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陶家,直去陶老夫人的福安堂,逢夏、逢蓉、逢兰三家已先到了,赵大姐夫、顾三姐夫、姚八妹夫均也在座,除了逢兰还不足三个月的颖哥儿外,别的两家都各带了孩子过来,逢春和姜筠领着孩子进屋后,就是一番你来我往的拜岁。

嫤姐儿和晏哥儿已快满三岁,嘴里的词汇愈发丰富,给长辈们说几句贺岁词,自然难不倒小姐弟俩,两个小粉团挨着个的拜过去,收获了满满一钵压岁钱,不久之后,逢萍和逢环两家也到了,陶景老爹等了半天,还不见逢瑶过来,不免嘀咕一句:“怎的瑶儿还没来?”

闻言,姜筠唇角轻勾,似带讽意,坐在上首的陶老夫人淡淡道:“既没打发人来传话,那就是会来的意思,许是还在路上吧…行了,她们姐妹来的差不多了,你们和姑爷到外头去吧,叫我们娘们自在地说说话。”

听罢陶老夫人的吩咐,陶廉、陶觉、陶景纷纷起身告辞,将六位姑爷也一道带走了。

几个大老爷们离开之后,孩子们被领着到隔壁去玩,一屋子老中少女眷聚在一起说话,过年是喜庆的节日,一般不提糟心的晦气事,只说有趣逗乐的,众人说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听门外的丫鬟报传:“七姑奶奶到了!”

屋子里立时静了一静。

片刻后,厚实温暖的棉帘被掀开,逢瑶偏头迈步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抱着襁褓的富态奶妈,不见七姑爷韩越的身影,逢瑶忍着满腹的委屈和尴尬,近前给屋里的长辈和姐姐拜岁,之后勉强笑道:“栋哥儿已大了好些,今日特意带回来给祖母瞧瞧。”

听了逢瑶的话,奶妈抱着快七个月大的栋哥儿,上前给陶老夫人过目,以往,不管是哪个孙女带孩子回娘家,哪怕是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逢环,陶老夫人都会抱孩子略逗一逗,今日,逢瑶初带栋哥儿回娘家,陶老夫人只看了一眼,然后吩咐身边的丫鬟:“给栋哥儿压岁钱。”

在夫家已受了一个多月的委屈,今天好容易能回娘家,娘家人又是这幅冷淡态度,逢瑶再绷不住强撑出来的坚强,泪水倏然间滚滚而落,跪到了陶老夫人的腿边,泣声哀求道:“求祖母与我做主,垂怜垂怜孙女吧。”

曹氏微蹙眉峰,说道:“瑶丫头,有话就与祖母好好说,大过年的,你哭什么,也不怕招了晦气。”说着目光一扫,立时就有丫鬟上前扶起跪地的逢瑶,另有丫鬟端近一个绣墩,叫逢瑶在陶夫人旁边坐下。

逢瑶心里终于受用一点,随即掏出手绢,轻轻给自己拭泪,等陶老夫人问她的委屈,哪知,陶老夫人一直轻轻抿茶,丝毫没有主动问话的意思,逢瑶咬了咬唇,只能自己述说道:“祖母,我…逸哥儿真的是不治病夭的,跟我没有关系的呀。”

依旧是委屈加喊冤的口气。

逢春坐在椅子上没有吭声——致哥儿的满月酒时,裘氏又接着爆料逸哥儿事件的后续,韩二太太一口咬定,就是逢瑶害死的韩逸,逢瑶急于摆脱被禁足的困境,于某日韩越来看望次子时,主动提出要去服侍生病的婆母,却被韩越以‘母亲不想见你’的理由拒绝了,看完次子之后,韩越冷着脸甩袖就走,任逢瑶在后头啼哭诉说,也不再理睬回头。

换言之,从韩逸病夭之后,韩越再也没在正院留宿过。

其实,从裘氏的某些话端里,逢春隐约听出来,自逢瑶生下自己的亲生儿子后,便不怎么耐烦韩逸了,韩逸年龄毕竟还小,心里藏不住事,也会闷闷的问亲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了,如此一来,韩越不免会多怜惜一点长子,这种举措,又让才生儿子的逢瑶心里不大痛快。

陶老夫人搁下手里的茶盏,依旧不发一言。

见娘家的权威人士依旧不理自己,逢瑶没有法子,只能再自己说下去:“丫鬟一告诉我逸哥儿病了,我立即就使人去请了大夫来,之后,就赶紧让人抓药熬药,亲自看着逸哥儿服药,栋哥儿才几个月大,我放心不下他,这才没有在晚上守着逸哥儿。”

“我也没想到,丫头晚上睡得那么死,连逸哥儿的病情加重了,都没一个人知道…”逢瑶抹着不住往外流的眼泪,边哭边说,“逸哥儿是姐姐的亲儿子,也是我的亲外甥,难道我会故意害他么,可我婆婆非说都是我的错,要叫二爷休了我!”

念及母夜叉似的婆婆,又想到这阵子丈夫的冷落,逢瑶哭得更是厉害,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我也不想出这样的事呀…自逸哥儿没了之后,二爷就再也不肯理我了,求祖母…帮我说和说和吧。”自己被丈夫下了禁足令后,再也出不得院子,好容易等到了大年初二,丈夫虽允许自己回娘家,却不愿意陪自己一道。

“我问你,逸哥儿病夭之事,果真与你没有半点干系?”陶老夫人终于开口,目光定定地看着逢瑶,她活了好几十年了,什么稀罕事没听过,亲娘毒害亲子的事情都有,更何况姨母迫害亲外甥,韩逸才多大一点,要是有人趁他生病做点手脚,那可轻而易举的很。

逢瑶强忍一点点的心虚,斩钉截铁道:“求祖母信我,孙女真的没有。”

韩逸是亲姐姐的儿子,她从没想过要他死,然而,侯府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屈居人后,就只能把前头碍事的逸哥儿挪开,韩逸这回突然生病,她的心思不免一歪。

常有孩童在连续高热之后,会变成痴傻、犯癫痫病、有的还会烧成病秧子,她不免鬼迷了心窍,只要逸哥儿得了什么大毛病,那就两全其美了,所以,在给韩逸喂药之时,她做了一点点小动作,希望逸哥儿多发热几天,谁知,逸哥儿竟没经受住,一命呜呼了。

她是真的没想过让逸哥儿死,只想让他染上点大毛病啊。

第86章 逢春V

逢瑶哭得泣不成声,眼里的泪珠簌落不止,想是要将这一阵子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然而,陶老夫人不是高氏,不会因为逢瑶哭得稀里哗啦,心里就同情怜悯的泛滥成灾,陶老夫人语气淡淡道:“也不怪韩姑爷生气,他才离京几日,好好的孩子就在你手里夭了,你叫他怎么接受的了?”换成是她,只怕也要被气个半死。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逢瑶接着哭天抹泪道。

陶老夫人顿了一顿,再道:“逸哥儿才夭亡不久,你婆婆和你姑爷都还在气头上,有什么委屈你就受着,到底是你照顾的不够上心。”

逢瑶一声一声的抽泣着:“我认过错了,也道过歉了,二爷还是不肯理我,这可怎么办呀,求祖母帮我…”

陶老夫人嘴角微扯,似有讽意:“是你有错在先,你还想叫娘家怎么为你撑腰出头,如何拢回姑爷的心,你自己想法子去吧。”

逢瑶一呆,哀声求道:“祖母…”

见婆母已懒得再开口说话,曹氏只得接过话端,与逢瑶讲道理:“瑶丫头,你祖母已和你说了,逸哥儿才没有,不管是你婆婆,还是你姑爷,这会儿心里都还难受着,你也懂些事,别一见到姑爷,就哭诉你多委屈,你越是哭,姑爷只会越烦…姑爷并非鲁莽凉薄之人,你婆婆嚷着要休你,你姑爷难道就休你了么?别再整日哭哭啼啼了,照顾好栋哥儿是正经,栋哥儿也是韩姑爷的儿子,他难道会不疼不爱么?等他心里的气消了,自然还会亲近你的,在这之前,便是有天大的委屈和冷待,你也只能挨着受着,死的可是姑爷的亲儿子,血浓于水呀。”

逢瑶红着眼圈扭扯帕子,低声轻怨道:“可这都快两个月了呀…”

曹氏面色一滞,忍不住板起脸训道:“你觉着两个月很长是不是?你怎么不想想,韩姑爷和逸哥儿可有快六年的父子情分呢!你也是逸哥儿的亲姨母,没尽到照养之职不说,如今孩子都没了,你就没点悲伤悔过之意?却只想着自己的委屈,真是…”

陶老夫人拨转念珠的动作微顿,忽然开口说道:“瑶丫头,你不是一直想去探望你娘么?”

逢瑶眼中含泪的抬起头,陶老夫人淡淡道:“也罢,我今天就破一回例,让你去见你娘。”

正是寒冬季节,关押高氏的小院荒草杂生,满眼都是萧瑟破败之景。

逢瑶脚上穿的是靛蓝掐金的羊毛小靴,身上笼着浅绿色缎面刻如意纹案的暖和鹤尝,一身富贵华丽的气息,与此地颇格格不入,陪逢瑶一同前来的孙妈妈,开口道:“老夫人的吩咐,只叫七姑奶奶在外头和三太太说话。”

守在此地的四个婆子,一个肤色特黑,一个脸形极圆,一个满脸褶子,一个嗓门最粗,早得了吩咐的四人,已将正屋的大门锁上——防止七姑奶奶执意往里头闯,四人给逢瑶和孙妈妈行礼问过好后,粗嗓门婆子朝左屋的窗户口方向喊了一嗓子:“三太太,七姑奶奶过来看你了!”

粗如男音的嗓门响在耳边,逢瑶忍不住蹙紧秀眉,在福安堂侍候的孙妈妈道:“七姑奶奶,老奴就在大门口等你。”说罢,招呼四个婆子一道往荒院门口行去。

逢瑶踩着沾满灰尘的荒草,走到被定死的窗前,悄声唤道:“娘?”那个粗嗓门婆子喊的那么大声,逢瑶都没听见屋里有动静,逢瑶低声唤了一声高氏后,还是没听到里头有回应,不由再拔高声音喊道:“娘?你在么?我是瑶儿呀——”

“瑶儿?”屋子里头终于有了回应,逢瑶记忆中的优美声线,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一把干枯苍涩的嗓音,屋子里顿了一顿后,那把干涩的嗓音忽然反应过来了似的,很快由远及近扑到窗前,急急的嘶吼起来,“瑶儿,娘快被折磨死了,你快救娘出去啊。”高氏疯狂的拍着被封死的窗户,几乎是嚎啕大哭的模样。

逢瑶顾不得窗户肮脏,也趴在窗前哭道:“娘,瑶儿没用,救不了你,谦哥儿已叫祖母打了三回板子,回回都下不了床,我一去求祖母,祖母就说,我要是再给你求情,我就不是陶家姑娘,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呀。”

“你个傻丫头!”高氏在里头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和谦哥儿要去求你爹呀,你祖母最疼你爹,只要你爹给娘多求情几次,你祖母一定会松口的!”

逢瑶哀声痛哭道:“不中用,我和谦哥儿都求过爹的,爹只试过一次,就再也不敢试了,祖母连爹也一起打了,是叫大伯亲自动手打的!”老定国公已过世多年,遂长兄如父,陶廉揍起犯浑的弟弟来,可谓合情合理。

连最容易心软的老公都没辙了,高氏却依旧不甘心,又抓起另一根救命稻草:“你不是给韩姑爷又生了个儿子么,他很喜欢的对不对,你去求他呀,叫他找你祖母说情——”高氏虽被关在府后的荒院,但并不是真的与世隔绝了,那四个看守的腌臜婆子,时不时就会说些闲话,只不过消息来的会很滞后罢了。

“我生完栋哥儿后,就求过二爷,可他不依我,我也没法子呀。”别说,逢瑶还真试过走韩越的路子,然而此路依旧不通,“二爷说,这是我的娘家事,哪有他插手的道理,叫我别没事找事。”

“放屁!”高氏嘴里大爆出口,过往的贵妇形象一概全无,苍枯的嗓音暴怒着从屋里传出来,“什么叫没事找事,老娘可是他亲岳母,岳母在吃苦受罪,他这个女婿一声不吭,简直就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账…”

高氏已被囚禁了一年多,暗无天日的日子,几乎快把她逼疯了,这会儿压根是逮谁骂谁,压根没想过,韩越又非她生非她养,更没有施过大恩给人家,人家凭什么为了她,来找陶老夫人触霉头:“他不依,你就一直求他呀,直哭到他答应为止——”

逢瑶顿住不吭声了——她不住哭求的后果,就是老公半个月没再睬过她。

高氏等了一会儿,见屋外的逢瑶没应声,不由急得猛拍窗户:“瑶儿,你还在不在?在不在?”

待逢瑶在窗外应声之后,高氏又再急急得给逢瑶出主意,喘着粗气道:“他不肯出面对吧,你叫上逸哥儿一起呀,你姑爷这人,最疼的就是逸哥儿,他当初肯答应娶你过门,就是为了逸哥儿,就是娘哄逸哥儿去说服你姑爷的。”

韩逸都已经下葬入土了,她怎么可能再联手逸哥儿去给亲娘求情,逢瑶语出敷衍道:“娘,没用的…”逸哥儿病夭之事,她还不敢说给亲娘知道。

“你不多试几次,怎么会知道没用?”高氏在里头似乎一蹦三尺高,气得暴跳如雷,又破口大骂,“我生你们养你们,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你们是不是不想管老娘了!你们在外头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也不想想你们亲娘在遭什么罪,一个个全是狼心狗肺的东西,白替你们操碎心了,快救老娘出去,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不孝顺的兔崽子,不怕遭天打雷劈么,告诉谦哥儿,叫他再去求你爹求你祖母,他到底是陶家血脉,你祖母难道真的会打死他么,叫他再去求情,叫他以死相逼,快点…”

说到最后,高氏差不多已是语无伦次的癫狂状态,嘴里只嚷嚷着救自己出去,叫儿女不顾死活的去哭去闹,逢瑶但凡露出半点为难推辞之意,高氏就在里头疯狂大骂,骂逢瑶没心肝,骂她不孝顺,骂她不管老娘的死活,只顾自己逍遥快活,骂她是个废物,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嚷嚷着叫谦哥儿快点过来看她,顺口又骂逢谦这个小王八蛋,老娘最疼的就是他,才被打几下板子,就变缩头乌龟了,也骂他是个废物是个孬种,骂完儿女还不算,高氏还咒骂陶景,说他是个窝囊废,骂他没良心,妻子叫软禁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才一年不见,亲娘居然如此大变样,粗俗野蛮赛似乡野村姑一万倍,逢瑶几乎都被吓呆了,或者说,她已经被骂懵圈了。

孙妈妈觉着时辰差不多了,脚步稳稳地走到院里,对已经痴傻状的逢瑶道:“七姑奶奶,前头约摸着要开宴了,请回吧。”

里头的高氏听到逢瑶要走,又是哭又是喊又是骂,嗓音难听的犹如在敲破鼓烂锣:“死丫头,你听到老娘说的话没,赶紧救老娘出去,要不然你就是没心肝,没良心,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待逢瑶回到福安堂之时,福安堂正在摆置午宴,逢瑶身上微沾灰迹,一脸的失魂落魄,陶老夫人瞧逢瑶一眼,口内淡淡道:“可将逸哥儿病夭之事,给你娘说了?”

在寒意凛冽的屋外站了半天,逢瑶只觉手是僵冷的,脸是麻木的,听到陶老夫人的问话,逢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逸哥儿病夭之事,到底与她有一点点关联,她不敢和亲娘说。

逢瑶不知道的是,虽然她心虚没说韩逸之事,却自有多嘴的婆子,将逢瑶把韩逸养夭折的事情告诉高氏。

陶老夫人目光微冷道:“我告诉你,你在婆家给我消停些,真要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没人会给你撑腰做主…今儿个回去之后,本本分分当你的韩家二奶奶,别再起什么幺蛾子,你不要脸面,陶家还要脸面呢,你也是当娘的人了,多替你的栋哥儿想想罢。”

说话间,午宴已摆置好了,陶老夫人吩咐众人落座。

逢春与逢瑶比邻而坐,却无半点相交之态,这一顿饭,逢瑶吃得十分安静,几乎没有开口说话,就是满桌子的丰盛佳肴,她也没动过几筷子,目光茫然,神情恍惚,像是一直活在梦里似的。

宴后,在前厅聚会宴饮的老爷和姑爷们,又纷纷折回到福安堂,玩闹好半天的小孩子们,都笑嘻嘻地甜声喊爹,截至目前为止,出嫁的陶家姑娘们,除逢春生有一个女儿外,其余生的全是男娃娃,嫤姐儿当了一天被绿叶陪衬的鲜花,可把她高兴坏了。

姜筠抱着眉飞色舞的女儿,笑道:“嫤姐儿今天这么高兴啊。”

嫤姐儿拍着小巴掌,一脸无忧无虑的明媚天真,特兴奋的叽叽喳喳道:“爹爹,人多,好好玩…”亲娘时不时会瞪她训她,偶尔还会动手打她,而亲爹特别疼自己,连一根手指头没动过自己,嫤姐儿素和老爹亲昵,这会儿,被半天没见的老爹抱在怀里后,嫤姐儿拱在老爹颈间,乐得咯咯直笑。

看到老爹和姐姐亲近乐呵,偎在逢春腿边的晏哥儿,忽蹦出来一句:“小野猴姐姐。”

嫤姐儿扭过脸来,张嘴就是一句:“小胖猪弟弟。”说罢,还扮出一个鬼脸。

逢春嘴角一抽,脸上无语至极,姜筠眉毛一歪,轻弹一下嫤姐儿的眉心,笑道:“不许和弟弟吵架。”嫤姐儿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皱起小脸轻轻嚷道,“弟弟说我猴。”晏哥儿替自己分辩道,“娘说的,小野猴姐姐。”嫤姐儿也嘟嘴道,“娘说的,小胖猪弟弟。”

所以,都怪她咯——

逢春轻咳一声,声音严厉,表情严肃道:“都不许再犟嘴,谁不听话,我就打谁了啊。”晏哥儿立时闭上了小嘴,从善如流地当起哑巴,嫤姐儿则趴到姜筠怀里,声音怕怕的轻轻呼喊道,“爹爹,娘又要打我——”

姜筠拍拍女儿的后背,笑着哄道:“嫤姐儿只要听话,你娘就不打你。”老爹都这么说了,嫤姐儿只能扁着小嘴,嫩声应道,“听话,听话,我听话。”

没带孩子回来的逢兰,注意到这一幕,不由扑哧笑出声来。

众人又略坐一会儿,便一一起来告辞离去,陶老夫人已有些乏累,便不多做挽留,之后,有的姑娘姑爷单独去了各自的岳家之处,有的直接告辞离去,逢蓉逢兰两家,自是要去曹氏那里再坐坐,逢萍逢环也不例外,至于三房的逢夏、逢春和逢瑶,逢夏去庆馨堂略坐一会儿后,就以家有琐事请辞,姜筠替逢春以时辰不早为由直接告辞离去,逢瑶…则拉着逢谦,与陶景再商亲娘之事,结果,当然是无果,最后只能带着栋哥儿悻悻离去。

嫤姐儿今天玩得太嗨,一上马车就被姜筠拍睡着了,美美睡着的嫤姐儿,面容格外安静甜美,就像一只坠落人间的小天使,晏哥儿也困的厉害,脑袋栽进逢春怀里后,就打起了轻轻的小呼噜,逢春压低声音笑道:“瞧嫤姐儿这个小东西,一睡着就乖静的不得了,她一醒…”

姜筠轻抚怀里的女儿,笑道:“性子活泛些才好呢,要是嫤姐儿也跟晏哥儿一样的性子,你不得一个头两个大啦…”

逢春亲亲儿子的胖脑门,又轻声说起今日之事:“今天,我祖母叫逢瑶去看我嫡母了,也不知出了什么情况,逢瑶回来之后,跟丢了魂似的…”

“你管她出了什么情况。”姜筠随口回道,“我已经说了,你以后与你嫡母、还有逢瑶,不许再有半分牵扯。”说着,嘴角微泛冷意,“逢瑶这桩亲事,可是你嫡母费了姥姥劲儿,才叫韩越答应的,韩越会应下这桩事,无非是因着逸哥儿,如今,逸哥儿没了,逢瑶若还是整日上蹿下跳,哼…”

逢春抱着沉甸甸的儿子,心中十分惋惜道:“逸哥儿那孩子,真是可怜。”逸哥儿生得肖父,不仅韩越喜爱的紧,连与逢珍不大相合的韩二太太,都拿逸哥儿当心肝宝贝,而栋哥儿,逢春方才瞧过一会儿,生得像逢瑶比较多一些,据闻,韩二太太似乎不大喜欢新添的幼孙。

两人回到长公主府时,姜箬和董临瑞还没走,逢春和姜筠将俩孩子送回如意苑后,又来到明萱堂,暖和如春的屋子里,姜大老爷和董临瑞正在下棋,姜箬正与姜夫人亲热的说话,见只有姜筠和逢春过来,不见两个漂亮小娃娃的身影,不由道:“嫤姐儿和晏哥儿呢?”

姜筠笑回道:“玩了一天,都累得睡着了,送回苑里去了。”

姜箬轻轻扁起嘴,表示很遗憾:“还想找他两个玩会儿呢。”

逢春和姜筠回来得并不算早,到家之后,又在明萱堂闲聊多时,仍不见姜策大哥和韩氏回来,直到落日熔金,姜箬和董临瑞要回去之时,姜策大哥和韩氏才领着姜逍和姜婷回来,姜箬摸着姜婷的小脑袋瓜,朝自己大哥嘟囔道:“大哥要是再回来晚一点,我就已经走了。”

对待唯一的亲妹妹,姜策大哥一向是脾气温和:“你大嫂娘家出了点事,略耽搁了一会儿。”

姜箬眨巴眨巴眼睛,奇怪道:“怎么了?”她只知道大嫂娘家,前阵子似乎夭了一个堂侄,今天又出什么事了?看大嫂喜气盈面的,应当不是发生了什么…坏事吧。

姜策大哥似乎有点羞于启齿,顿了一顿后,才道:“你嫂子的母亲…有喜了。”

姜箬倏然瞪大眼睛,又惊又喜:“呃…真的?!”大嫂的娘家母亲都过四十岁了哎。

瞧见幼女吃惊不已的模样,姜夫人先是一惊,随后又笑:“那这可是喜事一桩了。”又扭脸对幼女道,“你呀,别少见多怪了,有些妇人到了五十岁,还能生孩子的。”何况裘氏才过四十岁没多久,姜夫人再对长媳韩氏道,“你娘有孕是喜事,不过,她已有些春秋,素日可该小心着些。”

姜策大哥微抿唇角,笑道:“还用娘说,我岳父上心着呢。”陡闻年岁颇是不小的正妻再度有孕,韩大老爷直喜得胡子乱跳,比初要当爹的毛头小子还不淡定呢。

姜箬为曾丧一子的裘氏惊喜过后,又想到自己还是没有身孕,不免有些心情低落,被二舅子密谈过一次的董临瑞,见小媳妇微有郁闷之意,轻轻握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悄声道:“阿箬,你别着急,我们回去多多努力就是。”

乍闻裘氏有孕,逢春与姜筠不由面面相觑,逢春更是替逢瑶思考——若是裘氏生的是个女儿,对逢瑶来讲,倒还是无伤大雅,要是裘氏生个儿子,即意味着韩家大房再度有了继承人,那什么侯夫人的地位,可就和逢瑶没一点关系了喂。

逢瑶和兄弟逢谦再求情无用后,只得带着儿子栋哥儿悻悻折返夫家。

今日过年回娘家,家里的长辈们甩了她一天冷脸,又被自己亲娘骂了个狗血淋头,逢瑶委屈的心口几欲炸开,快到清平侯府大门时,逢瑶忙拿出随身的小手镜,细细的理妆整容,不想叫下人们瞧了笑话。

谁知,逢瑶才踏进侯府门里,一个已传遍侯府上下的喜讯,很快蹦到逢瑶耳内——韩大夫人有喜了。

逢瑶有一瞬间的头重脚轻,要不是身旁的折杏扶着,逢瑶几乎软腿坐地,母亲当初百般承诺,她以后能当上清平候夫人,她才答应给嫡姐夫做继室,要是韩大夫人再生一个儿子,那她…还算什么,逢瑶回到屋里后,扑在枕头上哀哀痛哭,婆婆一直讨厌自己,丈夫也待自己愈发冷淡,要是连当侯夫人的盼头也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趣儿,逢瑶哭得伤心难过之际,不由也对亲娘起了怨怼之意——都是她非要自己嫁给嫡姐夫。

韩大夫人老蚌生珠,韩二太太刑氏心里也不大痛快,自己所嫁的丈夫,在侯府四位老爷中行二,原本这侯府的爵位,与她这一房没多大关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大房的嫡哥儿韩超突发急症身亡,韩超并无同胞嫡弟,也没留下一个儿子,按照大商朝的承爵制度,若是大老爷没有嫡子,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爵位就会落到二房头上。

想到日后能当上侯夫人,刑氏私底下不是不乐的,哪知,人有旦夕祸福,自己才没了一个宝贝孙子,大嫂竟然又怀上了,说不得,侯夫人的美梦已然碎了一半,与可能会破碎的美梦相比,刑氏更生气大孙子的夭折,不由对害死孙子的儿媳妇更是恼恨:“这个丧门星!”

第87章 逢春V

目送姜箬和董临瑞乘车离去后,逢春和姜筠散着步回了如意苑,玩闹一天的两个孩子还没睡醒,此时正并排躺在正屋的暖炕上,两人进到屋里后,将看护孩子的奶妈打发出去,逢春在炕边坐下,凝视两个熟睡的小娃娃,只见两人肉嘟嘟的面庞娇嫩红润,嘴里还轻轻地打着甜鼾。

屋中静可闻针,姜筠也在炕边坐下,替嫤姐儿略掩一下被角,悠悠开口道:“这世上的事情,可真是奇妙。”

他上辈子永远闭眼之前,心里想的是,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健康的身体,哪怕家境贫寒些,他也不要再当病秧子,谁知再一睁眼,居然占了傻子姜筠的身体,还和上辈子的侄儿媳妇做了夫妻,如今已快五年,两人夫妻美满,又子女双全,他现在的生活状态,比美梦还让人觉得心里舒坦。

逢春以为姜筠在说裘氏有孕之事,不由轻轻点头:“说的是。”

不过,每一件事情都具有两面性,裘氏这会子突然有孕,韩家大房自是喜闻乐见,韩家二房大概会犯嘀咕,在自己锅里快煮熟的鸭子,有一半的机率要飞走,至于身为韩家二房一份子的逢瑶,大概会…很崩溃吧,只要不是傻子的都能猜到,她会被高氏塞给韩越,就是冲着韩家的爵位而去。

夫妻俩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话,而后姜筠伸臂去揽逢春的身子,眉目温柔道:“过来,坐到我腿上。”逢春拿‘你又犯什么毛病’的目光瞅着姜筠,嘴角抽抽地说道,“你的腿有什么好坐的?哪有铺着厚垫褥的炕床舒服,我不坐。”姜筠却不容分说,掰扣着逢春的肩膀,将她扯坐在怀里,眉眼愈发温和的低笑道,“逢春,我心里很高兴。”

逢春无语的睁大眼睛,措辞略微艰难:“…大嫂的母亲怀孕,二爷有必要高兴成这样子么?”

姜筠脸色一黑,说道:“谁为这个高兴了…我是说,你给我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儿,我心里很高兴。”

逢春默了默,然后挂上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两个孩子都快三岁了哎,二爷现在对我说,你心里很高兴,敢情你以前…都不高兴的么?”

“你个故意歪曲我话的小坏蛋!”姜筠一手抱着逢春的腰,另一手捏捉着她的脸颊,下巴一低,去啄新鲜花瓣般柔软的双唇,辗转反侧,流连不止,夫妻俩正自浓情蜜意时,旁边忽响起一道稚嫩且疑惑的小嗓音,“爹爹,娘亲,干嘛呢,我要嘘嘘——”

听到晏哥儿突如其来的声音,逢春一捶姜筠的胸口,才终于能自由呼吸,逢春绯红着脸颊扭过头去,只见晏哥儿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一对清澈澄净的眸子里充满茫然与好奇,见爹娘都看向了自己,又嘟着小嘴道:“我要嘘嘘——”

姜筠长臂一捞,将晏哥儿抱下炕床,口内一边喊道:“崔妈,进来一下,带晏哥儿去小解。”

急匆匆进来的崔奶妈,牵着晏哥儿往净房行去,逢春望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嫤姐儿,伸手半捂滚烫如烧的脸颊,轻轻啐道:“孩子们渐渐大了,你以后别再随处乱来。”

姜筠不甚在意地笑道:“两三岁的孩子懂什么?”

逢春低哼一声:“二爷不闻何为言传身教么?小心晏哥儿耳濡目染之下,小小年纪就长成一个小色鬼。”

闻言,姜筠展眉一笑:“好,我以后会注意。”两人略说几句话的功夫,纾解完废水的晏哥儿,就在奶妈的带领下折回父母身边,姜筠朝崔奶妈略挥挥手,崔奶妈随即福身告退,姜筠将胖嘟嘟的漂亮儿子抱起来,温声和气的问道,“晏哥儿睡醒了?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饭?”

晏哥儿绷着漂亮的小脸点点头:“想吃饭——”目光一抬,见他的猴姐姐还摊着四肢呼呼大睡,不由伸手去戳猴姐姐的方向,“姐姐,还在睡——”

姜筠微微莞尔:“对,你的小猴姐姐变成小猪姐姐了…”

晏哥儿嘴角跑出一抹恬静的笑意,微乐的跟着老爹重复:“小猪姐姐,咯咯。”谁知,晏哥儿咯咯的一声欢笑,竟把嫤姐儿咯咯醒了,只见小丫头跟虾米似的扭动着四肢,还打了个美美的小呵欠,最后揉着眼睛自己坐起身。

“你个小魔星,一醒就闹个不停!”睡着的嫤姐儿是小天使,一旦清醒过来,立刻化身一只小野猴,声音兴奋的能掀翻屋顶,还不停在他老爹后背扭啊扭,直把姜筠的衣裳蹭的一团褶子,逢春伸手轻拍一记嫤姐儿,努力摆出虎妈妈的架势,“不许再闹了,快和弟弟一起去吃饭!”

姜筠向后探手,去摸女儿嫩嫩的脸蛋,笑着轻哄道:“嫤姐儿乖,听你娘的话,快去吃饭。”然后,两个小娃娃并排坐到桌前,鼓着脸颊嚼饭的模样,特别萌萌哒。

新年节庆里,姜筠无需再去书房,除了必要的拜年之外,每日只与爱妻一起陪孩子,偶尔翻读书册,或提笔写字,静好光阴易逝,倏忽又到上元佳节,这日,逢春正好满双十年华,当天,姜筠早早哄两个孩子睡下,然后带着逢春出府去玩。

京城繁华,各色花灯也是灿灿灼灼,古代贵妇不好在大街抛头露面,逢春便遮上大毛氅的风帽,由姜筠拉着在喧哗闹街上闲逛,玩逛之余,两人给嫤姐儿买了一盏兔儿灯,给晏哥儿买了一盏莲花灯,远远望到卖冰糖葫芦的小摊贩时,姜筠知道逢春嘴馋,遂脚步一歪,要给她弄两串。

姜筠亲自接过两串糖葫芦,只见山楂果又大又红,外头裹着一层剔透黏甜的糖霜,极是可口诱人:“花灯瞧得差不多了,这就回吧。”

逢春点头,轻应一声:“好。”她要是在大街上啃糖葫芦,落在随行人员的眼里,可是大损形象之事。

姜筠接过糖葫芦,就拉着逢春离去,自有贴身随从给做生意的小老板付账,两人折身刚走出几步,只见不远之处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花灯灿灼,映得整条闹街恍如白昼,逢春微一抬眼,发现那人居然是韩越,他穿着一身湖水蓝绣点纹的厚棉长袍,领口和袖口缝有洁白的蓬松狐毛,外头还披着一件玄色大氅,端的是富贵公子哥的打扮,然而,他神气寂寥,面色淡然,与满街的欢声笑语之景一衬,显得相当违和不协调。

“诚然兄。”姜筠自也瞧见韩越了,上前几步,本想与他拱手作个礼,谁知一抬手,捏在手里的两串糖葫芦,不合时宜的出来刷存在感,他又不想让仆从给老婆拿吃的,遂就这般损形象的简单作了礼。

韩越也拱起手,唤道:“佑安贤弟。”某回,在姜筠温和的坚持下,两人不再姐夫妹夫的叫来叫去,而改唤字名,韩越字诚然,年岁略大,姜筠字佑安,年岁稍小,遂有诚然兄和佑安贤弟之称,韩越瞧了眼姜筠手里的糖葫芦,微微笑问,“给两个孩子带的?”

姜筠心头微囧,他刚好有两个娃,又正好买了两串糖葫芦,也不怪韩越会有此误会,索性按着韩越的思维将错就错道:“恰巧碰到了,给两个娃娃尝个新鲜。”藏在姜筠身后的逢春偷偷撇嘴,刚才还说买给她吃的好嘛…看到韩越之后,姜筠松开她的手,独自迈步上前招呼,此举即表明不叫她露面,逢春乐得从命。

闻言,韩越笑容微薄,嗓音怅然淡哀道:“以前带逸哥儿出来玩,他也惯爱要糖葫芦吃的。”

姜筠轻轻叹气道:“诚然兄节哀。”

韩越面上露出几许怀念和追忆:“我离京前,还答应逸哥儿,今年上元节会带他出来看花灯的,谁知…”那孩子生得酷似自己,又聪明好学,他不免极是喜欢,谁知,两人的父子缘分竟这么短暂。

姜筠静了片刻,回道:“今日不便,改日若得空闲,我陪诚然兄喝几杯。”

韩越瞟一眼姜筠身后,只见那女子戴着兜头大风帽,又因低垂着头,看不大清楚面容,但韩越知道,那一定是姜筠的妻子,曾经或有可能做他继妻的女人,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韩越拱手致别道:“我看到卖糖葫芦的摊子,不免想起逸哥儿的旧事,这才驻足不停,谁知竟巧遇佑安贤弟,你今日多有不便,咱们改日再叙。”

两串糖葫芦再一次爆刷存在感,姜筠也拱手致别道:“告辞。”然后,另一只空闲的手拽过逢春,拉着她扬长离去,街上人流众多,姜筠可不想弄丢漂亮老婆,还是亲自牵牢最放心。

离了闹街,两人依次进入车厢,车厢角落置有小小的琉璃风灯,既能照明又不易引火,两人坐定后,姜筠递一串糖葫芦给逢春,眸中含笑道:“呶,给你,这会儿没人了,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逢春伸手接过圆木签子,轻轻笑哼道:“二爷不是买给嫤姐儿和晏哥儿的么,若是叫我吃了,他俩还怎么尝新鲜呢。”

“明知故问。”姜筠一手揽住逢春,笑道,“快吃吧,还有一串呢。”糖葫芦不是干果,可以随便往小桌子上放,他得一直捏在手里,逢春伸舌头舔一口糖霜,入口冷甜冷甜的,轻声咕哝道,“我只吃一串就够了,那一串你吃吧。”姜筠看了下手里的糖葫芦,确认道,“真只吃一串?”已咬上山楂果的逢春点了点头,见状,姜筠伸手去掀窗帘,将另一串糖葫芦赏给随行小厮了,他不大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一串糖葫芦上有六颗山楂果,逢春一颗一颗挨个吃完后,忽嘟起嘴巴道:“还想吃…”姜筠无语地瞪起眼睛,低斥道,“你这丫头,真是可恶!我才问过你,是不是只吃一串就够了,我刚把那一串送出去,你又掉头说还想吃——”逢春将圆木签子丢到小桌上,扁扁嘴道,“没了就不吃呗,你凶什么呀。”被小媳妇说凶,姜筠如她所愿,十分凶狠地咬出去一口,低哼道,“敢说我凶,那我还真就凶给你看。”

待回了家里洗漱过后,姜筠的凶劲儿还没消,一阵狂风骤雨过后,逢春直如被打残的娇花,一片芬芳的凌乱,姜筠搂着身娇体软的小媳妇,神色餍足地笑道:“明年上元节,我还陪你去看花灯,还给你买糖葫芦吃。”

逢春懒懒地哼出音儿:“嫤姐儿和晏哥儿越来越大,以后你还能唬住他们么,就你那个宝贝丫头,要是知道你晚上出去看灯,她不缠着要跟去才怪。”

姜筠轻轻笑道:“待他们大了,不用他们缠说,我也会带他们出去玩儿。”他小时候得不到的童趣,他会让儿子女儿一件不落的享受到。

“二爷是个好父亲,比我那个亲爹可强多了。”逢春低叹一声。

姜筠抚了抚逢春的脸颊,低声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他不疼你,我疼你…”这话说者真心,听者窝心,逢春在姜筠臂弯蹭蹭,笑的开心,姜筠抱着明显高兴起来的妻子,忽想起花灯节上的巧遇,不由道,“说来,韩越也算是个好父亲,就是婆娘运不大好…”上一世,短短几年内死了两任妻子,这一世,元妻逢珍已故,又娶的继妻逢瑶,也不像是个能当好妻子的料。

逢春跟着感慨:“初二那天,我七妹妹找祖母哭诉,说韩姑爷一直不肯理她,求我祖母帮着说和,我祖母没应她,只告诉她,叫她以后在夫家规矩点,好好当个儿媳妇,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管她怎么样了。”姜筠缓缓翻了个身,又将逢春压在身下,低笑道,“过年真好啊。”

已被摧残的很惨的逢春低骂:“你个不知足的…”

这头的夫妻俩如胶似漆,亲如一体,另一头清平侯府逢瑶所居的正院里,却是夜景凄凉,栋哥儿已经沉沉地睡下,冬夜漫漫,逢瑶毫无睡意,便守坐在儿子的旁边,自逸哥儿病夭后,韩越既不在正屋留宿,也不在这里用饭,只每隔两三日过来看一下儿子,除大年初二解了一次禁足令外,之后,她又不被允许出院门了,这样孤寂冷清毫无欢乐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今日是上元佳节,听丫鬟回报,说二爷吃过晚饭没多久,就出门看灯会去了,逢瑶捧脸发呆,她偶听逢兰提过一回,因逢春是正月十五的生日,所以只要日子方便,她姑爷每年都会带她出府看花灯,这样明月高悬的大好夜晚里,逢春肯定又高高兴兴地看花灯去了吧,可是自己…却只能留在屋子里独自静坐。

逢瑶望着跳跃不止的烛光,思绪蓦然飞到五年前——

那一日,她没带丫鬟,独自在府里散心,偶遇在湖边发呆的陶逢春,她因心里又嫉又羡陶逢春,便开口讽她‘麻雀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啦’,那时的陶逢春罕见的与她针锋相对,嘲笑着回她‘七妹妹若是喜欢,我让给你如何?’。

那时的她,只觉心头大怒,谁稀罕嫁给一个傻子,哪怕他是长公主的嫡孙也不稀罕,她似乎说了什么‘姻缘天注定,五姐姐的好姻缘,我可羡慕不来’之类的话,陶逢春冷冷答她‘你的确羡慕不来’。

旧时之景,历历在目,过往之语,犹在脑海——

如今的陶逢春,婆婆待她好,夫婿待她更好,又一身荣华,满体富贵,还生了一对矜贵的双生子,这样的舒坦日子,她的确羡慕不来,逢瑶默默咬紧下唇,要是当年嫁入嘉宁长公主府的是她,那陶逢春如今拥有的一切,就应该是她的了。

母亲原就打算把陶逢春嫁给嫡姐夫的,清平侯府才应该是她的归所,凶巴刻薄的婆婆,薄情冷意的夫婿,碧海青天的孤夜,这些才是陶逢春应该过的日子。

她要是早知姜筠会由傻变好,她一定抢走陶逢春的婚事。

逢瑶正自幻想走神之时,忽听门外传来轻轻的传报声:“二爷来了。”逢瑶忙收起那些胡思乱想,从儿子的床边起身相迎,栋哥儿还不足周岁,逢瑶尚把他养在正屋,待他再大一些后,才会由奶妈带他住去厢房,逢瑶才走出辟出来的婴儿隔间,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已走了过来。

“二爷。”逢瑶双手交叠在腹部,柔柔的唤道,腕间佩戴的金玉镯子,因双手下垂的动作,发出清脆的撞击之音。

韩越点点头,神色冷淡的‘嗯’了一声,此时的韩越依旧穿着湖蓝色的棉质长袍,宽大的玄色毛氅也披在身上,应过一声后,韩越再无半句话语,脚步一抬,径直进入栋哥儿所睡的婴儿房,压根没有一点解外氅留宿的意思,被冷落在原地的逢瑶,眼眶一热,已有眼珠在闪动欲落。

韩越进了婴儿房,缓缓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熟睡的次子,栋哥儿已过七个月大,小脸生得白白胖胖,看着极是虎头虎脑,敦实富态,看罢一会儿,韩越又从床边起身,离了隔间,径直往屋外走,逢瑶再忍耐不住,伸手扯住韩越的小臂,低泣一声:“二爷!”