脸道,“好妹妹,这幅就送我罢?”
这几年来见的年轻男子里,黛玉也就是和宝玉有话说,想了想就笑道,“那你明儿来取吧,我得闲了再补上几笔。”宝玉这才去了,自己画的那副也不要了。
宝玉走了,天方方才过来,且言且笑服侍黛玉宽衣梳洗,一边把那周瑞家的骂得狗血淋头,她看不惯周瑞家的久已,逮着机会忙说她一遭儿。黛玉爱她机灵,微笑听了一刻才道,“今儿得罪了她,日后你们别被她抓住错处丢了我的脸,可知道了?”
四人齐声道,“知道了。”笑着服侍黛玉就寝不提。
%%%%%%%%%%%%%%%%%%%%%%
这一日黛玉来寻宝钗说话,穿花拂柳到得桥上,却见宝玉摇摇摆摆走进去,她不由得就站住了脚。自己寻思了一回,想想宝钗将来如果做了宝二奶奶,贾家恐怕就和自己不贴心了,叹口气想起怀柔近日病得有些重,这事自己还未必能做主,正是有些忧虑,但旋又想起宝钗志向非小,在选秀中应当要有一番作为的,倒也抛开想头,就在桥上站着看鱼儿游来游去的可爱。
这边熙凤走来,和她打了个照面,凤姐儿先笑道,“你怎么大中午的出来站在日头底下?仔细晒着,到我那里去吃茶呀?”
黛玉和熙凤却是天生投缘,欣然到了凤姐儿房里,平儿过来亲自给黛玉沏了一碗新茶,黛玉吃着十分好,和熙凤说些话儿,翻开账本教她认几个字。熙凤便自叹道,“当年做姑娘的时候不许学认字,现下吃好些亏呢。”
若是凤姐识字,怕也不会那么愚昧了,黛玉有心助她,便笑道,“不怕你恼,其实识字有多难?我那几个大丫头全是这几年学起来的,你要有心学,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我叫月圆儿每日教你三个时辰,不会都难。”
熙凤不曾掌得家,每日里就是在长辈面前奉承,管好自己这个小家,常有屈才之叹,如今黛玉肯教她,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忙道,“可是真的?若是如此,我备大礼谢你。”
黛玉摆手道,“这个不值什么,只是她好歹也是定了亲的,常到外面跑不便,你每日进园来学可好?”
贾琏是个好色的,熙凤巴不得这一声,她冰雪聪明的人,一个月下来果然进益非凡,就连平儿都沾光认得了好些字。从此待黛玉越发亲厚,这一日有人送了她几对猫儿狗儿,便送到黛玉这里让她挑选。
黛玉倒是不爱这些猫儿狗儿的,难却凤姐儿的好意,选了一只小白猫,众人都爱得狠了,每日里和它嬉戏玩耍,云霁想了个名字叫雪团,黛玉偏叫它冰酥酪,把猫儿闹得十分迷糊。这一日众人又逗起猫儿来,宝玉走来笑道,“林妹妹这一向可大好了?”说着就拿出几个稀罕物事给黛玉看,有小小的西洋镜、宝石镶嵌的银人偶,一色水晶的小玩意。众人十分纳罕,黛玉笑道,“这是哪里来的?”
宝玉才说了一句,“是娘娘给的。”那边宝钗到了,进来笑道,“躲着人说什么呢?”
知心事黛玉叹宝钗
宝钗的心事,黛玉实是尽知,也能体会她的难处,是以虽然宝钗这话说得造次了,她也懒得计较,只是笑道,“宫里赏出来的稀罕物事呢,才要找大家来同看。”
宝玉浑身都是消息,忙道,“可不是?姐姐坐。”
宝钗便在床前的一把梨花木椅子上坐了,笑道,“倒是稀罕,怕有几个是我们家进上的,拿来我细看看。”因拿过那水晶小凳子,笑道,“正是了,在广州买了洋人一船货才肯卖的,好金贵呢。皇上偏就赏了娘娘,娘娘也舍得给你!”
贾元春这几年生了个公主,圣眷还好,因此有了个庶妃的名分,贾家人以娘娘呼之。黛玉靠在床柱上冷眼看宝钗和宝玉说笑,说笑了一通,宝钗又要过西洋镜看了,称羡不住。她家丫头莺儿过来寻她,看了也十分稀罕,笑着道,“二爷得了好东西呢,我们也不知得些什么,方才听说娘娘遣公公来了。”
果然元春赏赐了兄弟姐妹许多东西,宝玉是两部御制新书、一领檀香席、一个玉佩,贾环贾兰只少了玉佩而已,姐妹们一律是香扇一柄、诗筒等玩物数个,这里别人都不如何,唯独薛姨妈有些不快,她和王夫人是一样心思,想走元春路子直接指婚,如今看来宫中贵人另有打算,免不得要费些思量了。
天气渐渐热了,这一日时值正午,众人都在午睡,独宝玉无事,在房间里闷闷的坐不是卧不是,想了半日,到潇湘馆来寻黛玉,才走出怡红院,那边来了个婆子笑道,“这不是来了吗,二爷,外头有人寻你呢。”
宝玉皱眉道,“什么人,叫我的小厮说去,今儿我不出门。”那婆子却是个晓事的,笑道,“茗烟说是贵客,难得一见的,请二爷就出门去。”宝玉心中纳闷,也是好奇,便嘱咐那婆子,“叫袭人把我见客的衣裳预备下。”说着就先从园门出去,打量着贾政必定是在东书房午睡,偷偷绕了个圈子到西角门,果然那里有个小厮站着等,见宝玉来了忙一把抱住,笑道,“二爷好难请,主子在外头等着呢。哎哟喂,别换衣服了,跟我来就是。”
他作好作歹把宝玉拖到荣宁街外头,十三阿哥胤祥站在街上等他,宝玉吓得要命,打了那小厮两下道,“十三爷中暑了可怎么处?不懂事!”那小厮和宝玉是极熟的,笑嘻嘻地道,“把二爷拉出来,我们爷赏我呢!”说着给宝玉牵过一匹马来,两个人都上了马,胤祥笑道,“不是我想见你,他们怕单派个小厮面子不够大,只得我出马拉你,先给你交个底,纳兰师父也在呢。”
这些公子哥儿等闲了这般聚会是常事,宝玉不以为意,和胤祥一边小跑一边说些闲话,胤祥想起来黛玉到京城也有段时日了,孝庄病前儿才好,今儿就念叨着她,就笑道,“林家妹子到了也有两个月了?老佛爷身子还没大好,想来要到避暑山庄才叫进去说话呢。”
宝玉点点头笑道,“如今天气也热得很,不好叫你们出来,到了承德,我们再好好的说话。”一面说着一面和胤祥去了。到晚上回来,洗过澡亲自拿一本书送到黛玉房里,笑道,“这是纳兰师父新出的词集,今儿他亲手送我的。”珍重转赠黛玉。
黛玉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怔了半日才道,“这是他亲手送你的,可见的是看重你,你留着罢。”
宝玉笑道,“不碍事,改日见了再要。这本书放在我那也留不住,听说是纳兰师父亲手给的,从二姐姐起都抢。她们要是见着了,你只说是我给的,别告诉她们去。”说着冲黛玉一笑。
黛玉也知道宝玉偏着自己,心里实是感激,她对宝玉没有别的想头,大大方方地道,“那就谢过二哥哥了,吃些水果再走。”说着就叫云霁端新到的樱桃过来给宝玉吃。
宝玉一面吃樱桃一面和黛玉说话,又把胤祥说孝庄到了承德叫进去说话等话说给黛玉听,黛玉听了才知道孝庄是要大好了,见孝庄倒没什么不愿,但想到那么热的天那么多的人,还有那么多的麻烦,心里就不自在,无如前一阵子因为她病了,那些王孙公子都去侍疾,像样的聚会也没有一个,到时候必定是要跟去承德的,叹口气道,“那是必定要去了,又要和那些人应酬。”
她的心思和宝玉一样,宝玉格外喜欢,劝她说,“总是要应酬的,你们不挑个可心的人,我们也不好往宫里递话不是?”他这话说的黛玉无话回答,只得微笑,宝玉会意,掩过了话头说些别的。
当晚水明给黛玉梳头,见黛玉若有所思,便笑道,“姑娘想什么呢,别积在心里睡不着。”
黛玉微笑道,“要你管我。”水明气的拧她的耳垂,大家闹了一会方才送她上床,黛玉睡在床上,心里还在为宝钗的用心叹息。看来宝玉是无意于宝钗了,否则也不会脱口而出你们二字。宝钗如此优秀的女孩,父亲在时多么风光,父亲一去,哥哥又不像是能成器的样子,现在只能在贾宝玉身上打主意,贾家还无意和她结亲。
想了想自己,还是要早些挑选一个可心的人,黛玉也添了一重心事,迷迷糊糊的慢慢睡过去了。
果然,过不了数日,圣驾便往承德去了,在承德驻跸三个月,那些大臣家眷,如苍蝇追着血一般赶到承德住下,日日等着宣召。贾家也未能免俗,李纨留在京中照料,贾母往下除了贾敬一心修道,贾琏到外地办差之外,其他人一个不剩都来了,想来孝庄是还没大好,宫中又没有了皇后,这好几日都没人宣女眷进宫。有些人就急了起来。
黛玉是最放心不过了,怀柔上赶着求她嫁入皇家的,稳坐钓鱼台只是和姐妹们说笑度日。这一日她和熙凤在一处练字,熙凤写了两张给她看时。袭人亲自过来道,“林姑娘,我们二爷有请。说是那边一大帮子朋友,男女都有,请我们家姑娘都出去做客呢。”
集体相亲啊这是,黛玉啼笑皆非,起身笑道,“我就去。”向熙凤道别,凤姐兴致勃勃练字呢,点点头就放她走了。几个大丫环早候在房里,找了无数件衣服出来,黛玉随意选了一件水红绸衫,打扮打扮就出门了。
窃窃私语语中涵义深
原来这次却是太子做主,在他自己庄子上请众人相聚,大家到得厅上,黛玉立时就觉出了贾家女儿的好,迎春探春都是随意梳妆了下,连粉都没擦,宝钗更不消说,四姐妹站在一起又得体又耀目,那些公子哥儿不住地往这儿看。四人面上都有光,因贾家二春和这些人都认得的,探春就携着黛玉的手在女眷堆里一个一个的介绍过来,也花了许多时候。
因太子妃有了孕,太子不叫她出来应酬,厅里最大的就是三阿哥的侧福晋,她不是正头娘子,不好做半个主人,女眷这边就有些乱。太子妃午睡起来,却也是有些闷,便过来和大家说话,一眼看见黛玉,呀一声笑道,“你来京里了也不来找我。”
黛玉正和万洛述说别情,见石明珠来了,两个人面上都有笑,万洛笑道,“知道你有了,谁敢来找你,惹得你动了胎气,太子爷不把我们撕了?”
石明珠成婚也有一两年了,这是第一次有了消息,摸摸肚子便没有接话,只是甜蜜蜜地一笑。万洛心中暗羡,只是嫡福晋还没进门,自己倒还是不生的好,便也放下心事和石明珠说笑。
这石明珠是太子妃,尊贵非凡自不待言,万洛和三阿哥感情也是极好的,两个人都对黛玉这么亲热,有心人看在眼里,原本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也都乖乖吞到了肚子里,都和和气气的对黛玉。
石明珠和黛玉素来投缘,只是她如今是一宫之主,行事自然不能没了分寸,和她说了两句,便也去和别人说话,宝钗走到黛玉身边笑道,“那边唱起戏来了,你去听不去?”
黛玉不爱听戏,摇头笑道,“我要躲清静,宝姐姐自去吧,万姐姐陪着我呢。”宝钗笑道,“还叫姐姐?叫嫂子吧。”说着自去了。万洛掩嘴笑道,“你这个表姐颇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