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贾敏也用完早膳,回事的人便到屋子外头站着了,贾敏喝过茶,人便依次进来。白杏嫁人之后依旧为贾敏得用,故此便站在贾敏身边协助她发配事务。众人都回过之后,有个婆子上来回合家人裁制新衣事体,因贾敏今年要回门,此事想来要与众不同,所以才最后上来。
贾敏听是此事,倒是有些踌躇,回门时打扮得过于富丽有些俗了,但太简单会落人话柄,白杏知她心意,却不便开言,林黛玉在一边坐着看母亲发落家事,此事见贾敏踌躇,也多半猜到原因,心下一转,笑着道。
“我的娘啊,这有什么好想的,外祖家不就是咱们的家?稀奇古怪金光闪闪的衣服做上两件,别的还是照旧不得了么?”
一席话全屋人都笑了,贾敏想想也是,就道,“那就这样办。”
林黛玉又想起一事,她也是好奇,自己虽然穿过来也有个小半年了,但却从没穿过旗装,就连发型也是跟着汉人走,但是言谈之中,这个世界分明是有满洲八旗的,也就是说和曹雪芹所在的朝代一模一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了。”她笑着说,“娘,既然是回京里,我们不用置办些旗装吗?”
贾敏闻言一怔,白杏却掩着嘴笑了起来,“太太,姑娘还小,怕是不知道规矩呢。”
“也对,”贾敏笑了起来,“咱们虽然在旗,但总是汉人,皇上恩旨,在旗的汉女不必随着穿旗装的,除非呀,我们家姑娘有造化嫁入皇家宗室,否则一辈子穿汉装也无妨。”
原来是这样,黛玉随着母亲笑了起来,心下却在思忖着,这个世界和现实世界中的清朝貌似有些不同,自己可要小心行事才好。
打发了最后一个婆子,白杏便要告辞,她是管事媳妇,又得贾敏重用,比贾敏还忙些,却被贾敏留了下来。还让林黛玉出门自己玩去,林黛玉心知这怕是老妈要处置一些和家里姬妾有关的事了,心中暗暗佩服自己母亲的治家手段,实在是外松内紧,前几天刚传出她屋里的大丫环有几个有些不安分,她便开始行动了。
屋内,贾敏让白杏坐,白杏便在略略挨着炕边上坐了,贾敏喝了一回茶,才沉思道。
“今儿找你,事有两件,都不太好办。”
白杏心中已大致有了其中一件的底,如今听贾敏说是两件,眉挑了挑,笑道,“太太但说。”
“第一件事,你多半也知道了。屋子里的鸢尾这些丫头,都大了。心思也活络起来,原本是今年夏天才安排着配小子的,现在看来竟是等不得了,你加紧安排,能在三月份完了此事么?”
丫头配小子是件不大不小的事,难在丫头们的心思不一,有的甘愿做管事媳妇,有的却想鲤鱼跃龙门做半个主子,要让大家都满意是难的,要是加急办的时候,处置不当,难免会让人怀有怨气,这就是这件事的难点。白杏想了想,自认还可在三月处理完,便点头应承道。
“太太有命,白杏也只得尽力试试。”
贾敏满意地一颔首,白杏是她身边最得意的丫鬟,是以才派到黛玉屋里凡事大小都处置妥当,既这么说那是一定能的了。
“鸢尾她们跟了我几年,也是你的姐妹,不好让她们没了下场,费点心思,寻几个妥当的人吧。”
白杏低眉应道,“是。”
“另一件事,却是姑娘要快快的学起规矩来。”贾敏微笑着道。“我身上不好,不能太牢累,前些天教了几日,觉得心神有些不足,老爷就不让我教了,现还得尽速找个和气的嬷嬷来,我看参议道家的何供奉就不错,你觉得如何?”
她这么问,却是因为白杏的姨妈就是贾府的供奉,在规矩之事上,白杏比之贾敏更精通。白杏想了一回,勉强道,“也就是那样罢了,说句狂话,我教的比她还好呢,只是如今我也忙着,那位的性情又不太和缓。”
江南之地供奉嬷嬷不多,选择范围有限,贾敏便皱了眉,想了一刻,才慢慢地道,“却没比她更好的了,虽然性情不和缓,在嬷嬷里也还算好。”
白杏也帮着忖量了一回,确实只有她了,只得道,“那便让婆子多在旁跟着些,别叫姑娘受委屈就是了。”
“若不是回门的日子近在眼前,我也不会让玉儿吃苦,只是要到京里去,也没有办法。唉,这千头万绪的!”
白杏也只得劝慰着,“太太尽管安心,姑娘冰雪聪明的人,哪有学不会的!”
灯下分说京中事
知道了自己要开始集中学习礼仪规矩,林黛玉倒并不是很吃惊,熟读红楼梦的她对其中的前因后果多少也是知道的,贾敏和王夫人不合,自然不希望女儿在王夫人面前出丑,这相当的正常,只是黛玉没想到自己的老妈会这么在乎面子一事,但想想现在的女人有多无聊,也就释然了。
白杏的办事能力不是盖的,不到2天,参议道夫人就答应了把供奉暂借给林家两个月,供奉何嬷嬷当晚就到林家安顿下了,现下的黛玉用过了早膳,连看贾敏理家、随贾雨村读书都暂停,便开始学规矩了。
“虽说小姐是姓林不错,但旗里正经姓是林佳氏,外出遇着大人问姓名的话,当回答这个姓氏。”上午是比较轻松的文化课,板着一张脸,打扮得素净的何嬷嬷坐在东厢,和林黛玉对坐着絮絮而谈。“自然了,北方风气比南方野些,姑娘免不得要出门逛逛,届时若是遇着了显贵公子问姓名的,姑娘万万不可自己回答,想要告诉的,便看一眼贴身丫鬟,不想告诉的,便摇摇头。别被陌生青年男子听到了你的声音。”
这个习俗却是以前没有的,林黛玉忙记在心里,何嬷嬷絮絮叨叨的说了半个时辰,除了这条,大部分她倒都知道。
“好了,小姐,现下先休息一炷香,之后我会就方才的规矩做个抽查,还望小姐准备准备。”何嬷嬷和颜悦色的说,起身往外间走去,体贴地留给她休息的时间,林黛玉望着她的背影,倒没觉得这位何嬷嬷多凶。
一炷香后,她推翻了之前的看法。
虽然表面是笑着,但问的问题快多难,如果是寻常的七岁小女孩,可能不到两句就被问倒了。还好李云藻的记忆力超强,而且对这些事又都有了了解,是以稳当的应付了过来,何嬷嬷看她的眼神由平常变成了惊异。再讲了半个时辰,却是越问越简单了,林黛玉情知杀威棒自己没吃着,这何嬷嬷对自己多少有些尊重了,微微笑着吃了口茶。
上午学了一番规矩下来,倒也是受益良多,毕竟身体里的现代人和古代虽然不是格格不入,也有许多细节礼仪不太明白,贾敏在这上头的确十分放松,请个何嬷嬷是绝对有必要的。
中午何嬷嬷自在东厢用饭,林黛玉往正堂去,因天气尚冷,近日林府饮食以锅子为主,今天是山鸡锅子并若干小菜,黛玉忍不住吃了整碗米饭,想着下午要行动起来学规矩,搞不好会饿呢!
如今贾敏已经不需要女儿日日陪着散步了,大丫环们自会簇拥着她遛弯,黛玉在屋内走走,睡了半个时辰起来,何嬷嬷便请她到先住的院子里学规矩,概因正院人来人往,不便练习。
下午学的一开始是怎么走路,满清入关之后,汉人女子渐染旗俗,原本讲求的风摆荷叶、步行铃静(在裙摆上挂铃铛,如果走路的时候铃铛响了会被家人骂)的规矩渐渐消退,况且林家在旗,所以何嬷嬷下午主要教的是如何舒展地、大方地走路。林黛玉因自小体弱,总是扶着丫鬟走路,多少有些透着怯弱,因此何嬷嬷便着意教了一会。
不过是后世的模特步,不过不能走一直线就是了,林黛玉学了一个时辰,差不多已经有模有样,休息之后吃了点点心,何嬷嬷开始教请安。
因尚是女童,对礼仪的精准要求不高,但请安是日日需行的礼,何嬷嬷把得狠了,要求蹲下站起的姿态都要无懈可击,黛玉练了几遍,起猛了头有点晕,紫梨连忙请何嬷嬷喝茶,把小姐搂在怀里休息了好一会。何嬷嬷也知道这家的姑娘矜贵,因此只是冷眼旁观。
休息过来之后,林黛玉坚持不顾紫梨的劝阻,继续开始练习请安,何嬷嬷见她心诚,心下暗许,待她更和气了。
饶是黛玉本人坚持,紫梨也怕她累着了,对蓝桃使了个眼色,蓝桃会意,转身出门,没到一刻,贾敏亲自过来请何嬷嬷放松些,何嬷嬷也只得应了,改教她如何与人应酬。
不多时,摆晚饭了,早有七八个婆子来接小姐去正院,怕是看黛玉有一丝疲惫,就要上软轿了。好在黛玉精神尚好,和嬷嬷道别之后,紫梨蓝桃一左一右的扶着往正院去了。
到得晚间,服侍何嬷嬷的贴身丫头小荣给何嬷嬷铺床,何嬷嬷自在灯下做活,小荣一边铺一边笑。
“林盐政的小姐好娇贵!活像是个玻璃人,咱们老爷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名门大户,几位姑娘也没这位来得……”
“你知道什么。”何嬷嬷冷笑一声,“咱们家的那几位怎么能和她比,这位姑娘不娇贵才怪了。”
“怎么,咱们家的姑娘们不能比,总督家的姑娘也不能比吗?上次咱们随二姑娘去总督家,石姑娘也没这么金贵呢!十三四岁的小姐,都把家务管起来了!一天三十多人来找她回事呢!”小荣不服气,在何嬷嬷对面坐下,拿起没做完的绣活也低下头去。
何嬷嬷张望四处无人,因低声笑道,“说与你这蹄子听,仔细别吓着你。这位姑娘,表姐在宫中正当宠,外祖母做过皇上的奶妈,贾夫人是心尖尖上的小女儿,因自家姑娘嫁到林家,皇上马上给林大人抬旗,正白旗的轻车都尉!岂是咱们老爷能比的?再说林大人自己,探花出身,今年三十才出头,就已经做了五年盐政,你自己想想,这户人家谁能比,真正到京里去,除了皇家、宗室,还有谁能和她比肩?总督家的石姑娘,嗐,就是她们石家最出挑的闺秀,也难和这位比!”
小荣子已是听得呆了,捂着嘴瞪着何嬷嬷,半晌才道,“既是这样的人家,如何家里竟连个供奉也没有?俺还觉着……”
“觉着什么?你这傻孩子,咱们家姑娘多大,她们姑娘多大。身子又不好,供奉来了也是吃干饭,你等着吧,过两年——或是这次京里回来,必是带一个回来的!”
小荣子这才服气,和何嬷嬷一道灯下女红不提。
偶施恩红莲感主情
到底是江南,天气软和,才过了二月二,风就暖将起来,有早春的花儿已是开了。白杏这日来问贾敏何时拆火盆、改糊窗纱,正遇见何嬷嬷在院里站着看新开的迎春,两厢道了个早,白杏福了福身便进正房了。
贾敏正和黛玉说话,白杏掀帘子进来,林黛玉笑道,“白姐姐,我跟着嬷嬷学规矩去了,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白杏忙笑道,“不敢当,好着呢,姑娘好?”
黛玉道,“也好,白姐姐,听说如今要放一批丫鬟出去,可有我院子里的人么?”
贾敏便道,“正是要说这事呢,你的单子理出来了没有?”
白杏便笑道,“太太请稍候,这才交代了几天?姑娘,您院子里的四个大丫环都到了年纪,前些时我也问了问,红莲和绿梅无可无不可,紫梨蓝桃年岁大了,倒是愿意出去。”
林黛玉笑道,“可是如此,我想着紫梨蓝桃和白姐姐一般大的,也该……”她本想说找个人家的,但突然想到这个年代自己可不能说这种话,便又笑了笑,“我也不管,反正有人使唤,我就不与你们为难。”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早打定主意,这一次干脆就把四个大丫环都放出去。红莲和绿梅不用说了,两个大丫环名额浪费在针线上,实在有点可惜,绿梅倒是不错的,但不可能越过红莲调走她,而红莲呢,处处把自己当成是小孩,维护的好意固然可感,但心理年纪早已成年的自己就不需要这样的丫鬟了,再说她心气高,和同伴们素来不是很和睦,紫梨蓝桃照顾还是幼儿时期的自己非常称职,同样的,如今自己的心理年纪大了,需要的丫鬟类型也就不一样了,还是以老实得用为主,不必对自己的行为发表评论。
林府现下其实就分了两个行政单位,一个是以贾敏、林如海为首的正院,一个是以林黛玉为首的东院,现在虽然黛玉回到正院居住,但行政体系并没有撤销。贾敏、林如海身边是六个大丫环、十六个小丫环,婆子十人,还有三位姬妾,她们不受宠也无子嗣,一人只两个小丫环,林黛玉身边四个大丫环,十个小丫环、婆子倒多,八人。
人数多,当然是有必要的。比如黛玉就没有觉得身边的丫环太多,平常能跟着她的也多是一个而已,最多两个了不起了。小丫环根本和她见不到面,做针线、烧水、扫地、掐花、提饭、洗衣服等杂务多得要命,现在没有电器,工作效率不高,四个大丫环的生活起居还要靠她们服侍,小丫环并不清闲。
大丫环更不用说了,只一个紫梨,林黛玉的吃饭穿衣喝药睡觉都要上心,林黛玉到哪里她跟到哪里,还要吩咐小丫环做事,每天都不闲着。黛玉时常还真觉得不好意思,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现在更是开始想着怎么挑个适合自己心意的丫环,接受了自己在古代的身份,有些思维毕竟也会跟着转化过去的。
在心中想了想怎么和母亲提起把大丫环们全放出去这件事,她开始学规矩了。
何嬷嬷今天在继续讲述京里的贵人情况,尤其是可能和贾家来往的家族,昨天她讲完了皇家的贵妃们后,现在开始说皇帝的儿子了。贵妃的情况,除了多了个贾妃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不同,儿子们到现在也有十几个了,黛玉已知南安郡王北静郡王这些书中人物在这里是皇上的兄弟一辈,便没有问什么不妥当的话。
说了皇子,皇子们的福晋自然也要谈谈,何嬷嬷着重说了直贝勒府的嫡福晋和受宠的侧福晋,并且告诉黛玉,以她的身份,上京后极可能被带去拜访哪些福晋们,甚至,还可能被宣召入宫陪贾妃说话也不一定!
好在现下大婚了的也只有大阿哥,不过黛玉可以预见到的是,在选秀那年,需要记的人名要比这个更多了……
在心中叹气了之后,她开始听何嬷嬷说那过去的故事,皇子们的性格喜好,遇到皇子时的举止,当然不可能不说自己的姓名啦,但也绝对不能显得轻佻,如果遇到数个皇子,都对自己表示好感应该如何处理等等,她实在是对这些什么兴趣,想起和康熙同辈份的皇室大部分都很老了,更是毫无兴趣了,便问。
“嬷嬷,好歹我是娘娘的妹子,横竖不会嫁入阿哥家的,何必教这些呢。”
何嬷嬷板着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姑娘这是说什么话,难道天下所有姐妹进宫的女子都不能和阿哥们婚配了?俺晓得姑娘是尊重人,不愿多听男女之事的,但我劝姑娘一句,您虽是汉女,毕竟在旗,也要随着旗俗略略走走才好。”
什、什么!
黛玉吃了一惊,瞪着何嬷嬷说不出话来。
……这,……可是好像原版的清朝也没规定表姐妹不能嫁给辈分不同的人吧……
惊讶过后,黛玉收起魂继续背诵起阿哥们的身份和喜好,整个上午就这么度过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贾敏看她不怎么说话,便道,“怎么闷闷不乐的,是何嬷嬷欺负你了?”
“谁敢欺负我!”黛玉笑道,“也并没有闷闷不乐的,正在想事呢。”
“吃饭就专心吃饭罢,想太多不消化。”贾敏道。黛玉想想,能嫁阿哥又如何,她应该也不会嫁过去的,于是继续吃饭。
用完饭,紫梨扶着黛玉回屋休息,黛玉在房里绕了几个圈,突然想起丫鬟放出去嫁人的事来,便道。
“紫梨姐姐,把红莲姐、蓝桃姐和绿梅姐都喊来吧。”
紫梨看了她一眼,默默的去了,不多久,三个人便从丫环吃饭的小屋都过来了。黛玉又绕了几个圈,这才坐下,蓝桃连忙倒了杯茶。
“四位姐姐坐。”黛玉笑道。“我要走动走动,一屋子里杵着都是人,挤得慌。”
红莲便先坐了,剩下三个人方慢慢坐了。黛玉还在绕圈,过了一会才道,“姐姐们也都知道,这几天说起了放丫头们出去的事情。”
蓝桃眼前一亮,紫梨看她一眼,她忙低下头去。
“我知道蓝桃姐姐、紫梨姐姐是想出去的,绿梅姐、红莲姐怕是还没想好,这里我就做个主了,两位姐姐想好没想好的,今晚告诉白姐姐一声。蓝姐姐、紫姐姐,好歹服侍我一场,也不能叫你们没了结果,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来和我说。”黛玉慢慢地道,依次巡梭着四个人,心想红莲绿梅难保听懂自己的意思了,就又加了一句。“红莲姐,你年岁也不小了,若不愿出去,我这是不碍事,私底下和你说一句,须得小心别人。”
红莲猛地一震,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林黛玉,正要说话,紫梨忙道,“红莲!你傻了么?敢和姑娘说那些话!”
黛玉一摆手,“晓得我意思就好,别的也不必多说,我虽有心帮你,但也难管得着这些事。这一次仗着那个还小,急急的找一个罢,若是下一次可就难保了。”
红莲眼圈红了,望着林黛玉真心实意地道,“姑娘,我这一世也忘不了你的恩情。我这就和白杏说去!”
林黛玉谈知天下事
《再梦红楼之春上春》御井烹香ˇ林黛玉谈知天下事ˇ——晋江原创网[作品库]举报色情反动信息举报刷分
黛玉笑起来,“红莲姐,你太急了,话也说得过了,什么大事,让紫梨说一声去就完了。那一位现在不正在白杏那里盘账?”
事情已了,黛玉便往床上安歇了。四个大丫环都抢着来服侍,待黛玉妥帖睡下了,红莲便道,“姐姐,这次全靠你了。我先只当姑娘大了,性子转了。没想到……先的事,是我不对……”话说到这,已是红了眼眶。
紫梨也被勾起一肚子心酸,强笑道,“能帮一把,我自是出死力的。林发嫂子也未免太过分了,虽说咱们不如白杏姐姐,但也容不着她这样欺辱!”
蓝桃和绿梅也激起同仇敌忾之感,纷纷说起此事,因林黛玉知道这事,她们也就不避着她,黛玉在床上清楚听着了,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林家家仆不知凡几,林黛玉只知道其中一些有脸面的大仆人,林发家的当年曾经服侍过她爷爷,在林如海面前也有几分脸面,嫁的还是林如海的奶兄弟,现在虽不如白杏当红,但根基却很牢固。偏偏命不好,四十岁上才得了一个儿子,偏是个驼子,心气还高。前些日子贾敏要放丫头出去,她就和白杏露了口风,那驼子心许红莲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虽然年岁还小,但仗着母亲的脸面,想走个人情,向贾敏求了红莲去。
这件事白杏悄悄的和贾敏说了,贾敏还没拿定主意,林黛玉是从白杏那听说的,白杏却是想通过紫梨告诉红莲,免得得罪林发家的,没承想她这边和紫梨咬耳朵,那边林黛玉就问紫梨,紫梨这些日子仔细打量,知道这位娇小姐不是寻常人物,竟也就说了。
不说别的,就是以一个现代人的良知来看,李云藻都觉得林发家的有点龌龊,不过最后她出手还有个理由是觉得林发家的素来不合她的心意,也不甚讨贾敏喜欢,这件事十有八九贾敏是不会许的,倒不如自己出头,也好让这些放出去的丫环们念念自己的好,以后行事也许会方便一些。别的不说,紫梨她是看好的,以后准备提拔她当自己的心腹媳妇,现在也该放她去做些事,否则也不必和丫鬟们挑明,自己私下和贾敏说说就行了。
下午黛玉起身有些晚了,喝了碗奶子何嬷嬷就来了。她练了几遍请安,何嬷嬷出奇地让她坐下来说话,她还纳闷呢,蓝桃在一边小声提醒她,原来何嬷嬷早几日就说了,今天晚上要看看姑娘用膳的规矩学得如何了。
和何嬷嬷有什么可聊的?说不了多久,她便开始谈些京师贵人家的局势,托她的福,黛玉对这个社会倒也清楚了许多。如今这个世界一直到南明都和过去的世界没什么不同,只是满清入关后的政策却和另外的世界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变。孝庄——自然,现在还是太皇太后在福临死后,力行满汉融合之事,具体政策的改变就是汉人遵汉礼学旗俗,旗人学汉礼遵旗俗。完全阻断裹小脚一事,规定汉女裹小脚视同入贱籍,凡与小脚女婚配者皆入贱籍等政策。因为和这条政策一同颁布的还有除上三旗外所有旗人、汉人均可留头,修明史,开恩科等宽容规定,并未激起汉人士大夫的激烈反弹。当然也有不少名士在此事之后故意娶入小脚女,但在朝廷严厉的打压下没有形成风潮。
鳌拜这个康熙前期的名臣与太皇太后配合无间,在满汉关系大大缓和之后,鳌拜告老,还政康熙,赢得了朝野一致好评,传为佳话。康熙继续推行满汉融合的政策,并大力提倡汉女学旗女,也就是“学唐风”之策。
古代妇女地位的高峰期出现在唐代,自唐代之后,士大夫便全力限制女子地位,以裹小脚为手段限制了女性行动能力,变态礼教则限制女性思想能力。学唐风之策林黛玉总觉得应该是孝庄在背后推动。总之这个女性解放运动推行了三十多年时间,总算是让北方风气为之一变,但江南还是顽固地不愿全面投降,还保留着不少明代陋俗。林黛玉到京城之后,当可自由得多。
何嬷嬷说了不少京中的趣事,大多都是旗人家的女儿进宫觐见太皇太后时的事,黛玉听得津津有味,想到自己进京之后,不免要进宫去见见贾妃,也听得格外认真。待到晚间,饭便摆在东厢正堂。黛玉请何嬷嬷在客位坐了,自提箸用膳。
今晚的菜也不知道是否故意,居然有一道糖醋排骨,切得巨大无比,一个总有黛玉一张嘴大,并一碗清炒小黄瓜,一碗火腿冬笋羹。黛玉先捡了一筷子黄瓜慢慢吃了,拿眼一看紫梨,紫梨拍拍手,蓝桃连忙上来端了那盘子下去,不多时再端上来,排骨已剪成适口大小。黛玉若无其事地捡了一块带骨头的肉放进嘴里。何嬷嬷不由暗自点头,只是不说话,看着她吃。
一顿饭下来,黛玉只吃了大半碗米饭,吃完饭喝了一碗汤,便是这样了。菜不过是略动少许罢了。何嬷嬷也不说话,待到她闭目养神完,吃了一口茶后才开口道。
“不愧是书香世家的姑娘,礼仪是极好的,不过是有些小处尚需注意。譬如方才开始吃饭,姑娘应让一让客,再有,客人没放下碗,姑娘不可搁箸,此外,正经规矩,外客面前,姑娘是不动连骨肉的,若是陪侍宫中贵人,则不可动荤,以免出恶味。”
何嬷嬷逐句逐句的分说,黛玉低头暗记,过了一会儿,何嬷嬷才收了话吃茶,紫梨使了个眼色,蓝桃便上前奉承,那边黛玉用了一点橘子,向嬷嬷告退,去贾敏那请安。
贾敏正在屋里和白杏说话,林如海已在里间安歇,见黛玉过来,让她到里间去闹林如海。黛玉便知道是在说丫鬟配人的事。到里间看时,林如海正在枕上看书,黛玉便也到灯下拿本书看看,贾敏那说了许久,林黛玉便在炕上躺了,睡意朦胧上来,已经迷糊过去了。
第二日起来,贾敏便让她休息一日,她自看书画画打发时间,想起贾雨村布置的假期作业,便额外多画了两张迎春花。
到得晚间,鸢尾找她过去试试新装,原来针线上人已经做好了几件,下余更富丽的找的是外头裁缝,还没送过来。林黛玉最近长高些许,试过衣服之后,家里人便去放衣服下摆和袖子,除此之外倒是都合身。贾敏又与了她四五样成套首饰,满满凑了两盒,都交予紫梨抱回东厢了。
第二日起,她开始练习和宫中贵人相处的礼仪,也许是贾敏吩咐了何嬷嬷什么,何嬷嬷一直在这上头下功夫。宫礼繁复,林黛玉学了一个多月才算大成,这时已经是三月末了,贾敏和黛玉一起物色了小丫鬟们提拔上来,丰丰富富地装了两船礼,自己带林黛玉坐了一条楼船,林发家的在两艘货船上总管,紫梨暂缓两个月成亲在楼船上服侍,白杏留管家务打发丫头们成亲。自扬州口岸上船,缓缓逆流上行而去。
林黛玉运河逢怪客
康熙三十六年春,运河沿岸全是兴修水利的民夫,天气乍暖还寒,人人手上都冻出了细细的血口,但因河工银子是一分一天,河岸上仍是人头涌涌,热闹无比。而逆流而上满载着粮包的漕帮船只,也透着去年大熟的喜气。扬州往上,最繁华的渡口就要属天津卫了,自扬州贩了些稀罕玩意的船夫无不盼着快些到天津,也好换些银子,那出息的,就想着在京师买些特产回家,卖也好,自用也好,没出息的却一心想着京里的暗娼粉头老相好了。
船行入河南境内,运河陡然收窄,且河床远远高出地面,形成了难得的天上河奇景。那来往的官船上,贵人们悠闲地袖手在甲板上站着,商船上掌柜的抽着烟斗吆喝着伙计们干活,河边的纤夫却在卖着死力拉扯陷入河滩淤泥的船只。贫富之间犹如天壤之别,可谓是一副活脱脱的世情图儿了。
在河中央缓缓航行的楼船挑着扬州盐政林的旗号,饶是内务府的船只都不敢和它争道,隐隐约约可见甲板上几十个使女婆子蹲着,围着两个小小人影,看身形像是女眷,应是盐政府的夫人小姐了,林盐政今年春方晋了子爵,正是皇上面前的得意人物,运河上尽管船只来往如织,却有谁敢为难他们?
紧跟在盐政府船队后面的,是一艘不起眼的商船,从吃水线看,货物堆积得不少,桐油漆过许多遍的船篷整整洁洁,看上去是个勤谨的小商号借着盐政府的光。船篷里面对面地坐着两名少年,两个人都是容长脸儿,发辫结的一丝不苟,头皮上泛着青光,年纪稍大的那个唇边冒出了几丝胡须,年纪小些的那个,说是少年还有些勉强,看上去方才十岁出头,面上一团稚气,说是孩子也不过份,只是他谈吐有条有理,思绪非常清晰,确实已经不是孩子了。
“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起混账王八蛋瞎了眼,天天在岸上追着,大队人马又被困在荆州赶不过来,就凭穆泰和铁伦,不成!”
被他叫做四哥的少年沉吟了下,面色也有几分发苦,更多的却是坚毅。
“他们越是要追,我就越是要把东西带回京师给阿玛,弟弟,这不是闹着玩的,江南官场已是腐烂透了,除了盐政还算清白,葛礼往下个个都是猪!是狼!咱们好容易才拿到葛礼家的来往账册,不能就这么算了。”
“是,我也没说就这么算了。”男孩撇了撇嘴,“只是咱们就这样下去也不成,葛礼不知道咱们的身份,咱们也不能挑明喽,我看他们不是今晚就是明晚就能弄到船了,不到天津卫,咱们四个人准被拦下,那就糟啦!”
少年点点头,清秀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拉开窗子看了看在岸边奔驰的几骑人马,想了想断然道,“虽然一直不愿求助于林如海,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今晚派穆泰上船表明身份吧!拼着皇阿玛责罚,也不能让那东西出事!”
他们俩又心事重重地看向了正缓缓往前滑行的楼船……
“姑娘,夜深了,该就寝了。”唇边含着笑意的丫鬟推开船舱门,端进了一盆热水,水面上飘着几朵玫瑰,幽幽清香和舱房里的脂粉香气溶在一起,说不出的销魂蚀骨。几个大丫环坐在床下小几子上陪小姐说笑,小姐却正伏案对镜理妆呢。
“太太那边安置了?”黛玉漫不经心地问,丫鬟们都起了身各自拿东西,紫梨微笑道。
“……还没呢,我刚才让小云去看看,被太太身边的杜鹃给打发回来了,说是有客要来。”
“嗯……那咱们先安置吧,紫梨姐,吩咐厨房别熄火,熬下山药粥、备些上等细点先送去。”黛玉笑笑,掀起镜袱,小云打开妆奁拿粉,最近黛玉自创一项保养秘方,那就是在睡前全身大量搽粉,这是她从后世的《宫女谈往录》看来的,本来是提供给贾敏,没想到贾敏试了觉得好,便让她也依样而为,只是如今在船上不比在家里,就只是搽脸和脖子、双手罢了。
搽完粉,紫梨也去厨房传话回来了,服侍着黛玉安歇,黛玉躺到床上,心里在猜来客是谁,贾敏这么慎重,想着想着也就睡过去了。
第二日早起,紫梨先过去贾敏舱房,小云服侍她起来,杜鹃过来传话说是今日早膳各自在舱里用,小圆、小方去厨房传膳,半晌两个婆子端了一碗粳米粥、四色小菜上来,紫梨回来了,四个丫鬟轮流吃饭,黛玉吃剩的将就用了也就罢了。
黛玉吃毕,小云来收拾了,紫梨在一边笑道,“姑娘,昨日来的客说是老爷族里的表亲,是两位表少爷,太太说姑娘用完早饭就去见见呢。”
林黛玉想了想,心里大致也有一点底,只是不太能肯定自己的猜测,紫梨安排换下家常玉色缎袍,穿了一件王字纹红绸小袄,底下一条密密实实的银朱撒花缎小裤,裤脚扎得牢牢的,头发束成一条大辫子,头尾各嵌一颗明珠,耳朵只带着小玉塞子,虽然庄重,但因是一家人,便不系裙、带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